一八六六年一月的一个寒冷下午,斯嘉丽·奥哈拉坐在办公室里给皮蒂姑妈写信,第十次细细解释为什么她自己、梅兰妮和艾希礼都不能回亚特兰大去跟她一起住。
威尔进来了,站着低头看她,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滑稽的笑意。
"斯嘉丽小姐,你手头上有多少现钱?"他问道。
她探询地瞪着他。不过不知怎的,她觉得有点不对头。
"我手头有十美元金币。"她说,"这是那个北方佬的钱里剩下的最后一点了。"
"唔,小姐,这不够。"
"什么不够?"
"不够交税。"
"交税?"她重复这个词,"看在上帝分上,威尔!我们已经交过税了!"
"是的,小姐。但他们说你还没交齐。"
"可是,威尔,我听不懂。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些无赖打着鬼主意,把塔拉的税金抬得高高的,听他们那说法,你会觉得这里能出产上千包棉花呢。我打听到,有人想要廉价买下塔拉,就等着你付不出这些额外税金,县里强制拍卖塔拉呢。不过我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想买这块地方。"
她两眼灼灼地看着他。
"他们要我们再付多少税呢?"
"三百美元。"
她一时惊呆了。
"呃,"她慌乱起来,"呃--呃,那我们就得弄到三百美元,得想法子弄来。"
"对,小姐--再弄来一条彩虹、一两个月亮。"
"威尔克斯先生在哪里?他说不定能想出个主意来。"
"他在果园里劈栅栏呢。不过他也没什么钱--不比我们有钱。"
看着艾希礼穿得破破烂烂,拿着斧子,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爱意和对命运的激愤。
她莽撞地直说出威尔带来的消息,说得很简洁,把话说出来后,她就觉得心里轻松了。他一言不发,看见她冷得发抖,就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她的肩上。
"那么,"她最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得上哪儿弄到这笔钱呢?"
他微微一笑。
"我回家后这几个月来,只听说过一个人确实有钱,就是瑞特·巴特勒,他手上确实有钱。"他说。
"别提他了。"斯嘉丽简捷地说,"要说卑鄙无耻,就得数他。我们大家怎么办呢?"
"我正在想,"他说,"我正在想,不仅我们这些在塔拉的人,还有南方的所有人,大家该怎么办?"
"看在上帝的分上,艾希礼·威尔克斯!现在是我们要被撵出去了,你就不要站在这里跟我胡扯了!"
"原谅我讲了这样的话,斯嘉丽。你从来不怕面对现实,也从来不想逃避现实,不像我。"
"噢,艾希礼!"她叫道,"你错了。我也想逃避呀。这一切已经叫我累透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眉头,斯嘉丽伸出一只火热而急切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听我说吧。"她飞快地开了口,言语滔滔不绝地涌出来,"我对这一切已经厌倦透了。我告诉你,艾希礼,南方已经死了!死了!北方佬、自由黑鬼和那些皮包客把它夺走了,什么都没剩给我们。艾希礼,我们逃走吧!"
他严厉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来注视她的脸,她的脸已经一片通红。
"我知道你很烦恼,又很疲倦。所以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一个人扛着本该三个男人才扛得起的重担。不过我会帮你的--我不会一直这么笨手笨脚--"
"你如果要帮我,就只有一条路。"她郁郁地说,"那就是带我离开这里,到别处去重新开始,那样才有可能得到幸福。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们留在这里了。"
"没有什么东西,"他平静地说,"确实没有什么东西--除了尊严。"
心碎的痛苦和一股疲倦流遍她全身,她低下头,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他赶紧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安抚着她,让她一头黑发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上,低声说:"亲爱的!我勇敢的宝贝--别这样!你不能哭!"
她的身体好像融化在他的身体里,他们紧贴在一起站了好久,他的嘴唇如饥似渴地吻着她,似乎永远也吻不够。
当他突然放开她时,她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只能抓住篱笆支撑着自己。
"这全是我的错--你没有错,这种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了,因为我要带着梅兰妮和孩子离开这里。"
"那我就没剩下什么东西了。"她最后说,"我什么也没有了。没有让我去爱的东西。没有让我为之奋斗的东西。你走了,塔拉也要丢了。"
他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挖起一小块红色的泥土。
"不,你还拥有一些东西。"他说,他旧日微笑的影子又回到脸上,那微笑既嘲弄着他自己,又在嘲弄着斯嘉丽。"你爱这样东西胜过爱我,虽然你自己未必意识得到。你还有塔拉呢。"
他拉起她无力的手,把那块湿润的泥土放在她手里,然后把她的手指合起来。她看着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的精神是完整坚定的,无论是她的激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无法把这种精神撕裂。
那些字词--慷慨、忠诚、荣誉,对他而言很重要,比她更重要。
她手里的泥土冷冰冰的,她再次看看它。
"是的。"她说,"我还有这个呢。"
她又看看他,不明白刚才那股火热的激情狂潮现在到哪里去了。
"你不必走。"她明白地说,"我不会让你们大家挨饿,因为我拼命想讨好你。刚才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艾希礼目送着她,看到她一边走,一边挺起胸,端正了她窄窄的、瘦削的肩膀。她这个姿势深深印在他的心上,比她所说过的任何话都更令他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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