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比生前更盛名

  杨青

  西尔维娅·普拉斯诗歌全集《未来是一只灰色海鸥》和自传体小说《钟罩》今年年初由上海译文出版后,这个美国战后最伟大的女诗人,有着诗坛上的“玛丽莲·梦露”之称的“自白派”诗人的代表,再次出现在读者的视线中。《未来是一只灰色海鸥》是国内首部完整翻译的普拉斯诗歌全集。

  普拉斯的诗歌创作和生命,虽然在美国女权运动发展起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但她的作品已经成为后来女权运动的试金石。她为后来的女权运动者提供了许多有利的借鉴。她的诗歌展示了人类内心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她基本上是运用日常生活的东西,来表示悲观绝望和混乱脱节。无论是野蛮情绪、性裸露、自杀意图,一切对她都是那么亲近可爱而不再感到恐惧。用译者冯冬的话说:她打开了诗歌的暗意识之门。

  1956年出版处女诗集《巨人》,又名《巨大的雕像》时她年仅24岁,在《拉扎勒女士》中,她像给孩子讲童话一样讲给我们听:“我又是一个笑盈盈的女人/年仅三十岁/却有九次想要像猫一样死去。”

  她作为自白派中最有代表性的诗人,她反复写自己如何追求死亡,几乎把自白派中的那种悲剧式的自我揭露推到了极端。不管是生活中还是诗中,她都是一位不断尝试并在诗歌中记录的“自杀专家”,早在《拉扎勒女士》中普拉斯写道:“死,是一门艺术/所有的东西都如此/我要使之分外精彩。”

  她做到了。

  “普拉斯的魔咒”

  她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正值绽放的31岁。

  她没想到的是,她死后比生前更盛名。

  她去世19年后,她的丈夫英国桂冠诗人休斯为她编选的诗集替她赢得了普利策诗歌奖。

  在她去世后的12年,她丈夫休斯当年外遇对象也是第二任妻子阿西娅·维威尔发现丈夫另有新欢后,以与她同样的方式——煤气自杀结束了自己以及她与休斯的两岁女儿的生命。阿茜娅·维威尔在死前的日记里,她诅咒道,是西尔维娅·普拉斯的幽魂缠住了她。巧合的是她俩与休斯的婚姻都维持了6年。

  她去世40周年,好莱坞拍了一部她的传记电影《白昼美人》,尽管熟悉她的人觉得这部电影跟她的关系不大,但由此可以推想她的影响力。

  在她去世46年后,他与休斯生的儿子,当年她自杀时同处一室、仅有6个月大的儿子尼古拉斯·休斯——美国溪涧鱼类生物学家在家中自缢身亡。

  有人把这一系列的死亡归结为逃脱不开的“普拉斯魔咒。”

  普拉斯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地区,她8岁时父亲去世。1955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著名的史密斯女子学院,之后获得富布赖特奖学金去英国剑桥大学深造。在那里,她遇到了后来成为桂冠诗人的特德·休斯,两人于1956年6月闪电结婚。在与休斯育有一子一女后,两人婚姻出现裂痕并于1962年9月分居,普拉斯独自抚养两个孩子。1963年2月11日,她在伦敦的寓所自杀。

  她一直在预习着死亡

  这些看似平常的简历,其实每一段历程都暗流涌动。

  8岁父亲离去的巨变埋伏下了她一生抑郁的基调。也就在那一年,她在《波士顿先驱报》儿童专栏上发表了她的第一首诗。诗对她而言,就像面包和水一样,一刻都不能离开。除了写诗,她还写散文和小说, 1953年夏,这位大三女生在《小姐》杂志举办的全国小说竞赛中获奖,并应邀前往纽约在该杂志担任了一个月的荣誉编辑,那一年她只有21岁。

  除了是创作天才,她还是学霸。每门功课都是优等,获得多项奖学金。所以就不难理解从纽约凯旋的她仅因为没能进入她心仪的一个写作班而爆发了严重的抑郁症,随即被送入精神病院。抗抑郁药电击疗法都没有拉回她来,普拉斯第一次选择了死亡,她吞下了一瓶安眠药后,躲在了地下室的缝隙中。家人和医生将她从墓穴的边缘拉了回来。也正是这一年的经历成就了普拉斯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美国当代文学的奇迹——《钟罩》。

