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情深

  老远就看到了那打扮跟个孔雀似的司徒雪天。

  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面前。

  肯定是他老爹。

  除此之外,他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那公子身穿白衣,脚穿白靴。

  眉清目秀,举止高贵,气质淡雅而出脱。

  嘴角挂着清远的笑,看去有几分青衣气质,却又不似青衣那般寒酸。

  京师诸多才子佳人。

  又是个容貌翘楚的人物。

  又是个专门欺骗纯情少女的风流公子。

  见我来了,三人都一起转过头来。

  司徒雪天首先对我露出了一抹深意的微笑,颇有礼数地说:“林二公子,久仰久仰。”

  说完撑开题了瘦金字体的雪香扇,轻轻摇了摇。

  扇柄上挂着的桃花香囊左右摆动,花香四溢。

  我顿时傻了去了。

  这家伙太会装了吧?

  还好我反应算快,立刻抱了拳,粗声粗气道:“好!兄弟好!”

  司徒雪天怔了怔,他身旁的公子却轻轻笑了。

  司徒世寻道:“宇凰,以前经常听轩凤提到你,没想到你也是一表人才,为人又如此豪爽,实在不错。”

  我又抱拳“豪爽”地笑了:“司徒伯伯好,司徒伯伯如此年轻就有这么厉害的两个儿子,宇凰发誓以后要和司徒伯伯一样威震四方!”

  司徒世寻笑得格外舒心。

  这马屁拍对了。

  司徒雪天道:“可惜我大哥不在庄内,否则该叫他来目睹一下林二公子的风采。”

  我看向他身边的公子:“啊,这位不是司徒大公子么?”

  司徒雪天道:“不是,这位公子姓桓,是在下的结拜兄弟。”

  我说:“桓雅文。”

  那公子都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林二公子可认识在下?”

  司徒雪天对他笑道:“大名鼎鼎的‘酒惠圣人’,有人不认识么。”

  我又抱拳道:“桓圣人啊,久仰大名,崇拜。”

  桓雅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林二公子说话太客气了。”

  嗯,的确是大名鼎鼎。

  为人温柔和善,人缘颇好,做尽善事,还抢了哥哥的男宠。

  不过换作我是那个被抢来抢去的男宠,我都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和一个相貌狰狞又邪恶无比的大魔头待一块,不想逃跑都难。

  司徒世寻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哎,雅文,凡事还真是有得必有失。六王爷得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孩子,可惜,玉儿他……”

  玉儿大概就是梅影教主吧。

  桓雅文的脸色变得有些黯淡:“其实哥哥他心肠并不坏。”

  司徒世寻道:“哎,玉儿竟然还迷上了男人,一个温采不够,现在又来了裴垣薰和黎子鹤……对了,温公子还住在碧华宅么?”

  桓雅文道:“在。”

  司徒世寻道:“早日让他离去罢,伯伯知道你和他是清白的,可别人不知道。江湖上不利于你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桓雅文的脸色更难看了,沉默许久,道:“司徒伯伯,雅文今日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司徒世寻一下不知如何接话了。

  桓雅文说罢便走了出去。

  司徒雪天见状,对桓雅文道:“桓大哥,晚些我去找你。”

  他背着自己爹爹对桓雅文眨了眨眼睛。

  桓雅文微笑着点点头。

  司徒雪天转过身对司徒世寻道:“今年初秋时节泰山上的天蚕灵芝就要长成了,爹,要派人去取么。”

  司徒世寻道:“你要想去玩也可以,不过要带上会武功的人。”

  司徒雪天的脸上微微一红:“谢谢爹。”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三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中。

  我正准备找点话题来说,却冲出来个家丁:“老爷,老爷,不好了。”

  司徒世寻道:“什么事。”

  “玉香楼被人劫了!”

  司徒世寻一下站起身:“那些人什么来头?”

  “不知道,只知道是有人劫色,是想去抢宣琬儿的。”

  司徒世寻道:“怎么回事,雪天,你带人去看看。”

  司徒雪天点点头。

  我突然想起星弦可能还在那里,对司徒世寻道:“司徒伯伯,我也想去。”

  司徒雪天眼神怪异地看着我。

  懒得理他。

  然后我们就带了一群人走出了紫棠山庄。

  司徒雪天哼了一声,露出的表情与在山庄内截然相反。

  这变脸王。

  我笑眯眯地说:“久闻司徒雪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我想问你几个很简单很简单的字谜,你说好不好?”

  司徒雪天冷笑道:“哼,就你?”

  我笑得不伦不类:“就我。”

  司徒雪天道:“答出来了怎样。”

  我说:“答出来了任你处置,不过答出来了……嗯,你得叫我一声宇凰哥。”

  司徒雪天道:“除了我哥和桓大哥,我不叫别人哥。”

  我笑:“你没自信了。”

  司徒雪天道:“好,你说。”

  我说:“总共就四个问题。米的妈妈是谁?米的爸爸是谁?米的外婆是谁?米的外公是谁?给你半盏茶的功夫去想。别的不多说。”

  司徒雪天懵了似的看着我:“这算什么问题。”

  我说:“啊哦,你输了。”

  司徒雪天立刻道:“没有。等我想想。”

  我点点头。

  走了好长一截路。

  司徒雪天还是一脸疑虑。

  “大哥,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想不出来么。”

  司徒雪天不耐烦道:“你等等,我再想想。”

  还用扇子敲敲自己的脑袋。

  然后我又等啊等……

  “小雪,两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

  没反应。

  我拍拍他肩膀:“小雪,我们快到玉香楼了。你就算猜出来都算错,我告诉你答案好了。”

  他似乎也放弃了,轻叹一声道:“你说吧。”

  我说:“米的妈妈是花,因为花生米。米的爸爸是蝶,因为蝶恋花。米的外婆是妙笔,因为妙笔生花。米的外公是苞米花,因为既抱过米,也抱过花。”

  司徒雪天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啧啧,真是太爽了。

  我在他脑袋上敲了敲:“乖弟弟,叫哥哥吧!”

  司徒雪天扬起有些怨恨的小脸看着我,咬牙切齿道:“宇……凰……哥……”

  真像冤魂。

  其实我也是捡现成便宜,这样就得意了,嗯,实在良心不安。

  可是司徒雪天脸上的阴霾很快就退去了,忽然对着我身后笑了一下:“啊,韩公子!”

  我立刻转过头去看。

  左顾右盼,没半个人。

  转过头,狐疑地看着司徒雪天,结果刚好碰上了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嘿嘿,韩公子,我没猜错吧?宇、凰、哥。”

  我的头皮一下麻了:“你在说什么。”

  “韩公子才住进京师短短几天时间,满城的人都知道他了。绝美的容貌被人们称颂为‘重莲再世’。无数女子为他倾倒,甚至还吸引了大批男子。例如说……”

  他不说话了,只是那么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的心里一紧,说不定他看到我和韩淡衣在草坪里……但还是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你想哪去了。”

  司徒雪天道:“随便说说你就信了,幼齿。”

  原来他是随便说说的。

  我怒。

  一脸阴笑道:“小雪,你老爹是很反对断袖的,你天天想着这些东西,能行么。”

  “那倒也是。”说到这,想了想,急道,“慢着,你在胡说什么,我哪有天天想!”

  “啊,快看,玉香楼到了。”

  我匆匆忙忙往玉香楼跑去。

  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出乒乒乓乓东西摔碎的声音,以及女子的尖叫声。

  许多衣冠不整的嫖客和妓女都在往门外冲。

  我偷偷摸摸跑到门前,听到了一个男子怒吼的声音:“快把宣琬儿交出来,老子今天要把她带走!”

  嗯,很像土匪。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不是尉迟星弦那小子的声音么。

  我探了个脑袋进去看,尉迟星弦站那里,身上已经挂彩了。

  这小子真爱充英雄。

  那人怒道:“大爷外号‘活阎王’,得罪了老子,比得罪了真阎王下场还惨,你死在这里吧!”

  他说这话时,我就只想笑。

  可他一拳打到尉迟星弦的脸上时,我就笑不出来了。

  不是因为尉迟星弦有多惨,而是因为他摔了。

  他摔了,背后的皮肤就露了出来。

  星型刺青。

  尉迟星弦抬起头,刚好看到我。

  连忙扯好衣服,屁颠屁颠跑到我身边:“宇凰你来了,这老不死的欺负我不会武功,还想劫持琬儿姐姐。”

  说完,朝那“活阎王”做了个鬼脸。

  我还处于惊愕状态中,根本反应过来。

  身后传来了一个不屑的声音:“原来是这种小人物,早知就不来了。”

  “活阎王”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已经被司徒雪天带来的人包围了。

  尉迟星弦揉着身上被摔伤地方,心不在焉地说:“哎,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我说:“你说什么?”

  尉迟星弦道:“琬儿姐姐啊,我说要回来看她的。”

  我想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星弦,你背后那个刺青……”

  尉迟星弦睁大了眼,老半天才颤声道:“你……你不会也是……”

  我低下头,轻叹一声:“我也在寻找‘六美’。”

  他没有回话。

  我小心地抬起头,正巧碰上了他有些冰冷的目光。

  “星弦……我……”

  尉迟星弦漠然道:“所以,你就要叫我回去,对么。”

  我没有说话。

  咬咬牙。绝不能退让。

  尉迟星弦道:“的确如此,薛红说了,只要我们给人发现了,就得回去。若不回去,下场会很惨。我还是不想死的,我会走。”

  看着他转身出去,我一时自责得想给自己一耳光。

  连忙追了两步,大声道:“星弦,我会救你出来的。”

  他回头,有些狐疑地看着我。

  我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等我找完了所有人,就会去救你出来!”

  尉迟星弦沮丧道:“薛红……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物。”

  我垮下脸,异常认真地说:“虽然林宇凰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但是潜力是无限的。你认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么。”

  这倒把他逗笑了:“真的?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着琬儿姐姐了。”

  我说:“呃,琬儿姐姐,是宣琬儿么?”

