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文迪什先生?醒了吗?”慢慢进入视线的是趴在奶油上的一根弯弯曲曲的甘草糖。
数字5。11月 5日。我的下身怎么这么疼?是个恶作剧?上帝啊,我的命根子里竟然插着根
管子!我挣扎着想解脱,但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上面有个瓶子,瓶子里的东西流进一根管
子,这根管子里的东西流进我胳膊上的针管,针管里的东西流进我的体内。一张僵硬的女人
脸,梳着内鬈发型。“啧啧。还好你在这儿摔倒,卡文迪什先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
我们当初让你在荒地里乱走的话,你早就死在一条小沟里了!”
卡文迪什,一个熟悉的名字。卡文迪什,这个“卡文迪什”是谁?我在哪儿?我想问问
她,但是我只能像一只从索尔兹伯里大教堂的尖塔上被扔下来的彼得兔一样发出些尖叫声。
黑暗又笼罩了我。感谢上帝。
数字6。11月 6日。我之前在这里醒来过。一张画着茅草屋的画。文字是凯尔特语或德
鲁伊语。命根子上的管子不见了。有东西发臭了。什么东西?我的小腿被吊了起来,而且我
的屁股蹭着一块又冷又湿的布。粪便、排泄物、腻歪人的东两,黏糊糊的弄得到处都是……
屎。我是不是坐在一管子这东西上面了?哦。不。我怎么成了这样子?我想把布弄开,但是
身子只会发抖。一个闷闷不乐的机器人检查我的眼睛。是个被抛弃的恋人?我担心她要亲我。
她患有维生素缺乏症,应该多吃点水果和蔬菜,她的口气太难闻了。但是至少她还能控制她
的运动机能。至少她能用厕所。睡眠,睡眠,睡眠,快来让我解脱。
说话,记忆。没有,一个字儿也没有。我动动脖子。哈利路亚。蒂莫西·朗兰·卡文迪
什可以使唤他的脖子了,而且也已经想起了他自己的名字。11月 7日。我回忆起有昨天这
么回事,也知道会有明天。时间,不是箭,不是回飞棒,而是一架六角形的手风琴。褥疮。
我在这儿躺了多少天了?算了。蒂莫西·卡文迪什有多大了?五十?七十?一百?你怎么会
连年龄都忘了?
“卡文迪什先生?”脏兮兮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一张脸。
“厄休拉?”
这女人看着他,说:“厄休拉是你的夫人吧,卡文迪什先生?”别相信她。“不,我是贾
德夫人。你患了中风,卡文迪什先生。你明白吗?非常轻微的中风。”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努力想说话。说出来却成了“人一窝一日一欧一耳”。
她轻轻地说:“那就是为什么一切都乱七八糟的原因。但是别担心,阿普伍德医生说我
们恢复的非常好。可怕的医院我们可不去!”中风?两个中风的人?我中风了?马果·洛克
曾经中风过。马果·洛克是谁?
你们这些人都是谁?记忆,你个老王八蛋。
我说的那三个小插曲是为了那些还没有因大脑毛细血管爆裂而精神崩溃人着想。再还原
蒂莫西·卡文迪什的样子,是一件托尔斯泰式的编辑工作,即使是对于曾经把九卷本的《怀
特岛口腔卫生故事》缩写成区区七百页的东西的人也是如此。记忆总是拒绝对号入座,或者
对上了却又脱落了。即便是数月之后,我怎么知道自己的某个主要部分是不是还没找回来?
我的中风相对较轻,没错,但是之后的那个月是我这一辈子最难受的。我说话像个麻痹
症患者。胳膊没知觉。我不能自己擦屁股。我意识模糊但却意识到自己的愚笨和羞愧。我没
有勇气问医生或诺克斯修女或贾德夫人“你是谁。”、“我们以前见过吗。”、“我离开这儿之后
去哪儿”。
我执意要找莱瑟姆夫人。
够了!一个卡文迪什倒下去了,但是他永不言败。当《蒂莫西·卡文迪什的苦难经历》
被拍成电影时,我建议你,我想象中亲爱的导演大人,一个热情的,穿着圆翻领毛衣,叫拉
斯的瑞典人,用蒙太奇手法把那个十一月刻画成为大战前正在训练的拳击手的日子。真正的
硬汉卡文迪什打针时一点都不发抖。充满好奇心的卡文迪什重新找回了语言能力。勇猛的卡
文迪什再次被阿普伍德医生和诺克斯护士驯化。助行器上的约翰·韦恩(注:美国西部牛仔
电影明星,在二百多部电影中扮演了无数令人难忘的西部英雄。)·卡文迪什(我已经升级到
用拐杖,我现在还用它。维朗尼卡说它让我看起来像劳埃德·乔治(注:(1863-1945)英国
政治家。)
)),卡尔·萨根(注:(1934-1996)美国天文学家,科幻文学作家。)风格的卡文迪
什,被困在了蒲公英的茸毛头里。卡文迪什因健忘症而麻木了,可以说他挺满足的。
然后,拉斯拨动了一根罪恶之弦。
十一月第一天(正在播出将临期日历(注:用来倒数基督降临日的特殊日历,现在通常
是给小孩子用的。))的六点钟整点新闻刚开始。我自己就着淡炼乳吃了捣烂的香蕉,一点都
没掉在围兜上。诺克斯护士走过去了,我的室友也陷入沉默,像鹰的影子笼罩下的鸣鸟。
一瞬间,我记忆的贞操带一下子打开了,脱掉了。
我宁愿它还是锁着。我在奥罗拉之家的“朋友们”都是老态龙钟的乡巴佬,他们玩拼字
游戏的时候用让人吃惊的拙劣手段出老千。他们对我好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个行将就木之人的
王国里,最虚弱无力的人不过是对抗不可征服的元首的普通马其诺防线。我已经被报复我的
哥哥囚禁了一个月,全国范围内的搜寻行动显然还没有开始。我不得不实施自己的逃跑计划,
但如果全力跑五十码要花十五分钟的话,怎么能比那个变异的管理员威瑟斯跑得还快呢?如
果我连自己的邮编都记不起来,如何骗得过像《企业佣兵》(注:一部描述犯罪和暴力的漫
画作品。)里的人物的诺克斯?
噢,恐怖,恐怖。捣碎的香蕉泥堵住了我的喉咙。
* * *
我又恢复了理智,我观察了人、自然和野兽在十二月的固定行动模式。池塘在十二月的
第一周里结冰,而后讨厌的鸭子在上面溜冰。奥罗拉之家早上是冰窖,傍晚是火炉。护理员
迪尔德丽是中性人,这也不足为奇,在灯具之间扯金属线都不会触电而死。绉纸包着的一个
桶里有一棵塑料树。温德林·本丁克斯用纸环串了一串驱动链一样的东西,行尸走肉们蜂拥
过去,他们谁都不顾这种形象有多可笑。它们都吵着要打开将临期日历上的窗户,好像这个
本丁克斯赋予的权利是女王在发濯足仪式(注:基督教圣周中周四洗脚的仪式,用以纪念最
后的晚餐时耶稣为门徒洗脚。)的救济金一样:“各位,伯金夫人找到了一个胖乎乎的雪人,
真是太棒了,不是吗?”做诺克斯护士的看门狗是她和沃劳克·威廉赖以生存的工作。我想
起了普里莫·莱维(注:(1919-1987)意大利籍犹太化学家和作家,大屠杀的幸存者。)的
那部《被吞没和被拯救的》。
阿普伍德医生是“无知笨蛋”奥斯卡金像奖的获奖者之一,在教育管理、法律或医学领
域你都能发现这样的人。他一周来奥罗拉之家两次而且如果五十五岁左右他的事业还是没能
达到他的名字所预言的向上天命,那他的命运就落在我们手里了,我们是通往所有“康复使
者”之路的路障,恶心的人。我一见到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兼职擦屁股的人、
打扫厕所的人和又脏又油的厨师也都不会是,突然指责他们的一个过错就会威胁到他们崇高
的社会地位。
不,我真的是被牢牢困在奥罗拉之家了。一座没指针的钟。“自由”是我们的文明发出
的愚昧的叮当声,但是只有那些被剥夺了自由的人才会对它稍微有一点感觉:这东西实际是
什么。
我们的救世主生日前几天。私立学校的一些小家伙坐着小型面包车来唱圣歌。行尸走肉
们也跟着一起唱,词都错了,还发出临终的喉鸣。吵闹声逼得我不得不出来,那连滑稽都算
不上。我一瘸一拐地在奥罗拉之家走着,搜寻着失去的活力,每半个小时就得去趟厕所。(大
家都清楚爱神维纳斯的器官是什么,但是兄弟们,农神的器官是膀胱)很多疑问一直阴魂不
散。为什么登霍尔姆为了把我当成孩子对待,把最后几个珍贵的铜板付给抓我的人?是不是
乔治特老糊涂了,把多年前我们在忠诚大道上的那段简短的出轨经历告诉了我哥哥?这个陷
阱是不是一个戴绿帽子的人的复仇,
*
妈妈以前常说,在离你最近的那本书里总能找到逃跑的方法。唉,妈妈,不,不完全是
那样。你喜爱的以大号字印刷的,讲穷人、富人和伤心之人的长篇故事也不算是有效的伪装,
它们也无法使您免于遭受生活这台网球发射器对您投射出的苦难的侵袭,不是吗?但是,妈
妈,您说的还是有道理。书本不会给我们提供真正的逃跑方法,但是它们能防止我们想事情
想得把自己的皮都抓破。上帝知道,在奥罗拉之家除了读书,我没其他事情做。我奇迹般地
恢复的第二天就拿起了《半衰期》,而且不可思议地开始怀疑希拉里·V·哈什到底有没有写
过能出版的惊险小说了。我想象着时髦的黑色和青铜色印刷的《路易莎·雷的第一个谜》摆
在乐购的收银处卖;接着是《第二个谜》,然后《第三个谜》。女王温(温德林·本丁克斯)
用一根削好的铅笔换来一声生硬的奉承(如果你说你自己可能会成为一个皈依者,即使是开
玩笑,传教士们也会那么温顺),于是我开始对这本东西进行从头到尾的编辑。有一两个地
方不得不得去掉,比如影射路易莎·雷是罗伯特·弗罗斯特这个家伙的化身。太过于嬉皮士
——瘾君子——新时代风格了。(我也有一处胎记,在左腋窝下面,但是没有情人把它比作
彗星。乔治特给它起的绰号是“蒂莫的屎垞子”)但总的来说,我的结论是这本关于初生牛
犊对抗公司腐败的惊险小说有潜力。(菲力克斯·芬奇爵士的鬼魂发牢骚说:“但是那以前已
经被重复了一百遍了!”——好像从阿里斯托芬(注:古希腊喜剧作家。)到安德鲁·劳埃德·韦
伯(注:英国音乐剧作曲家。),就没有发生过重复一百遍的事情似的!艺术不是“什么东西”,
而是“以什么方式”!)
对《半衰期》的编辑工作碰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在读到路易莎·雷被从桥上撞下
去的时候,该死的手稿就没了。我撕扯着头发,捶胸顿足。是不是压根就没有第二部分?它
是不是塞在希拉里·V位于曼哈顿的公寓中的一个鞋盒子里?是不是还躺在她富有创造力的
子宫里?我又搜了我的公文包最隐蔽的几个旮旯,找那封附信,二十遍了,我还是把它落在
海逸市场的办公室套房里了。
其他文学作品选择不多。沃劳克·威廉告诉我说奥罗拉之家曾经吹嘘有一处图书馆,现
在已经被封存了。(“对普通人来说杰里视觉公司(注:主要生产游戏的多媒体公司。)真实
得多,那是从这件事总结出的结论。 ”)我需要一顶矿工安全帽和一把该死的锄头才能找到这
个“图书馆”。它在一条过道的尽头,被堆得高高的世界大战纪念牌匾堵住了,牌匾上写着
《为了忘却的记忆》。灰尘又厚又干燥,而且分布均匀。一书架过期的《如是英国》的杂志,
一打赞恩·格雷(注:美国近代作家。)的西部小说(大字号印刷版),一本名为《请不要给
我吃肉!》的烹饪书。还有《西线无战事》(很久以前,一个很有创意的学生在页面的角上画
了用鼻子自慰的棍子人卡通片——现在它们在哪儿?)和《空中的美洲虎》,由“美国一流
的军事悬疑作家”创作的平淡的直升机驾驶员故事(但是,我偶尔得知,这本书是在他的“指
挥中心”里请人代写的——我怕被人索要法律赔偿,所以不会指出来具体是谁),说实话,
其他的就都狗屁不是了。
我全拿上了。对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土豆皮都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厄尼·布莱克史密斯和维朗尼卡·科斯特洛走了进来,你的时间到了。厄尼和我以前也
有快乐时光,如果不是这些异见者,诺克斯护士今天还会给我下药把我毒翻,一个阴沉的下
午,当行尸走肉在准备着“大眠”的时候,工作人员在开会,唯一干扰奥罗拉之家的酣睡者
们的动静是一场世界摔跤联盟的比赛,“肥罗一号”方特勒罗伊对“发送者”。不同寻常的是,
我发现一个粗心的人让前门虚掩着。我偷偷地出去执行一次侦察任务,事先想好了一个借口
就说是头晕想呼吸新鲜空气。寒冷灼伤了我的嘴唇,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恢复的这段时间,
我失去了皮下脂肪;我已经从准相福斯塔夫(注:莎士比亚名著《温莎的风流娘们》中的一
个爱吹牛的骑士。)的体型缩水成兰开斯特公爵(注:形容消瘦之人。)的一样了。自从六七
周前的那次中风起,这是我第一次在户外历险。我绕着内圈走了一圈,发现了一处老建筑的
废墟,然后费力地穿过无人修剪的灌木丛,走到周围的砖墙那儿,看看有没有洞或者裂缝。
特种航空部队的工兵或许用一根绳子就能爬过去,但一个患有中风的病人用一根拐杖估计不
行。我路过的时候,有一堆堆被风侵蚀吹积形成的黄褐色的树叶。我来到大铁门处,开关都
是通过时兴的电子气压装置控制的。该死的,他们甚至还有监视探头和双向寻呼机这种玩意
儿!我想象着诺克斯护士跟可能成为这里的居民的孩子们(我差点写成“父母”)吹嘘说,
多亏这些高科技的监控措施,他们能睡得非常安稳,意思当然是说“按时付给我们钱,你将
连声小鸟叫都听不到”。不是好兆头。赫尔在南面,一个强壮的小伙子沿着有电线杆的岔道
走也要走上半天。只有迷路的度假者才可能蹒跚地跨过这个地方的大门。沿着车道往回走,
我听到一辆红色木星大型越野车,刹车时轮胎和喇叭发出尖叫声。我往边上靠了靠。开车的
人是一个健壮如牛的家伙,整个人包在有风帽的粗呢大衣里,为穿越极地的募集资金的人喜
欢穿的那种。这辆越野车在碎石路的前门台阶处又一次紧急刹车,司机摇晃着去了接待处,
像《空中的美洲虎》中的王牌飞行员。回正门的路上,我路过锅炉房。厄尼·布莱克史密斯
伸出头来:“要不要来点儿烈酒,卡文迪什先生?”
不需要问我第二次。锅炉房里一股肥料味,但是被煤炉烘烤得挺暖和。米克斯先生正坐
在装煤的麻袋上,发出婴儿般满足的声音,他是这里的老住户了,地位堪比此地的吉祥物。
厄尼·布莱克史密斯是那种你第二眼才会注意到的安静的人。这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苏格兰人
和一个叫维朗尼卡·科斯特洛的女士为伴,据传后者曾拥有爱丁堡历史上最好的帽子店。这
对夫妇的举止让人联想到契诃夫小说风格的旅馆里寒碜的客人。厄尼和维朗尼卡尊重我想成
为一个可怜家伙的愿望,所以我也尊重他们。他从一个煤斗里拿出一瓶爱尔兰麦芽威士忌:
“如果你在想不用直升机从这里出去,就是犯傻了。”
没理由泄漏任何事。“我吗?”
我的装模作样被厄尼一下子看破了。“找个凳子坐。”他跟我说,面色冷酷却也心照不宣。
我坐下。“这里挺舒服。 ”
“我很久以前曾是个有执照的锅炉工。我免费提供服务,所以这里的管理人员对我自己
享有的一两个小小的特权视而不见。”厄尼慷慨地往塑料大口杯里倒了双份。“一口干了。 ”
久旱逢甘露!仙人掌开花了,印度豹又跑起来了!“你从哪里搞到这东西的?”
“煤商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真的,你要小心点。威瑟斯三点三刻出来到大门这里拿每
天第二次邮递的东西。你可不想让他逮着你正在密谋逃跑计划。”
“听起来你消息很灵通。”
“我还是个锁匠,那是参军后的事了。在保安的圈子里你会接触到类似的犯罪。猎场看
守人和偷猎者的那些事。得提醒你,并不是说我自己干过什么违法的事,我可是光明磊落。
但是我知道四分之三以上的越狱行动是彻底失败的,因为所有的心思——”他点着自己的太
阳穴,“都花在逃跑这件事上了。外行说策略,内行说供给。比如说吧,那个看起来挺新鲜
的门,上面的电子锁,如果我想,蒙上眼睛都能把它打开,但是门另外一边有什么交通工具?
钱?藏身之处?你看,没有后勤保障,你能去哪儿?只有死路一条,五分钟后就会躺在威瑟
斯的货车车斗里。”
米克斯先生挺了挺侏儒般的身子,挤出了他还能记得的仅有的两个别人能懂的词: “我
知道!我知道!”
在我弄明白厄尼·布莱克史密斯是在提醒我还是试探我之前,维朗尼卡从里侧的门里走
进来,戴着一顶帽子,它的红色能把冰都融化了。我勉强控制自己,没有鞠躬:“下午好,
科斯特洛夫人。”
“卡文迪什先生,幸会。这么刺骨的天还出来闲逛?”
“在侦察,”厄尼回答说,“为他一个人的逃跑行动委员会侦察。”
“哦,一旦你加入了老年人的行列,这个世界就不想让你回归了。”维朗尼卡坐在一张
藤椅上,小心地正了正帽子,“我们——我的意思是所有上了六十岁的人——光是活着就犯
下两条罪过。一条是速度过慢。我们开车太慢,走路太慢,说话太慢。这个世界会和各种各
样类型的独裁者、变态、毒枭打交道,但要被拖慢速度它可无法忍受。我们的第二条罪过是
成为一般人的死亡象征。只有我们彻底消失,他们才可以因为和我们脱离干系而眼睛放光,
过得舒服。”
“维朗尼卡的父母一辈子都是知识分子。”厄尼有点骄傲地提了下。
她温柔地笑了:“就看看探视时间来这儿的人吧!他们需要接受休克疗法。为什么他们
喋喋不休地说‘心多老,人就有多老’这些哗众取宠的废话?真是的,他们想糊弄谁啊?不
是我们——只能糊弄他们自己!”
厄尼总结说:“我们上了年纪的人是现代的麻风病人。事实就是如此。”
我反对说:“我可不是被抛弃的人!我有自己的出版社,而且我需要回去工作。虽然我
不指望你们相信我,但是我是被强迫关在这里的。”
厄尼和维朗尼卡用他们的暗语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现在是个出版商?还是以前,卡文迪什先生?”
