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窦初开

  翌日,我们几人搭乘了十二王爷的马车,朝京师行去。

  临走前,那小郡主还一直黏着韩淡衣不放,哭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还叫韩淡衣在京师等她。

  于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赶路。

  时间长了,潇璎珞的事渐渐被忘记。

  几个月后。

  疏林薄雾中,掩映着几家茅舍,草桥流水,枯藤老树,垂柳扁舟。

  两个脚夫赶着五匹驮炭的毛驴,向城市走去。

  一片柳林,枝头刚刚泛出嫩绿,春寒料峭,却已大地回春。

  将至京师,连续赶路也累了,见马车外风景如画,心情不禁大好,几人提议在附近休憩片刻。

  我跳下车,甩甩手,扭扭腰,伸展了身子,一蹦一跳地朝麦田旁走去。

  尉迟星弦也随着我走过来。

  经过几个月不见天日的折磨,黑不溜秋的脸看去也白些了。

  我和他并肩走了一截路。

  沉默许久,他忽然问道:“去京师以后你想去何处一玩?”

  我说:“你呢?”

  此话刚出,我和他竟异口同声道:“青楼!”

  两人都呆了片刻,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周遭一片绿油油麦田,处处散发着新芽的清香。

  闭上眼,深深呼吸。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黑脸被一只蓝蝴蝶取代了。

  我倒抽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大哥,你别吓我好不好。”

  花遗剑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他看了看已经被扯得老远的尉迟星弦,把我拉得远了些。

  我皱眉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花遗剑转过身去看向一个地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看的人是韩淡衣。

  韩淡衣正蹲在一缕清澈的小溪旁,双手捧了水,靠在嘴旁,浅浅喝了一口,又将剩下的水拍打到脸上,用袖子蹭了蹭,轻轻笑了一下。

  若不是花遗剑说话,我估计自己又得走神了。

  “你最好小心一点,我发现他可能来头不小。”他警惕地又看了韩淡衣一眼,转过头对我小声说道。

  我说:“你和我说这话有什么用。”

  花遗剑道:“一个人有没有武功,光感觉他的气息是不够的。”

  我说:“淡……韩公子他没有一丝内力。”

  花遗剑道:“倘若他的武功高你太多,你是决计感觉不出他会武功的。”

  我说:“那你感觉得到么。”

  花遗剑道:“感觉不到。”

  我说:“花大哥,你又和我开玩笑。你的武功天下无双,估计全武林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你了。你都感觉不到,那他的武功不是和重莲有得一拼了?”

  花遗剑的脸色徒然一黯,过了许久才说:“你为何会提到这个名字。”

  我说:“呃,重莲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么。”

  花遗剑道:“现在江湖上已经完全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说:“没有他的消息,可人们还是说他‘武霸天下’。”

  花遗剑的眼神慢慢露出了一丝阴寒的光芒:“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我惊道:“你要杀他?为什么?”

  花遗剑看了看腰间剑柄上的玉蝶坠子,沉声道:“你不要管。也不可以告诉别人。还有……要小心韩淡衣,他不简单。”

  我说:“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花遗剑道:“你记得潇璎珞的死么。他若真的只是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文弱书生,看到那样死相的人是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我突然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

  离开红缎园时,我们曾去看过潇璎珞最后一眼。

  韩淡衣看到潇璎珞的时候,没有一点表情。

  花遗剑道:“倘或他不会武功而见过市面大还好说,我就怕他是武功高到我都感觉不出他会武功了。”

  我又看了看坐在溪水边朝我招手的韩淡衣,道:“不关我的事。”

  花遗剑道:“你和他走得太近。”

  他这句话没有恶意。

  可我当时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没有,没有!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花遗剑不再多加解释,转身离开了。

  我立刻跑到韩淡衣身边。

  他轻轻拉住我的手,拽我坐在他的身边。

  远处一顶大花轿。

  轿顶装饰着杨柳杂花,轿后跟随着骑马的、挑担的,从京郊踏青扫墓归来。

  草坪有些冰凉,我不悄悄叹了一口气。

  韩淡衣见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铺在草坪上,拍了两下。

  我指了指那里:“坐那里?”

  他点头。

  我摆摆手道:“不要,把你衣服弄脏了,你快穿着吧。”

  韩淡衣也没勉强我,只笑着把衣服又披了上去,然后把压在外套下的长发拨了出来。

  长长的头发柔顺滑落,散发出黑亮黑亮的光。

  颈间的莲瓣嫣红如火,衬得他光滑的肌肤更加白皙。

  就在这时,有一双手靠在了我的腋下,将我提了起来。

  我被吓得惊呼一声,却发现自己立刻坐在了一个人的腿上。

  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双柔媚的桃花眼。

  林轩凤竟将我抱在了他的腿上。

  我惨叫道:“大哥,你做什么,当我娘儿们啊,给我弹开!”

  林轩凤道:“你不是冷么,这就不冷了。”

  我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上,他痛得捂住了自己的头。

  “你竟打我,我……你怎么这样对我,凰弟……”

  凰弟,凰弟。又是凰弟!

  我怒道:“你有病么,什么都忘了?不是说不这么叫了吗……”

  刚说到这,看了韩淡衣一眼,说不下去了。

  只奋力站起来,顺便踩了林轩凤一脚。

  韩淡衣没有说话,只微微笑了笑,站起身,将衣服理好,走回了轿子。

  半日后,我们抵达了京师城内。

  京师城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

  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商店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专门经营,此外尚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大的商店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天色已晚,城内灯火辉煌,林轩凤说带我们去住他的朋友家。

  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个大宅子门口。

  我看着一直没有一点动静的韩淡衣,道:“你……要走了么?”

  韩淡衣在我手上写道:会来看你。

  我立刻笑了出来:“好!你一定要来,不要耍赖。”

  刚说完,我的脸就变得滚烫。

  他柔笑着点头。

  然后拿了自己的小包裹,朝我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他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颀长背影,发现自己的心是越跳越快,到最后都不得不用手去按住胸口。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何,喜欢上了?”

  说是冰冷,不如说是挑衅。

  我似乎像是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立刻反驳道:“不是,你想多了。”

  林轩凤道:“不喜欢,脸会红成这样?”

  我正准备再回他几句,却突然听到身后穿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不知公子用膳没有……哎,别只顾着吃!我在和你说话呢。”

  “他是大少爷,不会憋这么久的,放心。”

  转过头去,只见一高一矮的男女走了过来。

  那个瘦瘦高高的少年手中正拿着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饼子,大口大口地啃着吃。

  天太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那种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嗓音让人印象深刻。

  抬起头看了看宅院的牌匾。

  上面赫然三个大字:碧华宅。

  装修雅致,竹秀花香,却不失富贵之气。

  林轩凤道:“碧华宅,‘酒惠圣人’桓雅文的住宅。以前桓雅文的爹,也就是六王爷曾住在这里。”

  我说:“那现在他去哪里了?”

