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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亲又给我写信了。这信使我陷入沉思。他说:“我了解你,我不想安慰你说你不愿为孩子牺牲而让孩子为你牺牲做得对。你比我更清楚(这是你赶我出门时说过的)女人不是母鸡,更何况就连母鸡也不都孵蛋,有些母鸡扔下蛋不管,还有些把它们吞下肚去。但我们并不为此判它们有罪,也不因为地震和瘟疫去谴责大自然。我了解你,我也不愿提醒你,大自然和母鸡的残忍,包含了一种逻辑的智慧:如果每一种可能的存在都变为现实,我们大家会气闷而死。你比我更清楚,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假如荷马、伊卡洛斯、达•芬奇和耶稣基督不曾降生,地球将照样运行。你想扔掉的孩子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的消失不论对社会还是对未来都毫无损害。它只伤害到因为你的心灵夸大的一个根本不悲惨的悲剧。(我亲爱的可怜的孩子,你已经发现思考意味着痛苦,聪明意味着不幸。但你没有注意到还有第三个基本观点,这太糟了,那就是:痛苦即生命的盐粒,没有它,我们也就不成其为人。)所以我写信不是为了安慰你。我是来祝贺你,来告诉你你赢了。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你摆脱了妊娠和分娩的奴役,而是因为你成功地挺住了他人的意志,包括上帝的意志。在我则刚好相反。噢,是的。几个月来,对上帝信仰的妒忌、羡慕无比强烈地困扰着我,诱惑着我,我屈从于这种诱惑了。在我发觉自己疲惫不堪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上帝是一个惊叹号,它把所有破碎的细片重新缀合在一起:一个人如果开始皈依上帝,就表明他慵倦了,再无力自持了。你还没有慵倦,因为你是怀疑的精灵。上帝在你心中是一个问号,甚至是无穷无尽的问号中的一个。唯有那用问号来折磨自己的人,才能前进;唯有那不囿于信仰上帝的慰藉的人,才能重新开始,再次否定自己,再次推翻自己,再次把自己交给悲苦和悔恨。我们的朋友告诉我孩子还留在你肚子里,而你拒绝采取任何行动,似乎你要用它来警戒自己的模棱两可,不让自己活下去。我想她告诉我是想让我劝你不必固执那傻念头。我不想劝你,我只告诉你你不会坚持很久的。你太爱生命了,你不会听不见它的呼唤。当那呼唤传来的时候,你会遵从而行的,就像杰克•伦敦笔下跟着狼号叫而变成狼群一员的那只狗一样。”

  明天,我们真要回家了。虽然明天这个词在我看来是对你的亵渎,对我的凶兆,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四处张望,确证明天将是一个充满机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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