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吃威化蛋奶饼的时候,皮蒂帕特姑妈眼泪汪汪,梅兰妮一声不响,斯嘉丽则是一脸不服的模样。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说呢。我敢打赌,我给医院挣的钱,比哪个女孩子都多。"

  "噢,亲爱的,钱算什么?"皮蒂帕特一面哭,一面绞着两只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怜的查尔斯死了还不到一年……这可恶的巴特勒船长就让你招摇过市,他是个坏透了的家伙,坏透了,斯嘉丽。"

  "哎呀,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坏。"梅兰妮温和地说,"他看起来是个十足的绅士,而且,你想想他那么勇敢--"

  "他才不勇敢。"斯嘉丽倔强地说,一面把半罐糖浆都倒在威化蛋奶饼上,"他只是为了赚钱。他对南方邦联毫不在乎,他还说我们会被打败呢。"

  听见她这话,两人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啊!如果你母亲听见了,她会怎么说呀?她又会怎样看我呢?"

  一想到艾伦听到自己女儿的丑闻,一定会惊愕莫名,斯嘉丽便觉得有股冰凉的罪恶感涌上来。

  梅兰妮一声不响地坐着,手搁在膝盖上,盘子里的威化蛋奶饼都凉了。她站起来,走到斯嘉丽身后,伸出胳臂搂着她的脖子。

  "亲爱的,"她说,"别难过。我知道,你昨晚做了件勇敢的事,这会对医院有很大帮助。皮蒂姑妈,不要哭了。战争时期跟平时不一样。好了,斯嘉丽,别烦了。大家了解情况后,就不会说什么了。我们知道你是爱查尔斯的。"

  斯嘉丽一点儿也没烦恼,倒是梅兰妮放在她头发里的两只手令她不舒服。在世上所有人当中,她最不愿梅兰妮来庇护自己。

  在梅兰妮的温言软语下,皮蒂帕特正轻轻地揉眼睛,这时普里茜拿着一封厚厚的信走进来了。

  "给你的,梅兰妮小姐。一个黑小子给你带来的。"

  "给我的?"梅兰妮诧异地说,一边拆开信封。

  斯嘉丽正在吃她的威化蛋奶饼,因此直到梅兰妮忽然哭起来,她才注意到。

  "艾希礼死了!"皮蒂帕特尖叫一声,头向后一仰,两只胳臂便瘫软了。

  "啊,我的上帝!"斯嘉丽也叫了一声,血都凉了。

  "不是的!不是的!"梅兰妮喊道,"不,不是艾希礼。对不起,我吓着你们了。我是因为太高兴才哭了。"她忽然把那只紧握的手松开,亲了亲她握着的那件东西。"我太高兴了。"说着,她又哭起来了。

  斯嘉丽眼尖,瞄到她握着的是只宽大的金戒指。

  "读吧。"梅兰妮指着地板上的信说,"啊,他真可爱,真好心!"

  斯嘉丽摸不着头脑地把仅有一页的信纸捡起来:"南方邦联也许需要男人们的鲜血,但是还不会索取女士们的心血。收下吧,亲爱的太太,这是我对你的勇气所表示的敬意,请不要以为你的牺牲落空了,因为这枚戒指是用十倍的价钱赎回来的。瑞特·巴特勒船长。"

  梅兰妮把戒指套在手指上,充满爱意地看着它。

  "我告诉过你他是位绅士,不是吗?"她回头对皮蒂帕特说,"皮蒂帕特姑妈,你必须写封短笺去,请他星期天来吃午饭,好让我当面谢谢他。"

  大家在激动中似乎都不曾想起,巴特勒船长没有把斯嘉丽的戒指也赎回来。但斯嘉丽想到了,她十分不痛快。

  "我听说了你最近的行为,觉得非常不安。"艾伦给斯嘉丽的来信中这样写道。坏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义卖会是星期一晚上举行的,今天才星期四。

  "考虑到你热情地想为医院作出贡献,对于你在服丧期间抛头露面这一不当行为,我可以原谅。但是你竟然跳舞,还跟巴特勒船长跳!皮蒂帕特小姐怎能这样玩忽职守,没有照管好你?"

  斯嘉丽看着桌子对面的姑妈。

  "我本想立即把你叫回家来,但这要由你父亲决定。他星期五会到亚特兰大去,跟巴特勒船长谈一谈,并把你接回家来。"

  一想到她那温和的母亲这么严厉地责备她,而她父亲还要到城里来,跟巴特勒船长谈谈,她感觉到问题真的很严重。

  "不是--不是坏消息吧?"皮蒂帕特的声音都在发抖。

  "爸爸明天要来,他会像只鸭子抓六月金龟子那样冲着我来呢。"斯嘉丽忧心忡忡地回答。

  "把我扶上床去吧。我要生病了。"皮蒂帕特哼哼着,"啊,斯嘉丽,你怎么能给我找这样的麻烦?"