“现在是。我的办公室在海逸市场。”
“那么,”厄尼聪明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对,那是问题所在。我的故事虽然听起来不像是真的,我还是详细把它的来龙去脉讲了
出来。厄尼和维朗尼卡像成年人一样听得认真明白。米克斯先生睡着了。我讲到我中风的时
候,外面一声喊叫打断了我。我以为是一个行尸走肉病情发作,但是通过门缝我看到那个红
色木星的司机在冲着他的手机大喊。“为什么要找麻烦?”沮丧扭曲了他的脸。“她现在都云
里雾里了!她以为现在是 1966年!……不,她不是装的。你会为了挨踢尿湿短裤吗?……
没,她没有。她以为我是她的第一任丈夫。她说她根本没有儿子……说的没错,是恋母情
结……对,我又说了一遍。三遍……详细说了,是的。如果你觉得你能做得更好,那自己来
试试……唉,她也从来不喜欢我。但把香水带来……不,给你用。她身上有股臭味……她身
上还有什么地方能发臭?……他们当然做了,但是很难保持,它就……一直往外流。”他上
了越野车,沿着车道呼啸而去。我的确闪过一个念头,在大门关上之前,跟在车后面飞快跑
过去,但是接着我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年龄。况且,监视摄像头会拍到我,然后威瑟斯在
我拦住任何一个人之前就会把我接回去。
“那是霍切奇斯夫人的儿子,”维朗尼卡说。“她是个好心人,但是她儿子,呵,可不是。
你可不是因为人好才拥有利兹和谢菲尔德一半的汉堡专营权的。家里一点都不缺钱。”
一个迷你型的登霍尔姆。“哎,至少他还来看她。”
“告诉你为什么。”这位老夫人闪过一道迷人、淘气的眼神,“霍切奇斯夫人听说他要打
算把她送到奥罗拉之家时,把最后剩下的所有传家宝都塞到一个鞋盒子里埋了起来。现在她
记不起来埋在哪儿了,或是她记得但就是不说。”
厄尼把最后几滴麦芽威士忌均分:“他居然离开的时候把钥匙留在打火开关里,这让我
很光火。每次都是。在外面的真实世界里他决不会那样做。但是我们那么衰弱,毫无恶意,
他来探视的时候甚至都不用担心。”
我想问问厄尼为什么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但觉得这样会讨人嫌。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
说过一个多余的字儿。
我每天都去锅炉房看看。威士忌的供应时有时无没规律,但玩伴总是有的。米克斯先生
的角色是漫长婚姻生活里当孩子离开家后的一条黑色拉布拉多犬。厄尼会根据他对生活、时
代和奥罗拉之家的风土人情的观察做出讽刺的诠释,但是他老婆(事实上的)可以谈论普天
下的大部分话题。维朗尼卡收集和保存着大量算不上是明星的亲笔签名照。她博览群书,能
够欣赏我的文学才智,但是读得还不够多,无法知道我引经据典的出处。我喜欢女人的这一
点。比如,我可以跟她说“幸福和快乐之间最显著的区别是,幸福是固体而快乐是液体”,
因为她不知道 J·D·塞林格(注:美国作家,《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所以很安全,
我让人感觉很睿智,有魅力,而且,是啊,甚至是青春焕发。我感觉厄尼总在我炫耀的时候
观察我,但这是干吗?我想。男人是要打情骂俏的。
维朗尼卡和厄尼是幸存者。他们提醒我奥罗拉之家的危险之处:小便和消毒剂的臭味、
拖着脚走的行尸走肉,诺克斯的心术不正和饮食,这些重新定义了“平常”的概念。一旦任
何暴政被接受为“平常”,按维朗尼卡的话说,那它的成功就有保证了。
多亏她,我的想法又变得非常活跃。我剪了鼻毛,还从厄尼那儿借了些鞋油。“每天晚
上把皮鞋擦亮,”我家老头以前经常说,“你就不会比任何人差。”我回头一看,厄尼忍受了
我的装腔作势,因为他知道维朗尼卡不过在迁就我。厄尼这辈子从来没读过一本小说——“我
总是听收音机”——但是看着他又一次慢慢启动这个维多利亚时代的供热系统时,我总是感
到自己很肤浅。看太多小说会让你变成个瞎子,这有道理。
我谋划好了我的第一个逃跑计划——计划简单得连个名字都很难起——单独行动。它需
要决心和一点儿勇气,但是不需要动脑子。晚上用诺克斯护士的办公室里的电话在卡文迪什
出版社的录音电话上留言。给莱瑟姆夫人发紧急求救信号,她外甥是个粗野的年轻体育迷,
开一辆庞大的福特卡普里跑车。他们来到奥罗拉之家;在警告和抗议之后我坐进车里;外甥
驾车离开。搞定。12月 15日晚上(我猜),我早上睡到自然醒,时间还早,穿上我的晨袍,
自己来到昏暗的走廊。(从我开始装睡,我的门就一直没有上锁)除了鼾声和暖气管的声音
外一片沉寂。我想起了希拉里·V·哈什笔下的路易莎·雷在天鹅颈-B周围的秘密行动。(瞧
我的双光眼镜)接待室看起来没人,但我还是像突击队员一样爬过去,身子不能高过办公桌,
然后再自己直起身——这决非易事。诺克斯办公室里的灯关着。我试了下门把手,好,开了。
我溜了进去。从缝里射进来的光亮正好能让我看得见东西。我拿起话筒,拨了卡文迪什出版
社的号码。我没能接通我的录音电话。
“您无权拨打该电话号码。”放回电话听筒,检查一下号码,再试一次。
心灰意冷。我做了最坏的设想,霍金斯兄弟一把大火把那个地方烧了,连电话都给烧化
了。我又试了一次,无果。自从我中风之后,唯一能记起来的其他电话号码是我下一根也是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在电话铃让人紧张地响了五六声之后,乔治特,我的嫂子,以我熟悉
的那种耍脾气不高兴的语调接了电话,老天爷,老天爷,我就知道。“已经过了睡觉时间了,
阿斯顿。”
“乔治特,是我,蒂姆。让丹尼接电话,好吗?”
“阿斯顿?你怎么回事?”
“我不是阿斯顿,乔治特!我是蒂姆!”
“那让阿斯顿回来听电话!”
“我不认识阿斯顿!听着,你必须让我跟丹尼通话。”
“丹尼现在不能来接电话。”
乔治特连她的摇椅都没抓牢过,但是她听起来像是骑在彩虹上的牛仔。“你喝醉了?”
“只在有一个好酒窖的漂亮酒吧间里我才会喝醉。我受不了在酒馆里喝。”
“不,听着,我是蒂姆,你的小叔子!我必须跟登霍尔姆说话!”
“你听起来像是蒂姆。蒂姆?是你吗?”
“是的,乔治特,是我,而且如果这是个——”
“你可太古怪了,自己哥哥的葬礼都不来。全家人都是这么想的。”
天旋地转。“什么?”
“我知道你们因为各种各样的鸡毛蒜皮的事争吵过,但我的意思 ——”
我一下子瘫倒了。“乔治特,你刚才说丹尼死了。你说这个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你以为我疯了?该死!”
“你再跟我说一遍。”我不禁失声,“丹尼——死了——吗?”
“你觉得我会编造这样的谎话吗?”
诺克斯护士的椅子因为背叛了主人和受到折磨而嘎吱嘎吱地叫着。
“怎么会,乔治特,看在上帝的分上,怎么回事?”
“你是谁?现在是半夜了!你到底是谁?阿斯顿,是你吗?”
我喉咙哽咽了。“蒂姆。”
“哦,你一直躲在哪块湿乎乎的石头下面藏着哪?”
“喂,乔治特。丹尼怎么——”说出来尤其让人心痛,“过世的?”
“给他的宝贝鲤鱼喂食的时候。我正在往脆饼干上抹嫩鸭肉酱做晚饭。我去叫丹尼的时
候,他在池子里漂着,脸朝下。他可能在那儿已经待了大约一天了,我不是他的保姆,你要
知道。迪克西跟他说过让他少吃盐,他家遗传中风。哎,别霸占着电话,让阿斯顿来听。”
“听着,现在谁在那儿?和你一起?”
“只有丹尼。”
“但是丹尼死了!”
“我知道!他在鱼池子里泡了足足有……几个星期了。我该怎么把他弄出来?听好了,
蒂姆,行行好,给我带个大食品篮或者从福特纳姆和梅森食品店带些东西过来,好吗?我吃
光了所有的饼干,所有的歌鸫把面包渣吃了,所以现在我除了鱼食和坎伯兰调味料以外,什
么吃的也没了。阿斯顿自从把丹尼的艺术收藏品借去给他的估价师朋友看以后就再也没有打
过电话,而且那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应该是好几个星期以前了。煤气公司的人也
已经切断了供应,而且……”
刺眼的光线照进我的眼睛。
威瑟斯堵在门口:“又是你。 ”
我一下子失去控制:“我哥哥死了!死了,你明白吗?一口气也没了!我嫂子疯了,而
且她不知道要做什么!这是家庭紧急情况!如果你该死的身体里有根基督精神的骨头的话,
你应该帮我解决这件该死的麻烦事!”
亲爱的读者,威瑟斯看到的只是一个住院的歇斯底里的家伙在午夜之后打骚扰电话。我
冲着电话喊道:“乔治特,听我说,我困在赫尔的一家该死的疯人院里了,叫奥罗拉之家,
你听明白了吗?赫尔的奥罗拉之家,看在上帝的分上,随便让那儿的什么人来救——”
一根肥硕的手指把我的电话挂断了。手指甲残缺不全还有淤伤。
诺克斯护士用力敲打着早餐锣,宣告着战争开始:“朋友们,我们拥抱在怀里的是一个
小偷。”集合起来的行尸走肉们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像变干了的胡桃木一样的家伙使劲敲着勺子:“阿一拉伯人知道怎么处置他们。护
士!在沙特就没有熟练的扒手,对吧?星期五的下午在停车场,砍掉!呃?呃?”
“我们这里有匹害群之马。”我发誓,这又是格雷贤男子学校的那一套,六十年了,换
汤不换药。“卡文迪什!”护士诺克斯的声音像个玩具哨子一样发抖,“起立!”那些半死不活
等着验尸的人穿着发霉的花呢套装和暗色短上衣,他们把头都转向我。如果反应得像个受害
者,我就能决定自己的判罚。
很难再去关心那个了。我整晚眼都没合上过。丹尼死了。很可能变成了鲤鱼。“哦,看
在上帝的分上,女人,生活要分轻重缓急。御宝还完好地在伦敦塔里呢!我做的不过是打了
一个重要的电话。如果奥罗拉之家有个网络咖啡屋,我很愿意发一封电子邮件!我不想吵醒
任何人,所以我自作主张借用了电话。表示我最诚挚的歉意。我愿意付电话钱。”
“哦,你本来就该付。居民们,我们该怎么对待‘害群之马’?”
温德林·本丁克斯站起来,用手指着说:“你真不要脸! ”
沃劳克·威廉是第二个附和的人:“你真不要脸! ”那些行尸走肉中会察言观色看得懂形
势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加入进来。“真不要脸!真不要脸!真不要脸!”米克斯先生像赫伯
特·冯·卡拉扬(注:(1908-1989)奥地利著名指挥家。)一样指挥着这场大合唱。我倒了
杯茶,但是一把木尺把我手里的杯子打掉了。诺克斯护士唾沫星子四处飞溅:“你做了亏心
事,还胆敢转移视线!”
大合唱戛然而止,除了一两个散兵游勇。
我的指关节嘎嘣作响。愤怒和痛苦像打坐时敲的木鱼槌一样让我急中生智:“我怀疑好
心的威瑟斯先生没告诉你,但是我哥哥登霍尔姆死了。是的,完全断气了。如果你不相信我
的话,自己打电话问。真的,我求你打个电话给他吧。我的嫂子情况也不妙,而且需要有人
帮她安排葬礼的事情。”
“你闯进我的办公室里之前,你是怎么知道你哥哥已经死了?”
狡猾的两面派纳尔逊。她的十字架的小玩意让我灵机一动:“圣彼得。”
大坏蛋皱起眉来。“他怎么了?”
“在梦里他告诉我说登霍尔姆最近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给你嫂子打电话,’他说,‘她
需要你的帮助。’我告诉他使用电话违反奥罗拉之家的规定,但是圣彼得让我放心,因为诺
克斯护士是个敬畏上帝的天主教徒,她不会觉得这样的解释好笑。”
公爵竟被这通胡言乱语给镇住了。(“了解你的敌人”比“了解你自己”还重要)诺克斯
快速考虑着几个可能:我是不是个怪人;喜欢妄想,并无大碍;实用政治主义(注:从实用
而不是从道义或意识形态考虑出发的政治。)者还是真的梦到圣彼得了?“我们奥罗拉之家
的规定是为了大家好。”
该巩固我的胜利的时候了:“那真是太对了。”
“我要跟主谈谈。在这段时间里——”她对饭厅的人宣布,“卡文迪什要接受察看,这
件事决不能就此算完。”
小胜之后我在休息室打单人纸牌(是纸牌游戏,不是耐心的美德,决不是(注:英文中
单人纸牌游戏和耐心是同一个词“patience”。)
))。自从我和 X女士在廷塔杰尔(注:坐落在
英国大西洋沿岸的村庄。)小村度过的那个运气不佳的蜜月之后,我还再没玩过这东西。(那
地方就是个地下饮食店。到处是破烂的市建住房和卖神香的商店)我平生第一次看清单人纸
牌的一个设计缺陷:结果不是在打牌的过程中决定的,而是游戏甚至还没开始,在洗牌的时
候就决定了。那多没意思!
关键是它能让你分心。可分心也让人高兴不起来。登霍尔姆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但我
还在奥罗拉之家。我给自己设想了一个新的最糟糕的情况:出于好心或者恶意,登霍尔姆通
过他的一个秘密但不安全的账户建立了定期支付委托,支付我住在奥罗拉之家的费用。登霍
尔姆死了。我逃离霍金斯兄弟的事高度保密,所以没人知道我在这儿。定期支付委托比它的
制定者活得都长。莱瑟姆夫人告诉警察最后一次见到我时,我正要去见放高利贷的人。侦探
们推测我当时被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贷款人拒绝了,然后乘上了一辆“欧洲之星”。所
以,六个星期了,没人找我,连霍金斯兄弟都不找了。
厄尼和维朗尼卡来到我桌子前。“我用过那部电话查板球赛的比分。”厄尼心情不好,“现
在晚上它要被锁起来了。”
“红桃 J上面放黑桃10,”维朗尼卡建议说,“别担心,厄尼。”
厄尼没理她。“诺克斯会给你用私刑的,你要知道。”
“她能干什么?拿走我的麦片?”
“她会往你的食物里面加迷药!就像上次。”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记得上次你反对她的时候吗?”
“什么时候?”
“就是有个早上你正合时宜地中风那次。”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中风是……被人设计的?”
厄尼摆出一副十分生气的“醒醒,快醒醒”的脸色。
“噢,少胡说!我父亲死于中风,我兄弟很可能也死于中风。如果你非得发表你对事实
的看法,说你自己的吧,厄尼斯特(注:“厄尼”的全称。),但是别把维朗尼卡和我扯进来。 ”
厄尼怒目圆睁。(保护神啊,把亮度调低点吧)“是啊。你觉得你很聪明,但你什么都不
是,不过是个让人讨厌、自以为是的南方佬!”
“一个讨厌的人,别管是谁,总比一个没志气的人强。 ”我知道我会因为这句话而后悔。
“我没志气?我?你敢再那样说我一次吗,说啊。”
“没志气。”(噢,执迷不悟的魔鬼!为什么我会让你为我代言?)“我是这样想的。监
狱外的真实世界让你害怕,所以才对它感到绝望。看见别人逃跑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因为那
和你的临死之地的口味不一样。这是为什么你现在大发脾气的原因。”
厄尼的火气被彻底点着了:“我在哪儿死用不着你指手画脚,蒂莫西·卡文迪什! ”(一
个苏格兰人能把一个无比正派的名字变成一个用头撞击的动作)“你连一个中心花园都逃不
出去!”
“如果你也有一个傻瓜看不懂的计划,说来我们听听。”
维朗尼卡试图调停:“好啦,你们! ”
厄尼血直往上涌:“傻瓜是不是能懂要看他到底有多傻。”
“那可真是有趣的说教。”我的挖苦让我也讨厌,“你在苏格兰肯定是个天才。”
“不,在苏格兰,天才是一不小心把自己困在养老院的英格兰人。”
维朗尼卡把散落的牌聚拢起来:“你们俩有谁知道钟表纸牌(注:一种单人纸牌游戏玩
法。)?你得把牌点加起来等于 15才行。 ”
“我们要走了,维朗尼卡。”厄尼咆哮着说。
“不,”我站起来厉声说道,“我走。”我是为了自己好,我不想逼维朗尼卡在我们之间
选择。
我发誓在我接到道歉之前不再去锅炉房。所以那天下午我就没去,还有第二天,第二天
的第二天,我都没去。
整个圣诞周,厄尼都不正眼看我。维朗尼卡路过的时候冲我露出抱歉的微笑,但是她的
忠诚也显而易见。事后再看,我真是昏了头了。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因为自己郁郁寡欢而破
坏我唯一的友谊!我一直是个天生郁郁寡欢的人,这就很说明问题。闷闷不乐的人因为寂寞
容易勾起幻想。幻想着在西二十三街的切尔西饭店,敲响某扇门。门开了,希拉里·V·哈
什小姐见到我非常开心,她身上的长睡衣非常宽松,她像凯莉·米洛(注:上世纪八十年代
红遍歌坛的澳洲玉女歌手。)般纯洁但是又像“罗宾孙夫人”乐队成员那样具有母狼般的野
性。“我飞遍了全世界到处找你。”我说。她从迷你酒吧里为我倒了一杯威士忌。“成熟。丰
润。酒不醉人人自醉。”接着那个淘气健壮的女人拉我到她凌乱的床边,在那儿我探寻着永
恒青春的源泉。
《半衰期》的第二部分就放在床上面的架子上。我漂浮在高潮过后的死海之上,看着手
稿,希拉里在冲澡。第二部分比第一部分还好,但是主人会教他的新助手怎么把它写成超凡
脱俗的作品。希拉里把这部小说献给我,赢得普利策奖,在接受颁奖的致辞中表白说她的一
切都归功于她的经纪人兼朋友、而且很多方面都像她父亲的那个人。
甜蜜的幻想。饮鸩止渴。
奥罗拉之家的圣诞前夜冷冷清清。我出来闲逛(通过交换得来的穿过温德林·本丁克斯
办公室出来的特许),到大门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我紧紧抓住铁门,从铁栏间望过去。(神啊,
这真是现实的讽刺。《卡萨布兰卡》(注:1943年好莱坞电影。片中,在纳粹统治下,若从
欧洲逃往美国,必须绕道摩洛哥城市卡萨布兰卡,这使这座城市的情势异常紧张。))我的视
线在沼泽地上游移,停留在一堆坟冢上,一处废弃的羊圈里,盘旋在一座终于屈服,带上了
德鲁伊教风格的诺尔曼式教堂的上空,跳到一座发电厂,掠过染黑了的丹麦人海来到汉伯桥
(注:坐落于英格兰赫尔的全球第四大单索吊桥。),跟着一架军用飞机飞越波纹状的田野。
可怜的英格兰,她的土地上承载了太多的历史。岁月在这里向内生长着,像我的脚指甲。监
视探头对着我照。它真是无时无刻无所不在。我考虑结束和厄尼·布莱克史密斯之间的不愉
快,即使仅仅是为了听维朗尼卡客气地说声圣诞节快乐。
算了。让他们两个都去死吧。
“鲁尼牧师!”他一个手里端着雪利酒,我把一只甜馅饼塞到他的另一只手里。圣诞树
后面,恍若仙世的灯光把我们的面色都映成了粉红色。“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
“是什么请求啊,卡文迪什先生?”他是个一点都没有喜剧色彩的牧师。鲁尼牧师是个
职业牧师,和曾经与我在赫里福德较量过的一个逃税的威尔士图画设计师简直一模一样,但
是那是题外话了。
“我想请您帮我寄一张圣诞卡,牧师。”
“就这事儿啊?你请诺克斯护士帮忙的话,她肯定帮你办了吧?”
看来那个母夜叉也把他买通了。
“诺克斯护士和我在与外界通信方面的意见不是很一致。”
“圣诞节为我们在彼此间架起沟通的桥梁提供了个绝佳的机会。”
“圣诞节是个绝佳的机会,让打盹儿的狗继续打盹儿,牧师。但是我真的很想让我嫂子
知道在我们的主生日时我挂念着她。诺克斯护士可能已经跟你提起过我亲爱的哥哥去世的事
了吧?”
“无比悲痛。”他的确清楚圣彼得的事,“我很难过。 ”
我从夹克的口袋里抽出卡片。“我写的是寄给‘照料者’,不过是为了确保她能明白我的
圣诞问候。她头脑——”我轻轻地敲敲脑袋, “不太正常,说这个我很难过。放这儿,让我
把它放进你的法袍的兜里……”他扭动着身子,但是我逼他就范了。“我真是太幸运了,牧
师,有我能信得过的朋友。谢谢您,衷心地谢谢您。”
简单,有效,神不知鬼不觉,蒂莫西·卡文迪什,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新年到来之前,
奥罗拉之家醒来就会发现我已经像佐罗一样脱身了。
厄休拉引诱我到她的衣橱里:“你一天也没变老,蒂莫,这个弯弯曲曲的家伙也跟以前
一样!”她淡黄褐色的毛蹭着我的纳尼亚世界里那么长的街灯柱和卫生球……但是接下来,
跟以前一样,我醒了,身上肿胀的附件和冗长的附录一样受欢迎、大有裨益。六点整。供热
系统布置得像是约翰·凯吉(注:美国作曲家、作家与摄影家,亦为前卫派音乐家。)风格
的作品,很前卫。脚指头关节处的冻疮火辣辣地疼。我想着过去的圣诞节,数目要比还没过
的圣诞节多得多。
我还得忍受多少个早晨?