  难得看到他脸红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嗯,就这样,说话别不算话。”

  说完挥挥手,跑了。

  这……这家伙实在太单纯了吧。

  这时司徒雪天忽然道:“你在寻找‘六美’?”

  我点点头。

  他皱眉道:“你也想寻找那两本秘籍?”

  我又点点头。

  他竟露出了很鄙夷的神情:“真看不出来你是这种人。”

  我干笑道:“小雪,你激动什么,莫非你是‘六美’之一?”

  “你真无聊。”

  司徒雪天瞪了我一眼,走出门去。

  天色已晚,街道上灯火通明,鬻容美人风流潇洒,柳娇花媚。

  忽然一个蓝色的身影从上空闪过。

  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轻功如此高强的人?

  仔细看去,只见一个蒙面女子飞速在房顶穿梭。

  换作是别人可能不认识她,可我认识。

  头上别了一支金蝶发钗,蓝色绸子绾着发纂。

  重火宫的人。

  我看了看司徒雪天,却见他头也不回地朝回去的方向走去。

  我轻轻跃上玉香楼的房檐,追着那名女子跑去。

  眼看她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她却突然跳下了房檐,从一个客栈的窗口处翻了进去。

  我跟着跳到那里,心惊胆战地跳在窗沿旁。

  那蓝衣女子的声音我依稀记得,听她说道:“是韩淡衣,对不对?”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这是宫主的命令,无人能违抗,就是你楚微兰格外受到宫主庇护,也不可以。”

  是海棠。

  他们为何会提到韩淡衣?

  然后好像是朱砂在说话:“喂,宫主说了,这是四大护法的任务。”

  楚微兰道:“哼,朱砂,你别忘了自己最近做错了什么事,这事整个重火宫的人都知道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活下去才是真的。”

  朱砂怒道:“你你你……你少管我的事!”

  楚微兰道:“我也不想管,我只想知道是不是韩淡衣。”

  朱砂道:“是不是不用你知道。等我们把人都除了干净了,你就知道了。”

  楚微兰发嗲道:“海棠姐姐,告诉我吧……”

  海棠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朱砂道:“哼,楚微兰,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莫非你喜欢上宫主了?”

  楚微兰冷笑道:“我喜欢宫主是谁都知道的事。不像某些人,明明喜欢,又不敢说出来。”

  朱砂道:“你少胡扯!你以为我是你么。”

  楚微兰道:“你当然不是我。啧啧,就凭你着姿色,能得到宫主的心么。”

  朱砂勃然大怒:“你!你这丫头太放肆了!”

  挥刀的声音。

  里面当当响了几声,便又被海棠的鞭子声停止了。

  冷静下来反复琢磨他们的说话,徒然意识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

  下一个人,或许就是韩淡衣。

  悬在半空中实在是一件让人心寒的事。

  更让人心寒的是,你已经悬在半空了,这时有人发现你在偷听他们讲话,然后走过来捅你一下。

  我的遭遇就是这样。

  朱砂的刀柄碰到我的腿时,我险些摔下去。

  我忙叫一声:“暴力女,不要杀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朱砂道:“你竟在这里偷听,给我进来!”

  我羞涩道:“男女授受不亲,私闯女子闺阁是不合礼数的。朱砂姑娘还是让我走了吧。”

  朱砂就是火爆,又气得用刀捅了捅我的腿。

  要不是我手紧紧攥着房檐,估计已经自由落体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要被她捅下去的时候,仙女降临了。

  仙女就是海棠。

  那温温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林宇凰,我们放你走。但是,你不可以把今天听到的任何事情告诉莲宫主,你能答应我么。”

  我用力点头:“当然,当然,你们那被大红莲花爬了全身的老大重莲我是不想再看一次。我怎么可能跑去漏各位姐姐的秘密呢?”

  这回捅我的人不止是朱砂,还包括楚微兰。

  “放肆!宫主的名字岂是你这等下人能直呼的,你再说出这种话我现在就取你小命。”

  她拿了一个茶壶盖子就朝我扔来。

  就连海棠都说:“林宇凰,你不可以这样说我们的宫主。”

  天杀的重莲。

  你就是给一群女人呵护长大了才会变得如此变态。

  就连仙女姐姐都这样说我。

  我竟这么轻松地就给她们放了回去。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匆匆忙忙跑出客栈,四处打听韩淡衣的住所。

  很轻易就知道韩淡衣买了沿着河岸的房屋,隧急速赶去。

  刚到河岸边,看到一群女子正站在一栋雪白色的房子附近绕着转,面颊微红。

  没错,就是这栋。

  又飞速冲到门前,用力扣了几下门。

  砰!砰!砰!

  里面一片寂静。

  周围的空气似乎静止了。

  身上的肌肉开始紧缩。

  难道……难道朱砂她们已经提前赶来了?

  砰!砰!砰!砰!

  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声音。

  几乎可以预见这道门背后的情景。

  心开始狂跳起来。

  浑身的血液都在贲张,似乎要爆破血管汹涌而出。

  害怕又抱着一丝希望地站在门口呆了片刻。

  哐!!

  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声,几乎要划裂整片天空。

  我一脚踹开了房门。

  门轰然倒地,尘埃飞扬,灰烟四起。

  我闭上眼,一鼓作气冲到了房子里面。

  安静无人的房间里,细细的灰尘在整个房内缓缓落下。

  嘭嘭,嘭嘭,嘭嘭……

  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喉间不断收缩,扩张,收缩,扩张……

  恍然间——

  一个雪白的身影。

  清瘦高挑的身段,有些缥缈,有些梦幻。

  我揉了揉眼睛,看着所剩无几的灰尘纷纷扬扬往下坠落。

  韩淡衣穿着亵服,站在房门前微微歪着头看我。

  他只是站在那里,亮而柔顺的发依旧是那么随意地披散着。

  清秀的脸颊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

  一瞬间,整个屋子变得格外的小。

  而我和他之间那短短几米的距离变得格外的长。

  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我转头看了看门,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对不起,把你的门踢坏了。”

  韩淡衣先是睁大了眼,然后一双眼又弯成了极是好看的弧度。

  原本平稳的心脏一下又开始沸腾起来。

  七上八下。

  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今天是没办法修门了……可能会不安全。”

  韩淡衣依然只是笑,也没什么行动。

  我用手顶着下巴,做沉思状:“要不,我睡在客厅,你睡里面。虽然我武功不高,但是一般的小盗贼也是可以摆平的。”

  红钉叔叔,我对不起你。

  你那传授给林宇凰的好武功就这么给我糟蹋掉了。

  韩淡衣的手轻轻扶着门栏,柔笑着摇头。

  “呃……的确,我住这里不好。那我现在出去帮你看看有没有修理工。”

  再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尴尬。

  我立刻站起身,只想赶快离开这个让人彻底无语的地方。

  还没跨出大门,身后就传来了韩淡衣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我也还没来得及回头,整个脑袋就嗡的一声昏了。

  韩淡衣从身后抱住我,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腰。

  门外的道路上,雪色月光铺落而下。

  干净而皎洁。

  蝈蝈在草丛中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伴着水声,风动花丛声,引得人心旷神怡。

  温软的唇轻吻上了我的脖子,蜻蜓点水。

  我粗重地喘了一口气。

  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

  “不要……”声音都变得底气不足了,“外面有人……”

  说着往旁边靠了靠,想离他远些。

  韩淡衣拉了门帘,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白皙的颈项上,红莲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在绚烂绽放。

  细长的眼睛美得不可方物。

  我的手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慢慢抬了起来,竟想要去勾住他的腰。

  那双细长的眼睛逼得我几近发狂。

  只是……似曾相识。

  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人的脸。

  满身嫣红色的红莲图腾,一双同样能引人犯罪的深紫瞳仁。

  霎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动作轻却坚定地推开了韩淡衣,用手轻轻扇了几下:“这里空气不大好,我出去透透风。”

  然后我就没再进去。

  跟个傻子似的,守着个大男人的房子站了一个通宵。

  很久没有熬夜。

  而且是这种靠在房门前看着天亮的熬夜,压根没有过。

  黑暗渐渐被光明吞没。

  淡金黄色的晨曦从天边一点一点浸入灰蓝色的天际。

  万道柔光,流水清冽。

  河岸旁有不少妇女开始洗衣服,洗衣棒敲打着衣物发出沉闷的声音。

  知了啾啾鸣叫。

  肚子,饿了。

  我费力地睁着眼睛,发现每次熬夜后看到别人起床,就会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岁或是大病了一场。

  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紧张了一个晚上,发现该来的人根本没来。

  也没敢放松,或许重火宫的人在下一刻就会赶来。

  我不知我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如果她们执意要动手,十个我加起来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还不如去拜托小雪帮忙。

  对,就是找小雪。

  想到这,就准备赶回去。

  但是刚站起来,房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女童端着装衣服的木桶走了出来。

  看到我,面无表情却颇有礼貌地说:“这位公子,请问您是来找我们家公子的么?”

  我摇摇头道:“不要喊他了,我马上就走。”

  那女童嘀咕道:“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你就是喊他,他也没时间。”

  我有些窝火了,但是想想也没说话。

  这时另一个童子的声音传了出来:“灵子,公子问是什么人。”

  灵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一个眼睛亮得跟姑娘似的小白脸。”

  …………

  什么叫眼睛亮得跟姑娘似的小白脸,我打死你这混丫头!

  里面传来了凳子翻地的声音。

  我正准备伸手去捏那灵子的脸,韩淡衣就跑出来了。

  他只随便披了一件浅青色的薄衫,垂在眉间的留海有些乱。

  他一看到我,立刻转过身去把衣服系上。

  一绺头发还微微翘着。

  还从来没见他这么狼狈过,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伸手过去帮他把头发理顺,搭在了肩上。

  收回手又有些后悔了。

  他微微张开嘴,然后又闭上了。

  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微笑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何没离开,是么。”

  韩淡衣抓住我的手,不让我揉,然后点点头。

  我说:“昨天晚上我听重火宫的四大护法说要杀你,所以我就来了。”

  他的目光闪烁不定,阳光照得他皮肤显得越发白皙,毫无瑕疵。

  我知道他还想问什么,他想问我为何不在里面睡。

  我没法回答。

  我轻轻靠在门板上:“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要不,你先和我一起去紫棠山庄?”