  林轩凤道:“死了。据说是被他儿子亲手杀害的。”

  我疑惑道:“他杀了自己的亲爹,人家竟还说他是圣人?”

  林轩凤道:“他有两个儿子。另一个,就是梅影教主弄玉。”

  我说:“冥神教的教主?他为何要杀掉自己亲爹?”

  林轩凤道:“据说是为了夺取《芙蓉心经》。”

  我“哦”了一声,不再讲话。

  慢着,《芙蓉心经》。

  那不是与《莲神九式》齐名的秘籍么。

  又是梅,又是宝贝。

  “那《芙蓉心经》现在还在他手上吗?”

  林轩凤道:“好像是。我估计他已经练了这门武功,否则冥神教的实力不会一下变得那么强大。传说得到《莲翼》其一,可雄据天下,若二者兼得,无所不能。”

  花容天下。

  脑中迅速浮现出这四个字。

  我说:“弄玉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么?”

  林轩凤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时,走在身后的花遗剑道:“你已经看到了。”

  我迷惑地看着他。

  花遗剑指了指碧华宅:“就是方才进去的那个吃饼的人。”

  一下脑子转不过来了,就这么呆呆看着花遗剑。

  花遗剑解释道:“他是梅影教主的情人,不知为何离开了教主。桓公子在武当山上当着众人不给掌门人须眉道长面子,硬是把他带了回来。然后他就住在了这里。”

  尉迟星弦靠过来天真地问道:“咦?那个吃饼的是女子?我以为是个男的。”

  花遗剑道:“他是男人。”

  一直不爱说话的尉迟月琴也忍不住说道:“原来是男宠。”

  口气听去不屑之极。

  我也不知自己脑子是进水了还是怎么的,竟替他俩说起话了:“同性恋有什么错了,同性恋也是爱的一种!”

  鸦雀无声。

  下意识地看了看林轩凤。

  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清亮,盛了水似的盈盈动人。

  “宇凰……”

  林轩凤这人什么都还行,就是太容易被感动。

  尉迟星弦道:“是啊,男子喜欢男子没错,只要相爱就好。”

  难得臭小子冒出一句人话。

  片刻沉默过后,林轩凤继续带我们往他朋友家走去。

  穿过繁华街巷,人烟渐渐稀少。

  很快就又走到了一座宅院门口。

  大院后方是一片翠绿山林。

  紫棠山庄。

  同样是有钱人居住的宅院,紫棠山庄却与碧华宅典雅的感觉不同,即便是靠在山林处,这里都显得奢华且富贵。

  靛青色的房檐砖瓦,楠木门。

  门口挂着一串小小的赤色灯笼。

  红纸黑字,用草书写了两个大字:司徒。

  很多人说不喜欢这种地方。

  说有金钱的铜臭味。

  可我喜欢。

  越有钱我越喜欢,嘿嘿。

  想来这里就是长安首府司徒世寻的府第。

  我用手肘撞了撞林轩凤的手:“小子,你都怎么闯的江湖啊,教我两招。这么有钱的人都给你巴结上了。”

  林轩凤似乎还在生气,只淡然说道:“我只是认识司徒雪天。”

  花遗剑道:“司徒雪天?他竟是司徒世寻的儿子?”

  林轩凤点点头,却未说话。

  我说:“司徒雪天,那是个什么人?”

  花遗剑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百晓生。只要是江湖上发生的事,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作画诗文都是他的拿手好戏。据说他还精通音律,会不下七种乐器。”

  我说:“这么神奇的人?那武功一定高深莫测了。”

  花遗剑道:“他不会武功。”

  叹息。人无完人。

  花遗剑道:“林公子,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林轩凤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聊得来,就认识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向前去扣门环。

  花遗剑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对我小声说:“宇凰,我觉得这样查下去也没有头绪。”

  我说:“什么意思?”

  花遗剑道:“我想我该走了。”

  他握紧手中的剑,剑柄上的碧色玉蝶轻轻摇晃,在灯笼烛火的映照下散发出一丝冰凉幽寂的光。

  站在紫棠山庄门口的林轩凤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有些懊恼地看着花遗剑。

  “花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花遗剑露出了十分难得的笑容:“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我有些着急了:“你要就这么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花遗剑莫名地看着我。

  “你武功那么高,人又那么帅,替我们挡风遮雨,我们都过习惯了,要走,起码也要先让我们适应适应吧?”

  编了半天才想出一个适当的理由。

  时间长了,总会觉得难以割舍。

  “你太小觑你轩凤哥了,他武功高得很。”

  花遗剑的手指关节已经变得苍白无色。

  晚风如水,轻轻擦过他领口处的火红绒毛,流散开一道道细细的波纹。

  他举起手中的剑,合了掌心:“就此告辞。”

  转身走去。

  “花大哥——”

  我和林轩凤一起喊道。

  我咬了咬嘴唇,对林轩凤道:“我去叫他,你等等。”

  可我才知道武功不高实在不方便。

  我一直追着他跑,可他看去走得不快,实际就像快马疾驰。

  追了好远的路,实在跟不上,在后面大叫一声:“花大哥,等等!”

  花遗剑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

  我飞速跑到他身边,喘着粗气道:“哈……哈……你的轻功实在是太彪悍了,我追得腿都酸掉了……”

  花遗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杏子眼尾的蝴蝶霎时像失了生命一般,失去了光泽。

  我开门见山道:“为什么突然想走了?”

  还是没有说话。

  握住手中的绀阿剑,剑鞘漆黑如夜。

  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剑身,最后停留在了那两个玉蝶坠子上。

  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眼中渐渐有了若隐若现的水光。

  他紧闭上双眼,声音有些发抖地念着:

  “连理木生连理枝,枝上花开断情丝。鸳鸯偶归鸳鸯梦,梦中赤人把觞奉。玉蝶梅凋鹣鲽飞,飞雁落泪双凫悲。别鹤孤鸾长相思,思鸟岂能斩情痴?”

  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他的手反复摩挲着那晶莹冰凉的玉坠。

  他费力地念着最后几个字:“花遗剑于五堂庙……致亡妻玉蝶。”

  我大概明白些什么了。

  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花大哥原来已经成亲,大嫂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花遗剑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练武,为的就是替她报仇。”

  我忽然想起他说的话,试探道:“花大哥说的人,莫不成是……重莲?”

  绀阿出鞘,剑光凄寒。

  他将绀阿狠狠插入石子路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重莲害死了玉蝶,也将过去的花遗剑杀死了。我若不报仇,此生妄为人!”

  我说:“你寻找《莲翼》,难道就是因为想报仇?”

