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次年四月,约翰斯顿将军得以重新指挥他旧部余下的残兵败将,他在北卡罗莱纳率部投降,战争就此结束。但是这个消息两个星期后才传到塔拉。是方丹家的小伙子们给他们捎来了南方投降的消息,他们是本县在战争结束后第一批回家的人。

  他们在回含羞草庄园的途中,因为归心似箭,只在塔拉稍停了一会儿,吻了吻几个女孩子们,告诉了她们南方投降的消息。他们只想知道含羞草庄园有没有被烧掉。听到令人宽慰的消息后,他们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当斯嘉丽跟他们说,萨丽怎样拼命骑马跑来通知北方佬到达的消息,又怎样漂亮地纵马跳过篱笆,他们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她是个有勇气的姑娘。"托尼说,"可她的命太苦,乔被打死了。"

  斯嘉丽还在前廊上跟小伙子们说话,而梅兰妮、苏埃伦和卡琳听到南方投降的消息,便默不作声地悄悄回屋里去了。

  但是对于斯嘉丽来说,这没有什么好哭的。

  是的,南方的大义已经死了,但是斯嘉丽本来就觉得打仗蠢透了,还是和平比较好。

  她站在门厅里听着女孩子们抽泣的声音,心里却不停地思考着各种事情。

  "我们要种更多棉花,要种多得多的棉花。我得叫波克明天去梅肯再买些种子来。现在北方佬不会再来烧了,我们的军队也不会再来征收了。感谢上帝!今年秋天,棉花的价钱会涨得比天高呢!"

  战争结束了,艾希礼--如果艾希礼还活着,他就会回家来了!她怀疑梅兰妮在哀悼大义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们很快就会收到信--不,不会是信。我们还没法收到信呢。但是很快--啊,他会想法儿让我们知道的!"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过了好几个星期,仍然没有艾希礼的消息。偶尔会有从亚特兰大来的过路客,捎来皮蒂姑妈的字条,她泪汪汪地求女孩子们回去。但是艾希礼杳无音信。

  南方投降以后,斯嘉丽和苏埃伦之间为了那匹马而引发的摩擦不断堆积起来。既然已经没有北方佬的威胁,苏埃伦就想去拜访邻居。可是斯嘉丽对她的要求无动于衷。那匹马是用来干活的,要从林子里拉木头回来,要耕地,要让波克骑着出去搜寻食物。到星期天,它就有权在牧场上好好吃草、歇着。如果苏埃伦要去拜访邻居,她可以自己走着去。

  斯嘉丽说她要让那匹马得到休息,这是实话,不过只是实话的一半。没说出来的另一半是:在南方投降后的第一个月,她已经拜访过了全县的各家老友,那些老朋友们和熟悉的庄园如今的境况让她的信心动摇起来,比她自己愿意承认的还要动摇得厉害。

  方丹家已经是境况最好的一家了,这全靠萨丽的辛苦奔走,不过所谓"好"也只是跟面临绝境的乡邻们相比较而言。

  凯德·卡尔弗特回到了松花庄园的家里,斯嘉丽在过去的快乐时光里,常常到他家老宅去跳舞,而现在,当斯嘉丽走上那幢老宅的台阶时,她在凯德的脸上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拜访过那些人家之后,斯嘉丽一点儿都不想去看塔尔顿家了。但苏埃伦和卡琳都求着她,梅兰妮也说如果不去拜访一下、欢迎欢迎从战场归来的塔尔顿先生,那就是不合邻里情分,于是在一个星期天,她们一起去了塔尔顿家。

  这可是境况最糟的一家了。

  他们一家弥漫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欢快气氛,比起含羞草庄园的痛苦和松花庄园的死亡气息,这种欢快气氛更让斯嘉丽冷到骨子里。

  在回塔拉的路上,斯嘉丽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她想起她在各户人家看到的情形,而且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个县以前的繁荣景象。

  "梅兰妮,"她说,"南方的姑娘们将来会怎么样?"

  "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们将来会怎么样?没有人可以娶她们了。哪,梅兰妮,小伙子们都死了,整个南方会有成千上万的姑娘要当老处女到死了。"

  "而且不会生下孩子了。"梅兰妮说,在她看来这是最重要的事。

  显然,坐在车子后面的苏埃伦多半也想过这件事,因为她突然哭了起来。从圣诞节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弗兰克·肯尼迪的消息。

  "唉,"梅兰妮伤心地说,"没了我们那些棒小伙子,南方会变成什么样啊?斯嘉丽,我们这些有儿子的人,都应该把儿子教养得能够取代那些逝者,成为像他们一样勇敢的男子汉。"

  "再也不会有他们那样的人了。"卡琳柔声说,"没有人能取代他们。"

  接下来的一路上,她们谁都一言不发。

  没多久之后的一天,凯瑟琳·卡尔弗特在日落时骑着骡子来到塔拉。她一直骑到前廊底下,也没从骡子上下来,正在看落日的斯嘉丽和梅兰妮于是走下台阶去迎接她。

  "我就不下马了,谢谢你们。"她说,"我只是来跟你们说一声,我要结婚了。"

  "什么!"

  "跟谁结婚?"

  "凯瑟琳,这太好了!"

  "什么时候?"

  "明天。"凯瑟琳静静地说,她的声音有些异样,斯嘉丽和梅兰妮听了都笑不出来了。"我来告诉你们,我明天要结婚了,在琼斯博罗--我不会请你们来参加婚礼。"

  "是我们认识的人吗,亲爱的?"

  "是的。"凯瑟琳简短地说,"是的,是希尔顿先生,我们家的监工。"

  凯瑟琳突然低下头来看着梅兰妮,狠狠地低声说:"梅兰妮,你要是哭起来,我可受不了。我恨不得去死!"

  "凯德怎么样?"斯嘉丽问道,她完全蒙了,只想勉强找个话题来打破尴尬的沉默。

  "他快死了。"凯瑟琳简短地说,"我会设法让他能舒适而平静地死去,让他不用担忧死后谁来照顾我。好了,我必须走了。"

  凯瑟琳俯下身子,梅兰妮踮起脚尖。她们互相吻了一下。然后凯瑟琳狠狠抖了一下笼头的缰绳,那匹老骡子迈步走出去。

  梅兰妮望着她的背影,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斯嘉丽仍然茫然失措,瞪着梅兰妮:

  "梅兰妮,她疯了么?你知道,她不爱他啊。"

  "爱他?啊,斯嘉丽,别提起这样可怕的事情!啊,可怜的凯瑟琳!可怜的凯德!"

  "你瞎说什么!"斯嘉丽叫道,"梅兰妮,就像我那天说的一样。已经没什么人可以娶这些姑娘们了,可她们总得嫁人啊。"

  "她们不一定非得嫁人呀!啊,我还宁愿看到凯瑟琳死了!我知道凯德也宁愿看到她死。卡尔弗特家完了。斯嘉丽,叫波克赶快备马,你骑马去追上她,让她来跟我们一起住!"

  斯嘉丽绝对不想再多一张嘴吃饭了。

  "她不会来的,梅兰妮。"她改口说,"你知道,她不会来。她为人那么高傲,会觉得这是一种施舍。"

  "这倒是真的,真的!"梅兰妮心烦意乱地说,她目送着凯瑟琳背后那小团红土的尘雾在大路另一端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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