  韩淡衣摇摇头,手却抚上了我的眼睑。

  眼神爱怜之极,让我的心跳禁不住又加快了拍。

  我知道我肯定有黑眼圈了。

  周围人的目光都停在了我们身上。

  还好早上人不多,看我们的人也就只有几个。

  只是来一个停一个。

  我慌忙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最近只要是和我有接触的人都被重火宫的人杀了,就连轩凤哥都差点……昨天她们提到你……韩公子,你跟我去吧。”

  韩淡衣抓住我的手,轻轻写了一个字:林。

  我疑惑地看着那个字,抬起头,却刚好碰上了他的目光。

  他又接连写了两个字:轩,凤。

  写的速度极慢,双眼却一直凝视着我。

  我茫然地看着他:“轩凤哥?他怎么了?”

  韩淡衣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立刻烟消云散,转而温柔地笑了。

  我连忙往别的地方看去,人又多了几个。

  咕咕。

  不用怀疑,那是我的肚子在叫。

  大眼瞪小眼。

  “我等一会再来。”

  把他推到屋子里。

  他抓住我的手,一下就把我扯了进去。

  他把我按在椅子上去坐着,接着自己跑到里间去了。

  我一时摸不清头脑了,傻愣坐在那里。

  趴在桌子上,发呆。

  桌子上的茴香冒着寥寥青烟。

  看着它渐渐变短,疲倦,却睡不着。

  一缕浓浓的食物香味飘了出来。

  我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几声。

  我本来就有胃病,这一饿,胃像是用刀在搅,疼得我直捶桌子,连冲出去买东西吃的力气都没有。

  韩淡衣走了出来,手里端了一个碗和一个勺子,碗上雾气缭绕,香味直飘过来。

  我两眼直盯着他手中的碗看。

  一碗仍在冒着热气的莲子羹,羹浓稠如胶。

  莲子如一颗颗米色的透亮大珍珠,反射着诱人的食物光泽。

  他把勺子插在莲子羹里,对我微笑一下。

  “给我的?”

  他点点头。

  “谢谢,大哥,太感谢了。”

  大哥,你真像我老娘,好体贴。

  我一下拿了勺,端着碗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好吃!

  嚼了几颗莲子,感动得想直流眼泪。

  “好香,吧唧吧唧……你请的厨师……吧唧……好厉害……”

  他笑着摇摇头。

  嘴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嗯……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做的?”

  试探地问问,最好别是,否则我会想自刎。

  他点点头。

  “你……你会做饭?”

  他又点头,忽然笑得格外开心。

  我眨眨眼。

  这个问题很好笑么。

  却见他伸手拿了帕子,动作轻柔地擦着我的嘴角。

  我这才反应过来肯定是我的吃相太难看了,脸微微发红地继续吃莲子羹。

  很快就吃完了。

  好像还是没饱,不过不好意思再找他要了。

  他拿过我的碗,根本就没问我就朝里面舀羹去了。

  我发现有时候我的食量还是很可怕的。

  竟然吃了六碗。

  最后终于揉着自己鼓鼓的肚子倒在了椅子上。

  人果然是吃饱了就会想睡的。

  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韩淡衣坐到我的身边。

  一看到他靠近的脸,一下又清醒了不少。

  他把我的手掌轻轻掰开,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凰儿。

  清幽的河水,沿着半敞纸窗透漏出的一抹明媚阳光。

  朝阳如赤金轻纱。

  手心仿佛有温暖的热流拂过。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浓缩了,我所能看到的地方会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淡衣的人正似他的名。

  淡雅的容颜,淡素的浅青衣衫。

  他的手指仍停在我的手心,只是没有动。

  而那两个字却像是炽热的烙铁,在我心底刻下了深沉的印记。

  凰儿。

  凰儿……

  他唤我,凰儿。

  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字,整颗心渐渐变得温暖。

  我看着韩淡衣的颈项。

  娇红芙蕖郁然绽放,恍若灼烧焰火。

  抽回自己的手,失了魂一般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喉结。

  如果这两个字我能听他叫出来,那有多好。

  韩淡衣握住我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

  皮肤柔嫩光滑,就像是将手贴在了一块温热的美玉上。

  我笑着说:“淡衣,你皮肤真好,就是脸太瘦,摸着不舒服。”

  抽出另一只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

  淡衣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眼底有柔柔的波纹。

  夏风吹过。

  半敞着的纸窗被刮了开来。

  长长的发丝在时明时暗的光线下,擦着瘦削白皙的脸颊翩然舞起。

  两人的头发纠结缠绵,反射着如宝石般璀璨的光芒。

  他伸出手勾过我的腰。

  我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胸前。

  短促的怔忪过后,心如擂鼓。

  明明看得清眼前的事实,明明知道这种气氛很怪异,明明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很不正常……

  却不想去打破它。

  他的手从我的衣服下摆悄悄探入。

  慢慢游上了我赤裸的背脊。

  呼吸加快了。

  淡衣的双眼仿佛比以前更加明亮夺目。

  阳光如金。

  红莲似火。

  他身上的味道熟悉而清新。

  浑身瘫软。

  四肢却在微微颤栗。

  靠在他的怀中,双手已不加控制地环住了他的腰。

  抱住他腰的手慢慢收紧,脸在他的胸口轻蹭。

  柔软的布料,沁香如花。

  细长的指在我的衣内四处游走。

  滑过的地方,都有火苗开始悄悄燃烧。

  风轻,香飘。

  一切都恰到好处。

  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一个杀风景的女子声音响起——

  “请问这里有人吗?”

  精神一振。

  猛然发现自己又一次被蛊惑了。

  我一下从韩淡衣的怀里蹦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干咳两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韩淡衣却没太大反应,朝门外看了一下,站了起来。

  他刚转过身去,我立刻变得比刚才还紧张。

  后悔到死。

  我已经开始怀疑他是否在故意诱惑我了。

  “狐狸精!”

  心里这么想,竟然就骂出口了。

  提心吊胆地抬头看着他,他转过身来。

  滑亮的头发跟着从肩膀上落了下来,呈一条优雅的弧线。

  眼中有浅浅的笑意。

  我抓抓脑袋,笑道:“嗯,其实我是说门口那个女人。”

  韩淡衣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我歪着脑袋看他。

  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大笨蛋。

  门外的女子又一次喊道:“有人没啊,没人我直接进来了!”

  韩淡衣又看了看门口,轻微蹙眉。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吻了一下自己的手。

  然后,微笑着,将手贴在了我的唇上。

  ……

  古人云:红颜祸水。

  我现在只想说:红颜祸水,红颜真的是祸水!

  我这么有定力的一个人,无论自己爬五指山多少次都不肯开色戒的人……竟就给这比女人还妖的公狐狸精迷到这种程度。

  真想抱头痛哭。

  韩淡衣还忙着在这里“媚惑”人,一个人就掀开门帘冲了进来。

  有些刺眼的阳光跟着照射而入。

  顿时整个屋子变得明亮无比,辉煌灼目。

  站在门前的女子怔怔地看着我们。

  蓝色的衣服在一片金黄中显得异常醒眼,如同山涧中清洌可鉴的泉水。

  青丝绸缎素净醇淡。

  金蝶发钗光彩溢目。

  她看了一眼韩淡衣,轻呼道:“原来真的是……”

  立刻收了嘴。

  韩淡衣漠然地看着她。

  她立刻摆手道:“韩公子,小女子楚微兰,只……只是来这里拜访一下的。”

  韩淡衣指了指座位,却不带表情。

  形式有礼,实则冷淡。

  楚微兰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知道。”

  韩淡衣笑了一下,目光已经投向了门口。

  好绝,对个姑娘竟可以如此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好,我这就走。”楚微兰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泪光在闪烁,“但是我想问一下,韩公子的眼睛……问题不大吧?”

  韩淡衣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

  浮起了凛冽如同千年冰封的雪山寒气。

  楚微兰吓得倒退一步:“对、对不起,我走了。”

  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我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韩淡衣。

  竟连重火宫的弟子都会让他三分,他究竟是什么人。

  想到他和重火宫扯上了关系,心情不爽到了极点。

  跟着站起来,头一昏,扶着椅子摇了摇头。

  摇摇晃晃走到他的身边道:“我原本以为她们要杀你,看样子是我想多了,我走了。”

  他想伸手拽住我,却给我躲开了。

  我打个呵欠,懒洋洋地说:“困死我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紫棠山庄。

  庄内张灯结彩,繁花万紫千红。

  人人皆是精神抖擞,喜气洋洋,打点张罗。

  许多人搬着巨大的箱子进入山庄。

  问了人,才知道马上就是老庄主也就是司徒世寻父亲的六十华诞庆典。

  老庄主司徒棠是紫棠山庄的创始人。

  闻言他要庆祝大寿,届时只要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会登门拜访。

  我走回自己屋子,看到了睡在我床上的林轩凤。

  深蓝色的床帐,隔离窗外的阳光。

  凤翎剑静静躺在床头。

  林轩凤靠在软软的被窝里。

  头发碎散披落在衾褥中,遮盖住了半边脸。

  美人痣娇艳欲滴。

  凝于眉心,如同绛红宝石。

  曾听别人说,喜欢抱着枕头睡的人,缺乏安全感。

  此时的林轩凤正将枕头紧抱在怀中,脸颊贴在柔软的布料上,柳眉轻颦。

  没有更衣,没有盖被子。

  蜷缩着身体,就像一个生怕受到别人伤害的小刺猬。

  他又等我了。

  不禁感到几分自责,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心虚。

  我走过去,坐在床沿。

  轻手轻脚地拉了被子,替他盖在身上。

  被子铺落下来,鼓起一道微风,扬起了他两鬓的碎发。

  忽然想起了我们刚离开乱葬村时的情景。

  越来越难受。

  摇摇头,把被子捻好。

  林轩凤的眼睑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柔和妩媚的桃花眼此时竟像是失去了光彩一般,雾气蒙蒙,迷离模糊。

  “宇凰,你可回来了。”

  嗓子带着些病态的喑哑。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更不乐意了:“你睡觉不知道盖被子么?”

