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茜走后,斯嘉丽回到楼下大厅里,点起一盏灯。
世界变成了一个地狱,充满喧嚣和火焰,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断传来,大地都在震动。
在这些吓得人神经打颤的声音中,她听到另一种声音,那是被恐惧驱赶着、一步跨三级楼梯奔上楼来的脚步声,还听到像迷路的猎狗一样呼号的声音。普里茜冲进房间。
"你见到巴特勒船长了吗?他说什么了?他会来吗?"
"是的,太太。俺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在一个酒吧里。他--"
"他会来吗?他会带匹马来吗?"
"他就是这么说的。"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谢上帝赐给她瑞特!
似乎已经过了好多个小时,他还没来。最后,从大路尽头,她听见没上油的车轴发出抗议般的尖锐声音,还有缓慢犹疑的马蹄声。
那声音近了,她跳起来,叫着瑞特的名字。
"为您效劳,太太。不过您是琢磨着要去哪里呢?"
"我要回家。"她说。
"回家?你是说去塔拉?"
"是的,是的!回塔拉去!啊,瑞特,我们得赶快!"
"你这个小傻瓜。"他语气匆忙且粗鲁,"我不能让你回家去。那是在发疯。"
她流下了恐惧和歇斯底里的泪水,经过长时间的神经紧张,她终于忍不住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就算要一步步走回去,我也要回去!"
她突然被他抱住了。
"好了,好了,亲爱的。"他温柔地说,"别哭。你会回家的,我勇敢的小姑娘。你会回家的。别哭了。"
有这么强壮的胳膊抱着她,什么也伤不了她了。
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条手绢,替她擦擦眼睛。
"那个傻头傻脑的小女佣在哪?"
"在楼上收拾箱子。"
"叫她来,让她把屋里最小的一床羽绒床垫拿出来,放到车上去。"
"你跟我来。"斯嘉丽说着,转向梅兰妮的房门口,瑞特跟着她,手里拿着帽子。
梅兰妮静静地躺着,被单一直盖到下巴底下。
"我们要回家,到塔拉去。"斯嘉丽飞快地解释道,"北方佬打过来了。瑞特要带我们走。"
斯嘉丽抱起小婴儿,用一条厚毛巾匆匆地把他包起来。瑞特走到梅兰妮的床边。
他弯下腰,一只手臂伸到她的肩膀底下,另一只托住她的膝弯,轻轻地把她抱起来。
"请拿上查尔斯的佩剑。"梅兰妮轻声道。
"哦,好吧。"斯嘉丽答道。她替瑞特照亮路,让他小心地走下楼梯以后,又回去把那把剑和手枪皮带都摘下来。
车子很小,四周的挡板又很低。她瞟了一眼那匹马,顿时心里一沉。
"算不上好牲口,是不是?"瑞特咧嘴一笑,"不过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有一天我会添枝加叶地跟你讲讲,我是从哪里、怎样把它给偷来的,还有我怎样险些挨上一枪。我来帮你爬上车。"
"啊,等等!"她喊起来,"我忘记锁前门了!"
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抖着缰绳敲打马背。
放在人行道上的那盏灯还亮着,发出小小的黄色光圈,他们渐渐走远,那个光圈也越来越小了。
瑞特拽了一下马头,让马拐入另一条街,这时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撕裂空气,巨大冲天炮似的火焰和黑烟在西面腾起。
"我们必须--必须从火里穿过去吗?"斯嘉丽颤抖着问道。
"若是我们快点走,就不用穿。"瑞特说。
他们就要走到马里亚塔大街了,但是他突然拉住缰绳,停在一座还没烧到的仓库的阴影里。
"快走啊!"
"有士兵。"他说。
这时,附近传来屋梁倒下的碰撞声,斯嘉丽看见一股细细的火舌舔上了他们身边那个仓库的屋顶,他们就躲在这个仓库的阴影里啊。
"啊,看在上帝分上,瑞特!快点!快点!"
他们飞速冲过大街,颠簸着越过火车铁轨,瑞特机械地挥着鞭子。
"啊,瑞特!"她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要是没有你,我们会怎么样?我真高兴你没参军!"