“勇敢点,TC(注:蒂莫西·卡文迪什,下同。)。一列疾驰的邮政列车正在把你的信
带往南方的伦敦老家。它一旦受到撞击就会释放出集束炸弹般的影响,惊动警察、社会福利
工作人员和经由海逸市场老地址转交的莱瑟姆夫人。很快你就能从这里出去了。”我想象中
描绘着为了庆祝我重获自由收到的那些迟到的圣诞节礼物。雪茄、上等威士忌、打一分钟九
毛钱的电话、跟玛菲特小姐(注:原为一首儿歌里的人物,指年轻姑娘。)调情。为什么到
此为止?带着《男人帮》和“队长伟哥”到泰国重新再战?
我看到壁炉架上挂着一只变形的毛袜。我关灯的时候它并没挂在那儿。谁会偷偷进来却
不把我弄醒?厄尼宣布圣诞节期间休战?还能是谁?好人老厄尼!我穿着法兰绒睡裤高兴地
浑身发抖,把袜子拿下来,带着它回到床上。它很轻。我把它从里朝外翻过来,碎纸片像雪
片一样飞出来。我的笔迹,我的字,我的词!
我的信!
我的救赎也被撕碎了。我捶胸顿足,撕扯着头发,咬碎了钢牙,捶打着床垫,把手腕都
弄伤了。该死的鲁尼牧师该下地狱。诺克斯护士,那条偏执的母狗!她在我睡着的时候,像
死神一样盯着我!去他妈的圣诞快乐,卡文迪什先生!
我屈服了。十五世纪晚期的动词,古法语叫 succomer,拉丁语叫 succumbere,但它是
一项人类生活状况中的基本需要,对我特别如此。我屈服于愚蠢的照管服务。我屈从于礼物
上的小卡片:“新朋友祝卡文迪什先生——未来度过更多奥罗拉之家的圣诞火礼拜式(注:
圣诞期间一种给儿童慈善组织捐款的礼拜式。)!”我屈从于我的礼物:印着世界奇景的一页
有两个月的日历(里面没有写死期)。我屈从于橡胶一样的火鸡肉、人造的填料和苦味球芽
甘蓝,屈从于放不响的鞭炮(一定不能引发心脏病,那对生意可不好)、侏儒戴的纸王冠、
大话连篇、无伤大雅的笑话(酒吧服务生:“要点什么?”骷髅:“请来一杯啤酒和一个拖把。”)。
我屈从于特别为了圣诞节加了点暴力成分的肥皂剧特别节目,还有奎尼的地府之言。小便回
来的路上,我碰到诺克斯护士,又屈从于她充满胜利感的“节日快乐,卡文迪什先生”。
BBC二台的一个历史节目那天下午正在播放 1919年伊普尔(注:比利时西南边陲小镇,
曾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之一。)的一些老镜头。曾经繁荣的城镇变为人间地狱,这样的
嘲讽是我自己灵魂的真实写照。
我年轻的时候只看到过三四次快乐岛,然后它们就消失在雾霭、沮丧、冷锋、霉运和逆
潮中……我误以为那就是成年的含义,以为他们是我生命航程中一个不变的特征,我疏忽了,
没有记下它们的经度、纬度和入口。愚蠢至极的年轻人。为了得到一幅描绘永远持续的难以
言表之物,永恒不变的地图,现在的我有什么东西不愿放弃?这就像是要获得一幅云图。
我挨到了节礼日(注:圣诞节次日,人们之间按风俗互赠匣装节礼。),因为我太难过了,
连上吊都干不了。我撒谎。我等到了节礼日是因为我懦弱得连上吊的勇气都没有,午饭是一
份火鸡肉汤(加脆滨豆),只有在寻找迪尔德丽(那个不男不女的机器人)忘了放在哪儿的
手机时才让气氛活跃了一点儿。还魂的僵尸们享受着猜想的乐趣:它可能在什么地方(沙发
下面),它很可能不在什么地方(圣诞树上),还有它不可能在什么地方(伯金夫人床上的便
盆里)。而我自己正在像一条懊悔的小狗,叩响锅炉房的门。
厄尼站在铺着洗衣机零件的报纸上:“看是哪个稀客来了。”
“节礼日快乐,卡文迪什先生——”维朗尼卡笑容可掬,戴着一顶罗曼诺夫(1613至
1917年的俄罗斯统治家族。)式的皮帽。她大腿上支着一本厚厚的诗歌集。“进来,快请进。 ”
“有一两天了。”我少说了日子,感觉很尴尬。
“我知道!”米克斯先生大声说, “我知道!”
厄尼还是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呃……我能进来吗,厄尼?”
他先是扬起下巴,然后又往下降了几度,表示那对他无所谓。他又把锅炉拆了,满是油
腻的胖手握着很小的银色螺钉。他没让我感到安心。“厄尼,”我终于说,“前两天的事很抱
歉。”
“哦。”
“如果你不把我从这儿弄出去……我会疯掉的。”
他把一个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零件拆开:“哦。”
米克斯先生的身子晃来晃去。
“那……你怎么想?”
他在一包肥料上坐了下来:“哦,别这么窝囊。 ”
我想法兰克福书展结束后我还从来没笑过。我的脸都疼了。
维朗尼卡正了正那顶风情万种的帽子:“跟他说说我们的收费,厄尼斯特。 ”
“什么都行,什么都行。”我从来没这么认真过,“你们收多少钱?”
厄尼让我一直等着他把最后一把螺丝刀也放进他的工具袋:“我和维朗尼卡决定继续到
新的地界去历险,”他冲着大门的方向点点头,“到北方去。我有个老朋友会照顾我们。呃,
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不知道那样做结果如何,但是那又怎么样?“好,好的。我愿意。”
“那就说定了。行动在两天后开始。”
“这么快?你已经有计划了?”
苏格兰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拧开热水瓶盖,往盖子里倒了一杯味道很重的红茶:“哦,
可以这么说吧。”
厄尼的计划是一个高风险的多米诺骨牌连锁效应。“每个逃跑策略,”他上起课来,“一
定要比你的看守要更加聪明。”计划是高明,但是不要说鲁莽,如果任何一张骨牌没有引起
下一张的倒下,随即而来的暴露就会招致可怕的后果,特别是厄尼关于强制下药的毛骨悚然
的说法是真的话,那更可怕。搁以前,我很难想象自己能同意这个计划。对朋友愿意再次跟
我讲话的感激,和逃出奥罗拉之家(活着)的急切之情战胜了我天生的审慎,我只能这么说
了。
选中 12月 28日是因为厄尼听迪尔德丽说贾德夫人会在赫尔跟她的外甥女们一起看哑
剧。“情报基础。”厄尼敲敲鼻子(注:表示保密的动作。)。我倒是宁愿威瑟斯或是悍妇诺克
斯不在场,但是威瑟斯八月才会离开这儿到罗宾汉海湾探望他的妈妈,而且厄尼觉得贾德夫
人是我们的看守中头脑最冷静的人,所以也是最危险的。
行动日。我在行尸走肉们十点钟被赶上床睡觉前半个小时到厄尼的房间报到。“如果你
觉得你应付不过来,现在是退出的最后机会。”狡猾的苏格兰人对我说。
“我这辈子还从没有在任何事情上退缩过。”我回答道,坏牙里吐出的是谎言。厄尼把
通风机卸下来,从里面一个隐蔽的地方拿出迪尔德丽的手机。“你的嗓音最优雅, ”他在分配
任务的时候跟我说过,“要活命就在电话里胡说一通。 ”我按下了约翰斯·霍切奇斯的电话号
码,号码是几个月前厄尼从霍切奇斯夫人的电话号码本上搞到的。
接电话的声音还睡意蒙眬:“什么事儿?”
“啊,好了,霍切奇斯先生吗?”
“是我。你是?”
读者,你会为我感到骄傲的。“康伟医生,奥罗拉之家的。我是来接替阿普伍德医生的。 ”
“上帝,我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恐怕是,霍切奇斯先生。你一定要坚强些。我认为她可能挺不过明天早上。”
“哦!哦?”
一个女人的背景音在追问:“是谁?约翰斯?”
“上帝啊!真的吗?”
“是真的。”
“但是,怎么……她怎么了?”
“严重的胸膜炎。”
“胸膜炎?”
可能我这个角色中的同情心稍稍强于我的专业水平。“希利患的胸膜炎在你妈妈这个年
龄的女性中间也不是没有,霍切奇斯先生。这样好吧,你一来我会进行再次诊断。你妈妈现
在想见你。我已经给她注射了二十毫克的,呃,50号吗啡丁,所以她现在一点也不痛苦。
有件怪事,她老是在说些首饰的事儿。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地说:‘我一定要告诉约翰斯,
我一定要告诉约翰斯……’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
关键时刻。
他上钩了!“我的上帝。你肯定吗?她记不记得放在哪儿了?”
女人的背景音说:“说什么?什么?”
“她好像因为这些珠宝还留在家里感到非常难过。”
“当然,当然,但是它们在哪儿,医生?她说把它们藏在哪儿了?”
“好了,我得回到她房间了,霍切奇斯先生。我会在奥罗拉之家的接待室见到你的……
什么时候?”
“问问她哪儿——不,告诉她——告诉妈妈——您瞧,呃——”
“呃——康伟!我叫康伟。”
“康伟医生,您能把您的电话放在我母亲嘴边吗?”
“我是医生,不是什么电话俱乐部的人。还是你自己来吧。她就能亲口告诉你了。”
“告诉她——在我们到那儿之前坚持住,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她——皮普金斯非常爱
她。我会在……半个小时后到。”
第一步结束。厄尼拉上袋子的拉链:“干得好。带着电话,万一他打回来。”
第二张骨牌是让我站在米克斯先生的房间里站岗,透过门缝望风。鉴于非常糟糕的健康
状况,我们忠诚的锅炉房吉祥物没有算在伟大的逃离计划之内,但是他的房间在我的对面,
而且他还能明白“嘘”是什么意思。十点一刻,厄尼到接待室向诺克斯护士宣布了我死亡的
消息。这张骨牌可能会倒向我们不希望的方向。(我们讨论了很多关于说谁死谁去送信的问
题:要说维朗尼卡死了的话需要厄尼演戏才能避免引起悍妇的疑心,他可没那个本事;要说
由维朗尼卡报告厄尼死了的可能也被排除了,因为她又容易陷入一场情节剧无法自拔;厄尼
和维朗尼卡的房间都挨着还有感觉的行尸走肉的房间,他们可能会从中捣乱。但我的房间在
老旧派那边,而且旁边只住着米克斯先生)主要的不确定因素是诺克斯护士对我的个人厌恶。
她会不会冲过来看看她倒下的敌人,用帽针插进我的脖子确认我是真的死了,或者先大举庆
祝一番?
脚步声。在敲我的门。诺克斯护士,闻着诱饵。第三张骨牌在摇晃,但是已经悄悄发生
了偏离。本来厄尼应该跟她一起一直走到我死去的房间门口。她肯定是先冲过来了。从我藏
身的地方,看到掠食者在仔细往房间里看。她打开了灯。毯子下面放枕头的经典安排,比你
想的还要逼真,吸引她走进去。我冲过走廊,使劲把门拉上。从这一刻起,第三张骨牌就取
决于锁的结构了——外面的门闩不灵活,转动的那种,在我把它转动之前,诺克斯又把门拉
开了——她的脚蹬在门框上——她魔鬼般的力气好像要把我的二头肌拔出来,把我的手腕撕
裂了一样。我明白,胜利将不属于我。
于是我铤而走险,猛地撒开了把手。门一下子开了,这个巫婆飞向房间另一边。在她再
次跑到门边之前,我已经把门关上并锁好了。像《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注:莎士比亚
早期悲剧。)里记载的威胁言语般敲打着房门,它们到现在还会出现在我的噩梦中。厄尼威
风八面地拿着一把榔头和一些三寸钉来了。他把门和门框钉在一起,然后便让这个女猎手在
自己设计的牢房里尽情咆哮去了。
接待室往里走,大门对讲设备上的骨牌四发出尖锐恐怖的叫喊声。维朗尼卡知道该按哪
个按钮。“我已经冲这个该死的东西呼叫了他妈的十分钟了,而我的妈妈正不省人事,该死! ”
约翰斯·霍切奇斯非常不开心,“你们他妈的这帮人在搞什么?”
“我得帮康伟医生控制住你的妈妈,霍切奇斯先生。”
“控制她?因为胸膜炎?”
维朗尼卡按下了开门的开关,正如我们希望的,大门洞然大开。(有先见之明的我要跟
那些写信来问的读者解释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就用那个开关逃跑得了,那是因为大门四十秒之
后会自动关闭;接待室通常需要有人控制,而且外面是冬天里绵延的荒野)冰冷的薄雾中传
来的轮胎尖叫声越来越大。厄尼藏在办公室的后面,我则在外面的台阶上迎候大越野车。约
翰斯·霍切奇斯的老婆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
“她怎么样了?”霍切奇斯大踏步走过来问。
“还活着,霍切奇斯夫人,还在说要见你们。”
“感谢上帝。你就是那个康伟?”
我想防止他们问更多的医学问题:“不,医生在和你妈妈在一起,我不过在这儿工作。 ”
“我从来没见过你。”
“实际上,我的女儿是这里的一个护士助理,但是因为这里缺人手加上你母亲发生的紧
急事件,我退休后又重新出山来控制前台设备。所以来开大门就晚了。”
他老婆摔上车门。 “约翰斯!嗨?这里的温度在冰点以下而且你妈妈快死了。我们能不
能晚点再解决礼数不周的问题?”
维朗尼卡戴着一顶缀满亮晶晶的饰片的睡帽来了:“霍切奇斯先生?我们见过好几次了。
你妈妈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请快去见她吧。她在自己的房间。医生觉得要转移她太危险
了。”
约翰斯·霍切奇斯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是他怎么能指责这个可爱的老妇人说谎和搞阴
谋呢?他老婆不断催促着,拉他往走廊深处走去。
我又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了。厄尼把他的患有关节炎的伙伴弄上车,还把不可思议的一
大堆帽盒子放到车后面,然后跳到副驾驶的座位上。自从 X女士离开以后,我还从来没有换
过车,但是正如我所希望的,中间隔的这些年还没有完全让我的记忆消退。该死,踏板是干
什么用的?油门、刹车、离合器、后视镜、信号灯、操纵杆?我伸手去够点火装置里的钥匙。
“你还在等什么?”厄尼问。
我的手还是告诉我没有钥匙。
“快点,蒂姆,快!”
“没钥匙,没有该死的钥匙。”
“他一直把它留在打火装置里!”
我的手还是告诉我没有钥匙。“刚才是他老婆在开车!她把钥匙拿走了!那个该死的女
人把钥匙随身带走了!亲爱的圣犹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厄尼找了仪器挡板上边、储物箱里,还有地上。
“你能让电线短路发动它吗?”我的声音中透着绝望。
“别这么窝囊!”他冲我吼道,还一边在烟灰缸里胡乱摸索着。
第五张骨牌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不好意思。”维朗尼卡说。
“看看遮阳板下面!”
“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该死,该死,该死的——”
“不好意思,”维朗尼卡说,“这是把车钥匙吗?”
我和厄尼转过身,异口同声地冲着那把弹子锁钥匙吼道:“不是~~~。 ”我们又叫了起来,
因为我们看到旁边扩建的餐厅里,威瑟斯正从通宵亮灯的走廊深处跑过来,后面紧跟着两个
霍切奇斯。
“哦,”维朗尼卡说,“这把大个儿的也掉出来了……”
我们看着威瑟斯到了接待室。他的眼神穿过玻璃直勾勾地看着我,向我传送出下面一幅
精神意象:一条罗特韦尔犬在撕咬着一个六十五岁零九个月大的蒂莫西·朗兰·卡文迪什模
样的玩偶。厄尼把门都锁上了,但是那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呢?
“这把是不是?”维朗尼卡是不是在我面前晃着一把车钥匙?上面还有个越野车的标
志。
我和厄尼吼道:“是~~~! ”
威瑟斯一把推开前门,跳下台阶。
我的手摸索着,然后就把钥匙掉了。
威瑟斯在一摊结冰的水面上一头摔了个倒栽葱。
我的头撞在方向盘上,把喇叭弄响了。威瑟斯在拉锁上的车门。我的脑袋里疼得炸开了
花,手也在胡乱摸索着。约翰斯·霍切奇斯在喊:“你们这帮皮包骨头的老不死的从我车里
出来,否则我会控告——该死,无论如何我都会告你们!”威瑟斯用一根球棒使劲地砸我这
边的窗户,哦不,那是他的拳头;他老婆的宝石戒指刮擦着玻璃;钥匙也不知怎的滑进了点
火装置里;发动机轰鸣起来;仪表盘亮了,亮起了彩色的小灯;查特·贝克(注:(1929-1988)
美国爵士乐歌手。)正在唱那首《让我们迷路吧》;威瑟斯还在抓着门不放,使劲砸着;霍切
奇斯两口子蜷伏在车前灯的灯光里,像艾尔·格列柯(注:(1541-1614)出生于希腊的西班
牙画家,作品多反映宗教主题。)画里的罪人;我把越野车调到一挡,但是它却在打弯不往
前开,原来手刹还没松;奥罗拉之家被照得像是《第三类接触》(注:斯皮尔伯格 1977年执
导的关于人类发现不明飞行物的电影。)里的不明飞行物;以前我也曾经经历过许多次这样
的时刻,但我毅然打断了这个想法;我松开手刹,撞到了威瑟斯;调到二挡;霍切奇斯夫妇
也没说快淹死了却在挥舞着双手,然后他们就跑开了,再然后我们就发射升空了!
我开车绕过池塘,朝离大门更远的方向开,因为霍切奇斯夫人停车的时候就是冲着那个
方向。我看了看后视镜——威瑟斯和霍切奇斯夫妇在我们后面像突击队员一样在奋力奔跑。
“我要把他们从大门那儿引开,”我对厄尼脱口而出,“给你争取时间把锁撬开。你需要多长
时间?我估计你有四十五秒。”
厄尼没听到我的话。
“你开锁要多长时间?”
“你得撞开大门。”
“什么?”
“一辆好的大型越野车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应该可以做到。 ”
“什么!你说过你睡觉的时候都能把锁撬开! ”
“高科技的电子玩意儿?不可能!”
“如果我知道你撬不开锁的话,我不会把诺克斯锁在屋里还偷了辆车!”
“对,没错,你有点胆小,所以你需要点鼓励。”
“鼓励?”我大叫,恐惧、绝望和愤怒的感觉三分天下。车子飞快地穿过灌木丛,后者
则撕扯着车子。
“真是太刺激了!”维朗尼卡激动地喊道。
厄尼说话时像在讨论一道自己动手解决的难题:“只要中间的柱子埋得不深,门就会在
撞击下分崩离析。”
“那如果它埋得很深呢?”
维朗尼卡表现出性格中狂躁的一面:“那么我们就会被撞得分崩离析!好了,把油门踩
到底,卡文迪什先生!”
门冲我们飞过来,只有十个,八个,六个车身的距离了。我的骨盆底传来父亲的声音:
“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的麻烦,孩子?”于是我听了爸爸的话,是的,我听他的,我
踩下了刹车。妈妈冲我的耳朵发出尖厉的嘘声:“让它去死吧,我们的蒂姆,你有什么可损
失的?”还有最后两个车位的时候我的想法是不踩刹车而是踩油门,还有一个车位了,嘭!
竖着的栅栏躺下了。
大门也从折页上被撞下来。
我的心脏像在蹦极,从嗓子眼儿跳到肠子里,弹回来,又弹回来。越野车在路上老是打
滑,我用尽全力才把我的肠子关好没漏出什么东西,刹车迸发出刺耳的尖叫,但是我没把它
开到沟里,引擎还在工作,挡风玻璃也还完好无损。
安稳地停住了。
前灯的光束中,雾气时厚时薄。
“我们真为你骄傲,”维朗尼卡说,“不是吗,厄尼斯特?”
