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天气晴好,天曦一早到母后宫里请过安后,便没有回云曦苑,而是陪着烟如太后坐在宫后的檐廊里闲聊。自楚天明登基后,太后终于放下了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为儿子顺利的承袭皇位而欣慰。而随后天曦的即将远嫁,又让这一向绵软温厚的母亲添了离愁。
天曦自幼懂事知礼,虽然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又得楚威宠爱,却丝毫没有骄纵蛮横的习气,温和恭顺,合宫里没有不说好的,极得人心。烟如做皇后时,上面有楚太后威严,天曦看似不声不响,实则内心多有主见,一些事上多亏她为母亲拿了主意。如今一旦离了远去,很是让烟如太后难舍。
然而女儿大了总不能永远留在身边,何况她与南宫太子的婚事已经迟了三年,断没有再拖下去的道理。想到这一层,烟如太后少不得收起柔柔慈母心,专注为天曦的大婚作准备了。
此刻拉了天曦的手,细细嘱咐一些嫁去夫家的礼仪规矩。虽然知道天曦的性子教养定然出不了差错,毕竟慈母心肠,唯恐女儿有何不周,在远乡受了委屈。
母女正喁语间,突然听见外面吵嚷,不免疑惑,烟如开口吩咐贴身的宫女佩荷,
“去瞧瞧是怎么了?怎的这般喧闹。”
佩荷答应着出去了,一会儿领了一个小太监进来,
“他们说的奴婢也听不明白,让他自己给太后娘娘说罢。”
那小太监扑通跪倒,喜滋滋的道:
“启禀皇后娘娘,我楚国八万大军越境攻入东桤境内,前线传来捷报,已经取下汀阳、怀郡、遂州三城,现正往屏东进发,皇上下令,今晚宫里设宴庆贺呢!”
话音未落,别人尚未有反应,楚天曦自椅上猛然站起,“哐啷!”一声手里的茶盏落了地上,睁大双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东桤。
汀阳城的大火已经烧了整整三天。自楚军入境以来,几乎未遇东桤军队的什么强力抵抗,一路高歌猛进。统军的孟远焘这是第一次带兵,有此战绩,自然志得意满,入汀阳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整个城池陷入楚军燃起的火海里,百姓四散奔逃,嚎哭震天。
等怀郡和遂州取下以后,孟远焘留了少量人马留在城里,自己率大部未作停留,乘胜追击,直往六十里外的屏东城。这屏东已经是东桤境内纵深的城池了,三面环山,只在山坳里坐落。并算不上什么兵家重地,但孟远焘求功心切,打算顺手取下这里,回呈的战绩上再添一笔功劳!
兵马到达屏东城下已经是这日的日落时分。看着吊桥高起,城门紧闭,悄无声息的城内,孟远焘吩咐兵将暂且扎营休整,待次日天明便起攻城。
连日得胜的楚军正士气高昂,营内喧闹声不绝,篝火冉冉,酒歌嘹亮。营帐内皆是帐帘高卷,孟远焘带了几个参将也在中军帐里开怀畅饮,把酒言欢,全然没有把一个小小的屏东城放在眼里。
麾下一个参将看他喝得兴起,奉承道:
“孟将军果然善战,智勇双全!都道这东桤兵强马壮,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在孟将军阵前,连半点还手之力也无!”
“哈!都说他那少年帝王如何英明神武,可还不是被皇上逼着签下契约,打起仗来也是脓包一个!听说在海外早就被重重包围,他手下这些个人也都是酒囊饭袋,这么不经打!”孟远焘神色很是轻蔑。
“只怕他有诈,我们还是作些堤防才好。”一个白面长髯的将领略带忧虑。
“傅将军,你也太过小心了!这小小屏东,谅他能有何诈?等孟将军带领咱们一路高歌东进,直把他帝都拿下,让东桤并入楚国版图才好!那时,咱们孟将军可就是光大中楚的第一功臣了!”
“哈哈哈!”孟远焘得意忘形,借了酒意,被手下人捧的飘飘欲仙了。
军营里兵将们一直闹到午夜,才渐渐歇了喧腾,各自回了营帐昏睡。守夜的兵士也喝多了酒,横七竖八的靠着营门和马栏,迷糊过去。
三更时分。
月色晦暗,四周没有了半丝儿动静。楚营里燃尽的篝火偶尔“噼啪”的响上一声,引出几声梦中臆语。马匹们沙沙的嚼着夜草,轻轻的踏着蹄子。
屏东城的城门无声无息的缓缓打开,吊桥渐渐落下。黑洞一样的城门里,隐隐有轻而杂的纷乱声音。突然一声震天的炮响,全副武装的骑兵阵纵马而出,冲过吊桥直入楚军营中。几支火把在半空划过,落在粮草垛上,转眼间营中火光四起。
睡梦中的楚军猝不及防,惊醒的时候手忙脚乱,匆忙间披挂上马,一时连方向也辨不清楚,哪里是训练有素的东桤军的对手!很快,便被杀的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头里一匹周身雪白不见半丝杂色的高头骏马,厚鬃长尾,亮眼坚蹄,皮毛如同披了雪缎一般闪亮。马上一人不着铠甲,无冠无盔,身上蓝色布袍,靛色的滚边和围腰,玄色裤腿束在深棕野牛皮战靴里,一条藤丝编的细绳束了发,半个面颊覆着金制的面具,背后背了劲弓和箭袋,手提长刀,俨然杀气腾腾的东方咎!
