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星期内,斯嘉丽便成了人家的妻子,又过了两个月,她成了寡妇。
她那么仓促而欠考虑地给自己套上了婚姻的枷锁,很快她又从这枷锁中解脱了出来,可是她与未婚时无忧无虑的自由再也无缘了。寡居生活紧跟着新婚而至,而更叫她沮丧的是,她很快又做了母亲。
后来,每当她想起一八六一年四月末的那些天,斯嘉丽总是想不起任何细节。时间和事情全叠在一起,一片混乱,像个一点儿都不真实、没有道理的噩梦。直到她临终的时候,关于那些天的记忆仍有不少的空白点。从她接受查尔斯的求婚到举行婚礼的那段时间,她的回忆尤其模糊。
她听说艾希礼的婚期已经从秋天提前到五月一日,这样在骑兵连召集人马时他就能立即随队出发,于是斯嘉丽便把自己的婚礼定在他的前一天。
南方沉醉在热情和激动之中。谁都知道,只要一场战役,便能结束这场战争,于是每个年轻人都急急忙忙去报名投军,生怕没在战争结束前赶上--他们也同样急急忙忙跟自己的爱人结婚,然后就匆匆前往弗吉尼亚,教训一下北方佬。县里举行了好几十场这种战时婚礼,没什么时间来为送别伤心,因为大家都太忙、太激动,来不及认真思考或哭哭啼啼了。
在这片混乱中,斯嘉丽的婚礼准备工作也在进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套上了艾伦的结婚礼服和婚纱,挽着父亲的胳膊从塔拉庄园的宽阔楼梯上走下来,迎接满堂宾客了。后来她回忆起来,仿佛是做了一场梦,墙上有几百支蜡烛光辉四射,母亲的脸上充满怜爱,还有点迷惑不解,她的嘴唇轻动,无声地为女儿的幸福祈祷;杰拉尔德满脸通红,一半是因为白兰地,另一半是因为女儿嫁了个有钱、有好名声、又有悠久家世的女婿,他十分骄傲--还有艾希礼,他挽着梅兰妮,站在楼梯脚下。
一切都很像是一场梦,她从微笑的人群中一路穿过,查尔斯通红的脸,结结巴巴的声音,她自己的回答,清晰得令人不安,而且那么冷漠,还有后来的祝贺、接吻、祝酒、跳舞--一切,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甚至连艾希礼吻她脸颊上的感觉,连梅兰妮的轻柔耳语--"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姐妹了"--也全然没有真实感。甚至连查尔斯那位胖胖的、感情丰富的姑妈皮蒂帕特·汉密尔顿小姐兴奋得晕过去时引起的骚动,也都像是在噩梦中一样。
但是,到跳舞和祝酒最后结束、黎明降临时,塔拉大宅和监工房能挤下的所有亚特兰大客人都到床上、沙发上和临时地铺上去睡觉了,所有的邻居都回家休息,准备参加第二天十二橡树庄园的婚礼,这时,在现实面前,那种梦一般的恍惚状态像水晶似的粉碎了。现实是,满脸通红的查尔斯从她的梳妆室里出来,穿着睡衣,回避着斯嘉丽从拉得高高的被单后面投来的惊慌眼神。
"你要是靠近我,我就尖叫。我要尖叫的!我要--用最大的声音叫!走开!不许碰我!"