  林轩凤答非所问:“下次不要再一夜不归了,我会担心。”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垂下头。

  眉心的美人痣黯淡无光。

  若换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他肯定又要被我好好打击一通。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没有一丝抱怨,没有一丝责备。

  只有疲倦和气馁。

  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说道:“轩凤哥,总觉得你最近变了很多。”

  林轩凤抬起头,双眼无神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了下去:“你去找他了,对么。”

  我知道他指的是谁,却不知如何回答,只道:“你说谁?”

  林轩凤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算了。”

  他将头靠在床栏上,一脸倦容,慢慢闭上了眼。

  总不能一直这么相处下去。

  我低声道:“我是去见韩公子了。”

  林轩凤眼睛都没睁开,手抱双膝,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

  看他回答得这么从容,我反倒有些手忙脚乱了。

  林轩凤缓缓道:“那些是你的事,没必要告诉我。”

  我自己很明白,总有一天要回去。

  不能欠别人,自己也不可以吃亏,早日找到那两个宝物,早日离开。

  我不是林宇凰,不能做不负责的事。

  忘掉那些希奇古怪的遭遇。

  忘掉这里的一切。

  “你可以完全把我当成透明的。”林轩凤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有些发红,“反正我在你眼中……什么都不是,对么。”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每一个字却沉重到让人难以负荷。

  平时和他嬉皮笑脸惯了,一下提起这么严肃的话题,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轩凤突然笑了。

  笑颜如雪般纯净,如流水般缱绻。

  “如果你不曾告诉我你不是他,那有多好……”

  “如果我一直瞒着你,是骗了你,骗了我自己,更是负了他。”

  难得认真了一次,结果说一说地又跑调了:“不过呢,你放心啦,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你的凰弟找回来。你呢,也就别太担心了,小轩凤。”

  拍拍他的肩膀,一下倒在他旁边。

  “哎,我这是困死了,原本以为重火宫的人想害韩公子,没想到他们竟认识。没意思,真没意思。”

  打了个呵欠。

  林轩凤默默不语。

  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拍了拍他的手:“你也别老说我无视你,我要无视你的话干嘛替你挡刀,你说是不?咱俩是铁哥们。”

  林轩凤道:“你还是……要回去?”

  我笑:“肯定要啊,我在那边还有好多事要做呢,不然你怎么和你的宝贝凰弟见面?不过到时候我回去,你可别哭鼻子说舍不得我。”

  林轩凤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我推了他一把:“喂,你不会是当真了吧,和你开玩笑呢。”

  他还是不说话。

  叹气。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呢。

  林轩凤又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冒出一句:“你睡一会吧,我出去了。”

  我莫名其妙看他走了出去,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也没理被子,随意扯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早就知道该散的总有一天会散,也早就对自己说过不该将自己的心留下。

  只是时间一长,什么都忘了。

  或许真到分开的那一天,会哭鼻子的人是我。

  两日后,司徒棠的寿筵。

  群雄纷沓而来,会聚一堂。

  我和林轩凤也应邀参加老庄主的寿筵,一起来到山庄大堂,找了空位坐下。

  司徒棠坐在大堂正东中央。

  苍颜白发,瘦骨嶙峋,腰间配了一把藏青色的宝剑。

  司徒世寻站在他的身边,笑容可掬。

  虽然紫棠山庄的现任庄主是司徒世寻,但是司徒棠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依旧是岿然不动。

  人人都安静地坐在位置上。

  宁静得有些窘迫。

  司徒棠清了清嗓子,站起身,笑容满面地朗声说道:“江湖上的兄弟朋友们,多谢你们来参加老朽的寿筵,先敬诸位一杯。”

  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许多原本紧张的人都开始站起身纷纷祝寿,安静的殿堂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果真是紫棠山庄的中流砥柱,一句话就把大家鼓动起来了。

  我端起桌上的酒,轻轻啜了一口。

  美酒。

  正待饮第二口,却见林轩凤看着一个地方的眼神十分怪异。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名锦衣公子正坐在我对面的宴席上。

  绝世的容颜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他身旁的习武女子正手舞足蹈地他在说话。

  是淡衣。

  一看到我,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我轻咳了两声,往杯中倒了一些酒,对林轩凤道:“嗯,今天人真多。”

  一边说一边品着杯中的佳酿,目光不经意扫过淡衣的脸。

  他总是给人这种感觉。

  无论周围多么喧哗多么嘈杂,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都会让人觉得宁静神似仙境。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的身上,眼睛弯得更好看了。

  心一阵紧缩,干笑道:“我发现这里人真多。”

  林轩凤平铺直叙道:“你这句话说了两次。”

  我抓抓脑袋:“啊,有吗?哈哈,我喝醉了。”

  林轩凤道:“你就喝了一口。”

  这下真无语了。

  群众互相道贺了片刻,一个家丁进来说:“老太爷,武当山的人来了。”

  司徒棠放下手中的杯子,喜道:“真的?快快让他们进来。”

  那家丁退了下去。

  不过多时,一个瘦瘦高高的白须老者和一群弟子走了进来。

  众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身边有人悄声道:“是须眉道长啊,掌门人都来了,司徒老太爷的面子果然大。”

  原来这就是武当山的掌门。

  他笑容满面地走到司徒棠身边:“司徒老庄主,好多年没见,您老还是一副矍铄的模样,真是可惜可贺啊。”

  司徒棠道:“哪里哪里,我老啦,跑不动了,哪有您厉害。”

  须眉道长叹道:“哎,武当里的事太多了,先不提这个,我替你准备了贺礼。”

  说完叫身后的弟子打开了手中的木箱。

  一双玄色的靴子。

  颜色甚纯,上刺绣了凤纹图样。

  须眉道长道:“这是老夫请韦一昴连夜加工做出来的,老庄主看得出来是什么靴子么。”

  司徒棠道:“莫非……莫非这是飞凤靴?”

  须眉道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而不语。

  司徒棠喜道:“好、好!须眉道长的厚礼老朽收下了,多谢!”

  须眉道长正待讲话,那家丁又进来了。

  “老太爷,灵剑山庄庄主楼七指带着他的女儿一起来了!”

  司徒棠道:“楼庄主也来了,快快叫他们进来。”

  我看了看林轩凤,道:“楼颦珂。”

  林轩凤愣了愣,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她很清白。”

  这回轮到我愣了。

  我笑:“大哥,我什么都没说啊。”

  林轩凤吐了一口气,朝门口看了看,低下头去倒酒。

  隔了会,那两父女来了。

  楼七指长什么样没仔细看,光看楼颦珂去了。

  头上两支月型银簪,草绿色的裙衫。

  楼颦珂不愧是江湖三大美女之一,姿色与海棠相比竟不分上下。

  只是海棠成熟妖娆,楼颦珂端庄高贵。

  就连脸上带着的微笑都带着大家闺秀的气质。

  经过我们桌前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林轩凤一眼。

  林轩凤回避了她的目光。

  林轩凤,楼颦珂……这两人肯定有鬼。

  我眯着眼睛看林轩凤,小声道:“嘿,你背叛你的凰弟。”

  林轩凤道:“没有!”

  我说:“有有有,她看你的眼神好变态呀。”

  林轩凤又急了:“我说了,没有!”

  我笑得异常诡异。

  其实我知道他没有,十有八九就是那女人对他有意思了。

  不过逗林轩凤真是件好玩的事,动不动就脸红。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事不好玩。

  林轩凤的脸苍白得可怕,就连嘴唇都在发白了:“我说了没有,你怎么就不相信的。”

  我愣了:“我什么都没说呀。”

  林轩凤愤然看着我,拍案而起,竟然想就这么走出去。

  这时,楼七指忽然喊道:“轩凤?”

  嘿,小子,被捉了吧。

  林轩凤转身,硬着头皮走到楼七指身边:“庄主。”

  楼七指道:“你何故见了我和珂儿转身就走?是不高兴见着我们么?”

  林轩凤道:“不是,我有些头晕,只是想出去休息一下。”

  楼七指笑道:“哦,那你先去吧,记得回来。你和珂儿好久没见了,有很多话想说吧。”

  楼颦珂的脸竟有些红了:“爹,别这样。”

  林轩凤面有难色地点点头。

  楼颦珂轻启红唇,小声道:“凤哥哥,你的头发长了不少……”

  林轩凤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长发,又点了点头。

  “凤哥哥”——我的娘哎,我被肉麻到了。

  那个楼颦珂看去这么典雅大方,一说话就像个没见过男人的小姑娘。

  站在林轩凤面前,有些羞涩地扬头看着他。

  这一下对比过了才发现林轩凤个子好高,楼颦珂身高适中竟只到他的胸口。

  真是郎貌女貌。

  可惜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竟是个断袖。

  楼七指笑道:“珂儿,那些话在这里讲不好了,来日方长。”

  此话一出,众人皆晓二人之关系。

  大家心照不宣,只是脸上挂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林轩凤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转过头来悄悄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特宽容地露出了“韩淡衣式”笑容。

  林轩凤狠狠瞪了我一眼,又不看我了。

  这臭小子。

  我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林轩凤出去了片刻,金门岛岛主卫鸿连、峨嵋掌门离空师太、酿月山庄庄主段尘诗等江湖豪杰都接踵来拜访司徒棠。

  司徒雪天和司徒琴畅站在司徒棠的身边,像两座雕像似的动都不动。

  正无聊得要睡着的时候,来了一个神奇的人物。

  刚走进大厅,所有的人都认出了这个人。

  羽绒的衣衫如燃烧烈火。

  眼角的蝴蝶如幽蓝冰雪。

  腰间一把挂着玉蝶挂坠的绝世宝剑,绀阿。

  他刚走进来,似乎就在四处搜寻着什么。

  最后有些失望地看着我身旁的空位。

  司徒棠道:“花大侠,连你都来了!”