  他沉重地点头。

  “可你为何要离开?有我们帮助不好么。虽然我们力量不及你,可有总比没有好啊。”

  花遗剑的脸上露出了愤然的神色。

  “宇凰,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要坚定我自己的意志,我要杀重莲,我要替玉蝶报仇,因为我爱着她,你懂么,你懂不懂?!”

  越说声音越大,到后来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却依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该活在光明中,我杀了太多的人。对玉蝶的感情是支撑我这么多年活下来的理由……我别无选择。”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的语调又变得平静了。

  仍然没懂他的意思。

  一阵风卷过,翻起了他束起的长发。

  发丝飞舞,遮住了他清俊却略带沧桑的面容。

  “我不可以爱上别人,你懂不懂……”

  声音哽咽。

  言未尽,人已消失在黑夜的雾气中。

  最让人郁闷的是,我回去时竟然迷路了。

  问了好久的路,才找到了紫棠山庄的所在。

  只有林轩凤一个人坐在山庄门口,头微微垂着,随意在发尾系了一个小结的长发几乎碰到地上,似已十分疲倦。

  我走到他身边,有些丧气地喊道:“轩凤哥,我没能把他叫回来,对不起。”

  林轩凤抬头看着我,眼神忧郁又带着些迷茫。

  我最怕见到他这样。

  “我……会再去找他。”除了这个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站起身,朝我走得近了些。

  我简直是傻冒,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退了又觉得不妥,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下更不妥,距离好像近了些……近到几乎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你在搞什么。”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吞了口唾液,小声道:“那个……你最近变得好凶……”

  好像更年期。

  他明显皱了一下眉,又故作轻松地笑了:“你想多了,我没有。”

  我挑挑眉。

  装。有什么好装的。

  更年期就直说。

  我笑道:“既然是我想多了那就没问题。他们都进去了?我们也进去吧。”

  甩甩手,往前走。

  腰间被人用力一抱,我踉跄跌了两步,摔在了他的怀中。

  他的头深深埋入我的肩窝,大力吸气。

  片刻呆楞。

  嚎叫一声:“大哥,你又弄错了……我不是你的凰弟!”

  他却没一点反应。

  心都提起来了。

  看来……看来他是……定期犯病。

  “宇凰,你不会喜欢上别人的,对不对?”

  因为嘴巴被捂住,这一句话说得格外模糊,可是我依然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

  “喂,喂,喂,打住,你头又昏了。”

  林轩凤放开我,怔了怔,脸色有些难看:“对不起,我的确又昏了。”想了想,又道:“韩淡衣给我感觉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你别太相信他了。”

  他竟说了和花遗剑一样的话。

  我没什么江湖经验,听他们的话应该没错。

  只是……每次一见到韩淡衣头就有些晕,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

  我点点头,随他一起进入了紫棠山庄。

  进了紫棠山庄,深深感慨,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

  凤楼龙阙倚清光。

  满庭院都种满了名贵花草,层楼叠榭,转相连注,山池玩好,穷尽雕丽。

  许多家丁拎着纸花灯笼在大院内游行,亭台错落,荧荧火光,映照得房屋光华四射,赤红如霞。

  我们进去的时候司徒老爷已经睡觉了,他的儿子似乎也不在。

  尉迟姐弟已经回到京城的家中去了,把家里的地址留了下来叫我们去作客。

  就这么迷糊地住了下来。

  翌日清晨找林轩凤要了银子,约了尉迟星弦出去玩。

  寄生虫的生活也挺幸福的。

  长安街道,人烟稠密,粮船云集。

  人们有在茶馆休息的,有在看相算命的,有在饭铺进餐的。

  一条大运河横跨城内,河里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紧张地卸货。

  横跨河坝上的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木质拱桥,它结构精巧,形式优美。

  宛如飞虹,故名飞虹桥。

  这里是名闻遐迩的飞虹桥码头区,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绕过飞虹桥,有一栋颜色鲜丽的楼宇。

  玉香楼。

  看着那招揽客人的女子,尉迟星弦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一直被姐姐束缚着,都没有机会去见见那些美人的姿色,真可惜。”

  我阴笑一下:“这不就有机会了?走,咱们进去大饱眼福!”

  两人击掌一下,掂着手中的银子,买了两把折扇,朝玉香楼走去。

  刚走进玉香楼,便有一个标准的老鸨——也就是符合我想像的老鸨走了过来。

  “哟,两位公子哥,想要叫什么姑娘啊。”

  听听,这口气才是正宗老鸨。

  “我们可是从外地来的,据说京师美貌女子数不胜数,妈妈桑你要不能弄点像样的来,我们哥俩可不乐意了。”

  我撑开折扇,轻轻摇了几下。

  看着尉迟星弦惊愕的模样,我就知道自己装纨绔子弟得有多像了。

  老鸨道:“哎呀呀,这位公子,妈妈我最喜欢你这样俊俏的小伙子了,你们肯定听过长安第一名妓宣琬儿的名字吧?当年妈妈我还在当姑娘的时候可见过般思思,她和我们琬儿比起来,简直差远了。”

  宣琬儿我有听过。

  林轩凤说过,他是中原武林三大美女之一。

  脑中浮现了海棠绝世无双的容颜。

  宣琬儿一定不会差。

  只是……般思思是谁?

  我疑虑地看了看尉迟星弦。

  他连忙拿折扇挡了我们的脸,小声在我耳边说道:“般思思和上官雅玉两人的容貌是这十年来被歌颂得最多的。般思思原来也是长安一个青楼的名妓,卖艺不卖身,第一次被人赎身后又回来了,第二次卖出去又嫁了人,结果还是死了。”

  我点点头:“哦,红颜薄命。”

  转而对老鸨道:“那宣琬儿真有这么美?不大相信。既然她漂亮,为何没有般思思出名。”

  老鸨道:“嘿,公子,那般思思会这么出名,是因为她嫁了一次又一次,江湖上谁不知道啊,她第一次被人抛弃了不说,第二次好不容易找到个真爱她的人,她却跑去勾搭重火境的宫主,结果人家宫主把她玩了就抛弃了,她又找到英雄大会上去说了一堆讨人怜悯的话,可莲宫主一点反应也无。琬儿可是冰清玉洁的宝贝人儿,自然没她的臭名传得远了。”

  我本来摇着扇子的手霎时停住了。

  “什么,你说她勾引谁?”