“是啊,宝贝,我们的确如此!”厄尼拍拍我的背。我听到威瑟斯就在后面不远处大声
叫骂着他的判罚和愤怒。厄尼把窗户摇下来,冲着奥罗拉之家的方向大声喊:“蠢~~~货~~~! ”
我又踏上了油门。轮胎摩擦着沙砾,引擎发动,然后奥罗拉之家消失在夜色中。该死的,你
父母要死的时候,他们要搬去和你一起住。
“道路地图呢?”厄尼在储藏柜里摸索着。他只找到了太阳镜和沃纳太妃糖。
“不需要。我都把路线记下来了。我了如指掌。任何逃跑计划的十分之九是后勤保障。 ”
“最好不要在高速公路上开。它们现在都有电子眼或是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我盘算着自己以后不干出版商了改行做偷车贼算了。“我知道。 ”
维朗尼卡模仿着米克斯先生——像极了:“我知道!我知道!”
我告诉她模仿的效果真是出奇的像。
顿了一下。“我什么也没说。 ”
厄尼转过身,惊讶地大叫一声。我往后视镜里一看,只见车最后面米克斯先生在扭动着。
我差点开到沟里去。“怎么会——”我先说话了,“什么时候——谁——”
“米克斯先生!”维朗尼卡温柔地说,“真是个惊喜。”
“惊喜?”我说,“他打破了该死的物理学定律! ”
“我们不能打个 U形弯回赫尔, ”厄尼说,“而且把天气太冷也不能把他放下来。早晨之
前他就会冻成冰块的。”
“我们已经从奥罗拉之家逃出来了,米克斯先生。”维朗尼卡解释说。
“我知道。”这个迟钝的老家伙懒洋洋,像只绵羊一样,“我知道。 ”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对吧?”
米克斯先生发出一声傻笑,吮吸着太妃糖,然后哼起了《英国掷弹兵进行曲》。越野车
呼啸着向着北方飞驰而去。
一个标语牌——请在苏格兰十字区域谨慎驾驶——在前车灯照射下闪闪发光。厄尼在我
们的路线计划图这个地方画了个大大的红叉,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了。一家通宵营业,为 A
级公路服务的加油站——旁边挨着一家叫“吊死的爱德华”的酒吧。午夜早就过去了,但是
还亮着灯。“在酒吧那儿停车。我去弄罐汽油,这样就没人会发现我们。然后我提议简单来
杯酒庆祝我们干得漂亮。约翰斯这个傻瓜把他的夹克落在车里了,而且在夹克里——特拉拉
(注:唱歌时用以表示欢快的叠句。)。”厄尼突然抽出一个跟我公文包大小的钱包,“我相信
他愿意请我们喝一杯。”
“我知道!”米克斯先生乐开了花,“我知道! ”
“一杯苏格兰威士忌苏打,”维朗尼卡打定主意,“会非常不错。”
厄尼五分钟后拎着一个罐子回来了。“非常顺利。”他用管子吸了口汽油引到车的油罐里,
然后我们四个人走过停车场去了“吊死的爱德华”。“一个清爽的夜晚。”厄尼感叹道,向维
朗尼卡伸出了胳膊。天气冷死了,我都禁不住打哆嗦。“一轮漂亮的月亮,厄尼斯特。”维朗
尼卡接着说,用她的胳膊围住了厄尼的。“一个多么美妙的私奔之夜啊!”她咯咯地笑,像是
个十六岁的孩子。我拧紧了我的老魔鬼头顶上的盖子,嫉妒的恶魔。米克斯先生路也走不稳,
所以我一直搀扶着他走到门口,门口的一块黑板上打着广告:“伟大的比赛! ”在温暖的房间
里,一群人在远处荧光笼罩的地方观看电视中的足球赛。八十一分钟的时候英格兰还落后苏
格兰一个球。甚至没人看到我们进来。英格兰对苏格兰,在国外,在三九严寒的日子——世
界杯预选赛又开始了?这真像是《瑞普·凡·温克》(注:美国小说家华盛顿·欧文(1783-1859)
的名篇,与《黄粱梦》的故事意境相似。)中的黄粱一梦啊。
我不喜欢电视酒吧,但是至少里面没有“嘭一嘭一嘭”的刺激音乐,而且那个傍晚的自
由是最甜美的。一只牧羊犬为我们腾出了火炉边的一条长椅。厄尼去点喝的去了,他说我的
口音太南方了,他们可能会朝我的杯子里吐吐沫。我要了双份的吉尔魔贡威士忌和酒吧里最
贵的雪茄,维朗尼卡点了她的苏格兰威士忌苏打,米克斯先生要的是姜汁啤酒,厄尼的是一
杯叫“生气的浑蛋”的苦味啤酒。酒吧服务生的眼睛没离开过电视——他完全靠着他的触觉
给我们弄喝的。我们在一间凹形的餐室里刚刚落座,一阵绝望的龙卷风席卷了整个酒吧。英
格兰获得了一个点球。部落意识让观众都非常激动。
“我想确认一下我的路线。厄尼,请给我地图好吗?”
“地图最后在你那儿。”
“哦。肯定是在……”我的房间里。非常近的特写,神啊,我的导演,拍的是卡文迪什
意识到他的致命错误。我把地图落在床上了,留给了诺克斯护士。用水彩笔标明了我们的路
线。“……车里……噢,上帝。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快点喝完继续赶路吧。 ”
“但是我们这轮才刚刚开始。”
我是有苦说不出。“关于那,呃,地图……”我看看表,计算着距离和速度。
厄尼开始有点明白过来了。“地图怎么了?”
我的回答淹没在整个部落的悲痛声中。英格兰追平了。就在那当口,我可没说谎,威瑟
斯在往里面看。他那双盖世太保一样的眼神落在我们身上。好像不太高兴。约翰斯·霍切奇
斯在他旁边,看见了我们,但是他看起来的确非常高兴。他拿出来手机召唤他的复仇天使。
跟他们一伙的还有第三个人,是个笨家伙,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但是看起来诺克斯护士
已经说服了约翰斯·霍切奇斯同意不让警察掺和到这件事里来。对那个油腻腻的笨家伙的身
份我一点都没印象,但是那时候我明白:游戏结束了。
维朗尼卡无力地叹了口气。“我曾经那么希望能看到,”她像是在歌唱,“荒山上的百里
香,遍布盛开的石南花,但是这都远去了,姑娘,远去了……”
未来是一种被下了迷魂药、半死不活的监禁生活和白天的电视节目。米克斯先生站起身
要跟我们的狱卒们走。
他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大吼。(神啊:把镜头从外面的停车场不断拉近,穿过人头攒动
的酒吧,径直到米克斯先生腐烂的两个扁桃体中间)看电视的人停止了交谈,酒水也洒了,
只顾看着。连威瑟斯也立马停住了。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家伙跳上吧台,像正当年的阿斯泰尔
(注:美国著名舞蹈家。),然后向他全世界的兄弟们发出了紧急求救的呼号:“这个屋子里
有没有真正的苏格兰人?”
一个完整的句子!厄尼,维朗尼卡和我都目瞪口呆。
让人惊心动魄的戏剧性场景。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米克斯先生骨瘦如柴的食指指向威瑟斯,然后吟诵着下面古老的诅咒:“那儿的那些英
国……佬正在践踏上帝赋予我的权,权利!他们一直用最可怕的手法对待我和我的朋友们,
我们现在需要一点帮助!”
威瑟斯冲我们吼道:“老实点过来接受你们的惩罚。 ”
我们的追捕者的南方口音暴露无遗!一个海神波塞冬一样的大块头站了起来,活动着关
节。一个吊车司机站在他旁边。一个穿着一千镑套装,长着鲨鱼下巴的男人。一个女伐木工,
她的伤疤能证明她的身份。
电视关了。
一个来自苏格兰高地的人轻声说:“好的,老弟。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
威瑟斯一看这架势,转而发出一声“说真的!”的傻笑:“这些人是偷车贼。 ”
“你是条子吗?”女伐木工走上前去。
“那给我们出示你的警徽。”吊车司机走上前。
“噢,你这家伙净扯淡。”波塞冬吐了口吐沫。
那天我们或许头脑不够冷静,但是约翰斯·霍切奇斯踢了一个致命的乌龙球。他发现自
己被一根台球杆挡住去路时说的一句话为他开启了痛苦的大幕:“你睁大眼好好看看,你这
个邋遢青年(注:指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英国以反社会面目出现的青年人群。),你可以去玩你
该死的毛皮袋(注:苏格兰高地男子穿正式服装时系在短裙前面的袋子。),如果你想——”
他的一颗牙齿从十五码外飞进我的杯子,把吉尔魔贡威士忌都溅了出来。(我把这颗牙齿捞
了出来作为证据,否则这个故事听起来不像是真的,没有人会相信我)威瑟斯抓住了一个挥
过来的手腕,咔啪一声弄折了,又把一个小克兰基人(注:源自一个苏格兰成功的喜剧二人
组合“克兰基夫妇”。)摔在台球桌上,但是食人恶魔只有一个,而被激怒的敌人却有一大堆。
接下来的场面就像是特拉法加海战一样。我必须承认,看到那个残暴的家伙被别人暴打并不
是一点儿不高兴,但是当威瑟斯被打倒,数不清的拳头开始砸落的时候,我机智地提议退场,
到我们借来的车里去。我们从后门离开,然后全力撒开腿跑到狂风大作的停车场,这几条老
腿的年龄加起来远远超过三个世纪。我开动车。北方。
这一切到底在何处终结,我不知道。
剧终。
* * *
好吧,亲爱的读者,你们跟我一起待了这么久,理应给你们个收场陈词。我经历的可怕
折磨在这间位于爱丁堡,一尘不染的宽敞房间里到了尽头,由一个来自曼岛(注:位于欧洲
大陆的英国属地。),做事周到的寡妇打理。那次在“吊死的爱德华”的打架事件之后,我们
四只瞎老鼠开车到格拉斯哥,厄尼认识那里一个不正派的警察,他能处理好霍切奇斯的车。
我们就此暂时别离。厄尼、维朗尼卡和米克斯先生在车站向我挥手道别。厄尼信誓旦旦地说
如果哪天要上法庭,他会承担所有的责任,因为他年纪太大了,经不起审讯,他这样说真是
显得太有涵养了。他和维朗尼卡去了赫布里底群岛的一个地方,他做传教士的多面手表兄在
那里为俄罗斯黑手党和热衷说盖尔语的德国人打点小农场。我为他们献上一个凡夫俗子的祈
祷,祝愿他们健康幸福。米克斯先生会戴着个写着“请照看这位行动不便的人”的牌子,被
放在一家公共图书馆,但是我猜厄尼和维朗尼卡会带他一起走。我到了曼克斯寡妇家之后,
在鹅绒被下面睡得跟赐福岛(注:传说中神接待英雄人物的天堂。)上的亚瑟王(注:英格
兰传说中的国王,圆桌骑士团的首领,一位近乎神话般的传奇人物。)似的。那时候我为什
么不踏上南下去伦敦的第一辆火车?我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可能是我想起了登霍尔姆谈到的
关于 M25星云之外的生命的话。我将永远不知道他在我的监禁生活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但是他是对的——伦敦像块肠息肉一样弄脏了地图。在北方还有一整个国家呢。
我在图书馆查到了莱瑟姆夫人家的电话号码。我们电话上的重聚是个动人的时刻。当然,
莱瑟姆夫人在告诉我过去的几周内我应该知道的事情之前,使劲儿责骂我以此掩饰她的感
情。我在三点的阉割时刻没有出现,九头蛇霍金斯兄弟就把办公室弄得一片狼藉,但是多年
来经济上的边缘政策(注:即冒险把危急局势推到极限。)很好支撑住了矿坑的柱子。她已
经用她外甥提供的一台摄像机巧妙地录下了他们的破坏行为。霍金斯因此被管住了:莱瑟姆
夫人警告他们,别烦蒂莫西·卡文迪什,否则这盘带子就会出现在互联网上,他们的缓刑期
就会变成监狱里的服刑期。所以他们被说服接受一项合理的消减他们未来版税的建议。(我
猜他们私下里会佩服我的牛头犬女士的冷静头脑)大楼管理人员以我的消失——和我被砸坏
的套间——为借口把我们驱逐出去了。甚至是在我写这些的时候,我以前的经营场所还正在
被改建成为思乡的美国人开的硬石咖啡馆。卡文迪什出版社现在正在我秘书大外甥的一处房
子里办公,她外甥住在丹吉尔(注:摩洛哥北部港口城市。)。下面是最好的消息:一家好莱
坞电影制片厂要购买《饱以老拳》的电影版权,出价高得跟条形码上的数字一样离谱。很多
钱会流向霍金斯兄弟,但是从我二十岁至今我第一次暴富了。莱瑟姆夫人为我办理了银行卡
等事宜,而且我正在规划未来的啤酒垫生意,像是丘吉尔和斯大林在雅尔塔规划未来一样,
而且我得说未来不会太惨淡。我会找一个填不饱肚子的代笔人把你们已经读过的这些记录写
成我自己的电影剧本。对啊,该死的,如果德莫特·“清洁工”·霍金斯能写畅销书还能拍成
电影,蒂莫西·“拉撒路(注:《圣经》中记载的一个在世间受尽苦难,死后升入天堂的乞
丐。) ”·卡文迪什凭什么不能?把诺克斯护士写在书里,推到被告席上,押上断头台。这女
人还算忠诚——大部分是偏执——尽管如此她也同样危险,而且她应该被指名道姓地羞辱。
借用约翰斯·霍切奇斯的车的小问题需要小心应对,但是更难闻的鱼都已经被炸了。莱瑟姆
夫人给希拉里·V·哈什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表达了我们对《半衰期》的兴趣。邮递员不到一
个小时前就把第二部分送来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结果 V代表的是文森特(注:男子名。)!
而且真是太肥了!我自己虽不是齐本戴尔夜总会的脱衣舞男,但是希拉里的腰围能塞满飞机
上三个经济舱的座位,不是两个。我会查明路易莎·雷是不是还生活在“带哨子的马驹”玩
具店的一角,那儿是我真正的办公室和在失事大帆船上开的后巷酒馆,在那儿,苏格兰人的
皇后玛丽会召唤魔鬼辅助路易莎的事业。在经过管理咨询后建立的伦敦城里,店主人的双份
酒变成了四份,他发誓会定期去看望不幸的女王。酒后吐真言。
故事差不多就这样了。中年已逝去,但不是岁月而是态度,才能决定一个人是成为行尸
走肉的一员还是得到拯救。许多人年轻却长着行尸走肉的灵魂。他们如此四处奔波,内心的
腐败被掩藏了几十年,就是这么回事。外面,大片的雪花飘落在石板瓦盖的房顶上和花岗岩
的墙上。像在佛蒙特州努力工作的索尔仁尼琴,我也要在流浪的时候,在远离养育我的城市
的地方努力耕耘。
像索尔仁尼琴一样,在一个明亮的薄暮,我也会回来。
半衰期:路易莎·雷的第一个谜
40
黑色的海水涌进来。冰冷的刺激让路易莎恢复了知觉。她的大众车尾部以四十五度坠入
大海,所以坐椅保护了她的脊背,但是现在车子底朝天转着。她被安全带捆着,离挡风玻璃
只有几寸远。出去,否则就死在这儿了。路易莎害怕极了,呛了一大口海水,然后挣扎着钻
进一个气囊,咳嗽起来。解开安全带。她扭动着身子,弯下身去够安全带的锁。打开锁。锁
没动静。车子翻了半个跟头又往下沉,还发出扭动的声音,一个形状像枪乌贼的巨大气泡漂
走了。路易莎疯狂地戳着按钮,带子松开了。再来点空气。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水里,她在挡
风玻璃下面压着一个气囊。海水把车门挤着开不开。摇下窗户。窗户慢慢往下摇到一半的时
候不动了,正好在总是卡着的那个地方。路易莎摇晃着身子,把头从缝隙里挤了出去,然后
是肩膀和身子。
思科史密斯的报告!
她又奋力返回到正在下沉的车里。该死,一点也看不见。一只塑料垃圾袋。塞在座位
底下。她在狭小的空间里弯下腰去……在这儿。她使劲拽着,像一个拖着一麻袋石头的女人。
她脚先往窗户外面伸,但是报告太厚了。正在下沉的车把路易莎往下拖。她感到肺部疼痛。
湿透的报告增重了好几倍。终于把垃圾袋拉过窗户,但当她挣扎着拳打脚踢时,感到一阵轻
松。上千页的纸从香草色的文件夹里飞出来,任由海水带着它们旋转,在她的身边旋转,宛
如《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纸牌。她把鞋踢掉。她的肺尖叫着,咒骂着,恳求着。每一下脉
搏都撞击着路易莎的耳膜。哪个方向是上方啊?海水太昏暗了,一点儿也看不出。离开车就
能往上。她的肺再过一会儿就可能崩溃。车在哪里?路易莎意识到为了思科史密斯的报告她
已经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41
在宾夕法尼亚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艾萨克·萨克斯向下望去。迷宫似的郊区坐落着乳
白色的豪宅和镶嵌着青绿色游泳池,丝绸般平滑的草坪。公务机的舷窗贴在脸上凉丝丝的。
在他座位的正下方六英尺的货舱中有一个手提包,里面的 C4炸药足够把整架飞机炸成陨石。
这样,萨克斯想,你听从了自己的良心。路易莎 ·雷拿到了思科史密斯的报告。他尽量多
地回忆着她的面部细节。你是否感到怀疑?解脱?恐惧?正义感?
有一种预感,我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埃尔伯托·格里马迪,他两次出卖过的那个人,正在为一个助手的话开怀大笑。女服务
员拿着一托盘叮当作响的饮料走了过去。萨克斯又回到他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下面的话:
·
说明:实际的过去+虚拟的过去的活动可以用一件熟知的共同的历史事件证明,比
如“泰坦尼克”号的沉没。随着事件目击者的相继死去,文件的消失,实际发生的
灾难也陷入了无人所知的境地+轮船的残骸在它大西洋的坟墓里从此消失。但是经
过再次回忆、报纸报道、道听途说、虚构产生了一次虚拟的“泰坦尼克”号的沉没
——简单说是相信——变得更加“真实”。真正的过去不持久,越来越黯淡+要找到
它越来越成问题+重建:相反,虚拟的过去有韧性,越来越明亮+要抓住或揭露它的
欺骗性越来越难。
·
现在强迫虚拟的过去为自己服务,把信任借给了它的神话+把合法借给了意志的强
加于人。权力寻求+“美化”虚拟过去的权力。(谁付钱给历史学家,谁就决定一切)
·
对称性也要求实际+虚拟的将来。我们想象下一周、明年或者
2225年会发展成什么
样子——虚拟的将来,由愿望和预言构成+白日梦。这种虚拟的将来可能影响真正
的将来,比如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但是实际的将来会超越我们虚拟的将来,就像
明天肯定会超越今天一样。如同乌托邦,实际的将来+实际的过去只存在于朦胧的
远处,在那里它们对谁都没有好处。
·
问题:区分烟雾,镜子+影子造成的假象——实际的过去——和另外一种假象——
实际的未来,这样有意义吗?