目光阴狠,刀法毒辣,所过之处不留活口,皆是一刀毙命!那些迎面撞上的楚军士兵都以为遇见了天神,未及惊叫出声便被削了首级。东方咎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一路往楚军的中军帐里杀过去。
孟远焘自梦中惊醒,出得帐来跳上马,连战靴都只来得及穿了一只,在几员偏将的护卫下狼狈后撤。
早有东桤的军队埋伏在两侧山中,借山林遮蔽了行踪,此刻喊声大起,迅速冲杀下来。楚军士兵暗夜里看不清晰,只道四面八方皆是东桤军,唬得魂飞魄散,愈加溃不成军,如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东桤的骑兵厚甲重戟,杀人只如切西瓜一般,风卷残云掠了楚军大营,六万余人马一夜间全军覆没。楚营里尸横满地,血流成河。
东方咎本就轻盈,又无铠甲繁累,坐下宝驹“敌风”更是疾如闪电,即刻追上了孟远焘。咎稳住马,背上取了箭,撑起满弓,一声锐响,直入孟远焘后心。可怜他春秋大梦还没做醒,就做了箭下鬼。
咎垂下手里的弓,看着眼前的火光腾腾,满耳喊杀之声,眼里浮上一层狠意。
朝阳初生的时候,楚国大军已经片甲不留。前日还人声喧腾的楚营此刻犹如人间地狱。东方咎跃马踏过如山的尸体,眼里犹然未见满意。
韩士铎骑马小跑过来,
“启禀皇上,楚军已全数歼灭,我军损失尚不过千。”
“即刻集结赴遂州!把他夺了朕的,给朕加倍讨回来!”
“是!!”
楚宫。
天曦几步抢入楚天明的书房,不顾礼仪,也不管何人在座,直问到他面前去:
“你派兵进攻东桤了?”
楚天明一愣,随后不以为然地笑了。
“是谁多嘴告诉皇姊了?我和南宫兄本想大婚之日送予皇姊一个惊喜呢!”
“谁同意你出兵的?何时出的兵?共调遣了多少人马?”天曦表情急迫,焦灼的问道。
楚天明脸色就有些不快,“皇姊这是做何?我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得住么?”
楚天曦看着犹不当回事的弟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我与南宫兄商议好的。两国同时起兵,他自南我自西,两面夹击东桤。那东方咎远在海外与高罗国作战,自顾不暇,肯定顾不及这边。我们乘其不备,一举攻下他多座城池,到时候让他翻身也无力!”
“你什么时候跟南宫玉蟾商议的?”楚天曦一边听一边摇头。
“是南宫兄送书函给寡人,约定时间,同时发兵。若不是他,我还失了这天赐良机呢!”楚天明洋洋自得。
“书函呢?给我看看!”天曦心里已知不妙。
“怎么?皇姊迫不及待要看姐夫的笔迹么?”楚天明竟然还有心思开着玩笑。
“快拿与我看!”
楚天明脸色一沉,很是不快的自书案上取了信函下来,递给了天曦。
楚天曦急急接过去,匆忙拆开,从头至尾看过,抬起头,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天明,你上当了。”
楚天明惊异的睁大眼,“南宫太子怎么会让寡人上当?”
“不是南宫玉蟾,是东方咎。”
“皇姊开什么玩笑?!”
“这绝不会是南宫玉蟾的密函,极有可能,是东方咎伪造,引你出兵的。”
“绝不可能!”
“南宫玉蟾向来诡诈,不会鲁莽至此,贸然向东桤出兵。”
“皇姊未免太过武断!如今这大好时机下,谁会轻易放过削弱东桤这个大患的机会?你不要一心迷那东方咎,他不过尔尔,连个小小高罗都敌不过,谅他能有何作为?”
“报——报!”正说着,一个太监进来禀报说前线有信使到。
“传!”楚天明露出笑意,“皇姊,你就等着听寡人大军的捷报吧!”
片刻,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皇——皇上!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楚天明大惊。
“孟——孟将军在屏东城遭东桤夜袭,六万五千人马一夜间全军覆没!接连丢了前日攻下的三城,孟将军也以身殉国!东桤王东方咎亲率敌军二十万大军越过边境,已杀往我聊州城而来了!请皇上速派援军!”
“什么?!”楚天明自案前猛然立起,立时慌了手脚,“这——,这怎么可能??昨日还——”自负神色不见,转头求救的望着楚天曦,
“皇姊,这——那东方咎不是远在海外与高罗作战么?这——”随即又自语道:
“不,不要紧的,我们手上还握了他当日亲手签的契约,承诺永不兴兵的,他如此只会失信于天下……他,他要如何与四国交待?”