  此话一处,无数声“花大侠”就跟着喊出来了。

  看到他那副细皮嫩肉的样子,再想想这三个字我就觉得别扭。

  花遗剑走到司徒棠面前,抱拳道:“司徒老庄主,花某恭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司徒棠笑道:“多谢多谢,请花大侠就座吧。”

  这时,有人打趣道:“花遗剑大侠和林轩凤公子都到了,倘或天涯公子、酒惠圣人都到了,四大美男不就齐了?”

  司徒雪天道:“倒是……桓大哥为何没来?”

  司徒世寻脸色一黯。

  须眉道长道:“桓雅文公子近日得罪了冥神教,原因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现在碧华宅已经人去楼空,哎。”

  司徒棠惊道:“你说什么?!桓公子他……”

  须眉道长叹道:“只怕是凶多吉少。”

  司徒棠闭上眼睛,深深长喟:“冤孽,冤孽啊……想当年我也是看着雅文和弄玉一起长大的,这会儿竟骨肉相残,弄玉还堕入魔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离空师太道:“世事难料,梅影教主走上魔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司徒雪天道:“我觉得弄玉大哥不是坏人。”

  司徒世寻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收了嘴。

  须眉道长说:“冥神教和重火宫两大邪教残害苍生……哎,不得不除。”

  我身边的人对他旁边的人低声说道:“说到重火宫,我就想起了那个被人们赞誉不绝的天下第一美人,呵呵。”

  “人家何止是第一美人,还是第一强人呢。”

  “这下重莲和弄玉可是并列第一了。”

  “我听说弄玉又老又丑,如何跟重莲相提并论。”

  “你在胡说什么,弄玉是谁你知道么,梅影公子啊,就是桓王爷的另一个儿子,我见过他,那时他才十六七岁,就已经美得震惊了全长安,怎么可能丑。”

  “啊……难道梅影教主和梅影公子是同一个人?”

  “是的,我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你看看楼二小姐,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跟他一比,就变残花败柳了。我估计什么重莲什么四大美男的,都是吹的,说真的,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比他好看的人。”

  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特的新闻。

  不都说梅影教主长得很狰狞么,怎么一下就变旷古大美人了?

  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道:“我想问问,梅影教主武功如何?”

  那人睁大了眼,愣了半天才大笑起来:“小弟,你和我开玩笑呢,冥神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天下两大邪教之一,你认为会是谁的功劳?”

  对,我要的就是这个!

  那个宝贝一定在梅影教主身上。

  我恶毒地笑了笑,对那人说:“你说得没错,那梅影教主长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是重莲的确是个丑八怪,奇丑无比。”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轻轻抬起头。

  我与他的视线瞬间于蔓延着酒香的空气中碰撞在一起。

  果然,一说这话,那两个人都把我当怪物看了。

  我也没管他们怎么想。

  反正我武功没重莲高,长得没他帅,我打不过他,报不了仇,只有骂他泄愤了。

  一中年男子道:“今天既然这么多少年英雄都在此处,我就来替大家讲一个故事。”

  司徒棠道:“阁下好雅兴,司徒某人悉听尊便。”

  那人眯着眼笑笑,道:“有没有人听说过般思思这个女子的名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开始纷纷议论。

  般思思,许多年前的长安第一名妓。连我都知道了,其他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据说……她和重莲有过一段往事。

  我偷偷瞄了一眼韩淡衣。

  他没有一丝反应。

  闭上眼,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倒了一樽清酒,轻啜一口。

  那人说了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

  老一辈江湖人士都曾听说过的两位绝代佳丽的名字。

  银湘琴师上官雅玉,长安名妓般思思。

  这两名女子都是年方二十有余便香消玉碎,让人们都不得不感慨红颜命薄。

  尤其是般思思,一生情路坎坷,命途多舛。

  般思思年方十六便因跳了失传已久的鞞舞而红遍大江南北。

  兰芳楼在一夜之间成为了长安第一青楼。

  许多江湖豪杰,多情才子都纷纷前往长安,只为目睹这名舞女的绝世容颜。

  般思思天生性情柔和,却不似其余青楼女子那般放荡不拘。

  虽柔,却带着一丝让人觉得不可亵渎的傲气。

  所以她在二十二岁以前一直都是清白之身。

  许多鬻容女子都曾模仿她的清高气质,也只能算作东施效颦。

  般思思曾与一名富家公子私奔,却因为那位公子的父母的反对又被抛弃。

  又一次回到兰芳楼,她发誓不再相信爱情。

  学会了逢迎讨好,阿谀奉承。

  原本身上带着的独有韵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此,般思思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美人了。

  直到她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男子。

  天下第一邪教重火宫直属大弟子。重火宫的五大长老之首宇文中嵩的独生子。

  宇文玉磬。

  宇文公子只比般思思大一岁,却是武功卓绝,风度翩翩。

  那一年,他带着自己的七师弟一起前往长安游玩,也与所有年轻公子一样,对般思思充满了好奇。

  就想人们所料想的一样,宇文玉磬爱上了般思思,般思思对他亦是没有回避。

  因为重火宫在江湖的地位,宇文玉磬成功地将般思思带走。

  两人待在一起,就连婚期都定好了。

  成亲那一日,新娘失踪。

  宇文玉磬四处寻找般思思,无蛛丝马迹。

  两日后,般思思出现。

  似乎没有发生岔子,却是一脸疲倦。

  无论宇文玉磬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出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于是两个人表面沉寂的生活过了一年。

  一年后的英雄大会。

  年仅十五岁的重火宫少宫主练成了重火宫的绝世秘籍《莲神九式》。

  除了他,只有一个人练成了《莲神九式》,那便是这个武功的创始者,也是重火宫的第一个宫主。

  少宫主以无往不胜的身手取得了“武霸天下”的称号。

  可是震惊人们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相貌。

  在大家都被他的倾国容颜震慑得说不出话时,一个女子出现了。

  般思思。

  人们自然让出一条道,看她走到了铺陈着喜庆火红的擂台上。

  她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少宫主,如果你执意要走,请勿要忘了曾在贱妾身上结下的桃花债。”

  得知过般思思与宇文公子二人关系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一年前,般思思的确动了心。

  但是她爱上的人不是宇文玉磬。

  与宇文玉磬一起前往京师长安的七师弟,姓重,名莲。

  练成《莲神九式》是当时的宫主重甄一生最大的愿望。

  他自知能力不足,将此心愿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重莲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重莲没有辜负自己父亲,在那一年将《莲神九式》修炼到了第四重。

  只是当时的重莲无心理睬般思思,还把自己的亲爹重甄丢在了英雄大会会场,一个人连夜赶回了重火境。

  又隔了几个月。

  般思思病逝于长安飞虹桥旁的一间竹屋里。

  宇文玉磬回到了重火宫,却再没出来。

  重火宫老宫主重甄猝死于境内,原因未知。

  重火境一夜之间舆图换稿,少宫主重莲登上了重甄的位置。

  从此以后,重火境一片宁静无声,偶尔有一些使者会出来办些事,不足挂齿。

  重莲未再踏出重火境一步,或许他根本不在境内。

  的名字则成为了人们心中的神话,无论其是正是邪。

  有人说,般思思是患相思病死的。

  因为她死的时候,手中捧着一朵刚摘采下来的莲花。

  红莲殷红欲滴,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燃尽了一个女人孤苦的一生。

  自古英雄多垂天,争为成人,命埋荒。未觑闺中朱颜泪,历经一世,两鬓霜。人老天难老。

  往来世事难两全,月残人缺,孰相约?赍志而没终不悔,红颜暗老,泪纵横。残生独消魂。

  我怔怔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了一口酒。苦涩辣喉。

  清了清喉咙,打算学小轩凤一样出去透透风。

  腿还没收起来,一个挑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们宫主的事,是你们这些人能够随便开口提起的么?”

  所有人的都浑身紧缩,朝门外看去。

  久久无人进来。

  敛声屏气。

  轰——

  纸窗忽然被冲破!

  四道身影冲了进来。

  两男两女。

  朱砂,海棠,砗磲,琉璃。

  重火境的四大护法。

  海棠朝前走了几步。

  海天一般碧蓝的衣裳,同色的耳坠子轻轻摇晃。

  腰间的银色软鞭闪闪发亮。

  她的脸上擦了些胭脂,足显容光焕发,绝代妖娆。

  “司徒老庄主,重火宫来给您道喜了。”

  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

  司徒棠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太阳穴处的青筋高高凸起:“真对不起,重火护法大人,在下的寿筵不欢迎你们。”

  海棠并未生气,只恬淡一笑,拍了拍手。

  随着清脆响亮的击掌声,两名白衣女子中间夹着一个锦绣银箱,从门外施展轻功并肩飞了进来。

  两人直滑落在司徒棠的面前,站在了箱子的两旁。

  等她们站稳了,才发现这两人竟生得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一点差别。

  唯一不同的是,左边的女子匕首别在右腰,右边的匕首别在左腰。

  只是两个人都面无表情。

  若不是她们胸前还在微微起伏,我会以为是两具石雕。

  海棠道:“荆玉,把箱子打开。”

  左边的女子拿出一把红钥匙,打开了银箱。

  海棠又道:“随珠,送上第一份贺礼。”

  随珠拿出一个大木盒,走到了司徒棠面前。

  她打开盒子,金光闪闪。

  里面竟躺了数百支又长又大的金条。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有的人已站起身,忍不住靠前来看。

  朱砂走到海棠身边笑道:“司徒老庄主,这是我们宫主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您在新的一年中能结交上金兰之友。”

  司徒棠额上已冒出冷汗:“告诉重莲,司徒某人不稀罕他的礼物。”

  海棠根本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荆玉,第二份贺礼。”

  荆玉从箱中拿出一个比那大箱子小一些的铁盒子,走上前来打开。

  开箱的瞬间,一道银光闪过!