  老鸨捂嘴谄笑道:“重莲啊,冠世美人呢。公子可别告诉妈妈我你没听过。”

  我点点头,又点点头,再点点头。

  尉迟星弦小声道:“宇凰,你在做什么,快说话。”

  “啊,那个,既然妈妈你这么说,就把宣琬儿带来给我们看看吧。”

  老鸨笑得十分殷勤:“琬儿现在有客人了。”

  我说:“我们就是想看看,又不叫她伺候了。”

  老鸨道:“可是……”

  “看不到来这里有什么意思,我们走。”

  拉了尉迟星弦,转身就走。

  果然砍价最好的方法就是走人。

  身后的老鸨连忙叫道:“哎哎,公子别走。只要您付得起银子,就让你们见。但是琬儿现在伺候的人可是有钱人……”

  不知道林轩凤那几个银子够不够的。

  拿出几个银光闪闪的元宝,在她面前晃了晃。

  老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抓过银子,俨然道:“琬儿就在撷香院。公子请随我来。”

  我把扇子举起,对着尉迟星弦贼笑了一下。

  两人跟着老鸨进去了。

  撷香院。

  院如其名,四方飘香。

  吹过院内的风,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甜甜的橘黄色的风。

  沿着这条道愈往前面走,花香就会愈浓烈,幽渺如歌。

  还没走到里面,就已听到了女子们嬉笑的声音。

  那笑声好象花蕾开放时那样,动人清脆,娱心悦耳。

  近了,却见里面丝绸翻飞,花瓣乱舞,一个个衣着华丽鲜亮的女子正在群中四处奔跑,像是在跳舞,又有些杂乱无章。

  仔细观察了片刻,才发现她们是在玩捉迷藏。

  老鸨正待讲话,却被我拦住了。

  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幕。

  没有一丝作态,童心大起,这样的女子是最美的。

  果然上天是偏心女儿的,各个生得玲珑剔透,娇柔若水。

  裙扇招香,歌桡唤玉。

  歌舞留春春似海,美人颜色正如花。

  心情大好,没注意她们说话。

  不过多时,美人们纷纷退向了一旁。

  我往前走了一步,左顾右盼,不知她们玩的什么名堂。

  一个穿着富贵锦缎衣裳的年轻公子忽然从院内的银杏树后走了出来。

  那公子个子似乎比我矮些,眼睛上蒙了一条黑色布带。

  头上系了紫金发髻,余留长发且及胸膛,略有些棕色,却十分柔顺明亮。

  只见他脸颊极小,面色如玉,唇色微淡,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似乎正摸瞎四处搜寻着那些四处流散的女子。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笑意越来越明显。

  直走到我面前,他忽然停住了脚。

  “飞絮?湖烟?烛画?还是……双燕?”

  猜测过后,一把抓住我的手。

  “‘玉手佳人,笑把琵琶理。’给少爷这么一摸,就知道这柔嫩又瘦削的手一定是我的宝贝琬儿,呵呵呵呵……”

  他笑的声音变态极了。

  让我想起了《无极》里的谢无欢。

  竟说老子的手像女人!

  我倒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样。

  他的手就一直这么摸来摸去,一直摸到了我的腰际。

  “哦?绒布缎子,那还不是琬儿。是韶华吧?”

  他十分不确定地勾了勾我的腰。

  “腰身倒像是瑞雪。”

  我简直要被他逼疯了。

  正待破口大骂,却听他泄气似的说:“你不忙讲话。让少爷我最后猜一次。无论你怎么乔装别人,只要让少爷亲那么一下,保准你原形毕露……嘿嘿……”

  那个“嘿嘿”还没嘿完。

  他收紧了放在我腰间的力道,将我往前一拉——

  ……

  …………

  软软的,软软的……

  吻……吻了……

  不仅仅是我,周围的女子们,包括尉迟星弦……都呆了。

  他放开我,皱眉想了想,道:“怎么我感觉不出来?”

  说完,又过来亲了一下。

  连亲了好几下。

  直到我惨叫出声以后,他才猛地扯下了蒙住眼睛的布条。

  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

  一双如溪水般缱绻的大眼睛。

  就这么,傻傻地,看着我。

  两个人不知傻掉了多久。

  一起狂呕出声。

  他一边拿袖子蹭嘴巴,我一边呸呸吐唾沫。

  时乖运蹇,绝对是时乖运蹇。

  他蹭了半天,连嘴巴都蹭红了:“你这不知好歹的杀才,没见司徒少爷我在这里玩得开心,竟变态到这种程度!”

  我欲哭无泪。

  哭丧着脸,叹息道:“在下今天是为一睹名妓宣琬儿的绝世容貌而来,哪知遇到个龙阳子弟。”

  那公子愤然作色道:“阁下若无断袖之癖,会傻站在那里让个男人亲么。”

  “就因为在下正常得很,才会因为一个男人乱摸而慌了手脚,公子请原谅。”

  “你……你……好不要脸!谁会想乱摸你了!”

  他气得直跺脚。

  “事实摆在眼前,无须多言。”

  看他那小脸都气得红红的,说来也可怜。

  可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不服输。

  “你……你给我记住,待我回去告诉我爹,非找人教训教训你!”

  啧啧,好一个纨绔子弟,我这赝品果然比不上他这真货。

  我微微欠身道:“好,那请司徒雪天公子带路,带在下回紫棠山庄。”

  他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司徒雪天?”

  年纪轻轻穿这么奢华,花这么多银子和女人玩,长这么秀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博学之人——虽然这点我不想承认,又姓司徒。

  这样的人,京师能有几个。

  我说:“这不用司徒公子费心了,刚好我在公子家居住,也好和司徒庄主谈谈公子在玉香楼的神勇事迹。”

  司徒雪天急道:“你敢回去给我爹告状,我保证杀了你!”

  我笑道:“杀?你用什么杀?”

  他更是气极,跺了跺脚,却说不出话来。

  果真如此,他不会武功。

  只是……这真是那个所谓的“玉面书生”么。

  令人不禁有些失望。

  正文 第十五章 紫棠山庄

  京师长安,紫棠山庄。

  首富司徒世寻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琴畅,武功高强,颇为和善。

  二儿子则是“玉面书生”雪天公子。

  正有司徒雪天,邪有雪豹沙蝎。

  只要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这三个人。

  只要是有关武林的事,几乎没有这三个人不知道的。

  只要是拿过秘宝的人,很少有不拜托他们帮忙的。

  正派人士打探消息都会找司徒雪天。

  邪派人士则会找“雪山妖豹”苏姚和“金沙毒蝎”万沫昂。

  万沫昂与苏姚原本是一对夫妻,后来因为关系不合而分开居住。

  这两口子只会和有过不良纪录或是臭名昭著的坏蛋魔头打交道,而且名声越坏,他们的要求也就越低。

  而司徒雪天则与他们相反。

  不似那对夫妇,他替别人解谜都是根据自己心情和对方的人品而定的。

  司徒雪天从小天资聪颖,熟读史书兵书,无数人称赞他为神童。

  只是雪天有个行走江湖的致命伤。

  不会丝毫武功。

  此时见着他,觉得他的致命伤不是不会武功。

  而是他的人品问题。

  枉费我在听到他的事迹后还对他称颂一番。

  枉费他老爹老娘赐予他一颗这么好用的脑袋。

  这司徒雪天根本就是个还没长大,多驰骤车马以为乐的长安少年。

  两人对峙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司徒雪天还是被老鸨劝走的,我和尉迟星弦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子进来收拾酒具。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啊”的一声,不小心跌在了我的身上。