“那道契约上的第一句话,便是若非出于防卫,天明,如今你兴兵在前,给了她最好的出兵借口。”楚天曦神色已静,隐隐带了绝望。
楚天明呆住。
“看来那高罗海战和身负重伤,都只是她的障眼法。故意放出消息,松懈你的戒备。”
“那,那他——”
“她早有可能在两年前就到了楚东边境,一直在暗中等机会。现在父皇驾崩,你又年幼不悉战事,”
“对对对,寡人是因为年幼才上了他的当!可,可他为何迟迟不见动静,还——”
“她若在孟远焘一入边境时便反击,我楚军只需调头回撤,即便有失,也伤不了筋骨。而舍掉三城,诱我军深入,她只需布好埋伏,在她东桤境中,任你插翅也难逃了。”天曦皱着眉头,给楚天明分析利害。
这年轻楚帝听了跌坐下去,“那,那现在怎么办?皇姊,我们速速向南溟求援吧?让姐夫出兵救我们!”
天曦摇摇头,“不出意外的话,东方咎一定同时也兵发南溟了。”
楚天明彻底傻住,愣在龙椅上面无人色。
天曦略定定神,便开口问:
“你共派了多少人马进攻东桤?”
“八,八万。”
“楚国的十万兵马这样只余两万,加上两万御林军,现在能供我们调遣的,一共还有四万人马就是了?”
“嗯。”
“御林军不能外调,要留在楚都。我带其余的两万人去救援聊州。那是楚国第一道屏障,一旦失守,后面的几座城池都不足以抵挡强敌,楚都就危险了。”
“皇姊,”楚天明几乎要哭出来,
“天明,你带御林军在楚都,加固城墙,深挖沟渠,铸剑磨枪,做好万全准备!”
“皇姊,会打到楚都来么?”
天曦咬住下唇,摇摇头,
“那东方咎为报仇雪恨而来,定是不能善罢甘休。两军实力悬殊,我们只能尽力抵抗。天明,该是考验你的时候了。”
“可是,寡人登基才不到百天,要不我把皇位让与皇姊,等敌退了东桤,再还与我就是了。”
“天明,做好我说的事!别的不要多想了!”楚天曦说完,转身而去。
聊州城。
守备梁光先是得到了楚君覆亡的战报。先前攻下的东桤三城里各留的五千人马,在东方咎闪电雷霆般的席卷下,稀稀落落逃回楚境的人一共只有不到三千。而聊州城原来的守军也只有三千人,以不足六千人马抵挡东桤二十万铁军,无异螳臂挡车。而且早已安乐多年不逢战事的中楚士兵根本不是已严格训练多年的东桤军的对手。
得知东方咎率军星夜往聊州城而来,让梁光未战先失了士气,终日惶然。后得了楚京中七公主的传书,让他紧闭城门,挂起吊桥,千万莫与东桤交手。只等援军到来再作打算。这让梁光稍稍定心,赶紧吩咐城中兵士严密布防城门,高挂免战牌。这样即便东桤军打过来,一时半会也破不了城,等七公主带着援军到来,也许还有转圜。这聊州是中楚与东桤之间最稳固的一道屏障,无论如何不容有失。
这一日黄昏,梁光正在城头上巡视。
算一算东桤大军该到了,而京中的援军还有一二日的路途,于是加紧戒备,整个城中严阵以待,紧张气氛漫延。
远远看见过来了一小队人马,有十几人骑,往聊州城门而来。梁光立于城头上,紧张的仔细分辨着。
走近了一看,穿了楚军的服色。都是满身血迹,丢盔弃甲,很是狼狈。为首的一人跑到城门前,对着城中高叫:
“快开城门!我们是孟将军的余部,自汀阳而回的!”
梁光听他楚国口音,松了一口气,吩咐手下开城门。
吊桥缓缓放下以后,这十几人依次催马入城。梁光突然瞧见其中一人坐下是一匹异常雄健的白马,顿知不妙,连声大叫关城门!
已然晚了。
为首那人正是韩士铎,在东、楚边境四年,早已习了一口地道的楚音,骗过了梁光。此刻扬起手中的利剑,把城门闩一劈两段!
后面白马上的东方咎挥起手中长刀,吊桥的两条铁索被她瞬间斩断。聊州城门洞开,十几个东桤军里最善战的高手纵马而入!
而此时,远处的地平线上,东桤的大军正乌压压的震天动地而来。
梁光呆立在城头,喃喃道:
“完,完了。”
这十几骑进得城来与兵士们站在一处,遇佛杀佛,遇鬼杀鬼。东方咎惯例的擒贼擒王,跳下马三两下就跃上了城头。
劈面遇着梁光,二话不说拔出剑来,不出十招就活劈了他。其余的兵丁早吓破了胆,看见守备被杀,无心抵抗,纷纷跪地求饶。
东方咎一刀砍断城头的楚字旗,立在最高处。猎猎东风吹起她的袍角,脸上金光闪过,不尽的王者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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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 云外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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