于是查尔斯便坐在角落里的扶手椅上,度过了这个新婚之夜,但他也没生气,因为他懂,或者他自以为懂,他的新娘是非常端庄且极其娇嫩的。
她自己的婚礼就像个噩梦,艾希礼的婚礼却更糟。现在,艾希礼永远离开她了。
哦,对这一切她多后悔啊。
那天晚上,嬷嬷帮她脱了衣裳之后就走了,查尔斯又羞答答地从梳妆室出来,琢磨着自己第二晚是不是还要睡在那张马鬃椅子上,这时她哭了起来。她一直哭到查尔斯爬上床,靠在她身边,试着安慰她,她一言不发地哭着,直到再也哭不出眼泪,最后她枕着查尔斯的肩头,静静地抽泣。
婚礼之后一星期,查尔斯便动身去参加韦德·汉普顿上校的部队了;再过两星期,艾希礼和骑兵连也出发了,全县都在送别亲人。
五个星期过去了,其间查尔斯从南卡罗莱纳州写来不少羞怯、狂喜和充满爱意的信,倾诉他的爱情、他在战后的计划、他要为她当英雄的渴望,以及他对他的指挥官韦德·汉普顿的崇拜。到第七个星期,汉普顿上校亲自发来一个电报,接着又寄来一封信,一封亲切、庄重的哀悼信。查尔斯死了。这个不幸的小伙子,他自以为赢得了爱情,其实却只是被骗了一场,在战场上获得尊敬和荣耀的热切期望也不可能实现了。他患了肺炎,然后又染上麻疹,很快在南卡罗莱纳州的军营里丢脸地死去了,一步都不曾靠近那些北方佬哩。
怀孕足月后,查尔斯的儿子诞生了,因为当时流行按孩子父亲的指挥官命名,这孩子就取名为韦德·汉普顿·汉密尔顿。斯嘉丽知道自己怀孕时,绝望地哭了,希望自己死了才好。她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她本来不想要他,因他的出世而生气,现在这孩子就在眼前,却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她的孩子,不可能是她的骨肉。
尽管她生了韦德以后,身体很快就复元了,快得简直令人难为情,但是在精神上她却是一片茫茫然、衰弱病态。服用了老方丹大夫的硫磺糖浆草药滋补剂,也没能让她振作起来,于是就连老方丹大夫也承认自己搞不明白了。他偷偷告诉艾伦,那是因为斯嘉丽心都碎了,才会这样时而暴躁易怒,时而无精打采。可若是斯嘉丽愿意开口,她会告诉他们,问题远非如此,要复杂得多。她没有告诉他们,实际做了母亲后,她感到十分厌倦而困惑,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艾希礼走了,她才这样悲哀痛苦。
结婚就够糟了,可是成了寡妇--这辈子就完了!
当方丹大夫严肃地告诉艾伦,心碎往往导致身心衰竭,会让女人们憔悴而死,艾伦脸都白了,这正是她早就在怕的事。
"有什么办法吗,大夫?"
"对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换一下环境。"大夫说,他急着摆脱这个他对付不了的病人。
于是斯嘉丽便毫无热情地带着孩子出门了,先是去拜访在萨凡纳的奥哈拉和罗比尔拉德两家的亲戚,然后去查尔斯顿探望艾伦的两个姐妹,波琳和尤拉莉。不过她比艾伦期待的早了一个月回到塔拉,也没有说明原因。
艾伦日忙夜忙,把塔拉庄园的生产翻了一倍,以支援南方邦联。她看见她的长女从查尔斯顿回来,变得又瘦、又苍白,说话还那么尖刻时,她吓坏了。她自己也尝过心碎的滋味,于是她天天夜里躺在打着鼾的杰拉尔德身旁思索,想找出个办法来减轻斯嘉丽的痛苦。查尔斯的姑妈皮蒂帕特·汉密尔顿小姐已经来过好几次信,请她允许斯嘉丽到亚特兰大去长住一阵,现在艾伦第一次认真考虑起这件事了。
于是,斯嘉丽又收拾起箱子,装上居丧的衣服,带着韦德·汉普顿和他的保姆普里茜出发去亚特兰大,脑子里装满母亲和嬷嬷对她行为举止提出的劝诫,身上还有杰拉尔德给的一百元邦联纸币。她并不特别愿意到亚特兰大去。不过,住在县里总要触景生情,眼下实在令她受不了,她愿意换换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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