  我连忙伸手接住。

  她慢慢抬起头。

  双瞳剪水,粉色胭脂将一张桃花脸显得十分俏丽。

  京师就是京师,连青楼女子都要比别的地方要美上许多。

  我不禁春心一动,柔声道:“姑娘小心。”

  那女子轻轻按住自己的头,摇摇晃晃道:“人家的头有些晕……”

  一边说还一边往我身上靠。

  嗯,虽然我喜欢美丽的女人,但是我不喜欢美丽却做作的女人。

  我连忙让了一步,她扑了个空。

  她又柔柔弱弱地晃到我怀里:“公子,人家摔晕了。”

  谁来救救我!

  我心中正发出悲鸣,便听见一声暗器划过空气的刺鸣声。

  与此同时,一道寒光在空中闪过!

  我四处搜寻那道光是从何处飞出的,观望了半晌都未发现有人出手。

  低头对那怀中的女子道:“姑娘,你没事吧?”

  手在碰到她肩膀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忽然软了似的倒在地上。

  脸色发青,死于剧毒。

  整个世界骤然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呼吸声。

  我吞了口唾液,往后退了两步。

  转头看去,发现尉迟星弦早已不在此地。

  撷香院里只剩下我……还有这个死人。

  我的脑海中一下浮现了潇璎珞那张极度扭曲的脸,已经与这个不知名的女子的脸重合了。

  第二个,第二个人了……

  我已经看到两个人死去。

  我想拔腿就跑。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回绕。

  不能走。

  若不查清是怎么一回事,我周围的人会死得越来越多。

  我蹲下身,心跳疾速地检查她的身子。

  那女子的尸体慢慢失去温度,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瘫软。

  恐惧到了极点。

  手指已经变得冰凉。

  终于在她的后颈处找到了伤口。

  一支淡绿色的暗器。

  深深插在骨中,浓黑的血浸泡在皮肤下层,却未流出。

  这支暗器我认识。

  重火境四大护法之一,琉璃。

  当时我偷偷跑到重火境外围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个扎中我的脚。

  所幸当时他没有喂毒,否则我就和这女子下场一样。

  更是一阵寒战。

  总有一天我会死。

  因为想杀我的人,是重莲。

  想起了潇璎珞的死。

  再想想这个女子的死。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林轩凤……林轩凤!!!

  我也来不及做其他准备,甚至没有和还在大堂内与妓女调笑的尉迟星弦,一鼓作气,冲出了玉香楼。

  那时我真的像是疯了。

  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撞散了无数人的包裹摊子,甚至很没礼貌地匆匆离去,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跑到几乎虚脱,发狂似的。

  僭越了人体的极限。

  如果林轩凤也变成她们那样,如果我连他也失去了……

  不,不,不,不!!

  赶到紫棠山庄的时候,头重脚轻,脚软得几乎随时要倒在地上。

  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喉间涌出,几欲呕吐。

  直冲到林轩凤的房间门口,却看到门板上一道鲜红色的血花。

  我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团血。

  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一样。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一下撞开门板,鲜血沾上了我的衣衫。

  浓稠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床旁,理了理头发,扯了扯自己腰间的衣裳。

  接着高举着手中的大刀,正往地上挥去!

  而地上躺着奄奄一息的人,正是林轩凤。

  我狂吼一声:“不要——!!!!”

  脑袋就像是要炸开一样,什么都没想,直冲到林轩凤身上去压着!

  那个黑衣人似乎收回了已出手的刀,可还是没有全收住。

  一阵剧痛!

  几乎要将我骨头撕裂开来,从我的肩传到了整个背脊。

  我痛苦地大叫一声,抬头看见了那个黑衣人的眼睛。

  那人手微微一颤,手中的刀差点落地。

  说我下流也好,说我卑鄙也好。

  我只能这么做了。

  我闭上眼,伸出手,一下往那人的胸部抓去!

  软的。

  “啊!”

  尖细的声音。

  看她在整理头发拉衣服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果然是女人。

  哐!

  这下刀果真落地了。

  伴随而来的是响亮的巴掌声。

  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顾不得身上的伤,忍住剧痛,拿起地上的大刀,直逼她的咽喉!

  她的眼中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虽然我大概已经猜出她是什么人了,可我还是伸手去扯开了她脸上的黑布。

  一张看去有些天真有些活泼的娃娃脸,倔强的眸子。

  朱砂。

  她的眼中忽然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不会吧,这就想咬舌自尽了。

  我一下捏住她的脸:“暴力女,你别做傻事,我不是卑鄙无耻之人。我会放了你。告诉你们宫主,他要想杀我,大可以直接动手……不要再残害我身边的人了。”

  她愤愤地看着我。

  眼中渐渐噙了晶莹的泪花。

  “我怎么可能不自杀,重火宫的人没有改正的机会。失败了,只剩一条路——死。”

  我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血流如柱。

  暴力女人下手真重。

  “宇凰,别杀她……”

  回头看看,林轩凤那半死不活的还躺地上。

  我放开朱砂,蹲到林轩凤身边,拍拍他的脸,啪啪两声:“你先管管自己吧,管别人做什么。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敢杀人么?”

  林轩凤憔悴地笑了笑:“真好。”

  我疑惑道:“什么好?”

  林轩凤微笑着摇头。

  朱砂站起身,擦了嘴角的血,道:“你竟就这么放了我,我现在可以先点你的穴再杀了你。”

  我头都没转过去就说:“你不会的。”

  朱砂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下转过头了,笑得龇牙咧嘴:“不信,因为你是女子。”

  朱砂怒道:“你莫要小觑了女子!”

  我说:“暴力女,你怎么这么笨的。又理解错了。我是说,女子温柔,有良心,不似男人那般狼心狗肺,我放过你,你不会杀我的。”

  朱砂道:“胡说!我们宫主便是好人。”

  我毫无迟疑地说道:“那是因为你喜欢他。”

  朱砂脸红道:“我没有!”

  我说:“你爱怎么说怎么说,但是你没法管住我的思想。你再不走的话我砍人了。”

  朱砂道:“你……你有没有搞错,掌握你们生死大权的人是我。”

  我说:“我可以摸你第一次,你信不信我摸你第二次?”

  朱砂的脸更红了:“你……你……我杀了你!”

