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八六二年五月的一个早晨,火车载着斯嘉丽北上了,她想亚特兰大不可能像查尔斯顿和萨凡纳那样无聊,虽然她讨厌皮蒂帕特小姐和梅兰妮,但她还是很好奇,想看看这个城市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她上一次来这里还是战争爆发前的那个冬天呢。

  斯嘉丽一直喜欢亚特兰大,她喜欢这里的理由,正是萨凡纳、奥古斯塔和梅肯指责这里的理由。和她自己一样,这个城市是乔治亚州新生事物和旧事物两者的混合,其中旧事物在跟那些任性却有力的新生事物发生冲突时,往往落败。

  看到新鲜的风景,斯嘉丽的精神开始振奋起来。当彼得大叔终于把马车赶出泥坑地,驶上桃树街时,她几个月来头一次觉得对外界有了兴趣。

  这城市都发展得这么繁荣了!

  现在,为了应对战争的需要,亚特兰大变成了一个制造中心、医疗基地,是南方为前线征集食物和军需品的主要补给站之一。

  斯嘉丽东张西望,想找出那个她记得很清楚的小城。那个小城已经不见了。

  斯嘉丽刚离开乡间悠闲宁静的生活,这里到处都忙乱不已的市景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可是她喜欢这样。这里有一种令人激动的气氛,让她振奋起来,仿佛她能够实际感觉这个城市的心脏以加快的节奏规则跳动,和她自己的心脏跳动节拍相合。

  他们在城市主干道上的泥坑间缓缓前进,斯嘉丽满怀兴趣地注意着新建筑和新面孔。

  "啊!"斯嘉丽想着,从烧烤餐会那天以后,她还是头一次真正感到愉快,"我会喜欢这里的!这里这么有活力,这么令人激动!"

  马车在大街上一路前行,碾着粘糊糊的泥泞,斯嘉丽不停地问这问那,彼得大叔则一一回答,他用鞭子指点这里那里,自豪地展示自己的知识。

  "那是兵工厂。是的,小姐,他们在那里造枪什么的。不,小姐,那不是商店,是封锁办事处。斯嘉丽小姐,行个礼。梅里韦特太太和埃尔辛太太在向你行礼呢。"

  她赶紧转身朝彼得大叔指的方向鞠了一躬。梅里韦特太太是个结实的高个儿女人,胸衣束得很紧,以至于胸脯挺得像是船头。埃尔辛太太年轻些,是个纤细瘦弱的女人,她曾经是个美人,至今风韵犹存,还保留着挑剔骄矜的态度。

  这两位再加上另一位太太,即怀汀太太,就是亚特兰大的三根柱石。她们知道哪些是得体的行为,哪些不是,并且总能叫大家知道她们的看法--梅里韦特太太会大声疾呼,埃尔辛太太会用优雅而无精打采的慢声细语,怀汀太太则用痛苦的耳语,表示她多么讨厌提到那些事情。

  "我跟皮蒂说了,你一定要来我的医院。"梅里韦特太太微笑着大声说,"你别答应米德太太或怀汀太太啊!"

  "我不会的。"斯嘉丽说,她一点儿也不明白梅里韦特太太在说什么,不过人家欢迎她、需要她,让她觉得心里十分温暖,"我希望马上就能再看到你。"

  在这一带,商店和战时新盖起来的建筑物彼此隔得更远了,中间都是空地。最后,商业区已被他们抛到身后,前面就是住宅区。

  他们经过一幢盖得乱七八糟、装有绿色护墙板的房子时,一个站在门前台阶上的小黑女孩喊道:"她来了!"米德大夫、太太和13岁的小费尔走了出来,一起大声跟她打招呼。

  大夫握过她手,拍拍韦德的肚子,夸了他几句,便宣布皮蒂帕特姑妈已经发誓,让斯嘉丽只参加米德太太的医院和绷带会,不会到任何别的医院和绷带会去。

  "啊,亲爱的,可是我已答应了上千位太太小姐呢!"斯嘉丽说。

  "是梅里韦特太太吧,我敢担保!"米德太太气愤地大声嚷道,"可恶的女人!我看她哪一趟火车都要去接!"

  "我答应她,因为我还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斯嘉丽说,"医院什么会的,到底是什么呢?"

  大夫和他的太太都为她的无知感到惊讶。

  "不过,你一直闷在乡下,当然不知道。"米德太太替她开脱,"我们组织了看护会,分别在不同的日子去不同的医院。"

  彼得大叔清了清嗓子。

  "俺出门时皮蒂小姐正不舒服,要是俺不早些回到家里,她会晕的。"

  "再见。我今天下午会去你家。"米德太太大声说,"你替我告诉皮蒂,要是你不来我的看护会,她可要更不舒服了!"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连溜带滑地向前驶去,斯嘉丽往后靠在坐垫上,微笑了。现在她感觉比过去几个月来都更畅快。

  房子愈来愈稀疏,斯嘉丽探身出去,看见了皮蒂帕特小姐家屋子的红砖石瓦。

  如果一个南方人不嫌麻烦地收拾行装,到20英里外去做客,那么他至少会在那里呆上一个月,通常呆的时间还要更久。因此斯嘉丽到亚特兰大来时,也不知道自己要住多久。但是她一到这里,皮蒂姑妈和梅兰妮就开始劝说她在这里安家,跟她们永远住在一起。

  查尔斯的叔叔亨利·汉密尔顿是个单身汉,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亚特兰大旅馆,他也严肃地跟她谈了这个问题。

  她暂且巧妙地回避明确答复她将在这里住多久,只是轻巧地融入了宁静的桃树街尽头这幢红砖房子里的生活中。

  在这个家里,斯嘉丽恢复了自己的常态,而且几乎不等到她自己发觉,她的精神也恢复正常了。她只有17岁,身体非常健康,精力充沛,而且查尔斯家的人都尽心尽力地让她开心。

  她马上就讨厌护理工作了,可是她没法推卸掉这份义务,因为她同时参加了米德太太和梅里韦特太太的看护会。在亚特兰大,每家的主妇,无论老少,都在护理伤员,而且对这份工作充满热情,在斯嘉丽看来,这简直是一股子狂热。

  可是,梅兰妮好像不在乎那些臭气、伤口乃至赤身露体的场面,这叫斯嘉丽觉得奇怪,她这么个最胆小害羞不过的女人,竟然不怕。

  除了那些病得要死和伤势严重的男人之外,斯嘉丽身边全是女性,这一点叫她十分厌倦,因为她既不喜欢也不信任同性,而且更糟的是,她一直觉得同性很无聊。

  不过,尽管有这些令她不舒服的地方,亚特兰大还是让她很愉快。于是,一周接着一周,她就这样越住越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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