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和梅兰妮

　　给梅兰妮送过早餐之后，斯嘉丽便打发普里茜去请米德太太，然后和韦德一起坐下来吃自己的一份早餐。但是今天她没有一点胃口。

　　她在楼梯的最低一级上坐下来，试着让自己镇定一点。一场大战就在几英里之外打起来，可是一点消息也没传过来，这真是奇怪！要不是为了梅兰妮，她就自己上城里打听去了，但是现在她必须等米德太太来了，才能出门。

　　她站起来走到前廊，不耐烦地等着普里茜和米德太太。过了好久，普里茜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只有普里茜一个人。

　　"米德太太怎么说的？她什么时候能过来？"

　　"她不在家。"普里茜说。

　　"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们家的厨娘说，米德太太今天清早得到消息，小费尔先生受伤了，米德太太就坐着马车，带上老塔博特和贝特茜一起去接他回家。"

　　斯嘉丽瞪着她，有一股冲动，想抓着她猛摇几下。

　　"到埃尔辛太太家去，跟她把事情仔细说清楚，请她务必到这里。你要快去快回。"

　　"是，太太。"

　　她走进梅兰妮的房间，发现那一盘早餐一点儿都没动过。梅兰妮侧身躺着，脸色惨白。

　　"米德太太上医院去了。"斯嘉丽说，"不过埃尔辛太太马上就来。你很难受吗？"

　　"不算太难受。"梅兰妮在撒谎，"埃尔辛太太是--是不是马上就会来？"

　　"是的，马上就到。"斯嘉丽说，"我下楼去打点清水来，用海绵给你擦擦。今天很热啊。"

　　过了一个小时，她才听见黑人拖沓的脚步声从街上传来，往窗外一看，只见普里茜慢腾腾地走回家来。

　　"埃尔辛太太在医院。"

　　"快去系上条干净围裙，因为我要打发你上医院去一趟。我要你送个字条给米德大夫。如果你这次不快去快回，我就要活剥你的皮。"

　　"是，太太。"

　　普里茜攥着那张字条小跑出去，斯嘉丽也回到楼上。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梅兰妮的阵痛越来越厉害。但是普里茜在哪里？她怎么还不回来？医生怎么也不来？

　　最后，她终于看见普里茜沿大街一路小跑过来。

　　"我去打点凉水来。"斯嘉丽说着便匆匆离开房间，小心地把门关上。

　　普里茜气喘吁吁地坐到大厅台阶的最低一级上：

　　"他们在琼斯博罗打起来了，斯嘉丽小姐！上帝啊，斯嘉丽小姐！要是北方佬打到这儿来了，俺们会咋样呢？"

　　斯嘉丽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捂住。

　　"米德大夫呢？他什么时候来？"

　　"俺压根儿没看见他，斯嘉丽小姐。"

　　"什么！"

　　"有个男人跟俺说，大夫在车棚子里，跟那些刚从琼斯博罗来的伤兵在一起。"

　　"你说米德大夫在火车站？"

　　"是的，太太。他--"

　　"好，你给我仔细听着。我要去找米德大夫，我要你坐在梅兰妮小姐身边，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到了没有？"

　　街上挤满了军车和救护车，满载着伤兵，还有堆满行李箱和家具的马车。

　　北方佬打过来了！军队正在撤离。可现在--她必须找到米德大夫，带他回家去。

　　她提起裙子沿大街跑起来。绕过亚特兰大旅馆那个街角，已经看得见整个车站和铁路，这时她猛地站住了，吓得呆住了。

　　在无情的太阳炽烤下，成百上千的伤员肩并肩、头挨脚，在车棚下排成一行行，占满路轨边和人行道的空间，看不到尽头。

　　要是不能赶快找到米德大夫，她就要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了。她向车棚底下的那群人望去，竭尽全力地大声喊道："米德大夫！米德大夫在吗？"

　　那群人里走出来一个人，看了她一眼。是大夫，他说：

　　"感谢上帝，你来这儿了。我太需要人手了。"

　　她困惑地瞪着他，沮丧得把手里提着的裙子也放了下来。

　　"快点，孩子！到这里来！"

　　她提起裙子，尽快跨过地上那一排排躯体。

　　"啊，大夫！"她喊起来，"你一定要来。梅兰妮要生孩子了。"

　　"生孩子？我的老天！"大夫发起脾气来，"你疯了吗？我不能丢下这些人不管呀。他们快死了，成百上千的人。我不能为一个该死的孩子丢下他们不管。去找个女人帮忙。"

　　"不行，你一定要来，大夫。你知道是你自己说过的，她会难产--要是你不来，她会死的！"

　　他粗暴地甩开她的手，就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顾自己跟别人说话。

　　"看在上帝分上，大夫！求求你！"

　　"孩子，我会试着抽时间过去。我不能向你承诺什么，但我会试试看。等我们处理完这些人再说。北方佬快到了，军队正在从城里撤离……你走吧。别打扰我了。接生个孩子也不过那么点儿事……"

　　她急忙穿过这些伤兵，赶回桃树街。大夫不来了。她只得自己去对付这件事了。

　　走到韦斯利教堂时，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头昏脑胀，胃里也不舒服起来了。她在教堂台阶上坐下，两手捧着头，直到缓过气来。然后她昏昏沉沉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抬起头，她看见普里茜从楼上窗口探出身来，满脸的惊恐忧虑，不过一看见她的女主人，普里茜顿时松了口气。斯嘉丽招手叫她下来，自己也走进屋里。普里茜一步三级地从楼梯上跑下来。

　　"大夫不能来了。没人会来。只好由你来接生，我来帮你。"

　　普里茜张大了口，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一副傻相！"斯嘉丽大声叫道，"怎么回事？"

　　"上帝啊，斯嘉丽小姐--"普里茜的两只眼睛骨碌碌地直转，充满了恐惧和羞愧。

　　"怎么了？"

　　"上帝啊，斯嘉丽小姐！咱们非得请个大夫来。俺--俺--斯嘉丽小姐，俺一点也不懂接生的事。"

　　"你这撒谎的黑鬼--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一直说接生孩子的事你都懂。到底哪句是真的？告诉我！"

　　斯嘉丽狠狠地瞪着她，普里茜直往后退，准备溜走。斯嘉丽一辈子都没打过奴隶，但是现在她使出疲惫手臂上的全部力气，在那张黑脸上扇了一记耳光。普里茜使出全力尖叫起来。

　　斯嘉丽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想起一些接生要做的事，就拿出权威的口气，马上吩咐普里茜去做。

　　"把炉子生起来，让壶里的水一直开着。把你能找到的所有毛巾拿上楼来，还有那团细绳子。把剪刀拿给我。别来跟我说找不到什么东西。一定要给我拿来，而且要快。赶紧去吧。"

　　她把普里茜揪起来，用力推到厨房那边去。然后她打起精神端正了肩膀，走上楼去。这是件难办的事情：她要告诉梅兰妮，得由她和普里茜来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