  说完举起刀就要砍我。

  这回我不怕了。

  抬起脸,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砍啊,砍啊。”

  憋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你去死吧!”

  然后轰地砍坏了桌子,朝窗外跳去。

  我在后面补充一句:“还好是一楼,否则摔死你这凶丫头。”

  暴力女轻功也不错,已经没影儿了。

  我蹲下身去,又拍了拍林轩凤的脸:“小轩凤,你没事吧?”

  林轩凤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我:“没大没小,叫轩凤哥……”

  “现在你还计较这个,你看我的伤。”

  说完把胳膊扭过去给他看。

  一扭,扭出事了,血竟流得更多,痛得要晕厥过去。

  林轩凤费力地撑起了身子:“你别管我,先包扎……”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

  原本已经血迹斑斑的衣服上又多了一滩鲜血。

  他按住自己的胸襟,压着气说道:“宇凰……这事不可以让紫棠山庄的人知道。”

  “这我都知道。可是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林轩凤道:“虽然我与司徒公子关系不错,可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作客,招来血光之灾实在不合礼数。能瞒一日算一日。”

  见他他嘴角仍淌着鲜血,心里竟有些酸涩,伸手替他轻轻擦去了。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他眨眨眼睛,黑黑的眼帘垂了下去。

  我捏了捏他的脸,调笑道:“我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老子抱你上床。”

  我用一只手轻托起他的腰,将他扶了起来。

  还好林轩凤比较瘦,否则就凭我这股力想抱人,难。

  将他抱在床上放平后,发现他的脸红得厉害。

  反复想想刚才自己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林轩凤这天杀的色魔,又想歪了。

  只是自己的脸也难免有些发烫。

  我这人脸皮一向厚得可怕,若换作是别人,估计要被我戏谑到死。

  但对林轩凤,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具体是什么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

  大概还是因为他和林宇凰微妙的关系吧。

  我坐在床边,龇牙咧嘴地替他盖了被子。

  肩膀要裂开了。

  我扯着嘴说道:“暴力女打你哪了,看你吐血像瀑布似的。”

  林轩凤的嘴唇苍白得厉害:“我受了内伤,调养几天就好,没事。”

  我咚咚地敲起他的脑袋:“你以为我是笨蛋么,内伤厉害还是外伤厉害我会不知道?”

  林轩凤咬咬唇,别过脑袋去。

  “喂喂,你不是大姑娘吧,别扭啥啊。”

  我把他的头拧了过来。

  他直接闭上眼睛不看我。

  “你说不说话的,再不说我敲你脑子。”

  举起手就要打他。

  林轩凤睁开眼睛,嘴唇轻轻抖了几下:“你又去青楼。”

  “你以为老子是你?跟大家闺秀似的天天呆在房里不出门,你不喜欢烟花之地,不喜欢美丽女子,我可喜欢得紧。”

  “你……我不想理你。”

  他的又紧咬住嘴唇,却依然在微微颤抖。

  “你又摆出那副德行!不要这样别扭好不好,让人觉得你像个喜欢男人的娘儿们!”

  他的眼中似乎有异常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完了,说错话了。

  果然,翻脸了:“我本来就是娘娘腔,我本来就是断袖,你不要和我说话。”

  说完翻过身去,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臭小子又要哭了。

  就他这样,还能上别人?

  我直接怀疑林宇凰和他那叫俩女人恋爱了。

  “我去青楼也只敢看只敢摸,不敢上的,不会弄脏你凰弟的身体。”

  我拍了拍他的身子,没反应。

  “你现在怎么动不动就生气,烦死人。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温柔得很么。”

  还是没反应。

  “喂,林轩凤,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偏见又孤僻,老子没说自己不是林宇凰的时候你好得简直让我想叫你娘,现在你越来越女气不说,看到我还跟看到蟑螂似的。就算我不是林宇凰,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啊,身体还是他的吧,你太不给老子台阶下了。”

  林轩凤还是转过头来,气得浑身发抖,没过一会,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竟被我气吐血了,我功力不浅啊。

  我一边拿了帕子替他擦脸一边说:“你这孩子别这么容易动怒,生气对身体不好啊。”

  他一下将我的手打开:“你真让人烦,我看到你就心烦!你……你给我出去!!”

  怒!

  我也怒了!!

  林轩凤你这臭小子太不知好歹了,我对你好,替你擦脏血,你竟说我讨厌,还说看到我就烦!

  我倏地站起身,板着脸道:“出去就出去!”

  耍大少爷脾气谁不会啊。

  我甩了手中的帕子,踢掉板凳就往门外冲去。

  身后的林轩凤带着哭腔喊道:“林宇凰,你……”

  我停了停,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摔门而出。

  隐隐听到林轩凤在房内咳嗽的声音,还有拼命压抑住的呜咽声,大概又吐血了。

  心里乱成一团,一脚踢向楼梯。

  妈的,痛死我了。

  偷偷摸摸地跑出了紫棠山庄,打算找个药店包扎去。

  走在路上,回头率那才叫高。

  就跟没看过人流血似的,看看看,看什么看。

  老远看到了一个大大的“药”字。

  想都没想直冲进去,里面一片黑黢黢。

  浓浓的药味有些刺鼻,我捂住鼻子,却忘了肩膀上还有伤,惨叫一声。

  药店的大夫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小伙子,安静一点。”

  我匆匆跑到他的面前,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急道:“大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救救我……”

  大夫道:“叫你不要吵,不就受了点小伤……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站起身,盯着我的刀伤看了半天。

  “这人的力道好大,伤口宽却不深,要不是武功不够精纯就是性格过于浮躁。”

  暴力女应该属于后者吧。

  “大夫您老帮我治治吧,光看没用的……”

  “小伙子,毛毛躁躁的,活该给人劈。”

  我忍,我忍住不说话。

  那大夫就从医药箱里慢吞吞地拿出了纱布,跌打膏,又慢吞吞地替我上了药。

  等全部包扎完的时候,我已经快睡着了。

  我站起身,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夫,我走了。”

  “哎哎,等等,你还没付银子呢。”

  银子?银子……

  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空空如也。

  腿软了,这下糗大了。

  “那个,大夫……我好像银子不在了……”

  大夫道:“对于你这种无赖,老夫见多了。什么都别废话,别说你家里穷什么的,在我这里做一个月长工就当补偿。”

  咦?他怎么知道我要说家里穷。

  “大夫,拜托您……”

  “不行,不行!”

  就在我想一下踢翻板凳逃跑的时候,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了桌上。

  我正准备伸手去捞,谁知那大夫的速度比我还快。

  大夫喜笑颜开道:“公子想买点什么药……”

  没再说下去,双眼直直地盯着我身后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结果吓得差一点摔到地上。

  身后的人双眸若水,青丝如云,正弯了细长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我。

  淡衣。

  此时的感觉……还真的是几日不见如隔几年。

  我抓抓脑袋,笑了笑:“那个,好久没见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韩淡衣笑着摆摆手,又对着那大夫指了指我。

  大夫道:“公子是想给这小子付银子么?”

