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四年的一月和二月过去了,两个月来都是冷雨狂风,阴沉沮丧的气氛四处弥漫。不但葛底斯堡和维克斯堡两大战役均告惨败,南方阵线的中部也已被攻破。经过激烈的战斗,田纳西几乎整个落入北军的手中。不过,尽管又遭遇了这样的惨败,南方的精神并没有被摧毁。
人们对李将军和他的军队仍然抱着坚定的信任。对于最后胜利的信心也从未动摇过。可是战争已拖得太久了。
事实是,北军已经把南方包围了起来,尽管许多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北方佬的炮舰对南方港口的封锁更加严密,很少有船还能够偷越封锁线了。
南方一向靠卖出棉花、买进自己不生产的东西为生,可是如今它既不能卖出也不能买进。
从前,斯嘉丽一定会为自己的破旧衣裳和补丁鞋而感到痛苦,可是现在她不在乎,因为那个重要的人不在这里,看不见她这个模样。这两个月她很快乐,比以前几年都更快乐。
"等到战争结束时!"她想,"等到战争结束--然后……"
然后,三月的雨夹雪让大家足不出户的时候,一个可怕的打击来临了。梅兰妮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辉,骄傲又害羞地低着头,告诉斯嘉丽说她怀上孩子了。
"米德大夫说,到八月或九月就要生了。"她说。
斯嘉丽正在梳头,准备上床睡觉了,听梅兰妮这么一说,她猛地僵住,梳子停在了半空中。
"我的天哪!"她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很吃惊。"梅兰妮飞快地不停说话,都快接不上气了,"这不是好极了吗?啊,斯嘉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写信给艾希礼!直说的话,就太羞人了,如果我告诉他的时候--或者--呃,我也不特别说明,只是让他慢慢明白到,你知道--"
"我的天哪!"斯嘉丽说,她放下梳子,抓着梳妆台的大理石面支撑自己,她几乎要哭了。
"亲爱的,别这样!你知道生孩子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啊!你自己不是也这么说过嘛。你真体贴,还这么替我忧心,不过你不用担忧。当然,米德大夫说我--"梅兰妮脸红了,"--那里挺窄的,可是说不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斯嘉丽,你当初发现自己怀上了韦德时,是自己写信告诉查尔斯的吗?或者,是你母亲或者奥哈拉先生告诉他的?亲爱的,要是我也有母亲替我操办,那就好了!我不知该怎么--"
"嘘!"斯嘉丽猛地说,"不要作声!"
"啊,斯嘉丽,我真蠢!对不起。我想,人在快乐的时候就都自私起来。我忘记查尔斯的事了,就刚才那一会儿--"
"嘘!"斯嘉丽又说,同时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把情绪压下去。绝不能,绝不能让梅兰妮看出或怀疑到她的感情!
梅兰妮是个最会为人着想的女人,想到自己说了残酷的话,眼里都泛起泪珠了。查尔斯去世几个月后斯嘉丽才生下韦德,她怎能让斯嘉丽又想起那段可怕的日子呢?
"亲爱的,让我帮你脱衣裳。"她谦卑地说,"我来替你按摩一下头吧。"
"让我一个人呆着。"斯嘉丽说,她的脸板得像石头。梅兰妮自责地哭了起来,逃出了房间,让斯嘉丽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她流不出泪来,自尊心受了伤,幻想都破灭了,充满嫉妒地想要个同床共枕人。
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她已打定主意,准备吃过早点就收拾行李。她们坐在桌旁,斯嘉丽阴沉沉地不说话,皮蒂姑妈困惑不解,梅兰妮十分难过,可是正当这时,一封电报来了。
"遗憾地通知您,威尔克斯少校三天前执行侦察任务时失踪。如有情况随时奉告。"
门开着,梅兰妮进来了。她的脸就像白纸剪出来的一颗心,周围绕着乌黑的头发,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迷失在黑暗中、吓坏了的孩子。
"斯嘉丽,"她边说边伸出手,"你一定要原谅我昨天说的那些话,因为现在你是我的一切了。啊,斯嘉丽,我知道我那亲爱的人已经死了!"
她低声道:"至少--至少--我还怀着他的孩子。"
"可我呢?"斯嘉丽心想,她受到的打击太大,连妒忌这种卑微的心理也忘记了,"我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除了他向我道别时脸上的表情,我什么也没有了!"
最初的报告是"失踪--据信已死",于是这样的字样出现在伤亡名单上。
当"失踪--据信被俘"的字样出现在伤亡名单上时,欢乐和希望才令这悲伤的一家人又有了活力。拖也很难把梅兰妮从电报局拖走,她还去接每一班火车,希望收到信件。
有天下午,惊慌的彼得大叔赶着马车把她从城里送回家,瑞特·巴特勒扶着她。她在电报局晕倒了,瑞特正好经过,看见闹哄哄的,便主动护送她回家。他把她抱上楼,送进卧室,这时全家人都慌得跑前跑后,弄来烧热的砖头、毯子和威士忌,他把她放在床上,让她躺在枕头上。
"威尔克斯太太,你是怀孩子了,是吗?"瑞特突然问道。
要不是梅兰妮那么晕眩、难受又心痛,她一定受不了听人问这种问题。但是她现在虚弱地独自躺在床上,只能点点头。点过头之后,事情也就不那么可怕了,因为他的态度十分亲切、充满关怀。
"那么,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这样东奔西跑,一个劲儿担心,不但对你毫无助益,还会伤害胎儿。如果你允许,威尔克斯太太,我愿意运用我在华盛顿的影响,去打听威尔克斯先生的下落。如果他被俘,北军公布的名单上一定会有他;如果他不是--呃,事情不明不白,是最糟糕的了。不过你必须要答应我:你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不然,上帝作证,我就反悔,不管这事了。"
"啊,你人真好!"梅兰妮喊道,"人们怎么会用那么可怕的话来说你呢?"
他说到做到。一个月以后,他得到了消息,她们刚听到那消息时欣喜若狂,可是紧接着这消息又带来了焦虑,啃啮着她们的心。
艾希礼没有死!他受了伤,当了俘虏,据记录显示,他目前在伊利诺伊州的罗克艾兰战俘营。
"啊,巴特勒船长,有没有办法--你能不能运用你的影响,把他交换过来呢?"梅兰妮叫道。
"当局已经发布命令,不交换俘虏。我--我以前没有跟你说过,威尔克斯太太,你丈夫本来有机会可以出来,但是他拒绝了。"
"啊,不是吧!"梅兰妮叫了起来,她不敢相信。
"是真的。北方佬正在招募军队到边境去打印第安人,就是从南军俘虏中招募。凡是愿意宣誓效忠北方政府、并愿意去和印第安人作战两年的俘虏,都可以获释并被送到西部去。威尔克斯先生拒绝这样做。"
"啊,他怎么这样呢?"斯嘉丽嚷道,"他怎么不发个誓,先出了俘虏营,然后立刻开小差回家来呢?"
梅兰妮转向斯嘉丽,她气坏了。
"你竟然以为他可以做那种事?绝对不可能!他当然要拒绝。"
当斯嘉丽送瑞特送到门口时,她气愤地问:"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加入北方佬的军队,免得自己死在牢里,然后再开小差呢?"
"当然喽。"瑞特答道,髭须底下里微露出牙齿。
"那么,艾希礼为什么就不肯这样做呢?"
"他是个绅士嘛。"瑞特说。斯嘉丽很纳闷,这个崇高的字眼,怎会被他说得这样充满讽刺和轻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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