  司徒棠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朱砂道:“虽然您老已不是庄主,可依旧是紫棠山庄的中流砥柱。宫主说希望山庄能够一直震惊百里,不丧匕鬯。所以,送上这把‘断魂刃’。”

  传说中战神使用的匕首,虽不足一尺,却是锋利坚韧,削铁如泥。

  据说只要用这把匕首杀人,速度惊觉,人命未断,魂已碎散。

  故名,断魂。

  司徒棠张开口,霎时哑然。

  海棠满意地笑道:“随珠,最后一份贺礼。”

  随珠走过去拿出一个金盒。

  盒子尚未打开,琉璃就往前走了一步。

  他轻轻挥了挥手,几支暗器疾速飞出。

  整个屋子里的蜡烛瞬间被熄灭。

  众人都慌了,还道是重火宫的人要大开杀戒,纷纷站起身想要逃出门去。

  可在下一刻,人们都停了下来。

  随珠打开了宝盒,顿时光芒四射,如流动的灼目银光包在荒谷的熔岩中。

  以随珠为中心,周围一片都被照得通亮,几乎与白昼无甚差别。

  人们久久都不敢直视光源。

  隔了一会,那光芒暗了一些,我揉了揉眼睛,朝那盒子看去。

  夜明珠。

  此时它已不再刺眼,幽蓝色的光芒盈盈散出,奇异之极。

  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阴冷。

  一直以为这种东西都只是传说的,没想到竟真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不由自主往对面看去。

  韩淡衣正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有节奏地在桌子上轻轻敲击。

  夜明珠淡淡的幽蓝光芒倒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面如冠玉,倾倒众生。

  只是他的目光似乎未曾从我身上离开过。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身子往前靠了靠,就像是想把我看得更仔细些。

  一脸轻柔笑意,双眸深邃如渊。

  心又一次开始小鹿乱撞,连忙回避了他的视线。

  朱砂道:“夜明珠价值连城,在场的诸位英雄豪杰应该都已有所耳闻。只是重火宫的夜明珠与那些廉价品都不一样。司徒老庄主,您随便挑一个弟子在这珠子旁边练武,会发现此人的功力进步速度是以往的两倍。”

  司徒棠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海棠道:“这几个宝贝若献给皇上都可以换个爵爷位置来坐了,您老还犹豫什么呢。”

  司徒棠阴森森地说:“你们想要什么。”

  海棠道:“两件不值钱的东西。”

  司徒棠道:“我若是不肯呢。”

  海棠道:“不肯,呵,老庄主,您会答应的。不妨听我先说。”

  司徒棠愤然道:“你说。”

  海棠笑道:“第一件就是六美图。”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不由哄堂大笑。

  一直没有说话的司徒世寻大笑道:“海棠姑娘,你们宫主怎么会这么多宝贝来换到处都可以找到的六美图?”

  司徒雪天看了一眼海棠,微微后退了一步。

  琉璃脸上却是全无笑意:“宫主要的是真正的六美图。”

  司徒棠道:“对不起,紫棠山庄没有那种邪魔歪道绘制的东西。”

  琉璃冷冷说道:“司徒棠,擅自篡改六美图的人和你一个姓。难道要我们说出真相你才甘心?”

  司徒棠的脸色徒然变色:“你……你们怎么知道的?”

  琉璃冷笑道:“江湖上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我们宫主?”

  司徒棠颤声道:“若我不给呢?”

  琉璃不再说话,只用手对着脖子抹了一下。

  司徒棠的脸全然苍白。

  琉璃道:“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肯交出来,我就先杀了你的大孙子。”

  站在一旁的司徒琴畅睁大了眼,有些慌乱地握紧了腰间的剑。

  “一。”

  司徒棠看了看司徒雪天,又看了看司徒琴畅,手忙脚乱。

  打得过琉璃的人大有人在,可没人敢出声。

  琉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支撑他来到此地撒野的重火宫,以及武功天下第一的莲宫主。

  “二。”

  琉璃拿出几支暗器,举了起来。

  没有人会去帮司徒棠,没有人会因为同情而得罪重莲,丢了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所有的英雄都变成了懦夫。

  “三——”

  话音未落,一直没有说话的司徒雪天忽然冲了出来!

  他匆匆忙忙地拿出一张牛皮纸,递在了琉璃的手中:“不要杀我哥,我给你就是了,不要杀他……”

  他的脸上挂满了细细的汗珠,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顺着脸庞滴落下来。

  琉璃打开那张牛皮纸,粗略的扫了一遍,收起来,装入怀中。

  所有人余惊未定,海棠便又开口说道:“现在,我们得向老庄主要第二件东西了。”

  司徒棠又气又惧地说:“你……你说……”

  琉璃道:“我们宫主听说司徒山庄上住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想收他当自己的男宠。”

  此话一出,人人都睁大了眼,却依旧无人敢说话。

  司徒棠慌忙护在了司徒雪天的面前:“不行,不行!我就这么两个宝贝孙子,怎么可以让他成为重莲的禁脔!”

  海棠笑道:“老庄主,你想多了,我们要的人不是您的孙子。”

  她的目光沿着一个个座位扫过。

  紧迫的气氛迅速在周围的空气中扩散开来。

  最后视线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我整个人都怔住了,瞬间心跳几乎停止。

  连忙朝对面看去,这时韩淡衣竟不在了。

  想站起身逃窜出去,但身子像是被石化了般僵硬。

  海棠朝我的方向指来,轻声道:“就是那位公子,林宇凰。”

  正文 第十九章 紫眸

  我凝固了半晌,才把自己的思绪整理清晰。

  怎么这些大魔头都这么喜欢收男宠啊?

  女子不好么,做什么人人都去当断袖了?

  重莲一定是想羞辱我!

  门都没有!

  我轰地一拍桌子,又轰地站了起来。结果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痛得呲地吸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做事都不先问清当事人怎么想的?有没有把我的人权放在眼里啊?告诉你们奇丑无比的莲宫主,老子不干!”

  我根本忘了这是在古代,和这群野兽谈人权,白搭。

  朱砂抽出大刀,在我面前用力挥了一下:“你敢说我们宫主丑?!”

  我闭了眼睛瞎嚷嚷:“你们宫主就是丑,浑身上下都是莲花,整一朵大莲花!我看他不该叫重莲,该叫重肥莲!”

  众人都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反正韩淡衣不在,我也不要形象了。

  等下,他在不在关我什么事。

  真想抽自己两锅贴。

  朱砂怒道:“林宇凰!你再说我杀了你!”

  我朝她做了个鬼脸:“来啊来啊,你杀我呀。杀了我看你回去怎么和你们重肥莲宫主交代。”

  一看到他们几个,忽然想起了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

  越想越愤怒,声音也越来越大:“重莲那个小器的男人,我就惹了他这么一下,他竟把我周围的人都杀了。如果前几天我不及时感到,连轩凤哥都被他害了,你叫我天天跟个这种人待一起,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琉璃道:“男宠,顾名思义,就是拿来当宠物玩的,用过了就丢了。所以你不用天天和他待一起。再说,你不是已经适应了么,现在装什么贞洁。”

  人们都开始低声议论。

  我确定,重莲是想让我当众出丑。

  用过了就丢了。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那件耻辱的事。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令人感到恶心至极的舌吻,抱住我的腰微微发烫的手,还有一阵阵直捣得我几欲呕吐的冲击……

  越来越恼怒,脑袋嗡嗡作响,胸腔中的血液仿佛随时都会喷发出来。

  “哐——!!”

  我猛然将桌子掀翻,勃然大怒道:“呸!老子可没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又不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们自己问问在场的诸位兄弟,强奸男人这种事情是不是只有变态才做得出来?!”

  琉璃漠然道:“庄主,宫主近几日无空暇时间,一个月后我们来取人。”

  夜明珠散发着冷寂的淡光。

  人们的看我的眼光变得怪异起来。

  我气得浑身发抖,直想流泪。

  反正我总有一天要回去,我不怕。

  可是这样下去如何对得起林轩凤和林宇凰?

  等林宇凰回到这个身体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不是林轩凤的男人玩了无数次,会有什么反应?

  重莲他凭什么做事这么过分!

  他这样做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我咬紧牙关,暴怒吼道:“我他妈这辈子从没这么恶心过一个人,重莲真的让我恶心到想杀了他!”

  站起身狂冲出去。

  刚转过身,眼泪就止不住大颗大颗流了下来。

  从没觉得自己这么丢脸过。

  当着那么多人,被人说成是男宠,被人说成是给男人上过的。

  当着花遗剑,当着司徒雪天,当着司徒世寻……

  当着……林轩凤……

  漆黑的夜晚,林轩凤站在大厅门口,皮肤白如雪,美人痣红如火。

  长发倾泻而下,用细细的发带系住发尾,落在肋骨处。

  他怔怔地看着我。

  呆了似的看着我。

  心忽然疼得快要窒息了。

  冲到他身边,却被他挡住了去路。

  我用力将他推开,一头栽出门外。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被我推退了几步,一脸麻木地站在那里。

  疯狂奔跑了好久,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落叶飞絮,已近初秋。

  月白风清,紫棠山庄后院。

  我疲惫地喘着气,慢慢走了进去。

  满院飘来夜来香的清新芬芳,大理石桌凳,上摆金波玉液。

  冲过去坐上石凳,伏在桌子上默默流泪。

  肩膀到背心的伤口撕裂,疼得钻心。

  想起了老爸深沉的面容,想起了老妈温柔的手。

  如果爸妈知道他们的儿子在这里遇到这种事,一定会比我还难受。

  老爸老妈。

  真的想家了,真的很想……

  我在这个世界,里外不是人。

  被迫进入了一个不想要的身体,拆散了一对原本相爱的情人,毁了身体主人原有的名誉……还对一个男人动了心。

  纱布已包不住的鲜血顺着背脊流下,浸染了半边衣裳。

  我捂着嘴干咳了几声,嗓子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头埋入双臂中,疲惫不堪。

  却无一丝睡意。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稔的脸。

  皎洁月色,颈间的红莲竟像是要灼烧起来似的。

  韩淡衣满眼醉意地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眼泪还挂脸上,连忙转过头去,乱擦了一把。

  他在我身旁坐下,身子微微前倾。

  脸凑了过来,痴痴地盯着我。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两颊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又掂了掂桌上的酒。

  喝了不到半壶,竟然就醉了。

  他微笑地看着我,又不能讲话。

  摇摇晃晃了几下,身体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中。

  看他这副模样,原本糟糕透了的心情一下烟消云散。

  “淡衣,你好像醉了,我扶你去我房里先歇着,如何?”