  在《钟罩》的尾声,男主角巴迪在她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对她说:“我真纳闷谁会娶你。”

  她回答说:“我不知道谁还会娶我。我压根儿不知道。”

  幸运的是她在24岁的花年遇到了英国诗歌界的新星特德·休斯,两人才子佳人,天造地设,闪电结婚。她称休斯为“世间惟一能与我匹配的男子”。结婚那年也是她高产的一年,她写下了200多首诗中罕有的浪漫轻松的诗歌,爱情给她带来更多的创作灵感。

  然而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争吵打斗。6年后,休斯出轨并被普拉斯识破,她一怒之下烧掉第二本小说,那是本来准备送给丈夫的生日礼物,同时烧掉不少丈夫的书信和手稿。1962年9月丈夫离家出走,与她分居。1963年2月11日,普拉斯抛下一双儿女,把头伸到煤气灶里自杀身亡。

  “死去是一种艺术/和其他事情一样/我尤善此道”。“我又做了一次/每十年当中/我要安排此事”。“看,黑暗从爆裂中渗出/我不能容纳这些,我容不了我的生命”。“从灰烬中/我披着红发升起/像呼吸空气般地吞噬男人”,“像猫一样可死九次”。“这女子已臻于完美/她死去的/身体带着成就的微笑”。

  其实,在诗歌中和生活中她一直不停地预习着死亡。

  逃出普拉斯魔咒的是休斯,他娶了第三任妻子,68岁病逝家中。

  迟来19年的普利策诗歌奖

  特德·休斯和西尔维娅·普拉斯被公认为20世纪英美两国最重要的诗人之一。休斯担任英国桂冠诗人长达14年。

  普拉斯生前就曾出版过两部诗集并获得了许多好评,不过她在文学界的声名鹊起的确是在她的身后。这生前背叛抛弃普拉斯的丈夫却在她去世后,反倒忠心耿耿,收集和编选了几部普拉斯诗集,奠定了普拉斯作为一名重要诗人的地位,包括诗集《爱丽尔》、《渡湖》、《冬树》和短篇小说、散文、笔记的合集《约翰尼·派尼克与梦经》以及现在翻译过来的这本《普拉斯诗全集》。正是特德·休斯于1981年汇集编纂的《普拉斯诗全集》在1982年为普拉斯赢得了迟来19年的普利策诗歌奖。

  普拉斯的诗充满了强烈的意象性,它们有的宏大荒寂,有的怪诞戏谑,但几乎都隐含着一种内敛的悲伤,因为这些是从一个悲伤的灵魂中自由流淌。读她的诗你会联想到这些字眼:疯狂、迷幻、极度的忧郁或痛苦、不能控制的激情、专注于自我、幽闭或狂躁等等。翻开一部艺术史,令人伤心地看到,那些一流的作家和艺术家,都感到自己处在一种精神崩溃的边缘;有的则直接走向精神崩溃的深渊。

  生前她被质疑:在剑桥的校园里会有年轻的女士过来质问她:你怎么敢写?你怎么敢发表?

  身后人们哀叹她的悲剧人生和如落花凋零的天才;各种关注女性命运的思想团体又援引普拉斯为知己,将她视为遭受父权压迫摧残的样本,并由此派生出对普拉斯诗歌的多种文本解读。普拉斯研究在西方学界早已成为一个当代文学的重要课题。

  这位以精神直觉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在吟唱生命赞歌的同时也在低叹挽歌,正如她在《钟罩》中所说:“奖杯上刻着的日期就像墓碑上的日期一样”。

  她生前不看重的奖杯,在她身后迟迟而来。她会在乎吗?

  读她的诗会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我问译者冯冬有没有这样的感受?

  他答:普拉斯对我们来说,仍是一个未来的声音,一个可怕的真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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