  杰拉尔德第二天下午到达时,皮蒂帕特已经病倒在床上了。梅兰妮像个会作响的小小影子般,紧紧挨着斯嘉丽的裙子,杰拉尔德是个很讲究的绅士,不好在她面前骂自己的女儿。

  当酒上了桌,两位女孩子起身准备走开,杰拉尔德皱着眉头,对女儿使了个严峻的眼色,叫她单独留下来一会儿。

  "现在怎么样,小姐!"杰拉尔德给自己斟上一杯葡萄酒,"你想再找一个丈夫?你才当了几天寡妇?"

  "别这么大声,爸,佣人们--"

  "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是可以肯定的。不,小姑娘,这一回你别想用哭哭啼啼来糊弄我。"他说着,这时斯嘉丽的眼睛已开始眨巴眨巴,嘴也扭起来了。"别哭。好啦,我今天晚上也不多说了,因为我还要去见见这位漂亮的巴特勒船长,这位不把我女儿的名声当回事的人物。别哭!"

  梅兰妮和皮蒂帕特睡着好几个小时了,斯嘉丽仍然醒着躺在温暖的黑暗中,她胸中的那颗心又沉重、又害怕。她在热乎乎的枕头上辗转反侧,直到安静的大街上有个声音远远传来。声音愈来愈近,那是车轮的声音、马蹄的声音和人声。她忽然咧嘴一笑,因为她听到一个带浓重爱尔兰土音和酒意的声音在高唱《矮靠背马车上的佩格》,她知道了。今天也许不是琼斯博罗的开庭日,但杰拉尔德这次回家时的状况却和那时一样。

  斯嘉丽早上五点半起床,赶在仆人们从后院进来做早餐之前,溜到静悄悄的一楼。杰拉尔德已经醒了,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圆圆的脑袋,仿佛想把脑袋挤碎似的。她进来时,他偷偷看了她一眼。

  "哎哟,见鬼!"

  "爸,你真是做得体面啊。"她怒气冲冲地低声道,"那个点才回来,还唱歌把所有的邻居都吵醒了。"

  "我唱歌了?"

  "唱了!唱《挽歌》唱得回声四起!"

  "天哪。"杰拉尔德呻吟着,伸出蒙着厚厚舌苔的舌头在干枯的嘴唇上舔了一圈,"玩起来以后的事,我就不怎么记得起来了。"

  "玩?"

  "巴特勒那小子吹牛说,他是最顶尖的扑克好手,在--"

  "你输了多少?"

  "咳,我当然赢了。喝上一两杯,我就能赢。"

  "看看你的钱包。"

  杰拉尔德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钱包,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他看着钱包,一副可怜巴巴、困惑不已的样子。

  "五百美元。"他说,"那本是要替奥哈拉太太向偷渡封锁线的商人买东西用的,如今我连回塔拉的钱也没了。"

  斯嘉丽气冲冲地瞧着那个空钱包,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很快就明晰起来。

  "喝得醉醺醺的,和巴特勒船长这种男人一道回来,还扯开嗓子唱歌唱得大家都听到了,而且把钱也输得精光。"

  "这个人太会玩牌了,哪里是个绅士。他--"

  "妈听到了会怎么说呢?"

  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担忧地抬起头来。

  "你不会跟你妈说这事、让她难过吧,会吗?"

  斯嘉丽不说话,但是撅起了嘴。

  "你想,那会叫她多伤心,她那么温和纤细。"

  "爸,你也想想,你昨晚还说我玷污了咱们家呢!我只不过跳了一会儿舞,给士兵们挣了点钱而已。啊,我真想哭。"

  "哎,别哭。"杰拉尔德求她了,"我这可怜的脑袋要受不了了,它真的要炸了!"

  "还要把我带回家去,让我丢人。"

  "噢,亲爱的,我不会那样做了。你也不要跟妈提这钱的事,她已经在为开支着急了。"

  "我不说。"斯嘉丽爽快地说,"我不会说的,只要你让我留在这里,并且告诉妈妈,那只不过是些老太婆在飞短流长罢了。"

  杰拉尔德伤心地看着女儿。

  "你这根本是敲诈啊。"

  "你昨晚的事根本是丑闻啊。"

  "好啦,"杰拉尔德开始哄着她说,"我们把这些事都忘掉吧。你看,像皮蒂帕特这样一位可爱的上流小姐,家里会有白兰地吗?"

  斯嘉丽转过身来,踮起脚尖经过静悄悄的大厅,到饭厅里去拿白兰地瓶子,她一脸胜利的神色。现在,即便还有闲得无聊的人给艾伦写信,也都可以用谎言稳住艾伦了。现在她可以继续呆在亚特兰大了。现在,她几乎可以随兴所至做任何事了。她打开酒橱,把酒瓶和玻璃杯抱在胸前站了一会儿。

  她拿着那瓶能叫人振奋精神的酒回到父亲那里,一路在心中感谢上帝,因为经过昨晚那一回合,著名的奥哈拉家家长还没能缓过劲儿来呢,突然,她又疑心起来:瑞特·巴特勒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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