·
一种时间模式:一件无穷尽的彩色时间做的嵌套玩偶,每一个“壳”(现在)都嵌
套在“多个壳”(以前的现在)里面,我称它们是实际的过去,但是我们感觉是虚
拟的过去。“如今”的嵌套玩偶同样包含着即将到来的许多现在,我将其称之为实
际的将来,但是我们感觉到的是虚拟的将来。
·
结论:我已经爱上了路易莎·雷。
起爆管被引爆。C4爆炸。飞机被一个巨大的火球吞噬了。飞机的金属、塑料、电路系
统、乘客、乘客的骨头、衣服、笔记本和脑浆在超过一千二百度高温的火焰里全都烟消云散
了。尚未产生的和业已死亡的只存在于我们实际的和虚拟的过去。这两种过去的分歧将会显
现。
42
“贝蒂和弗兰克需要稳定他们的财源。”劳埃德·沪科斯在天鹅颈饭店吃早餐时对身边
的人说。新人和助手们坐成一圈认真听着这位总统“能源权威”的话。“于是他们决定贝蒂
去卖淫弄点现钱。到了晚上,弗兰克开车带贝蒂到了红灯街做她的新生意。‘嘿,弗兰克, ’
贝蒂在人行道上说,‘我该收多少钱?’弗兰克算了算,告诉她:‘全部加起来一百块。’然
后贝蒂走开了,弗兰克则把车停在一个安静的小巷深处。很快有个家伙开着破烂的克菜斯勒
老爷车过来了,对贝蒂说:‘一整晚要多少钱,甜心?’贝蒂说:‘一百块。’这个家伙说:
‘我只有三十块。三十块能买什么?’于是贝蒂飞快跑回弗兰克那儿问他。弗兰克说:‘告
诉他三十块只能用手解决。’于是贝蒂又回到那个家伙那儿——”
劳埃德·沪科斯注意到比尔·斯莫科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比尔·斯莫科伸出了一根,两
根,三根手指;三根手指握成一个拳头;用拳头做出击打的手势。埃尔伯托·格里马迪,死
了;艾萨克·萨克斯,死了;路易莎·雷,死了。骗子、告密者、打探者。沪科斯的眼神示
意斯莫科他已经明白了。希腊神话里一件虚构的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戴安娜神圣的墓穴由
一个尚武的祭祀守卫,他被赋予荣华富贵但地位是通过杀害他的前任获得的。当他睡着的
时候,生命就会面临危险。格里马迪,你打瞌睡的时间太长了。
“别管怎样,贝蒂于是回到那个家伙那儿,跟他说他的三十块钱只够用手解决,行就行,
不行就走人。这个家伙说:‘好吧,甜心,进来吧,我愿意用手解决。这附近有安静点的小
巷吗?’贝蒂让他转过拐角开到弗兰克待的那条巷子。接着这个家伙解开了裤子的腰带,露
出了——你知道——那家伙。‘等一下!’贝蒂喘着粗气说,‘我马上回来。’她跳出这个家伙
的车,敲弗兰克的车窗。弗兰克摇下车窗,说:‘又怎么了?’”沪科斯说最关键的那句话之
前停顿了一下,“贝蒂说:‘弗兰克,嘿,弗兰克,借给这家伙七十块钱! ’”
即将成为董事会成员的男人们像鬣狗一样发出尖厉而急促的声音。不管是谁说过钱不能
为你买来幸福,劳埃德·沪科斯悠哉游哉地想,很明显他的钱还不够多。
43
透过一个双筒望远镜,赫斯特·范·赞特观察着正在下水的潜水员。一个穿着雨披,看
起来不开心的光脚少年沿着沙滩闲逛,拍打着赫斯特的杂种狗。“他们找到车了吗,赫斯特?
那个地方的海峡很深。那也是为什么那里非常容易捕鱼。”
“隔这么远很难确认。”
“淹死在你正在污染的海里,有点讽刺。那个守卫好像对我有欲望。告诉我是一个喝醉
的开车人,一个女的,早上四点左右。”
“天鹅颈岛大桥和岛都受到相同的特别保护。海滨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人会查证
他们的说法。”
少年打了个哈欠。“你觉得她在车里淹死了吗,那个女人?或者你觉得她先出来,然后
淹死了?”
“不知道。”
“如果醉得能驾车冲过栏杆,她应该不可能游到岸上。”
“谁知道呢?”
“很怪的寻死方式。”少年打了个哈欠走开了。赫斯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她的拖车里。
美洲印第安人米尔顿坐在车子的台阶上,喝着一纸罐奶。他擦擦嘴,对她说:“‘神奇女侠’
醒了。”
赫斯特绕过米尔顿,询问沙发上的那个女人感觉如何。
“能活着很幸运,”路易莎·雷回答道,“满肚子都是松饼,还有干燥剂。谢谢你把你的
衣服借给我。”
“碰巧我们穿一样的尺码。潜水员正在找你的车。”
“是找思科史密斯的报告,不是我的车。找到我的尸体还会拿到额外奖金。”
米尔顿锁上门:“你冲过路障,掉进海里,从正在下沉的车里出来,然后游了三百码到
岸边,却除了轻微的擦伤外,没受其他更重的伤。”
“当我想起我的保险索赔时,非常受伤。”
赫斯特坐下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嗯,我需要回我的公寓拿些东西。然后我会去找尤因斯维尔山上的母亲一起住。然
后……从头再来。没有报告,我没法让警方或是我的主编对天鹅颈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兴趣。 ”
“你住在你母亲家里安全吗?”
“只要海滨以为我死了,乔·纳皮尔就不会来找。如果他们知道我没……”她耸耸肩,
经历了过去六个小时中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有点接受宿命论的感觉,“基本上安全,但可能
也不。危险的程度还可以接受。我这样的事情经历不多,还不是很懂。”
米尔顿把手伸进他的口袋,说:“我开车把你送回布衣纳斯·耶巴斯。等我一分钟,我
去给个朋友打电话让他把他的皮卡开过来。”
“好心的家伙。”他走后,路易莎说。
“我以性命担保米尔顿值得信任。”赫斯特回答说。
44
米尔顿大步走到到处是苍蝇屎的杂货店,营地、家庭拖车的停车场、去海滩的人、坐车
来天鹅颈岛的人和附近零星的几户人家都在这里买东西。米尔顿往电话里塞了枚十美分硬
币,看看是不是隔墙有耳,然后拨通了背下来的一个电话号码。天鹅颈的冷却塔升起的水雾
像邪恶的妖怪。电缆塔从北面的布衣纳斯·耶巴斯一直排到南面的洛杉矶。很有趣,米尔顿
想,权力、时间、地心引力、爱情。真正强大的力量都是看不见的。电话有人接了。“喂?”
“喂,纳皮尔吗?是我。听着,是关于一个叫路易莎·雷的女人的情况。那,如果她没
死呢?如果她还四处逛还一边吃着冰棍付水电账单呢?她在哪对你来说是很有价值的信息
吗?是吗?多少?不,你给个数。好吧,双倍……不行?很高兴跟你说话,纳皮尔,我得走
了而且——”米尔顿得意地笑了,“老账户,一个工作日之内,麻烦你。好的。什么?没有,
没有别人见过她,除了疯子范·赞特。没有。她的确提到过它,但是它现在在深蓝色大海海
底了。非常确信。喂鱼了。当然不会,我的独家消息只提供给你听……啊哈,我要开车把她
送回她的公寓,然后她要去她妈妈那儿……好的,我一小时后到。老账户。一个工作日。”
45
路易莎打开家里的前门,听到星期天棒球比赛节目的声音,还闻到爆米花的味道。“我
说从什么时候起你能炸油了?”她冲着贾维尔喊过去,“为什么把百叶窗都放下来了?”
贾维尔从走廊一头一蹦一跳的,还咧着嘴笑:“嗨,路易莎!是你叔叔乔做的爆米花。
我们在看巨人队和道奇队的比赛。你怎么穿得像个老女人?”路易莎感到心里一阵恶心:“过
来,他在哪儿?”
贾维尔吃吃地笑着说:“在你沙发上!怎么了! ”
“过来!你妈妈让你回去!”
“她正在饭店加班呢。”
“路易莎,桥上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不是我!”乔·纳皮尔出现在他后面,摊开双手像
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动物,“听着——”
路易莎的声音颤抖着说:“贾维!出来!到我后面去!”
纳皮尔提高了嗓音说:“听我说——”
是啊,我在跟要杀我的人说话。“我究竟为什么应该听你说?”
“因为我是海滨内唯一一个不想让你死的知情者!”纳皮尔也失去了镇定,“在停车场,
我是想提醒你的!想想吧!如果我是那个杀手,我们还有必要这样谈话吗?别走,看在上帝
的分上!不安全!你的公寓可能还处在监视之中。这是为什么要放下百叶窗的原因。”
贾维尔吓呆了。路易莎抓着这个男孩子,但是不知道哪条路危险最少:“你为什么在这
儿?”
纳皮尔又安静下来,但是疲惫且不安:“我认识你的父亲,他那时候还当警察。战争胜
利日的希尔瓦普兰娜码头。进来吧,路易莎,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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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皮尔推测这个邻居家的孩子会留住路易莎,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她听他解释。他
并不因为他的计划成功而感到得意。纳皮尔小心地斟酌着他的话,与其说他在说话,倒不如
说他在察言观色。“1945年,我在斯宾诺莎警察局做警察已经六年了。没有嘉奖,也没有污
点。一个普通的警察,不喝酒,跟打字室一个普通的姑娘约会。八月十四日,收音机里说日
本鬼子投降了,于是布衣纳斯·耶巴斯全城都在疯狂地跳呼啦舞。到处喝酒庆祝,开快车,
放鞭炮,即使老板没放假,人们也给自己放假。回来大约九点,我和搭档被呼叫去‘小朝鲜’
肇事逃逸事件现场。通常我们不想去镇上的那头找麻烦,但是死者是一个白人男孩,所以会
有亲属和质询的麻烦。在途中我们听到你父亲传来的‘8号代码’,呼叫所有的警车去希尔
瓦普兰娜码头。那时候,凭经验,你不会去港口的那个地方附近调查,除非你不想干这行了。
那群暴徒在那儿有仓库,受到市议会的保护。而且莱斯特·雷——”纳皮尔决定直说,“是
第 10区有名的讲究道德规范,令人讨厌的警察。但是两个警官倒下了,那情况可就不一样
了,他们以后也可能会和躺在马路上血流如注,就要死去的你作伴。于是我们全速出击,在
一辆斯宾诺莎警局的警车之后到达,车上是布罗斯曼和哈金斯。开始什么也没发现,没发现
莱斯特·雷的影子,也没有巡逻车的影子。码头方向的灯没开。我们开车行驶在两排高大的
货物集装箱之间,在拐角处拐了个弯开到一个广场上,那里有人正在往一辆武装卡车上搬东
西。我当时在想我们可能走错港口区域了。接着子弹铺天盖地地向我们袭来。布罗斯曼和哈
金斯受到了第一波攻击——空气中传来刹车的声音,到处是飞散的玻璃,我们的车滑行后撞
在他们的车上,我和搭档从车里翻滚出来,躲在一堆钢管后面。布罗斯曼的警车喇叭一直响
个不停,但是却没出现。更多的子弹不断射向我们周围,我不禁暗骂——我可是为了逃避上
战场才当了一名警察。我搭档开始还击。我跟着他一起还击,但是我们根本不可能击中任何
东西。跟你说实话,那辆卡车开走的时候我感到挺高兴的,我当时很蠢,过早现身——想看
看是否能看清车牌。”纳皮尔的舌根处开始疼了,“然后就发生了下面的事。一个人大喊着从
广场的另一边向我快速冲过来。我朝他开了枪。没打中——那是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一次射失,
也是你的幸运,路易莎,因为如果我把你的父亲打死了,你也不可能在这儿了。莱斯特·雷
全速跑过的时候,指着我身后,然后踢开了一个滚向我的东西,那是从卡车后面抛出来的。
接着一道耀眼的亮光灼伤了我,头好像被一声巨大的声响劈开了,屁股也感到针刺一样的疼
痛穿过。我躺在倒下的地方,处于半昏迷状态,直到我被抬上了一辆救护车。”
路易莎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是幸运的。一块弹片穿过我整个屁股。身上其他地方都还好。医生说他第一次看到
一颗子弹打出了四个洞。当然你父亲的情况就不怎么好了。莱斯特像是一块瑞士干酪(注:
意为浑身都是弹孔。)。在我出院的前一天,他们已经给他做了手术,但没有能够保住他的眼
睛。我们只是握了握手,然后我就走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一个男人所能做的最让他感
到丢脸的就是救他的命,莱斯特也明白这一点。但是我每一天,每时每刻都想着他。每次我
坐下的时候都会想。”
路易莎有一阵没说话。“你为什么不在天鹅颈岛上的时候告诉我这些?”
纳皮尔挠挠耳朵:“我担心你会利用这样的关系从我这里榨取你想要的东西……”
“鲁弗斯·思科史密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纳皮尔的回答似是而非:“我了解记者的工作方式。”
“你在批评我的职业道德?”
她只是在泛泛而谈——她不可能知道马果·洛克的事:“你说过你一直在寻找鲁弗斯·思
科史密斯的报告——”纳皮尔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在这个男孩面前说这些,“你会被杀,明摆
的事。不是被我!但会发生的。求你了。现在就离开镇子。放弃你原来的生活和工作,离开
此地。”
“埃尔伯托·格里马迪派你来跟我说这些的,是吧?”
“没人知道我在这里——上帝保佑吧——否则我会有跟你一样的大麻烦。”
“先问个问题。”
“你想问——”他希望孩子不在这儿——“思科史密斯的‘结局’是不是我造成的。回
答是否定的。那种……工作,不关我的事。我不是说我是无辜的。我的意思是说我的错不过
是装作不知道。格里马迪的杀手杀害了思科史密斯,还在昨晚把你撞下桥。一个叫比尔·斯
莫科的人——我怀疑,只不过是他很多名字中的一个。我无法让你相信我,但是我希望你能。”
“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
“幻想而已。你看,生命比该死的独家新闻更珍贵。我求你了,最后一次了,以后也不
会了,放弃这个报道吧。我得走了,而且我真希望你也这样做。”他站起来,“最后一件事。
你会用枪吗?”
“我对枪过敏。”
“什么意思?”
“枪让我恶心。一点不夸张。”
“每个人都该学开枪。”
“是啊,你可以在太平间里看到他们成堆地躺着。比尔·斯莫科不会有礼貌地等我从手
袋里拿出枪,是吧?我的唯一出路是找到能把这件事彻底解决的证据,杀我是毫无意义的举
动。”
“你低估了人类喜欢小小的报复的心理。”
“你担心什么?你已经还了欠我父亲的人情。你的良心也已经得到拯救。”
纳皮尔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说:“祝你看球赛看得开心,贾维。 ”
“你是个骗子。”男孩说。
“我说了谎,没错,但是那不能说明我是个骗子。说谎是不对,但是当时光倒流,一个
小错误可能是一件正确的大事。”
“那根本没道理。”
“是没道理,你对得很,但是那仍然还是真的。”
乔·纳皮尔自己出去了。
贾维尔也生路易莎的气:“还有你,表现得好像我在拿命赌博,就因为我跳过几个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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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井中回荡着路易莎和贾维尔的脚步声。贾维尔趴在扶手栏杆上向下望去。下方的楼
层像贝壳上的螺纹一样向下旋去。突然有一阵眩晕的感觉让他头晕眼花。往上看也是同样的
感觉。“如果你能看到未来,”他问,“你会吗?”
路易莎背起包,说:“要看你是否能改变它。 ”
“假如你能呢?这样的话,比如说你看到自己会在二楼被苏联间谍绑架,你就乘电梯下
到底楼。”
“但是如果间谍也按了电梯按钮,决定绑架里面所有人,怎么办?如果试图逃避将来是
引发所有事情的导火索,又该怎么办?”
“如果你能看到未来,就像你从吉劳埃百货商店楼顶能看到第十六街的尽头一样,那就
说明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这样,你就改变不了它了。”
“是的,但是第十六街尽头的东西不是通过你干了什么事情才造就的。它是由城市规划
者、建筑师和设计师造就的非常确定的东西,除非你去把一幢建筑给炸了或是怎么着。一分
钟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是由你做的事情决定的。”
“那答案是什么?你能不能改变未来呢?”
可能答案不是形而上学的空谈能解释的,而不过是根据权力。“那是个无法思考的伟大
问题,贾维。”
他们到了底楼。马尔科姆的电视里的《无敌金刚》(注:1973年美国播出的电视系列科
幻片。)中,仿生学二头肌发出金属的噪音。
“再见,路易莎。”
“我又不会永远离开镇子,贾维。”
男孩儿主动伸出手,他们握了握手。这个举动让路易莎挺惊讶:这感觉正式而亲密,仿
佛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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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尤因斯维尔朱迪丝·雷的家里,一只旅行钟敲响了下午一点的钟声。一个资本家的老
婆正在对比尔·斯莫科大发评论:“这座房子总是勾起我心中贪婪的罪恶想法, ”这个五十岁
上下珠光宝气的女人坦承道,“它是一座弗兰克·劳埃德·赖特(注:(1867-1959)美国建
筑师。)作品的翻版。我相信原作位于塞勒姆郊区。 ”她站得有点太近了。你看起来像是塞勒
姆郊区一个戴着蒂芙妮首饰的巫婆他妈的发疯了。比尔·斯莫科一边想一边说:“哦,是吗?”
酒席承办人雇佣的西班牙裔女服务员托着盛着食物的盘子在全都是白人的宾客中穿梭。
叠成天鹅形状的亚麻布餐巾上别着座位卡。“前院草坪上那棵白叶子橡树在西班牙传教馆建
起来的时候就应该在这了,”这位夫人说,“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毫无疑问。橡树能活六百年。长两百年,活两百年,死还要花两百年。”斯莫科看见
路易莎走进了这个豪华奢侈的房间,接受了继父在她双颊上所行的轻吻礼。我想从你那儿得
到什么,路易莎 ·雷?一个跟路易莎年龄相仿的女客人抱住她,说:“路易莎!已经三四年
没见了!”仔细看,这位客人看上去用心险恶而且爱打探别人的消息。“可是,你还没结婚,
这是真的吗?”
“我绝对还没结”,这是路易莎干脆的回答,“你呢?”
斯莫科意识到她感到自己在看她,把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到那位夫人身上,说他同意她的
说法,是的,在距离此地不到一小时路程的地方有一处红杉林,在尼布甲尼撒在位的时候就
长成了。朱迪丝·雷站在一个特意准备的脚凳上,用一把银匙轻轻敲着一瓶玫瑰香槟酒的瓶
底,直到每个人都在听:“女士们,先生们,还有年轻人,”她大声说,“有人告诉我晚饭已
经准备好了!但是在我们所有人开始之前,我想说几句,说说布衣纳斯·耶巴斯癌症协会的
出色工作,他们将如何使用我们今天这次募捐宴会上由各位慷慨支持的资金。”
比尔·斯莫科在逗两个小孩子玩,凭空变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克鲁格金币。我想从你那儿
得到的,路易莎,是一次神不知鬼不觉的谋杀。有一阵儿,比尔·斯莫科对存在于人体内
但并不属于我们的那些能量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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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服务员们已经撤走了甜点的主菜,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咖啡的热气,餐厅也感觉到周
日吃撑了之后产生的睡意。最年长的客人找到偏僻的角落去打盹。路易莎的继父聚集了一群
同龄人去欣赏他收藏的五十年代的轿车,夫人和母亲们玩着话里有话的游戏,还在上学的孩
子们则到外面树影婆娑的太阳底下和游泳池边斗嘴。在那张相亲的桌子边,亨德森兄弟三胞
胎开启了淡话的主题。他们都是蓝眼睛,金黄色头发,路易莎都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我
会做些什么,”三胞胎中的一个说,“如果我是总统?首先,我的目标是打赢冷战,而不仅仅
是不输。”
另一个接着说:“我才不会向阿拉伯人磕头,他们的祖先把骆驼停在了一片幸运的沙地
里……”
“……或者是赤化的亚洲人。我会建立——我说这些一点都不担心我们国家正当的——
公司——帝国(注:公司国家的说法源自 1970年美国人查尔斯·雷奇所作《绿化美国》一
书,书中观点认为国家是一台巨大的机器,完全不受人控制,并不受人的价值观影响。)。因
为如果我们不这样做……”
“……小日本就会偷偷抢在前头。公司化才是未来的方向。我们需要让商业界管理这个
国家,并建立一个真正的精英领导阶级。”
“不要受福利、公会组织和‘维权行动’(注:反对歧视少数民族裔成员及妇女的行动。)
的压制,维权的对象尽是些截肢的、有异性装扮癖的、有色皮肤的、无家可归的、患蜘蛛恐
惧症的……”
“头脑敏锐的精英领导阶级。一种承认财富吸引权力但并不以此为耻的教育……”
“……而且认为财富创造者——我们——理应得到回报。如果一个人
渴望获得权力,我只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像商人一样思考问题吗?…
路易莎把她的餐巾叠成一个小球:“我会问三个简单的问题。他是如何获得那个权力的?
他是如何使用它的?还有就是如何能除去这个王八蛋的权力?”
50
朱迪丝·雷发现路易莎正在她丈夫的小书房里看下午的新闻报道。 “‘女相公(注:女性
同性恋中充当男角的一方。)’,我听到安东·亨德森这么说,而且如果说的不是你,小甜姐
儿,我不知道——这可不好笑!你的……叛逆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你抱怨说现在寂寞,所
以我就给你介绍优秀的年轻男士,但你却用《小望远镜》的口气让人家觉得你是‘女相公’。”
“我什么时候抱怨说我寂寞了?”