  一个不小心又把“韩公子”叫成“淡衣”了。

  韩淡衣迷糊地点了点头。

  我扶起他瘦瘦的身子,一步步走到自己的房间。

  刚将他放倒在床上,韩淡衣又模糊地睁开了眼睛,漆黑透亮的双瞳就那么深深地凝望着我。

  原本准备松开他的双手又忍不住抱得紧了些。

  月凉如水。

  散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格又一格的光斑。

  韩淡衣颜色微淡的嘴唇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角度。

  一时心跳加速,挑起他瘦削的下巴,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不做忍不住,做了又后悔。

  反正我也不打算睡了,让他先睡着,我好出去吹冷风。

  自己在自己腿上揪了一把。

  痛下决心,放开他。

  脚还没从床上挪下来,就被他又拉了回去。

  我一下倒在他的怀中,他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

  诱人的体香又一次将我包围,胜比花香。

  我一时傻了似的,竟忘了要挣扎着起来,还闭上眼,在他身上轻轻嗅着。

  “淡衣,你身上好香,我好像在哪闻到过。”

  真的很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韩淡衣没有理睬我,只是整个人都紧贴在我的身上。

  潜意识告诉我,接下来发生的事足以改变我的性取向。

  但是这种时刻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动也不敢动地躺在床上。

  韩淡衣的长发落在我的脸上,幽凉如冰。

  他的身体贴在我身上轻轻磨蹭。

  禁不住呼呼吐了几口气。

  本来不怎么严重的,给他这么一蹭,潜伏的欲望全给他激发出来了。

  他的手伸到了我的身下,托起了我的腰。

  两人的下身靠在一块。

  他用自己的身体摩擦着我的。

  “淡衣,别玩了,我经不起玩……啊啊……”

  韩淡衣的手探入了我的衣服,在我背上上下抚摸。

  很小心地避开了我背上的伤口。

  我用手去推他的胸膛,双手却被他箍在了怀中。

  我大声喘气,费力地说:“叫你别……嗯嗯,就是那里……什么啊,不对不对,你给我停手,不要逼我动……唔嗯……”

  男人的冲动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

  在我的嘴被他堵住以后,理智终于断线。

  他一边用舌在我口中挑逗着,一边在衣内揉拧着我胸前渐渐变硬的凸起。

  我开始还想去逗逗他,但是给他这么一弄,混身失力。

  抱着他的颈子,就只知道趁着接吻的空隙喘气去了。

  衣带被他轻轻拉开,他伸手朝我肩上一剥,衣服顺着肩膀滑落在了床上,又被他拎起来扔在了地上。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说:“你平时这么温柔,怎么一到这个时候跟个流氓似的。”

  韩淡衣用带着醉意的眼凝视着我,双唇又凑了过来压住了我的唇。

  又一个将人神智搅乱的吻。

  窗纸被吹得哗啦作响。

  凉风吹过,刮在两人微微发烫的身体上,一阵清爽。

  韩淡衣的的手滑过我的颈项,喉结,锁骨,胸膛,腰际……

  最后落在了我的分身上,上下抚摸。

  快感就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侵袭而来,直将我整个人冲击得迷离徜恍。

  我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抱住了他的背脊。

  “淡衣,再下去真的要出事了……”

  其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很清楚没法停下来了。

  所以没等他回答,我便已经拨开他耳边的头发,伸舌头去舔了舔他的右耳。

  我很明显的感觉到他浑身都瑟缩了一下。

  只是,那个又凉又硬的东西什么什么……

  我用手去摸了摸他的耳朵,柔声道:“平时见你头发都散着,原来你还穿了耳洞的?还是两个?左边呢……”说完便准备去摸另一只耳朵。

  却被他抓住了手指,轻轻含在口中。

  我又忍不住呻吟一声,时长时短地喘着气。

  我替他解开了胸前的衣带,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衣服给刮了下来甩出去。

  韩淡衣轻笑了一下,赤裸的胸膛贴在了我的身上。

  我倒抽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

  两人抱在一起在床上连续打了好几个滚,热情如沸,忘情亲吻。

  韩淡衣脱掉了我的裤子,伸手摸到了我的后面。

  我连忙抓住了他的手,喘息道:“先……先说好,你上一次我上一次,否则我不玩。”

  韩淡衣点点头,又吻住了我的唇。

  蘸了些爱液,涂抹在了我的后穴口,将手指插了进去。

  我一下弓起了身子,轻呼道:“傻瓜……会痛……”

  韩淡衣怜惜地含住我的乳尖,手指在我体内试探着抽插,我随着他的动作连连呻吟。

  润滑做好了以后,他将手指抽出来,又一次抬起了我的腰。

  脑中突然闪过一场不愿想起的噩梦。

  我用力张开双腿,浑身发抖地闭上了眼睛。

  韩淡衣好像看出了我在害怕,轻柔地摸了摸我的脸,顺着我的眉角一直吻到了脸颊……嘴唇。

  然后他扶着自己的分身,一点一点推进了我的身体。

  “呜……我……好痛……”

  我环抱住他的身体我,用力咬住了他的肩膀。

  他又进来了一些。

  痛……但是可以忍受。

  至少这是我自愿的,不像那一次。

  我摇摇头,努力将精力集中在韩淡衣身上,可满脑子都装的都是那场挥之不去的画面,还有那双慑人心魂的紫色眸子。

  “淡衣,你不要管我,我不痛,你……你全进来好了……”

  这话说起来委实不好意思,整个脸都变得通红。

  韩淡衣闻言,用舌撬开了我的唇,与我的舌头柔情缠绵。

  一阵几乎将我整个人都贯穿的剧痛!

  他将自己挺入了我身体的最深处。

  “呜呜……”

  因为嘴被堵住,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有闷哼。

  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的后庭中流了出来,顺着尾椎,落在了床单上。

  韩淡衣浑身一震,立刻松开了我。

  小心缓慢地将分身从我的体内抽出,伸手朝我腿上摸去。

  黏稠猩红的液体。

  血腥味蔓延在整个房间。

  他惊愕而又爱怜地看着我,似乎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不耐烦地拉过他的手:“都进行了一半,你不要扫老子的兴。”

  我一咬牙,抱住韩淡衣的腰,又将他按进了我的身体。

  痛啊,真的痛啊。

  我简直想咆哮。

  但是又不敢叫,我要再叫一次,怕是他穿了衣服就跑。

  牙关直打颤。

  韩淡衣缓缓推了进来,我痛得连心都像被他捅着了。

  他又慢慢抽出去,松一大口气。

  就这么反反复复推进抽出好多次,时而轻松时而紧张,渐渐疼痛感消退了许多。

  韩淡衣加快了在我体内律动的速度,两人的粗喘声越来越急促……

  我抱着他的背,任他将我整个人撞得头皮发麻,四肢散架似地前后摇晃。

  一次比一次深入,一次比一次让人难以承受。

  最后终于没有节奏地呻吟出声……

  香汗淋漓,身体交融,帘帐下一片春色……

  一阵激情过后,我靠在他的怀中,依然十分疲惫地喘着气,下身痛得挪都不敢挪一下。

  韩淡衣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眼神关切地看着我。

  我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痛不痛?不痛才有鬼呢。”

  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我抱住他的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呢,是个傻瓜,给你这公狐狸精迷倒了,才会做出这种超级白痴的事。反正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眼中还是写满了自责和怜悯。

  哎,受伤的人是我,反倒要我安慰他。

  我正想如何说他才不乱想,他却拉住我的手,朝自己的身下按去。

  我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脸红道:“这个……给人上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我皮粗肉糙,恢复能力强,哪像你,瘦瘦弱弱的,嗯,还是你上我好了。”

  还有一句没说出来,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舍不得你受伤……

  自己都觉得十分羞赧,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他推了推我的胳膊。

  我摆摆手,不理他。

  其实我有点生气,他不该把我弄流血的。

  他抓了抓我的腰。

  我轻笑出声,还是不理他。

  “凰儿……”

  这声音一响起,我浑身都僵硬了。

  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亦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

  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他。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迅速用手捂住了嘴。

  此时此刻借着月光,我才看清他的耳朵。

  左耳上什么都没有。

  右耳上,两朵银色莲花闪闪发亮,红宝石花蕊嫣红似血。

  我抬头目光阴沉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变成紫色的……

  我怔忪地看着他,喃喃道:“你……怎么可以讲话了?”