  韩淡衣点头。

  大夫道:“没问题,没问题。”

  可那双绿豆眼却一直在韩淡衣身上扫来扫去的。

  韩淡衣也没觉得不习惯,只又笑了一下,轻轻拽住我的手,往门外走去。

  我不自然地甩掉了他的手,干咳两声:“那个,你家住哪?”

  韩淡衣没有回答我,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指尖明明是冰凉的,可我的手却开始流汗了。

  “淡衣,这样不大好吧,小孩子牵牵手无所谓,咱们都大人了,你就……”

  直接怀疑韩淡衣这家伙的耳朵也聋掉了。

  完全无视我。

  他牵着我的手,就这么一直穿过了大街小巷,似乎很熟悉这里的路。

  长安街道上,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座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

  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街道上有轿子、骆驼、牛马车、人力车,有太平车、平头车,形形色色,样样俱全。

  但是没有一个人在看到韩淡衣的脸后能移开视线的。

  一个也没有。

  我现在终于明白第一次看他时看呆了并不是自己的过错了。

  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自然有人会让出一条道。

  开始还十分紧张,可是走了一段以后,周围的景色在慢慢消失。

  只有触碰到他手心细腻温软皮肤的感觉。

  心在扑通扑通的跳。

  脸上似乎有火在烧……

  他一直没有回头,直将我带到了紫棠山庄外面。

  他在我手心写道:你不开心,我回去。

  我连忙解释道:“没啊,你想多了,我只是今天遇到了点烦心事而已。”

  他写道:可以说么。

  我又想起了林轩凤满眼泪水的样子。

  真的烦心。

  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韩淡衣写道:别勉强,我走了。

  然后抬起头对我笑了笑,似乎是想让我安心。

  只是我不争气。

  那样的眼神只让我越发心神荡漾。

  他放开我的手,打算离开。

  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傻乎乎地笑了:“淡衣,我第一次来京师,跟个土包子似的,你带我在城里逛逛吧?”

  韩淡衣怔了怔,默默不语。

  我心中暗念道:老天保佑,不要拒绝,不要拒绝,不要拒绝……

  刚有这种想法就想甩自己一锅贴。

  我绝对有哪里出毛病了,绝对是。

  明明没过多久,可这一瞬间的等待就像是过了亿万斯年。

  韩淡衣微笑着点点头。

  我就差没跳起来欢呼了:“太好了!你先随我进去一下可以么,我身上脏兮兮的,想先沐浴,我动作很快的,你等等我行么。”

  韩淡衣这才在我手上写:受伤了。

  现在才发现么。

  有点不爽。

  不对,我干嘛不爽……

  我挥挥手道:“没事没事。先进去吧。”

  拖住他的手,迈了两步,却发现有些不妥,本来打算甩开,却看见了他柔若春风的笑。

  嗯,只是牵牵手而已……没什么吧?

  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得整片山庄树木苍翠欲滴。

  娇嫩的树叶在草坪上投下了一道道浓绿色的影子。

  树影摇曳,繁花似锦。

  藤条攀爬过行廊上方的石柱。

  亦是在道路上划下一条又一条的深色斑纹。

  当我打了满满一桶水以后才想起自己身上有伤,不能沾水。

  站在院内发了好一会呆。

  紫棠山庄富贵的红楼,飞檐反宇,雾阁云窗。

  起码得洗个头,否则整个脑袋都是血腥味。

  我拿了皂角,将长椅和木盆都搬到了草坪中。

  这样弄湿了也不用拖地,嘿嘿。

  阳光明媚,水汽腾腾。

  我将半个脑袋泡在水中,扯得肩膀上的伤剧痛。

  “啧啧啧啧……我的娘啊,痛啊。”

  忍不住苦叫道。

  受不了,打算换个姿势。

  刚直起身子,却看到了站在回廊饕餮图纹石柱旁的韩淡衣。

  我大致想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造型,口呆目钝地看着他。

  混身是血的衣服。

  像个下田农民一样卷起的裤脚。

  湿漉漉又杂乱如稻草的头发。

  我弹了弹仍在滴水的手指,无奈道:“淡衣大哥,您老先出去行么。您没看到小弟正在洗头吗?”

  韩淡衣似乎没有怎么介意,浅笑着搬了板凳,走到我的身边。

  我急道:“我这样很没型啊,我最怕没型了,你出去先等我好不?”

  韩淡衣将凳子放在长凳的边缘。

  扶住了我的双肩,将我按在了长椅长躺着。

  水流到衣服里去了。

  难受。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又一次被他按了下去。

  看他卷起了袖子,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茫然道:“你想给我洗?”

  他笑着点头。

  “不要啊,不要……”

  这声音简直像是被强奸。

  韩淡衣却没有理会我,半侧着身子,径自舀了水,倒在了我的头上。

  温暖的水从我的头上缓缓流下。

  呼,好舒服。

  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四肢,甚至想伸个懒腰。

  韩淡衣将皂角揉碎泡开,一点点涂抹在我的头上。

  我忍不住笑了笑:“你洗毛功很厉害,谢你啦。”

  韩淡衣顿了顿,似乎是被我那个“毛”字给吓着了,接着又继续在我头上轻轻按摩。

  揉了一会,他又舀了几瓢水,将那些泡沫清洗了去。

  “淡衣,你喜欢什么植物?嗯,你现在手不能动,我猜猜……你一定喜欢莲花,因为你的颈子上有莲花,我说得对不对?”

  韩淡衣想了想,摇头。

  “原来你不喜欢……可是我很喜欢莲。”

  韩淡衣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以前没好好用功,就背了这一篇课文。嗯,我是很喜欢莲花的,一直觉得莲花高贵淡雅,只是前段时间不喜欢了。”

  韩淡衣的动作又慢了下来。

  “我很讨厌一个人,可能你也猜出来是谁了。我心里明明清楚他和莲花并没关系,可我现在一想到这两个字,就觉得难受。”

  一边絮絮叨叨念着,一边深深叹气。

  真的是不愿想起的回忆。

  “可能你会觉得我这人很没救,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别过头去看他。

  瘦瘦的脸颊,细长的眼睛,颈间嫣红如血的莲花。

  “但是现在我又喜欢莲花了。你猜猜是为什么?”

