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一个中午,他们围着餐桌坐在一起,吃最后一道点心。
"听,亲爱的!有人来了!"
大家乱哄哄地奔向前门,挤在那里,只见萨丽·方丹骑着一匹汗水淋漓的马,在车道上一阵风般飞驰而来,她朝她来的那个方向挥舞着手臂。
"北方佬来了!我看见他们了!就在大路那头!北方佬--"
他们一时呆立住了,随后苏埃伦和卡琳抓着彼此的手开始抽泣。
斯嘉丽迅速转向在门口挤作一团的四个黑人,他们的黑脸都吓得变成古怪的灰色。
"沼泽地!"她飞快地说。
"把猪赶到沼泽地去。大家都去,快点。苏埃伦,你和卡琳去把篮子装满吃的,提得动多少就装多少,带到林子里去。嬷嬷,把银器再放到井里去。你跟波克走吧,爸。"
"我该做什么,斯嘉丽?"在一片哀号哭泣和忙乱的脚步声中,梅兰妮的声音显得十分冷静。
"母牛和小牛犊。"她匆匆说道,"它们在老牧场里。骑马去把它们赶到沼泽地里去。"
梅兰妮拉起缰绳,脚后跟在马腹上一夹,突然又把马勒住,满脸都是恐慌。
"我的孩子!"她叫道,"啊,我的孩子!把孩子给我!"
"走吧!走吧!去赶母牛!我会照顾孩子的!你以为我会让他们抓走艾希礼的孩子吗?去吧!"
梅兰妮绝望地回头,但她还是用脚后跟狠狠踢了一下马腹,于是那匹马踢着碎石,沿着车道往牧场奔去了。
"我从来没想过会看见梅兰妮·汉密尔顿跨开腿骑马呢!"斯嘉丽一边想,一边跑进自己的房间。
她猛力拉开衣柜最上面那个抽屉,在衣服里摸索着找到那个北方佬的钱包。她匆匆拿出那枚单颗宝石戒指和那对钻石耳坠,也塞进钱包。可是把它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斯嘉丽抓着钱包,跑过大厅,向梅兰妮的宝宝小博的房间奔去,小宝宝正睡在矮矮的摇篮里。她一把抱起他,他醒了,挥舞着小拳头,犯着困地流涎水。
一离开她的臂弯,小宝宝就哭了起来,这时她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婴儿的尿布里不是藏东西最好的地方吗?她赶紧把他翻过来,把他的衣裳拉上去,把钱包塞进他腰背后的尿布底下。
她一只胳臂抱着哭叫的婴儿,另一只手抓着珠宝,冲进楼上大厅里。
"站起来,韦德·汉普顿,"她迅速命令道,"站起来自己走。妈妈现在不能抱你。"
他向她跑过来,像只吓坏了的小动物,紧紧抓住她宽大的裙摆,把脸埋在里面。
她走到楼梯脚下时,楼下的一切似乎都迎着她跳起来了。所有那些家常的、很受爱惜的家具似乎都在低声说:"再见!再见!"她喉头一阵哽咽。
北方佬会把它们全部烧掉--全部啊!
"我不能离开你们。"斯嘉丽心想着,她害怕得牙齿直打战,"你们是我剩下的一切了。"
下了决心后,她的恐惧减轻了些,只是觉得胸中冻结起来,好像所有的希望和恐惧都冻结了似的。
当孩子更紧地抓着她的裙子时,她清晰地说道:"要做个小小男子汉,韦德。他们只是一群该死的北方佬!"
于是,她走下台阶,迎着他们走去。
谢尔曼的部队正在横越乔治亚州,从亚特兰大向沿海挺进。北方佬沿着一条八十英里宽的路线掠夺财物、烧毁房屋。但是,斯嘉丽看着那些穿着蓝制服的士兵涌入前厅,并不觉得这是一场全国性的灾难。这只是冲着她个人来的事,是冲着她和她全家来的暴行。
领头的中士第一个走到斯嘉丽面前,随随便便地朝地板上和斯嘉丽裙子上吐了几口唾沫,简捷地说:
"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太太。"
她忘记了手上还拿着她本来想藏起来的小首饰,于是冷笑一声,把它们扔在地上,然后近乎愉快地看着这些东西招得那中士贪心地慌忙去捡。
她静静地站在大厅里,士兵在她周围闹闹嚷嚷,又是大叫,又是骂人。韦德仍然害怕地紧紧抓住她的裙子。但是当一小队满脸胡子的人扛着他们偷到的东西,笨拙地走下楼来时,她看见有一个人拿着查尔斯的佩剑,不由大叫起来。
"你不能拿走那把剑!"斯嘉丽飞速地说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来。
"我不能拿,嘿?"那个拿佩剑的小个子士兵说着,还放肆地冲她咧嘴一笑,"哼,我当然能!这是叛乱分子的剑!"