“你要知道像亨德森兄弟这样的可不是树上到处都长,很容易碰到的。”
“树上长蚜虫。”
一阵敲门声,比尔·斯莫科探头进来,说:“雷夫人吗?抱歉冒昧地闯进来,但是我得
马上走了。说真的,今天是我参加过的最热情,组织得最出色的一场募捐宴会。 ”朱迪丝·雷
听到这些摆着手说:“您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赫尔曼·豪伊特,玛斯格罗夫·怀兰德的新合伙人,我是从北面马里布的办公室过来
的。丰盛的晚宴前我还没有机会介绍自己——我今天早晨最后一刻才订到位置。我的父亲十
年多以前去世的——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得的是癌症——我都不知道如果没有社会的帮
助,我和母亲将会如何度过那段日子。当奥利提到你的募捐宴会时,只不过是突然提到的,
我一定得打个电话看看如果有任何人在最后一刻取消预订,我就代替他。”
“我们非常高兴您能来,欢迎来布衣纳斯·耶巴斯。 ”有点矮,朱迪丝·雷估摸着,但
是很健壮,工资也不错而且很可能跟路易莎一样三十五岁。新合伙人听起来有前途。“我希
望豪伊特夫人下次能跟您一起来。”
比尔·斯莫科,又叫赫尔曼·豪伊特,像只老鼠一样微笑着,说:“很遗憾,目前来说,
豪伊特夫人只有一个,就是我妈妈。”
“以后就不一样了。”朱迪丝·雷回答道。
他仔细看着路易莎,后者根本没注意他。“在楼下,我很佩服您女儿坚持原则的立场。
看来如今我们这一代很多人看起来好像都缺少一种道德观念。”
“我非常同意。六十年代的人处理不要的东西时,无意中把宝贵的东西一起扔掉了。路
易莎过世的父亲和我多年前分居,但是我们一直要向女儿灌输一种是非观念。路易莎!你能
不能从电视机边上挪开一会儿,好吗,亲爱的?赫尔曼会觉得——路易莎?小甜姐儿,怎么
回事?”
主持人正在播报:“警方确认今天早上在阿勒格尼山上空发生的李尔航空事故的十二名
遇难者包括海滨电力的首席执行官埃尔伯托·格里马迪,美国薪酬最高的执行官。来自联邦
航空局的初步报告显示,燃料系统的一个故障引发了爆炸。飞机残骸洒落几平方英里的区
域……”
“路易莎,小甜姐儿?”朱迪丝·雷跪在女儿身边,路易莎盯着山坡上扭曲的飞机残片
的画面,惊呆了。
“太……恐怖了!”比尔·斯莫科品尝着一道复杂的菜,菜的所有配料即使他,厨师本
人,也列出不来。“在那些可怜的人中,有你认识的吗,雷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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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小望远镜》的新闻编辑室里流传着很多说法。有一个说是杂志破产了;另
外一个说是肯尼斯·P·奥基尔维,杂志老板,要把它拍卖出去;银行在对它注资或釜底抽
薪。路易莎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二十四小时前刚从一场谋杀中逃生。她不想把母亲或格拉什牵
扯进来,而且除了她身上的淤伤,事情越来越显得不真实了。
路易莎对艾萨克·萨克斯的死的确感到伤心,尽管她几乎不了解他。她也害怕,但还是
专心工作。他父亲告诉她战地摄影师如何避免摄像头带来的恐惧;今天早上,证明这十分管
用。如果比尔·斯莫科知道艾萨克·萨克斯的背叛,他的死也就可以解释了——但是谁会想
同时除掉埃尔伯托·格里马迪呢?正式撰稿人像往常一样自然地走进道姆·格拉什的办公室
参加十点的会议。马上十点一刻了。
“即便是格拉什的第一任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他也没像这样迟到过。”南茜·欧·海根
一边修着指甲一边说,“奥基尔维让人把他塞进一副刑具里了。 ”
罗纳德·杰克斯用一支铅笔挖着耳屎,说:“我见到了参与“芒基”乐队红极一时的歌
曲的鼓手,他说密教经典的做爱方法绝对一级棒——我谢谢你。他最喜欢的姿势是,啊,叫
‘管子工’。你整天待在里面但是谁也不会有高潮。 ”
沉默。
“天啊,我不过是想调节一下气氛。”格拉什来了,也没废话,直接说:“正在将《小
望远镜》转让。我们今天晚些时候就知道谁不会成为被踢出去的牺牲品。”
杰瑞·纳斯鲍姆的手掐住腰带,说:“挺意外的。”
“去他妈的意外。上周后半周就开始谈判了。 ”格拉什强压住怒火,说:“今天早上之前,
已经谈成了。”
“肯定的,啊,很不错的出价。”杰克斯转而说道。
“去问肯尼斯·P·奥基尔维。 ”
“谁是买家?”路易莎问。
“今天晚些时候会有新闻通告。”
杰克斯卷了一支香烟,说:“看起来我们神秘的买家,啊,真的想买《小望远镜》,而且,
啊,如果它没问题,就不用修。”
纳斯鲍姆鼻子哼了一声,说:“谁说我们的神秘买家觉得我们没问题?去年‘联合新闻’
购买《摩登》的时候,他们连擦窗户的清洁工都给辞退了。”
“所以说,”欧·海根摁了一下袖珍照相机的快门,说,“我坐船沿尼罗河而上的旅游又
一次告吹了。回芝加哥我嫂子家过圣诞。她调皮的孩子还有世界冻牛肉之都。一天的变化也
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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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皮尔看着执行副总裁威廉·威利的接待室里那些协调的艺术品,意识到自己已经
置身游戏之外好几个月了。忠诚之心已悄然消失,权力也被限制。这对我都无所谓,纳皮尔
想,只剩下一年半就走人了。他听到有脚步声,感到一阵风吹过。但是把一架载有十二个
人的飞机炸下来可不是保安方面的问题,那是针对多人的谋杀。谁下达的命令?比尔·斯
莫科是不是为威利做事?那可能仅仅是一次空难?这些都有可能。我只知道,被蒙在鼓里
是危险的。纳皮尔骂自己昨天不该去告诫路易莎·雷,这么一个愚蠢的冒险举动没有取得任
何明显的效果。
威廉·威利的秘书出现在门口:“威利先生现在要见您,纳皮尔先生。 ”
在办公室里见到李菲,纳皮尔感到惊讶。那种场合还是得互致微笑。威廉·威利一声
“乔!你好吗”和他的握手一样充满活力。
“早上很难过,威利先生。 ”纳皮尔一边坐下来一边回答,没有要递过来的香烟,“我还
是不能接受格里马迪先生的死。”我从来不喜欢你,我从来不知道你支持什么。
“没有比这更伤心的了。埃尔伯托后继有人,但他永远无法替代。”
纳皮尔破例装作闲聊问了一个问题:“董事会要等多久才会讨论新的提名人选?”
“我们今天下午就开会。埃尔伯托不会希望我们长期群龙无首。你知道,你知道,他对
你的敬佩之情,我个人觉得,是……嗯……”
“真诚的。”李菲提示道。
你已经高升到这个世界里来了,李“先生”。
“对!太对了!真诚的。”
“格里马迪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当然是,乔,他当然是。”威利转向李菲,说,“菲,让我们告诉乔我们为他提供了
一揽子什么样的好处吧。”
“为了表彰您模范的工作成绩,威利先生正建议让您提前退休。您还会领到合同上规定
的十八个月的全额工资,还有奖金——然后接着领取跟生活指数挂钩的养老金。”
被解雇了!纳皮尔发出了一声“哇”。这是比尔 ·斯莫科背后捣的鬼。这声“哇”很合
适,既表达了他对收到退休通知感到意外,也说明他对从知情者变成碍手碍脚的人这一巨大
角色转变的震惊。“这真是……没想到。 ”
“一定,乔。”威利说,但没再多说什么。电话响了。“不,”威利冲着话筒厉声说道,
“里根先生可以等轮到他时再来。我现在正忙。”
威利挂电话前纳皮尔已经作出决定了。这是退出一个沾满鲜血的舞台的绝好机会。他
装出一副感动得说不出话的老臣的模样:“菲,威利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
威利像个好开玩笑的骗子一样看着他,说:“愿意接受吗?”
“我当然接受!”
威利和李菲都对他表示祝贺。“你当然会理解,”威利接着说,“因为从事的是敏感的保
安部的工作,你一离开这个房间,这种改变就生效了。”
老天,你们这些人一秒也不浪费,不是吗?
李菲补充说:“我会让人把您的私人物品和书面材料用船运过去。我知道您不会因为派
人护送您回陆地上而生气。也得让人觉得威利先生是按规章办事。”
“怎么会生气,菲。”纳皮尔笑着说,心里却在骂着她,“规章是我起草的。 ”纳皮尔,
要一直把你那把 38口径手枪绑在小腿上,直到你离开天鹅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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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音乐商店里的音乐蕴含了关于《小望远镜》、思科史密斯、萨克斯和格里马迪
的所有思绪。这种声音质朴、像水流、似幽灵、催人入眠……非常熟悉。路易莎站着,入了
迷,好像置身于时间的溪流中。之后店员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我知道这首乐曲,”她跟店员
说,“它究竟叫什么来着?”
“对不起,这是客户的订货,不卖。其实我本不该播放的。”
“哦。”重要的事情要先做。“我上周打过电话。我姓雷,路易莎·雷。你们说能为我找
到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一张不出名的唱片,《云图六重奏》。但是一时忘记了。我也必须得到
这件音乐作品。我必须要得到。你知道它是什么样的音乐。这是什么?”
店员伸出手,做出等着在手腕上戴手铐的样子:“是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云图六重奏》。
我播放它是想确认它没有划伤。噢,我说谎。我放它是因为我实在控制不住我的好奇心。不
完全是德利乌斯风格,对吧?为什么没有公司资助像这样宝石般出色的唱片呢,简直就是犯
罪。很高兴跟您汇报,您要的唱片情况好得不能再好了。”
“以前我在哪儿听过呢?”
年轻人耸耸肩,说:“在北美也不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张而已。 ”
“但是我听到过它,我告诉你我真的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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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南茜·欧·海根正在打电话,说话十分激动:“雪儿?雪儿!
我是南茜。听着,我们可能还会在狮身人面像附近过圣诞。新的老板是“通视”公司——”
她提高了嗓音, “‘通视’公司……我也没,但是——”欧·海根压低声音,“我刚见过肯尼
斯·P·奥基尔维,对,以前的老板,他现在是新董事会里的。但是仔细听好了,我打电话
给你是想告诉你,我的工作保住了! ”她冲路易莎疯狂地点着头,“啊哈,几乎没什么人丢掉
工作,所以要打电话给詹妮,告诉她,她要孤独地和她讨厌的小雪人一起过圣诞了。”
“路易莎,”格拉什从门口喊道,“奥基尔维先生现在要见你。 ”
肯尼斯·P·奥基尔维坐在道姆·格拉什那把摇晃的椅子上,主编被赶到一把塑料堆叠
椅上。《小望远镜》的老板本人让路易莎想起了一尊钢制的雕塑作品,一件西大荒(注:美
国开拓时期的西部。)的法官的雕塑。“要说这些话找不到什么好方式,”他开始说话了,“所
以我就直说了吧。你被辞退了。是新老板的指示。”
路易莎仿佛看到新闻报道就此离她远去。不,这和在天色半暗时被从桥上撞进海里没
法比。格拉什看不到她的眼神。“我签了合同的。 ”
“谁没签?你被解雇了。”
“我是不是唯一一个招致新主人不开心的正式作家?”
“看起来是这样。”肯尼斯·P·奥基尔维缩了缩下巴。
“我觉得我问一句‘为什么是我?’也合理吧。”
“老板雇人,辞人,而且决定什么是合理的。如果一个买家的一揽子拯救计划像‘通视’
的报价那么慷慨,人们是不会挑三拣四的。”
“‘被选中的笨蛋’。我能在我的金表上这样写吗?”
道姆·格拉什扭扭身子,说:“奥基尔维先生,我觉得路易莎应该得到某种解释。 ”
“那她可以去问‘通视’。或许她那张面孔不适合他们对《小望远镜》的看法。太激进。
太女权主义。太枯燥。太气势汹汹。”
他在放烟雾弹。“我想问‘通视’好几个问题。他们的总部在哪儿?”
“东边的某个地方。但是我很怀疑有没有人会见你。”
“东边的某个地方。你董事会的新同事都有谁?”
“你被解雇了,这不是在记录法庭上用的书面陈述。”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奥基尔维先生。看在不可思议的三年无私工作的份上,就告诉我
——‘通视’和海滨电力之间有什么瓜葛?”
道姆·格拉什自己也非常好奇。奥基尔维犹豫了一下,然后气势汹汹地说:“我有很多
工作要处理。周末你会收到钱,不用再来了。谢谢你,再见。”
如果气势汹汹,路易莎想,说明其中必定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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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要离开天鹅颈小镇了,
冲浪者之乡,原子能之乡,
不要离开太久!
生活还可以。乔·纳皮尔换到自动挡。生活挺好的。海滨电力、他的职业生活、马果·洛
克和路易莎·雷在以每小时八十里的速度向后倒退着。生活太美好了。还有两个小时到他位
于圣克里斯托山脉的小木屋了。如果开车不累,可以抓鲶鱼做晚饭。他看看后视镜,一辆银
色的克莱斯勒轿车一直在他后面一百码处,已经跟了他一两英里,但是现在它超过去并消失
在远处了。放松点,纳皮尔心想,你已经逃脱了。吉普车里有什么东西在嘎嘎地响。下午到
了三点就是最好的时候。高速公路沿着河流一里里延伸着,慢慢爬升。内陆地区在过去三十
年里变得越来越不好看了,可是谁能告诉我哪里不是这样呢。两边都有房屋的开发项目坐
落于推土机铲平的岩石上。出行花去了我的整个人生。布衣纳斯·耶巴斯在纳皮尔车的后视
镜里缩小成一个又短又粗的污点。你无法阻止莱斯特的女儿扮演 “神奇女侠 ”。你已经竭尽
所能。随她去吧。她又不是小孩子。他调了收音机的波段,但里面不是男人唱歌像女人,就
是女人唱歌像男人,直到他找到一个做作的乡村电台在放《人人都在谈论》。米莉是他婚姻
中有音乐天赋的另一半。纳皮尔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傍晚:她在用小提琴演奏《野麻
絮废话》和《沙子里的放牛女工》。音乐驾轻就熟,音乐人相互交换着眼神,那是他想从米
莉那里得到的,是那种熟悉的感觉。路易莎·雷也是个孩子。纳皮尔在第 18号出口拐了个
弯开上那条以前淘金者前往考坡兰的路。嘎嘎的响声还是那样。秋天正舔着上方这些树林。
路沿着长满古老的松树的峡谷延伸到太阳落山的地方。
他到了,突然间,他想不起来自己三刻钟之前的任何想法。纳皮尔把车停在一家杂货店
前,熄了火,然后从吉普车里跳出来。听到湍急的流水声了吗?迷失之河。这提醒了他考
坡兰不是布衣纳斯·耶巴斯。于是他又重新点火了。店老板喊着他的名字跟他打招呼,没完
没了地讲过去六个月的各种传闻,问纳皮尔是不是有整周的假期。
“我现在永远放假了。让我提前——”他以前从来没在自己身上用过这个词,“退休。
我很高兴地接受了。”
店老板盯着看他的眼神像上帝之眼:“今晚在德文家庆祝吗?或者明天在他家同情同情
你?”
“周五吧。多半还是庆祝。我想前半周还是在我的小房子里休息,过过自由的日子,不
想喝得烂醉倒在德文家的桌子底下。”纳皮尔付了杂货的钱然后离开了,突然非常想独自待
着。吉普车的轮胎嘎吱嘎吱地碾过石头路,前车灯明亮的灯光扫过,照亮了原始森林。
到了。又一次,纳皮尔听到了迷失之河的水声。他记起第一次带米莉来到山上这座由他、
他兄弟和父亲建造的小屋的情景。现在就剩下他自己了。他们那晚去裸泳了。森林的薄暮填
满了他的肺和脑袋。没有电话,没有闭路电视或是只有电视,没有身份查证,没有在总裁装
有隔音设备的办公室里的会议。再也不会有了。这位退休的保安在打开遮门之前检查门上的
挂锁,看看有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看在上帝的分上,放松点儿,海滨让你离开了,自由
了,没有附加条件,再也不回去。
尽管如此,他进屋的时候手里还是拿着他的 38口径。看到了吧?没人。纳皮尔生起一
堆噼噼啪啪的火,为自己做了豆子、香肠和烤得黑乎乎的土豆。两瓶啤酒。在门外撒了一泡
很长很长的尿,像嘶嘶作响的银河系。一次很沉的酣睡。
又醒了。口渴,膀胱里胀满啤酒。这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今晚,森林的声音没有成为
纳皮尔的催眠曲,反而不断烦扰他安宁的感觉。刹车声?一只淘气的猫头鹰。树枝折断的声
音?一只老鼠,一只山里的鹌鹑,我不知道,你在森林里,什么东西都有可能。睡觉去,
纳皮尔。风声。窗户下面有说话声?纳皮尔醒来,发现一只美洲豹趴在床的横梁上;他大叫
一声醒了过来;那只美洲豹是比尔·斯莫科,举起胳膊准备用一只手电筒把纳皮尔的脑袋打
碎;横梁上什么也没有。现在在下雨吗?纳皮尔听着。
只是河水的声音,只是河水。
他又划着一根火柴,看看是不是四点零五分起床的时间。还没到。起也不是,睡也不是。
纳皮尔在黑暗中舒服地躺下来,想眯会儿,但是最近关于马果·洛克的回忆又浮现在脑海中。
比尔·斯莫科说,在这儿守着。我的线人说她把文件存放在她的房间里。纳皮尔答应着,
高兴自己能最小程度牵扯进去。比尔·斯莫科打开他那只分量挺重的塑料手电筒上了楼。
纳皮尔扫视着洛克的果园。最近的房子也有半里多远。心里纳闷为什么总是单独行动的
比尔·斯莫科想让自己跟着来完成这件简单的任务。
一声虚弱的惊叫。立即中断了。
纳皮尔跌跌撞撞地跑上楼,连续几间房间都是空的。
比尔·斯莫科跪在一张年代久远的床上,正用他的手电筒击打着床上的什么东西,手电
筒的灯光抽打着墙壁和天花板。重击砸在失去知觉的马果·洛克的头上,几乎听不到什么声
音。她的血——让人不舒服的猩红色浸湿了床单。
纳皮尔大声喊叫着让他停手。
比尔·斯莫科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怎么了,乔?
你说她今晚不在!
不,不,你听错了。我说我的线人说这个老女人今晚不在。很难找到信得过的家伙。
上帝,上帝,上帝,她死了吗?
安全总比难过好吧,乔。
小木屋里睡不着的乔·纳皮尔承认,那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骗局,一副从犯的镣铐。和用
棍棒击打一个手无寸铁,年迈的活跃分子这件事扯上关系?一个中途退学而且还有语言障碍
的学法律的学生也能把他送进监狱,在里面度过余生。一只山鸟在唱歌。马果·洛克的事我
犯了大错,但是我保住了她的命。四个弹片留下的小伤疤,两瓣屁股一边两个,隐隐作痛。
我冒着很大的风险让路易莎 ·雷学聪明点。窗户很亮,能看清照片中的米莉。我只是一个
人,他心里抗议着。我又不是一个排。我想要的生活不过是活着。我还要钓钓鱼。
乔·纳皮尔叹口气,穿上衣服,开始把东西再次搬上吉普车。
米莉总是不用说什么就能赢。
56
朱迪丝·雷光着脚,系紧和服风格的晨袍,走过一大块拜占庭风格的地毯,来到铺着大
理石地面的厨房。她从一台巨大的冰箱里拿出三个红宝石色的葡萄柚,分别切成两半,然后
把正在往下滴冰冷果汁的半块柚子全放进榨汁机里。机器像陷入圈套的黄蜂一样嗡嗡地叫了
起来,之后一壶满满的、浓浓的、珍珠般的糖果色果汁就做成了。她用一个深蓝色的玻璃杯
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用它冲洗着嘴里的每一个角落。
在条纹布阳台沙发上,路易莎随意翻看着报纸,嚼着一个牛角面包。景色真美——从尤
因斯维尔有钱人家的房顶和平绒般的草坪一直看到布衣纳斯·耶巴斯的镇中心,在海雾和来
往车辆的烟雾中高高耸立着摩天大楼——这景色在此刻感觉特别像是恍若来世。
“没睡懒觉啊,小甜姐儿?”