  韩淡衣怔怔地看着我。

  我指了指他的颈项,灿烂地笑了:“这个。”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或许是因为你不会说话吧……我觉得很安心,一和你待在一起我就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是个很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强调“朋友”二字。

  大概只是执着吧。

  韩淡衣有些惊愕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笑笑,懒洋洋地闭上眼,都有些睡意了。

  就是阳光刺眼了些。

  闭了眼都感到一阵晕眩,眼皮被照得有些胀痛。

  将眼闭得紧了些。

  正打算用手挡住阳光,忽然一片漆黑。

  睁了眼,看到韩淡衣将头靠过来些,刚好把光遮住。

  只是……距离近得让人有些害怕。

  我吓得倒抽一口气,没忘补充一句:“谢谢你啦,自动太阳伞。”

  说完侧过头去看他,贼笑一下。

  只是这么一看,就什么都忘了。

  两个人的视线在温暖的阳光中相互碰撞。

  整颗心骤然紧缩。

  韩淡衣轻轻地眨了几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跟着微微震颤。

  一时间,几乎忘了呼吸。

  风吹得树叶儿沙沙作响。

  空气中混杂着皂角和芳草的清香,还有他身上淡而不易察觉的香味。

  他用有些湿润的手搂住了我的颈项。

  熟悉的容颜离我越来越近。

  我浑身都跟着收紧了,却忘记了什么是反抗。

  坠落,沉沦。

  于那双从第一次就轻易让人迷失的瞳仁中。

  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温暖的怀抱,柔软的唇,让人彻底失去自我的吻………

  院内一阵阵鸟鸣声传过。

  除此之外,宁静得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了开来。

  韩淡衣脸上微微泛起了桃红,看上去分外妖娆,惹人怜惜。

  估计我的脸上泛起的可能就是血红了。

  我眼神忽悠地看了看别处,就是不看他。

  此时心中只有一种感觉。

  天崩地裂。

  我也不管头发是不是湿的,一下跳起来。

  我……

  我做了什么事?!

  一个男人来吻我,我不但没有给他两拳头挥过去再甩下一句“他妈的你去死”转头就走,还和他抱着吻到忘情!

  我简直想哭。

  韩淡衣抬起头有些无辜地看着我。

  鬼迷心窍,绝对是鬼迷心窍!

  “韩公子,方才我们的头都有点昏,到明天,这事就可以忘掉了。”

  我毫无头绪地冒出这一摊话。

  韩淡衣伸手抓住我,跟着站了起来。

  我真可以挖个地洞跳进去再把自己埋了。

  他用另一只手用力勾住我的腰,将我紧贴住他的身体。

  我轻喘了一声,脸更是红得无以复加。

  他……他那里顶着我。

  “我不是断袖,我喜欢的是女人,你放了我好不好?”

  我用摇摆不定地目光看着他。

  韩淡衣的手松了些,可是两片诱人的唇又靠了过来。

  我吓得倒退一步:“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这样实在太奇怪、太奇怪了!”

  猛地转过身,飞快跑掉了。

  也不知道身后的韩淡衣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沿着紫棠山庄的回廊跑了好久,终于累倒在了一片草地上。

  蜷缩在那里,却再也不敢展开四肢。

  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男人的身体是最诚实的。

  就像此时,我清楚自己出了什么事。

  竟因为一个男子的吻而起了反应。

  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男人身体绞缠激情做爱的样子,恶心得几乎反胃。

  只有自己解决了。

  努力让自己去回想玉香楼那些美丽女子的娇艳姿态和婀娜身段。

  可是当身下的欲望一波又一波地往外涌时……脑中出现的人,竟是韩淡衣。

  赤身裸体,香汗淋漓,眼神半醉的韩淡衣。

  完事后,泄气地躺在草坪上。

  面无血色,冷汗沿着额头涔涔流下。

  我不敢相信。

  我真的不敢相信!

  从十四岁被老爸打哭以后,我就再没哭过。

  可是此时我的眼泪竟然就这么毫无忌惮地滚落下来。

  又羞又愧。

  无论我是否回得去,我都要在社会上生存。

  别人会怎么看我,别人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我?

  鄙夷,同情,嫌恶,还是怜悯?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真的不想……

  晚上去找林轩凤,想给他道歉。

  从窗口看去,果然他还躺在床上睡觉,沉睡的样子很像一个对外人毫无防备的婴孩奇 -書∧ 網,天真又纯粹。

  既然他睡了,改天再来。

  刚踏出去一步,余光却看到了一道红影。

  我连忙收了腿,悄悄靠过去看。

  一个男子穿着一身绛红衣裳,领口处还有一些火红色的羽绒。

  走到了林轩凤的身边,悄悄坐在他的床旁。

  竟是花遗剑。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倒了药,喂在林轩凤干裂的嘴唇里。

  林轩凤蹙了蹙眉,似乎要将药丸吐出来。

  花遗剑捏住他的下颌,硬生生地将药逼了回去。

  林轩凤在昏迷中痛苦地吞下了那粒药丸吞下去,轻咳了两声。

  花遗剑替他理好被子,然后就坐在床前看着他发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还在发呆。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还在发呆。

  三盏茶……

  我都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只觉得困得不行,头往前轻轻一靠,那窗子就喀地响了一声。

  花遗剑愕然转过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然后迅速跳出门去。

  反复思索。

  是什么动力可以让花遗剑这个只知道练武的大木头盯着一个大男人看这么久?

  又想起了他临走前的话。

  醍醐灌顶。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到了林轩凤的身边坐下。

  烛光下,林轩凤的五官精致得像是雕刻出来的。

  只是那颗绛色美人痣黯淡无光。

  本来不打算打扰他,但是这下改变主意了。

  “轩凤哥,轩凤哥,起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轻轻推了推他的身子,他立刻就醒了。

  有些迷蒙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充溢了惊喜的光芒,却又在下一秒暗了下去:“宇凰……你来了。”

  “怎么,现在还在生我的气?”

  他的脸上微微一红:“白天是我错了。”

  我看了看他被子上的血迹,心里难受到不行,轻声道:“你没错。是我不对这个身体负责。”

  林轩凤道:“其实今天朱砂,她对我说……”

  “她说什么?”

  林轩凤道:“没,没什么。”

  见他不想说,我也没多问,转而道:“以前花大哥有对你说过什么比较奇怪的话没?”

  林轩凤道:“没有。”

  但是想了一会,又说:“不对,好像有那么一次。那时我们快到京师了,他来问我……如果你喜欢上了别人,我会不会不再喜欢你。”

  我说:“哈,他不知道我不是林宇凰。”

  林轩凤忽然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你……不问我如何回答的?”

  我自信地说:“你怎么回答的,我已经知道了。”

  林轩凤有些窘迫地笑了:“嗯,说得也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丫鬟走进来道:“林二公子,小少爷回来了,说要见您。”

  我挑眉道:“哦?还有谁?”

  丫鬟道:“老爷也在那里。”

  我笑:“好啊,我这就去见他。”

  司徒小雪天,想整我?哼哼。

  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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