"它--它不是。这是墨西哥战争时传下来的佩剑。你不能拿走。这是我儿子的东西,是他爷爷留下来的!哦,上尉!"她喊着,转向那个中士求援,"请让他还给我吧!"
中士很高兴自己凭空升了级,于是走上前来。
"这么说,这是这小鬼的爷爷的剑?"
"是的。"
"好吧,那他可以留着。"中士说。
"那刀柄是纯金的。"小个儿骑兵坚持道。
"我们把它留给她,好让她记得我们。"中士咧嘴笑起来。
她紧紧地抱着军刀,让那小个儿骑兵继续跟中士争论不休。
"看在上帝分上,我要给这些该死的叛乱分子留点什么,好叫他们记得我。"士兵最后嚷道。
军刀磕碰的声音和马蹄声让她稍微松了口气,她站在那里,突然全身都觉得软弱无力,这时那些人已沿着林荫道走了,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他们盗窃走的东西,衣服、毯子、画、鸡鸭,还有那头母猪。
从饭厅打开的窗子望过去,她看见黑烟缓缓地从黑人小屋里冒出来。棉花全完了。而且她没有任何挽救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突然,她像根指针似的直直转过身,充满恐惧地看着--越过大厅、越过走廊,一直看到厨房。厨房里在冒烟!
她冲进烟雾弥漫的厨房,可立刻又退了回来,咳嗽着,熏得眼泪直流。她用裙子捂住鼻子,又冲了进去。
她一手遮着眼睛,左右瞟了一眼,只见细长的火苗在厨房地板上蔓延,向墙壁扑去。
她仿佛永无止境地一边摇晃着、咳嗽着,一边用地毯拍打迅速向前蔓延的火焰。火焰总是比她跑得快,朝着墙壁和过道蔓延,疯狂的火蛇翻腾跳跃,她浑身精疲力竭,她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
这时门打开了,涌进来的气流把火焰吹得更高。接着砰的一声门又关了,眼睛都快瞎了的斯嘉丽在翻滚的烟雾中看见了梅兰妮,她踩着火苗,还拿着一件又黑又重的东西扑打火焰。突然,梅兰妮朝她回过头来,惊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往她肩后猛拍起来。斯嘉丽在一团浓烟的涡流和黑暗中倒了下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屋后走廊上,午后的太阳照着她的脸颊。斯嘉丽看见厨房里还有一缕缕黑烟冒出来,便疯狂地挣扎着想爬起来。
但是她被人又按了下去,只听见梅兰妮平静的声音说:"躺着别动,亲爱的。火已经灭了。"
"你刚才干嘛打我?"
"亲爱的,因为你背上着火了……我把牲口赶到林子里后,就立刻跑回来。一想到你和小宝宝单独留下了,我几乎急死。有没有--北方佬有没有伤害你?"
"如果你是问有没有强奸我,那倒没有。"斯嘉丽说,一面呻吟着想坐起来,"不过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所有的东西。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还有彼此啊,我们的孩子也都安然无恙,而且我们还有房子住。"梅兰妮说着,语调轻快,"我的天,小博尿了!他--斯嘉丽,他尿布里到底放着什么呀?"
她慌忙把手伸到孩子的背后下,掏出了那个钱包。
"只有你才想得出来这个点子!"她叫着,双臂搂住斯嘉丽的脖子吻她。
斯嘉丽任她搂着,既因为她实在太疲倦,没力气挣扎了,也因为梅兰妮的赞美安抚了她的精神,还因为刚才在烟雾弥漫的黑暗厨房里,她对她的小姑子产生了更大的敬意,一种亲密的伙伴之情。
"对于她,我要说,"她勉强地想道,"在你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在你身边。"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