“早。没,如果你不介意我再借一辆你们的车,我想去办公室拿我的东西。”
“当然可以。”朱迪丝·雷看着女儿,说,“在《小望远镜》你就是在浪费你的才华,小
甜姐儿。那是一家拙劣的小杂志。”
“没错,妈妈,但它是我的拙劣的小杂志。”
朱迪丝·雷坐在沙发扶手上,轰赶着一只鲁莽的苍蝇,不让它落在她的杯子上。她仔细
读起商业版一篇被圈出来的文章。
“能源权威”劳埃德·沪科斯
即将领导海滨公司
在由白宫和能源巨头海滨电力公司联合发布的一份声明中宣布,联邦电力委员会委
员劳埃德·沪科斯将会填补首席执行官职位的空缺,该职位前任埃尔伯托·格里马迪两
天前在一次空难中不幸遇难。海滨在华尔街的股票价格受此消息影响急速上涨了 40点。
“我们很高兴劳埃德接受董事会任职的邀请。”海滨的副总裁威廉·威利说,“虽然此次
任命的背景非常令人难过,但是董事会感觉天堂里的埃尔伯托今天会和我们一起对富有
远见的新任首席执行官表达最热烈的欢迎。”
“这是你以前在做的项目吗?”朱迪丝问。
“我还在做。”
“为谁?”
“为真相。”女儿的讽刺是认真的,“我现在是自由作家。 ”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肯尼斯·P·奥基尔维解雇我的那时候起。结果是一个政治决定,妈妈。这证明我
做的是一件大事。非常大。”
朱迪丝·雷看着这位年轻女士。曾几何时,我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儿。我给她穿带褶
边的长裙,为她报名芭蕾辅导班,还一连五个夏天把她送去骑马训练营。但现在看看她。
她还是变成了莱斯特的样子。她亲了一下路易莎的额头。路易莎像个小女孩一样猜疑地皱皱
眉,说:“怎么了?”
57
路易莎·雷顺路走进“雪白”餐馆,这是她在《小望远镜》上班的日子里喝最后一杯咖
啡。唯一空着的位子在一个藏在《旧金山纪事报》后面的男人旁边。路易莎想,一份不错的
报纸,然后坐了下来。道姆·格拉什说:“早啊。 ”
路易莎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领域嫉妒”:“你在这儿干什么?”
“主编也得吃饭哪。自从我老婆……你知道的,我每天早上都来这儿。松饼我可以用烤
面包机做,但是……”他指指他那盘猪排,意思是说,还用我多说吗?
“我从来没在这儿见过你。”
“那是因为他已经走了,”巴特马上插话,说,“在你来之前一小时。跟以前一样,路易
莎?”
“谢谢。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巴特?”
“我也从来不跟其他任何人谈论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第一个进办公室——”道姆·格拉什叠上报纸,“晚上最后一个离开。主编的命。我
想跟你说句话,路易莎。”
“我记得很清楚我已经被解雇了。”
“算了,好吗?我想告诉你为什么——怎么说呢——奥基尔维对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我
都没提出辞职。而且既然我承认了,也一块说了吧,我上周五就知道你是在辞退人员名单之
列的。”
“你提前告诉我,真是太好心了。”
主编压低声音,说:“你听说过我妻子得白血病的事。我们保险的处境……”
路易莎决定还是对他点点头。
格拉什狠狠心,说:“上周,就在接受谈判期间……有人私下里跟我说如果继续待在《小
望远镜》并且同意对外说从来没听说过……某份报告的话,就能帮忙打通保险公司方面的关
系。”
路易莎保持镇静:“你相信这些家伙会说话算话?”
“星期天早上,负责我索赔的人,阿诺德·弗鲁姆,打电话给我。说很抱歉打扰我们什
么的,但是他觉得我们会想知道蓝盾推翻了他们的决定,而且愿意处理我妻子所有的医药费
账单。已支付款项的退款支票已经寄出来了。我们甚至连房子都保住了。我并不觉得自己了
不起,但是把我的家庭放在比真相更重要的位置我并不会感到羞愧。”
“真相是降临在布衣纳斯·耶巴斯的大量辐射。”
“对不同程度的危险我们都有不同的选择。如果为了保护我的妻子,我要多少卷进天鹅
颈岛可能发生的事故,那,我也不得不接受。我真心希望你再想想,你跟这些人作对,会面
临多大的危险。”
路易莎又想起了在水中下沉的情景,心里也犹豫了。巴特把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
格拉什把一张纸在台子上悄悄推给她。上面写着两列人名,每列有七个。“猜猜这个名
单上是什么?”两个人名跃入眼帘:劳埃德·沪科斯和威廉·威利。
“‘通视’公司的董事会成员?”
格拉什点点头:“算是吧。董事会成员的身份公众都知道。这份名单上的是未公开的接
受‘通视’钱财的公司顾问。圈出来的名字你应该会感兴趣。看。劳埃德·沪科斯还有威廉·威
利。懒人,该死的,就是一个露骨的贪婪小人,”
路易莎把名单放进口袋,说:“我应该谢谢你给我这个。 ”
“恶人纳斯鲍姆搞到的信息。最后一件事。弗兰·皮考克,《西部先驱报》的,你认识
她吗?”
“无聊的媒体人派对上打过招呼而已。”
“我和弗兰是老相识了。昨晚我顺便到她办公室去,提到你的报道中的一些要点。我不
敢保证,但是你一旦拿到可以反击的证据,她很愿意做更多的事,而不是仅仅打个招呼而已。”
“这是不是符合你跟‘通视’公司达成的协议的精神呢?”
格拉什站起身,叠上报纸:“他们从没说过我不能分享联系人啊。
58
杰瑞·纳斯鲍姆把车钥匙还给路易莎:“亲爱的天堂中的主啊,让我化身变成你妈妈的
跑车吧。不管哪辆都行。那是最后一个箱子了吧?”
“对,”路易莎说,“谢谢。 ”
纳斯鲍姆像位谦逊的艺术大师那样耸耸肩:“这个地方没有了一个讲沙文主义笑话的真
正的女人,它肯定会感到无聊的。南茜在新闻编辑室里待得太久了,实际上成了个男人。”
南茜·欧·海根使劲打了一下卡住的打字机,伸出手指冲纳斯鲍姆做了个下流的手势。
“是啊,就像——”罗兰·杰克斯闷闷不乐地打量着路易莎空空如也的写字台,“我还
是无法相信,你知道,新老板们怎么会让你吃苦头却继续留用像纳斯鲍姆这样的软体动物。 ”
南茜·欧·海根发出眼镜蛇一样的嘘声,说:“格拉什怎么能——”她把雪茄指指他的
办公室,“只是挥着爪子在地上打滚,任凭肯尼斯·P·奥基尔维对你态度那么恶劣?”
“祝我好运吧。”
“好运?”杰克斯嘲笑她说,“你不需要什么好运。不明白你为什么和这条死鱼一起待
了那么久。七十年代即将见证讽刺文学的最后一口气。莱尔曼说得对。颁给亨利·基辛格诺
贝尔奖的世界会让我们全都失业。”
“对了,”纳斯鲍姆想起来,“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邮件收发室。有你的东西。”他递给路
易莎一个土黄色软垫信封。她不认识上面虫子爬一样的潦草笔迹。她撕开信封,里面是一把
用一张便条纸包着的保险柜钥匙。路易莎的目光往下扫过便条时,脸色紧张起来。她又查看
了钥匙上的标签:“加利福尼亚第三银行,第九街。那是哪儿?”
“市区,”欧·海根回答说,“在第九街和弗兰德思大道路口。 ”
“大家下次再见。”路易莎要离开了,“世界不大,会再转回来的。”
59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路易莎又粗略地看了看思科史密斯的信,第三遍确认没有漏掉任何
信息。信中是仓促间写就的。
布衣纳斯·耶巴斯国际机场
1975年 9月3日
亲爱的雷小姐:
笔迹潦草,见谅。一个海滨的好心人已经给我警告,说我即将面临生命危险。揭露
九头蛇—零的缺陷需要我好好活着,所以我会按照告诫行事。我会尽快从剑桥或者通过
际原子能组织与你取得联系。与此同时,我已经擅自把我写的关于天鹅颈-B的报告存
放在第九街加利福尼亚第三银行的一个保险柜里了。如果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会需
要它的。
要小心。
匆忙中,
R.S.
路易莎不熟练地操作陌生的变速器时,有人生气地按着喇叭。太平洋沿岸是个有钱人的
地方,可过了第十三街,这座城市失去了这个特征。城市浇灌的角豆树被歪歪扭扭的路灯取
代。气喘吁吁的跑步者也不会到这些小街上来。附近看上去跟随便哪个工业区的任意一个生
产区都没什么两样。流浪汉在长椅上打着盹儿,人行道上长满野草,每过一个街区,人们的
肤色会越深,被路障堵住的门上贴满了传单,凡是比拿喷雾器的小孩子身高矮的平面上都布
满了涂鸦作品。垃圾收集工又在闹罢工,堆成小山的垃圾在太阳底下腐烂了。当铺、连名字
都没有的自助洗衣店和杂货店赚些破旧口袋里的钱勉强维持生计。又过了一些街区和路灯,
商店又被一些没名字的制造厂和房屋建造项目所取代。路易莎甚至从来没有开车穿过这个地
区,为这个城市不为人知的地方感到不安。思科史密斯是不是想着不仅把他的报告藏起来,
而且还要藏得十分隐蔽?她来到弗兰德思大道,看见加利福尼亚第三银行就在正前方,在银
行侧面有一个客户停车场。路易莎没有看到街对面停着的那辆撞坏了的黑色雪佛兰。
60
李菲靠一副太阳镜和太阳帽遮挡着阳光。她用自己的手表跟银行的钟对时间。空调在跟
早上十点左右的炎热战斗,不过它正渐渐败下阵来。她用一张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和前臂上
的汗水,用手绢扇着风,猜测着最新的进展情况。乔·纳皮尔,你看起来挺木讷,但实际
上聪明得很,能知道什么时候全身而退。如果比尔·斯莫科都安排到位的话,路易莎·雷
现在随时可能来这儿。比尔·斯莫科,你看起来挺聪明,但你实际上很笨,你的人不像你
想的那样忠诚。你不是为钱干这件事,你忘记了小喽啰多么容易被收买。
两个穿着讲究的中国男人走进来。其中一个人的眼神告诉她路易莎·雷就要来了。三个
人在服务台监视着边上的走廊。保险柜。整个早上都很少有人来用这个东西。李菲考虑过找
个合适的密探,但是利用一个最低工资的保安自然的松懈比让三人组都闻到猎物的味道要安
全些。
“嗨——”李菲操着带中文口音的英语冲保安说,“我和兄弟们想从保险柜里取东西。 ”
她晃着一把保险柜钥匙,“瞧,我们有钥匙。”
备感无聊的年轻人得了一种严重的皮肤病。“身份证?”
“身份证在这儿,你瞧,身份证给你瞧。”
中文的表意文字让白人保安不愿仔细查看这种古老的部落魔法。保安冲着走廊点点头,
又回去看他那本《外星人!》杂志了。“门没锁。”我现在就想把你的屁股打开花,浑小子,
李菲想。
走廊尽头是一扇被加固了的门,虚掩着。往里走是保险柜所在的房间,形状像带三个分
岔的叉子。一个同伴和她到左边那个分岔守着,她命令另一个到右边去。这儿大约有六百个
保险柜。其中一个藏着一份价值五百万美元的报告,每页纸就值一万美元。
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急促的女式高跟鞋的声音。
拱形的门被推开了。“有人吗?”路易莎·雷喊。
没有动静。
当门哐当一声关上的时候,两个男人冲着这个女人冲过去。路易莎的嘴巴被一只手紧紧
捂住了。“谢谢你。”李菲从这个记者手上捕获了那把钥匙。上面刻着的号码是36/64。她说
话很干脆:“坏消息。这是个隔音房间,没有监视器,而且我和朋友们有武器。思科史密斯
的报告注定不会落在你手上。好消息。委托我的客户想让九头蛇—零一降生就把它勒死,让
海滨蒙羞。思科史密斯的发现会在两三天之内轰动各家新闻媒体。他们是不是想采取一致的
行动那是他们的问题。别那么看着我,路易莎。真相又不管是谁发现它的,所以为什么就该
是你?还有一条更好的消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的朋友会把你护送到布衣纳斯·耶巴斯
的一个地方待着。傍晚之前你就自由了。你不会给我们惹麻烦——”李菲拿出一张路易莎记
事板上贾维尔的照片,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晃着,“因为我们有交换的筹码。 ”
路易莎轻蔑的眼神变得屈服了。
“我就知道你肩膀上的脑壳很聪明。”李菲用广东话让一个男的抓住路易莎,“带她去关
押的地方。你开枪之前别对她干什么龌龊事。她可能是个记者,但那并不说明她一定是个荡
妇。像以前一样处理掉尸体。”
他们离开了。第二个同伴待在门口,让门开着。
在中间那个分岔的尽头,在她脖子的高度,李菲找到了 36/64号保险柜。
钥匙转动,门开了。
李菲取出一个香草色的文件夹。九头蛇—零反应堆——一个操作评估模式——项目负责
人鲁弗斯·思科史密斯博士——根据 1971年的军事和工业反间谍法案,非法持有是一种违
反联邦法律的犯罪行为。
李菲不禁露出开心的微笑。充满机遇的土地(注:指美国。)。她看到有两根线连着保险
柜的内部。往里面一看:一块干净的擦枪筒布包着绑在一起的圆柱形物体、电线和几个零件,
上面闪着一根红色的两极管。
比尔·斯莫科,你这该死的 ——
61
爆炸把路易莎·雷掀翻并向前甩了出去,威力巨大,像太平洋上的海浪。走廊以九十度
角翻转着——好几次——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肋骨和头部。痛苦之花在眼前绽放。砖石呻吟着。
大块的石膏、瓦片和玻璃纷纷砸下,飘落,最后停下了。
一种不祥的安静。我正经历着什么?尘土和烟雾中响起呼救声,街道上传来尖叫声,焦
灼的空气里响起刺耳的警铃声。路易莎的意志清醒过来。一颗炸弹。保安哇哇地叫着,呻吟
着,耳朵里的血不断流出,染红了衬衫的一片领子。路易莎想努力离开,但是她的右腿已经
被炸掉了。
惊恐慢慢减弱;她的腿不过被压在押送她的中国人身下,他已不省人事了。她把腿抽出
来,慢慢往前走,身体僵硬而且很疼,大厅里现在已经变成电影里的场景。路易莎看见了拱
形门,已经从门框上被炸下来。肯定差一点就砸到我了。碎玻璃、翻倒的椅子、墙壁的碎块
弄伤了人们,让他们目瞪口呆。燃油的黑烟从管子里冒出来,自动喷水灭火装置启动了——
路易莎浑身湿透,喘不过气来,走在湿地板上脚下打滑,步履蹒跚,恍惚之间身子一趴,倒
在别人怀里。
一个好心人的手抓住了路易莎的手腕:“我抓住你了,女士,我抓住您了,让我扶您走
到外面去,可能还会有爆炸。”路易莎任他带自己到人群拥挤的太阳底下,一排人在看,非
常希望看到恐怖的场景。这个消防员领她穿过一条被拥挤的车辆封住的马路,这让她想起四
月时西贡(注:即现在的胡志明市。)的战争影像。
浓烟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冒。“走开!到这儿来!退后!到那儿去!”当记者的路易莎在试
图跟事件受害者说些什么。她嘴里有沙子。一些急事。她问这个来救她的人:“你怎么这么
快就到现场了?”
“没事,”他态度坚决地说,“你有些脑震荡。 ”
消防员?“我现在可以自己走路了——”
“不行,这边走你才安全——”
一辆满是灰尘的黑色雪佛兰的门打开了。
“放开我!”
他抓得很紧。“马上上车,”他低声说,“否则我他妈的就打烂你的脑袋。”
炸弹本来是要炸死我的,但是现在——
绑架路易莎的人嗓子里咕哝一声,向前倒了下去。
62
乔·纳皮尔抓住路易莎的胳膊,把她从雪佛兰车边拉开。天啊,真悬啊!他的另一只手
里拿着一根棒球棒。“如果你还想活过今天,你最好跟我来。 ”
好吧,路易莎想。“好。”她说。
纳皮尔又把她拉进挤来挤去的人群,以挡住比尔·斯莫科射击的线路,又把棒球棒递给
一个满脸疑惑的男孩子,然后大步走向八十一大街,远离雪佛兰车。悄悄地走?还是赶紧跑
开,但是会暴露你们的身份?
“我的车在银行边上。”路易莎说。
“这种交通状况下,我们只会成为袭击的目标。 ”纳皮尔说,“比尔·斯莫科还有两个野
蛮的手下,他们会直接透过窗户开枪。你能走吗?”
“我能跑,纳皮尔。”
他们先前穿过了这个街区的三分之一,但是纳皮尔认出了前方比尔·斯莫科那张脸,他
的手正在夹克口袋里晃悠。纳皮尔看看后面。第二个打手准备配合两面夹击。街对面还有第
三个家伙。几分钟之内还不会有警察来现场,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就几秒钟。光天化日之
下杀死两个人:有点冒险,但是高额奖金会使他们冒这个险,而且这里乱成一团,他们可以
从中脱身。他们身边是一间没窗户的仓库,纳皮尔情急之下对路易莎说:“上台阶。”与此同
时,他暗暗祈祷门是开着的。
果真如此。
接待区人很少,只有一根灯管亮着,很阴暗,像苍蝇的坟墓。纳皮尔回身把门闩上。一
张桌子后面,有一位身着盛装的年轻女孩,在一个薄纸板箱做的窝里还有一条年迈的贵妇犬,
她们不为所动地看着。远处一头有三个出口。机器的噪音震耳欲聋。
一个长着黑眼球的墨西哥妇女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在他的面前挥舞着手,说:“这
里不要非法移民!这里不要非法移民!老板不在!老板不在!改天再来!”
路易莎·雷用支离破碎的西班牙语跟她讲话。这个墨西哥女人瞪着她,然后伸出一根手
指气冲冲地指向出口处。有人砸了一下外面的门。纳皮尔和路易莎跑过还荡着回音的房间。
“左边还是右边?”纳皮尔问。
“不知道!”路易莎喘着气说。
纳皮尔回头向那个墨西哥人寻求指示,但是临街的门被撞了一下,抖了起来,再来一下,
裂开了,第三下就猛然打开了。纳皮尔拉起路易莎穿过了左边的出口。
63
比思科和娄坡,比尔·斯莫科的同伴,用身体撞门。在比尔·斯莫科想象中的法庭上,
他发现威廉·威利和劳埃德·沪科斯犯了严重的过失罪。我告诉过你们!不能相信乔 ·纳皮
尔会心安理得地拿起他的钓鱼竿。
门碎成了几块。
一个长得跟蜘蛛一样的墨西哥女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叫。还有一个安静的女孩和办公桌
上坐着的一条装扮过的贵妇犬。“联邦调查局的! ”
比思科一边喊,一边挥舞着他的驾驶证,“他们朝哪个方向跑了?”
墨西哥女人尖叫着:“我们对我们的工人很好!非常好!付给很多钱不要工会! ”
比思科拿出枪,一枪把贵妇犬打死在墙根。“他妈的,他们到底往哪儿跑了?”
天,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自己单干。
墨西哥女人咬着自己的手,浑身颤抖,号啕大哭起来。
“棒极了,比思科,好像联邦调查局的人会枪杀贵宾犬。”娄坡弯身问那个女孩,他还
没来得及对狗之死做出任何反应:“那个男人和女人是从哪个出口出去的?”
她也凝视着他,仿佛他不过是令人愉快的落日。
“你会说英语吗?”
一个疯婆子、一个哑巴、一条死狗——比尔·斯莫科走到三个出口的地方——还有一对
坏事的该死的不中用的东西。“我们没时间了!娄坡,右边的门。比思科,左边。我在中间。 ”
64
一排排一堆堆十个纸板箱摞起来的纸墙让人看不出库房到底有多大。纳皮尔用一辆手推
车堵住门。“告诉我你昨天开始就已经不再对枪过敏了。”他示意她小声说话。
路易莎摇摇头:“你呢?”