  有没有人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韩淡衣,温柔出尘的韩淡衣,我宁愿为之放弃自我的韩淡衣……

  是重莲。

  有没有人告诉我,刚才我听到的,都只是幻觉……

  可是,他的眼睛为什么还是紫色的?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开,没有变。

  再揉了揉,还是没变。

  他紧紧皱了眉,抓住了我的手。

  我伸出手去捧住他的脸,哽咽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你……你的声音又是怎么一回事?淡衣,你不要和我开玩笑,我这人经不起打击。”

  他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不说话。

  浓黑的睫毛盖住了眼下的深紫光芒。

  我倏地坐直身子,也忘了自己浑身都是伤,疼得直咬牙。

  但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急道:“你刚没说话对不对,你是叫韩淡衣对不对?你,你的眼睛,不不,一定是我眼睛出问题了,我色盲,对,我色盲……”

  语无伦次。

  他还是不说话,下了床捡起衣服穿在身上。

  我又忍住剧痛朝他靠过去,用力摇晃着他的双肩:“你快点头啊,你是韩淡衣,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

  他垂下头去,轻声道:“我是叫韩淡衣。菡萏,翼。”

  菡萏,即是莲花。

  韩淡衣,菡萏翼,莲翼。

  莲翼。

  武籍圣典,亦是练成它的人的代号。

  我早该猜到。

  这世界上最美的人是重莲,怎么可能有人会比他还美上那么多。

  天下身体发臭的男人多了去,但是走到哪都会飘出淡淡清香的男人,能有几个。

  楚微兰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又是重火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竟一看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又是害怕又是担心,除了她满心喜欢的莲宫主,还会是什么人……

  最重要的是,重莲和韩淡衣的眼神。

  那么相似的一双眼睛,除了颜色不一样,毫无区别。

  我竟会猜不出来?

  可能潜意识里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吧,只是……不愿去接受。

  顿时眼前所有东西都开始摇摇欲坠了。

  我晃了晃脑袋,往后退了一步,一下栽倒在床上。

  满床的鲜血。

  清风刮起重莲随意披着的衣服,白皙却结实的皮肤袒露在月色下。

  这个人刚才还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这个身体刚才还带给我人间极至的快乐和痛苦。

  第一次被他弄上床,我可以笑容满面不痛不痒地对他说,你不能拿我怎么样,不就是把我给上了,男人在意这些做什么。

  可这一次,我该如何开口?

  难道我该对他说,你还是不能拿我怎么样,这次除了上我以外,不过就是把我的心也掠走了。

  我想笑,我真的很想笑。我也很想冲过去打他一顿。

  可是这回是我主动投怀送抱,我心甘情愿。

  上一次重莲强暴我后对我说,你可以哭了。

  我硬是倔强得一颗眼泪都没有掉。

  拼命忍了很久,可一想到晚上发生的事……原来都是一场骗局。

  这一次,不用他开口,我已泣不成声。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轻轻将我抱在怀中:“凰儿,不要哭,我真的不是有意想要瞒你的……”

  他身上的味道又一次环绕在我的周围。

  我终于知道为何自己总会觉得这香味这么熟悉。

  因为这是那个可怖漆黑的夜晚,在重火宫中包围了我许久的味道。

  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宠是么。”

  重莲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的话。

  我勉强地笑了笑:“你当着天下武林豪杰,说要我当你的男宠。”

  重莲为难道:“那……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当时没有让我心甘情愿地让你上,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男宠你已经用了两次,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已经是你的,再用就没意思了。林宇凰谢谢莲宫主的宠幸。”

  我挣脱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

  重莲朝**过来,雪一般的月色下,细长的眼越发清丽动人。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凰儿,我带你走。”

  我漫不经心地问:“哦?去哪里?”

  “重火宫。”他吻了吻我的脸颊,“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的生活,可以让你一生都当主子再不用受苦,你若是想要,我可以把天下都给你。”

  我笑道:“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么?”

  重莲点点头,又凑过来亲我的嘴。

  清香,清淡月色。

  韩淡衣真的是个很迷人的男人。

  可惜,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我用力推开他!

  直起身来酝酿了浑身的力气,啪的一巴掌甩到他的脸上:“重莲,我告诉你,你问我最想要什么是么,那我告诉你,就是你的命!”

  重莲的脸被我重重地打偏了过去。

  他捂着微微发红的脸,睁大了眼看着我。

  我指着房门怒吼道:“你他妈的有种杀了我,没种的话——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重莲张嘴正准备说话,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

  光线昏暗,映着那人翠绿色的衣裳变成了荷叶般的浓绿。

  棱角分明而俊美的脸却带着寒冰一般的淡漠表情。

  接着一个女子也跟着走了进来。

  一张甜美却有些张扬的娃娃脸,火红色的裙裳。

  琉璃和朱砂。

  琉璃看了我一眼,立刻把目光转移开了:“这里没出什么事吧?”

  朱砂也瞅了我一眼。

  与琉璃不同的是,她是把我从头到脚都看了个精光,最后视线一直停留在床上的血迹上,惊讶了半晌,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重莲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请出去。”

  他刚说完这句话,那两个人竟都一起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朱砂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一个劲地冲着重莲眨眼睛。

  琉璃微微欠身,用手肘碰了碰朱砂,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朱砂会意地点点头,对重莲道:“呃,韩公子,你身体都好了么。”

  重莲道:“好了。”

  他又看了看我,坐在了床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朱砂又朝重莲眨了眨眼睛,一边偷偷瞄了我一眼。

  当着朱砂这样一名女子,重莲竟然都可以耷拉着衣服跟在家里似的。

  朱砂的眼睛都快长到他袒露着的身体上去了。

  我冷笑道:“莲宫主,家家酒还没玩够呢?”

  重莲轻轻将头发别在耳朵后面,低下头,并不看我。

  “宫主,林……林公子已经知道了?”朱砂脸红道,“既然你们都那个啥了……那就不用我们来接林公子了吧?”

  语气听上去酸溜溜的。

  重莲皱着眉看了看朱砂:“我没有问你这个。”

  “对不起,属下这就去叫随珠荆玉来。”

  朱砂咬了咬嘴唇,走出门外。

  琉璃道:“宫主,属下告退。”

  见他们出去了,重莲抬头看着我。

  深紫色的眼眸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

  这一晚他的容貌看去比他乔装成韩淡衣时美了很多。

  具体是好看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虽然是同一个人,拥有着同一张脸。

  却又与被他侵犯时不同。

  只是像极了当时在重火境整他时一瞬间的感觉,被他的眼神勾到心脏绞痛。

  就是看到了这样的眼神,当初才会像傻了一样跑去吻他。

  只是现在我一看到那双眼睛,就会有杀了他的冲动。

  不过多时,两个雪白的身影闪了进来。

  随珠,荆玉。

  两人腰间的匕首在柔和的月色下闪烁着阴寒银光。

  她们捧着一套衣服,走到了重莲面前。

  “宫主,请更衣。”

  几乎是同时开口说了这句话。

  重莲系上了亵服的带子,将手伸了开来。

  随珠荆玉将华贵雍容的绛色锦衣套在了他的身上,又把衣服系好。

  替他穿好衣服后,她们又拿出梳子,替他梳理头发。

  我忍不住鄙夷地看着他。

  你重莲当了宫主,怕是比皇上还逍遥些。

  打理好了以后,两个女子退了出去。

  “你怎么还不出去?!滚啊!”

  我用力朝他身上推去,拉得我混身伤口剧痛。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原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明天就叫他们去宣告天下,今天的公布的事取消。”

  “随便你,我只知道现在我希望你滚。”

  我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用力往外抽,却挣脱不开。

  “凰儿,上次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

  他将我往他身前拉了拉,我被迫和他靠得近了些,还一边心疼地看着我,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哭笑不得:“我想要你滚,你滚了,好不好?”

  重莲轻叹一声,从地上捡起开始脱去的衣服。

  拿出了一张牛皮纸,放在了我手中:“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寻找薛红的六位男宠,这张六美图才是真的。”

  我接过六美图,也不看一眼,直接丢在了床上。

  重莲道:“我走了。”

  我一下倒在床上,头重重地落在了枕头上,闭了双眼。

  隔了一会,我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不在了。

  窗户微敞,满天星辉。

  想起了与他一起眺望星空的夜晚,再想想这一晚的情景。

  忍不住低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云雨后的爱液和体内流出的鲜血都还未干透,重莲的体香似乎还荡漾在四周的空气中。

  半个时辰以前,我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叫他全部进来。

  一想到这,脸上就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把头埋进了双腿。

  呵,我还是男人么。

  我还有什么脸去面对林轩凤。

  果然我在这个世界上是不该存在的。

  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原本以为自己会梦到重莲,可我又一次梦到了那个人。

  确切说,是那两个人。

  梦里,我不是我。

  似乎又是春季,满山遍野的繁花,芳草萋萋,碧柳如丝。

  一叶扁舟在村外的小河内静静游走。

  船头坐了一个身形矮小相貌猥琐的男子。

  百催花。

  他裂开嘴冲我微微一笑,道:“宇凰,百叔叔告诉过你,这附近有个村子里面的美女特别多,我们这就要到了。”

  我笑了笑,道:“是么,百叔叔又不安好心了。”

  百催花道:“嘿嘿,百叔叔是要你和凤儿也见识一下什么叫美女如云。”

  我挑眉道:“嘿嘿,百叔叔是不是还想试试牛皮面的味道?”

  百催花的脸色一变:“臭小子,你又提起那件事!上次我们几个老骨头被你弄拉肚子了,看我不打死你!”

  说完脱了草鞋就往我身上扔来。

  我惊呼一声,连忙了拉了身边的人挡在自己面前。

  百催花道:“凤儿,你又护着这臭小子!你们两个长大了,翅膀硬了,就知道欺负我们了!”

  口气听去竟有一丝撒娇之气。

  顿时那种猥琐的感觉竟消失了许多,令人倍感亲近。

  “百叔叔,凰弟他年纪小,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挡在我前面的少年长着一头及背心的长发,松松地用黑色细带系上。

  他转过身来,仍带着些稚气的脸挂了温和的笑容。

  眉心绛色美人痣散发着淡淡柔光。

  百催花道:“他都十五了,还叫小孩?我看你是存心想帮他!”

  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呸呸呸,百催花,喇叭花,美女统统勾不到,整天就会瞎胡闹。”

  百催花气得又朝我们扔了个鞋子,却被眼前的人接在了手中。

  椅子下,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心中一热。

  我又冲百催花笑了:“哼哼,轩凤哥是这世界上最疼宇凰的人,百叔叔你不要嫉妒我!”

  然后我轻轻靠在他的背上,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反复重复——

  所以,我林宇凰什么美女也不要看,有了轩凤哥,什么人都不稀罕。

  轩凤哥就是我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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