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吓得她立刻松开他的胳膊,缩了回去。现在他眼里已没有嘲笑的神色。他的眼神赤裸裸地充满了愤怒和某种类似困惑的东西。
最后瑞特赶着马右转几次,不久来到一条相对宽阔平坦的路上。
"我们现在已经出了城。"瑞特简短地说,同时拉住缰绳,"走上了通往拉弗雷迪的大路。"
"快点。别停下!"
"让牲口喘口气吧。"瑞特回过头来,一字一字地问道:"斯嘉丽,你还决心要干这种疯事吗?"
"干什么疯事?"
"你还想设法跑到塔拉去吗?这是自杀行为。史蒂夫·李的骑兵和北方佬的军队正好拦住了你去塔拉的路。"
"哦,我要去!我要去!求你了,瑞特,我们快上路吧。马还不累呢。"
"好。也许你能到得了那里,前提是史蒂夫·李的部下没抢走你们的马。"
"我能到得了那里?"
"是的,就是你。"他的口气粗鲁。
"可是,瑞特--你--不送我们了?"
"不。我要在这里跟你说再见了。"
"你要扔下我们?你--你要去哪儿?"
"我么,亲爱的姑娘,我要参军去。"
她叹了一口气,半是放心,半是生气。他怎么这个时候开起玩笑来?
"哦,你吓死我了,我真恨不得把你掐死!我们走吧。"
"我可没开玩笑,亲爱的。而且我很伤心,斯嘉丽,你听到我要作出英勇牺牲,居然也不感动一下。"
"瑞特,你是开玩笑!"
他拉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自私到底了,是不是,亲爱的?"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恶意的温柔。
"啊,瑞特!"她哭着说,"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你为什么要扔下我?"
"为什么?"他轻快地笑起来,"也许--也许因为我觉得惭愧。谁知道呢?"
"惭愧?你早该惭愧死了!把我们扔在这里,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我并没要你理解我或原谅我。我才不在乎你理不理解、原不原谅呢,因为我也永远不会理解或原谅自己做这种傻事。我要去打仗了。"
他慢条斯理的声音十分亲切,他的手顺着她光裸的胳膊往上滑动,他的手温暖而强壮。"我爱你,斯嘉丽,因为我们两人很相像,我们都是叛教者,亲爱的,都是自私的无赖。"
他现在吻了她,他的髭须扎到了她的嘴,他用缓慢而火热的嘴唇吻着她,那么悠然自在,仿佛他还有一整夜的时间慢慢享受。查尔斯从来没有这样吻过她。塔尔顿家和卡尔弗特家小伙子们的吻也从来不像这样叫她浑身发热又发冷、颤抖不已。他让她的身子往后仰,他的嘴唇从她脖子往下移动,直到浮雕宝石扣住她紧身上衣的地方。
"我的宝贝,"他耳语着,"我的宝贝。"
在她摇摆不定、昏乱不已的心里,冷静的理性迅速重回原位,她想起了刚才一瞬间忘掉的境况。
"你这下流的家伙!胆小鬼!肮脏的臭家伙!"她想不出更狠的话,于是抽回手臂,使出身上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扇了他一嘴巴。
"啊!"他平静地叹道,两人面对面地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斯嘉丽听得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她自己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好像她刚刚猛跑了一段路。
"他们说的对!大家都说对了!你不是个绅士!"
"我亲爱的姑娘,"他说,"这么说还不够吧。"
她知道他笑起来了,这刺激了她。
"走吧!现在就走!我要你马上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我希望一发炮弹正好落到你头上。我希望它把你炸成一百万片。我--"
"不用说下去了。你的大概意思我已经懂了。等到我死在国家的祭坛上时,我希望你的良心会谴责你。"
"再见,斯嘉丽。"
他走了。有一会儿她还听得到他的脚步声,但之后就远去消失了。她慢慢回到马车旁,膝盖都在颤抖。
现在她想起了所有可以用来骂他的坏话,可是已经晚了。她把头靠在弯下的马脖子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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