“只有一把玩具气枪。六发子弹。来。”
甚至在他们跑的时候,路易莎就听见有人撞门。纳皮尔用一堆箱子挡住来人的视线。然
后走几码,又垒了一堆。但在垒第三堆的时候,箱子却在他们面前塌了,几十只“大鸟”(注:
美国儿童节目《芝麻街》中会说话的木偶。)——路易莎认出了这种黄色大笨鸟,它们曾出
现在哈尔失业后常看的一个儿童电视节目里——散落出来。纳皮尔用手势示意:低着头跑。
五秒钟后,一发子弹穿过纸板箱,离路易莎的头只差三英寸。“大鸟”玩具里的填充物
喷了她一脸。她和纳皮尔一路跌跌撞撞。
呼啸而过的子弹把头顶的空气都烤焦了。纳皮尔拔出枪,在路易莎周围开了两枪。声音
让她蜷成一团。“快跑!”纳皮尔一边喊,一边把她拽起来。路易莎很听话——纳皮尔开始推
倒箱子垒成的墙,阻碍追赶者的步伐。
又跑了十码,路易莎来到一个角落。夹板做的门上写着“紧急出口”。
锁着。气喘吁吁的纳皮尔跑到她这儿来。他没能撞开门。
“算了,纳皮尔!”他们听见有人喊:“我们追的不是你!”
纳皮尔对着锁近距离开了一枪。
门还是打不开。他又对着锁打完了剩下的三发子弹:每声枪响都吓得路易莎身体缩一下。
第四声是空枪的咔啪声。纳皮尔用靴子底踹开了门。
一个地下血汗工厂里五百台缝纫机正在咔嗒咔嗒地工作着。零星的碎布片悬浮在黏糊糊
的热气里,围绕着每个机械工人头顶上没有灯罩的灯泡四周。路易莎和纳皮尔半弓着身子沿
着外面的工作人员通道快跑。工人正在把一个个、一排排、一盘盘软塌塌的唐老鸭和被钉在
十字架上的史酷比的肚子缝上。每个女工眼睛都盯着针板,所以路易莎和纳皮尔没有引起什
么混乱。
但我们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呢?
纳皮尔径直跑到值班接待处的墨西哥女人那儿。她示意他们沿着门口一半被堵上的一条
没灯的侧门通道走。纳皮尔回到路易莎那儿,为了压过喧嚣的金属声大声叫喊,看他的脸色
是在说,我们能相信她吗?
路易莎的表情回答道,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们跟着这个女人走,周围是无数的纺织物和线,装着泰迪熊眼睛的破箱子,还有各式
各样的缝纫机外壳和零部件。通道在一个拐角处向右拐,尽头是一扇铁门。白天的亮光透过
一扇脏格子窗射进来。墨西哥人摸索着她的钥匙圈。这下面是1875年,路易莎想,不是1975。
一把钥匙插不进去,下一把插进去了但转不动。在工厂车间里即使待上三十秒也会影响她的
听力。
六码外响起一声大喊:“举起手来!”路易莎转过身。“我说了,你他妈的举起手来!”路
易莎乖乖照做。枪手把枪口对准纳皮尔:“转过去,纳皮尔!慢慢地转!扔掉枪!”
那个墨西哥人尖叫着说:“别杀我!别杀我,先生!是他们强迫我指路的!他们说他们
会杀——”
“闭嘴,你这该死的湿背(注:指靠偷渡非法进入美国的墨西哥人或劳工。)疯子。走
开!快滚!”
女人紧紧贴着墙根,趴着从他身边绕过去,还在尖叫:“别开枪!别开枪!我不想死! ”
纳皮尔的喊声穿过传出的工厂噪声:“放松点。比思科,他们付给你多少钱?”
比思科也冲他喊:“别废话了,纳皮尔。你的临终遗言。 ”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你——的——临——终——遗——言?”
“临终遗言?你是谁?肮脏的哈里?”
比思科的嘴都气歪了:“我听的临终遗言够多了,你的到此为止。你呢?”他看看路易
莎,枪口还是对准纳皮尔。喧闹声中响起一声枪响,路易莎猛地闭上眼睛。一件重东西碰到
了她的脚指头。她费劲地睁开眼睛。是把手枪,滑到脚边停下来。比思科的脸非常痛苦地扭
曲着。那位夫人飞快地挥舞着活扳手,把枪手的下巴打碎了。又是十几下猛烈的击打,中间
还夹杂着说话声:“我!爱!死!那!只!狗!了!”每次击打都吓得路易莎哆嗦一下。
路易莎看看乔·纳皮尔怎么样了。他在一边看着,毫发未损,惊呆了。
女人擦擦嘴,俯身对一动不动,脸上血肉模糊的比思科说:“别叫我‘湿背人’!”她跨
过他满是血块的头,打开了出口的锁。
“你可以告诉其他两个人那是我干的。”纳皮尔对她说,拿走了比思科的枪。
女人对路易莎说:“别管我了,亲爱的。别跟这个流氓走!上帝!这个人都能当你父亲
了。”
65
纳皮尔坐在画满涂鸦的地下列车里,观察着莱斯特·雷的女儿。她神情恍惚,头发凌乱,
身体颤抖,而且被银行里的自动喷水灭火设备淋湿的衣服还没干。“你怎么找到我的?”她
终于有机会问道。
“你办公室里的一个大块头。叫纳斯布莫还是什么的。”
“纳斯鲍姆。”
“对,是他。费了好一阵口舌呢。”
从团聚广场到第十七大街,一路无语。路易莎抠着牛仔裤上的一个洞:“我猜你不再为
海滨工作了。”
“我昨天离职了。”
“被解雇了?”
“不。提前退休。是啊,退休了。”
“今天早上你又回来了?”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吧。”
从第十七大街到麦克奈特公园,又是一阵沉默。
“我感觉,”路易莎犹豫着说,“我——不,是你——回来像是打破了某种天意。好像布
衣纳斯·耶巴斯已经决意让今天成为我的死期。可我现在还活着。”
纳皮尔想想她的话,说:“不。这座城市不在乎。而且你可以说刚刚是你父亲救了你的
命,三十年前是他把滚向我的一颗手榴弹踢开了。 ”他们所在的车厢呻吟、颤抖着。“我们得
去一家枪店。枪里没子弹让我感到紧张。”
地铁列车驶入阳光灿烂的地面上。
路易莎眯眼看着,问:“我们去哪儿?”
“去见个人。”纳皮尔看看表,“她特地坐飞机来的。 ”
路易莎揉揉发红的眼睛:“这个人能否给我们一份思科史密斯的报告?因为那份档案是
我唯一的出路了。”
“我还不知道。”
66
梅根·思科史密斯坐在布衣纳斯·耶巴斯现代艺术博物馆里的一张矮凳上,回瞪着一幅
老妇人熊一样的脸部巨幅肖像画,画布上只有交错的灰色和黑色线条。作为波洛克、孔宁和
莫罗三大家族房间里唯一一件肖像作品,它让人感到有些惊奇。 “看看,”梅根想,这个老妇
人在说,“看你的未来。你的脸有一天也会跟我的一样。”
时光如梭,把她的皮肤织成了皱纹编就的网。肌肉不是这里下垂,就是那里紧绷,眼皮
还耷拉着。她戴的珍珠项链质量好像不怎么样,因为下午都在围着孙辈们转,头发也乱糟糟
的。但她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
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坐在她边上。她该洗个澡,换身衣服了。“是梅根·思科史密
斯吗?”
梅根朝边上看看,说:“路易莎·雷?”
她冲肖像画点点头:“我一直喜欢她。我父亲见过她,真人,我是说。她是个住在布衣
纳斯·耶巴斯的大屠杀幸存者,在小里斯本管理一家公寓。她曾经是这位艺术家的房东太太。”
勇气随处可生,梅根·思科史密斯想,就像野草。
“乔·纳皮尔说你今天从火奴鲁鲁飞过来的。”
“他在这儿吗?”
“我后面的那个人,穿着粗斜纹棉布,装作看沃霍尔的作品。他在给我们望风。恐怕他
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是的。我需要确信你就是你自称的那个人。”
“这点我绝对没问题。有什么办法?”
“我叔叔最喜欢的希区柯克的电影是什么?”
声称是路易莎·雷的女人想了一会儿,笑了:“我们在电梯里谈到了希区柯克——我猜
他在给你的信里提到了这件事——但是我不记得他说过一部他最喜欢的。他欣赏《迷魂记》
里没有对话的那段,说的是吉米·斯图尔特尾随一个神秘女人到海滨码头,故事背景在旧金
山。他喜欢看《谜中谜》——我知道那不是希区柯克的作品,但是你说奥黛丽·赫本是个笨
蛋,让他觉得很好笑。”
梅根往后仰在椅子上:“对,我叔叔在从机场酒店写给我的一张卡片上提到你。信中他
显得焦虑不安,让人担心,而且还老是说什么“如果我有个什么不测的话”——但是他不是
自杀。鲁弗斯不可能做出警察声称的事情。我能肯定。”问问她;还有,看在上帝的分上,
别让自己再抖了。“雷小姐——你是否觉得我叔叔是被谋杀的?”
路易莎·雷回答说:“恐怕是他杀。我很难过。 ”
这位记者的坚信让人有宣泄的冲动。梅根深深吸了口气:“我了解他为海滨和国防部所
做的工作。我没读过整份报告,但是我六月份看望鲁弗斯的时候曾经检查过其中的数据部分。
我们互相检查彼此的工作成果。”
“国防部?你的意思是说不是能源委员会?”
“国防。九头蛇—零反应堆的一个副产品是武器级别的铀。质量最好的,非常多。”梅
根让路易莎·雷仔细揣摩其中新的言外之意,“你需要什么?”
“报告,只有报告,才会公开合法地把海滨拉下马。而且,顺便救我的命。”
相信这个陌生人还是站起来离开?
小学生排着队,叽叽喳喳地围在老妇人肖像画的周围。借着馆长简短发言的掩护,梅根
小声说:“鲁弗斯把他的学术论文、数据、笔记、初稿什么的都保存在‘海星’号上——他
的游艇——以备将来参考。他的葬礼下周才举行,遗嘱检验那时才开始,所以这个藏匿之地
应该还没有人动过。我很确信他在船上放了一份报告副本。海滨的人可能已经开始搜查这艘
船了,但是他特别注意工作中不提及‘海星’号……”
“‘海星’号现在停在哪儿?”
67
耶巴斯海角皇家船坞
“女预言者”号骄傲的家
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纵帆船!
纳皮尔把租来的福特车停在俱乐部会所旁边,车上一处装着风雨板的艇库。明亮的窗户
很拉风地显摆着一个诱人的酒吧,海上交通旗在晚风中绷得紧紧的。路易莎和纳皮尔穿过俱
乐部会所的花园到台阶下的宽敞码头的路上,从沙丘那儿传来笑声和狗叫声。在渐暗的东方
夜色的映衬下,显现出一艘三桅木船的轮廓,在周围排列整齐的玻璃纤维制的游艇中鹤立鸡
群。有些人在防波堤和游艇上走动,但为数不多。 “‘海星’号停泊在离俱乐部会所最远的防
波堤——”路易莎看着梅根·思科史密斯的地图,“过了‘女预言者’号。 ”
这艘十九世纪的船的确修缮得非常漂亮。尽管有任务,但路易莎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吸引
住,停下来一会儿,看看它的缆索,听听它木头船板嘎吱嘎吱的响声。
“怎么回事?”纳皮尔小声说。
怎么回事?路易莎的胎记在跳动。她想抓住这自由时刻的尾巴,但它们却消失在过去和
未来之中。“没什么。 ”
“感到害怕挺正常。我自己也害怕。”
“是啊。”
“我们快到了。”
“海星”号就在梅根那张地图上标记的地方。他们爬上船。纳皮尔把一只架子塞进船舱
门,并用一根冰淇淋棒在缝隙里滑动着。路易莎在观察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我猜你这手
不是在部队里学的。”
“你猜错了。飞贼可以成为机智的士兵,而且征兵局的人也不会挑三拣四……”咔嗒一
声。“好了。”整洁的船舱里没有书的影子。一个昆虫样的电子钟从 21:55跳到了21:56。纳
皮尔手电筒的光束照到顶上带着一个小型文件柜的操控台上。“会不会在那里面?”
路易莎打开一个抽屉。“就是这儿。往这儿照。 ”一大堆各种文件夹。一个香草色的文件
夹吸引了她的视线。九头蛇—零反应堆——一个操作评估模式——项目负责人鲁弗斯·思科
史密斯博士。“找到了。这个就是。乔?你没事吧?”
“没事。只不过……也该我们顺一点,就这么简单。”
看来乔·纳皮尔会笑啊。
舱门口有东西动了一下;一个人把星星挡住了。纳皮尔看出了路易莎的警觉,转过身去。
手电的灯光里,路易莎看见一个枪手的肌腱抽动了两下,但是没听见枪响。保险栓卡住了?
乔·纳皮尔发出一声打嗝的声音,跪下去,脑袋砰的一声撞在操控台的钢制底座上。他
躺在那儿不动了。路易莎一下子木然了,只是非常模糊地知道自己是谁。纳皮尔的手电筒在
颠簸中滚来滚去,光照亮了他被子弹撕裂的身体。他的鲜血很快地散开,让她感到恶心。让
人恶心的猩红色,让人恶心的光泽。风中的缆索发出哨子和琴弦一样的声音。
杀手把身后的舱门关上。“把报告放在桌子上,路易莎。”他的声音还挺温和,“我不想
让这上面沾上血。”她按他的话做了。他的脸藏在暗处:“你可不能跟上帝过不去。 ”
路易莎抓住桌子。“你是比尔·斯莫科。是你杀了思科史密斯。 ”
黑暗中回答:“比我厉害的人干的。我只不过是射出子弹的人。”
集中精力。“你尾随我们,从银行,到地铁里,再到艺术博物馆……”
“即将到来的死神是不是总是让你这么多话?”
路易莎声音颤抖着说:“你说‘总是’是什么意思?”
68
乔·纳皮尔在寂静的激流中漂流。
比尔·斯莫科的幽灵在眼前的黑暗中盘旋。
自己的一大半已经离开了。
说话声又一次划破了寂静。他会杀了她。
你口袋里的 38口径手枪。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快死了,看在上帝的分上。
嘿。仁至义尽和死的事去找莱斯特 ·雷说说吧。
纳皮尔的右手慢慢伸向扣子。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婴儿床里的婴儿还是即将死在床上
的人。夜晚一去不复返,不对,是人一辈子。纳皮尔好几次想退缩,但是他的手拒绝遗忘。
他的手握住了枪柄。手指伸进了一个钢圈,一阵强烈的清醒让他想起了他的目的。扳机,这
个是,对。帮帮她。现在要慢慢地 ……
瞄准。比尔·斯莫科近在咫尺。
用食指费力扣动扳机——接着一道强光带着震耳欲聋的枪响把比尔·斯莫科的胳膊打得
像个牵线木偶那样挥舞着向后翻倒过去。
在他生命中的倒数第四个刻,纳皮尔冲着星光勾勒出的牵线木偶开了第二枪。希尔瓦普
兰娜这个词不请自来地闯入他的记忆。
在倒数第三刻,比尔·斯莫科的身子从舱门上滑下去。
倒数第二刻,一个昆虫样的电子钟从 21:57跳到了21:58。
纳皮尔的眼睛慢慢变得无神,新生的阳光穿过古老的橡树斜射在迷失之河上,波光粼粼。
看,乔,苍鹭。
69
在天鹅颈岛医院马果·洛克的病房里,赫斯特·范·赞特看看手表。21:57。探望时间
到十点结束。“走前再读最后一首吗,马果?”来访者看看昏睡中的朋友,然后翻着她那本
《美国诗歌选集》,“来点爱默生(注:(1803-1882)十九世纪著名哲学家、文学家。)的?
啊,好的。记得这首吗?你跟我介绍过的。
若血腥的杀人者以为他杀了人,
或若死者以为自己已被屠戮,
那他们对我的玄妙之道还不甚了了,
——我的坚持、经过、回归之路。
遥远的,被遗忘的,如影随形;
阴影即是阳光;
消逝的神在我面前显灵;
荣辱于我都一样。
遗忘我,是他们的失算;
他们将我放飞的时候,我是翅膀;
我是怀疑者也是那疑团,
我还是僧侣,和他吟唱的赞美诗。
强大的神怀念我的住所,
痴心妄想——(注:选自爱默生的作品《神》。)
“马果?马果?马果!”马果·洛克的眼皮跳动着,像在快速眼动(注:指睡眠周期中
双眼的快速运动。)。喉咙蠕动着发出含混的声音。她大口吸着气,然后睁大双眼,迷惑地眨
着眼,看到鼻子里插着管子时非常惊讶。赫斯特·范·赞特也吓坏了,但是还抱有希望:“马
果!你能听见我吗?马果!”
病人的眼睛落在老朋友的身上,然后又让头慢慢陷进枕头里:“是,我能听见,赫斯特,
该死的,你在冲着我的耳朵大喊大叫呢。”
70
在水气弥漫,喧嚣的“雪白”餐馆,路易莎·雷浏览着十月一日的《西部先驱报》。
劳埃德·沪科斯缴纳250 ,000美元保释金后逃跑
福特总统发誓会 “根除给公司化美国带来耻辱的骗子 ”
年轻人兄弟会组织的发言人确认新任命的海滨电力公司首席执行官,前联邦电力委
员会委员劳埃德·沪科斯已经逃离这个国家,放弃了周一缴纳的二十五万美元保释金。
这次“海滨门”事件令人意外的最新转折发生在沪科斯发誓会“恪守我的道德,并保护
我们伟大的美国公司不受这一大堆恶毒谎言的伤害”。福特总统在一次白宫的记者招待
会上也加入了这场辩论,谴责他的这位前顾问,并与这位在尼克松执政期间被委任的人
撇清关系:“我的政府对犯法者一视同仁。我们会根除给公司化美国带来耻辱的骗子并
用最严厉的法律惩罚他们。”
据许多观察家的分析,劳埃德·沪科斯的消失表明他承认有罪。这是由 9月 4日在
耶巴斯海角皇家船坞发生的事故引发的一系列揭露事件中最新的意外转折。事故中,位
于天鹅颈岛上的海滨公司有争议的核电厂的两个保安人员乔·纳皮尔和比尔·斯莫科相
互射杀了对方。目击人路易莎·雷,本报记者,叫警察到达现场。后续调查已经展开,
涉及上个月英国核工程师,海滨顾问鲁弗斯·思科史密斯博士被杀案、两周前前海滨首
席执行官埃尔伯托·格里马迪的专机在宾夕法尼亚的失事案和造成两人死亡的布衣纳
斯·耶巴斯市中心加利福尼亚第三银行的爆炸案。海滨电力的五名董事已经被起诉跟这
个阴谋集团有关联,其中两人已经自杀。还有三人,包括副总裁威廉·威利,已经同意
对海滨公司提出不利证明。
两天前对劳埃德·沪科斯的逮捕表明本报支持路易莎·雷揭露该重大丑闻的立场是
正确的,最初威廉·威利把这说成是“从一部侦探小说里搜集到的意在诽谤的幻想,并
且完全不值得做出正式的回应”……下转第二版,完整故事请看第五版,评论请看第十
一版。
“头版!”巴特给路易莎倒上咖啡,“莱斯特会特别骄傲的。 ”
“他会说我不过是个做分内事的记者而已。”
“对,很对,路易莎!”
海滨门再也不是她的独家新闻了。天鹅颈挤满了记者、参议院调查员、联邦调查局特工、
县里的警察和好莱坞的编剧。天鹅颈-B被封存;天鹅颈-C被暂停。
路易莎又收到了贾维尔的卡片。上面是从金门大桥下急速升起的三个不明飞行物:
嗨,路易莎,这里还行但是我们住在一个平房里所以我找朋友的时候就不能爬阳台
了。保罗(那是狼人的名字,但是妈妈说再也不能那么叫他了,尽管我那样叫的时候他
好像还挺喜欢的)明天带我去一个邮票展(注:原文此处小孩有拼写错误(fare应为
fair)。),然后我还能给卧室选我喜欢的涂料颜色,而且他做饭比妈妈做得好。昨天晚
上电视上又看见你了,还有报纸上。你不要就因为现在出名了(注:原文此处小孩有拼
写错误(fameous应为famous)。)就把我忘了,好吗?贾维
另外一个邮件是梅根·思科史密斯按照路易莎的请求寄来的航空包裹。里面是罗伯特·弗
罗斯特写给他的朋友鲁弗斯·思科史密斯的最后八封信。路易莎用一把塑料刀把包裹撕开。
她打开其中一个泛黄的信封,邮戳上写着 1931年 10月 10日,拿着它放在鼻子上,吸了口
气。西德海姆庄园和罗伯特 ·弗罗比舍手上的微粒在这张纸上沉睡了四十四年,现在是不
是也盘旋在我的肺里,在我的血液里?
谁又能知道呢?
写的不错哦,已点赞,欢迎回访支持。《我在南方,最忆故乡》
构思极其巧妙,立意极为深刻的一部作品。可惜中文译版质量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