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 某天晚上
地 点 一家盲人按摩店内
人 物 大 铖——二十五岁，店里的盲人按摩师，会按摩，但并不是盲人
安 娜——二十六岁，店里的盲人按摩师，全盲
[幕启。大铖不安地坐在长凳上，安娜则淡定地坐在一旁。两人皆神色
凝重。
安 娜 大铖。（对方没听见）大铖？
大 铖 哎哎，怎么啦？
安 娜 你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有点精神恍惚，（笑）跟个二愣子似的，昨天晚上
没睡好啊？
大 铖 没……没有，昨天睡得可香！
安 娜 你就别装啦！我按摩过的客人比你上过的厕所还要多。依我看，你现在
的精神状态，和那些熬夜工作通宵蹦跶的客人一个样！
大 铖 （尴尬地）这……都被你发现了。
安 娜 （叹气）要不，我帮你按摩按摩，给你放松放松？（大铖不回答）不收
你钱！我请客，算我心疼你好不？再说现在……不也没什么客人吗。（大
铖抬头看看空荡荡的按摩店）
大 铖 可是……老板娘不是说我们在工作的时候不能……
安 娜 哎呀！我知道老板娘这人，通情达理着呢。（低声）反正今天也是最后
一天开业，哪来这么多规矩呢。
[两人沉默。
大 铖 说实话，我之所以没睡好，就是因为这事。
安 娜 （叹气）我理解，一眨眼，店里的人走得只剩我俩了。你刚找到这活儿
两个月，屁股都没坐热乎，店就要关门大吉了。像咱们这种盲人，找个
工作可不容易，都怪这两只破眼睛，不然什么活都能干！
大 铖 我倒不是因为工作的事……
安 娜 （不理睬大铖）不对，还要怪对门那新开的按摩店，什么知名连锁什么
聘请专业顶级按摩师，我看全是幌子！说不定还没我们做得好呢。你说
那老板是不是缺心眼，开哪儿不好，非要开咱门口，这不是故意踢我们
的馆子吗？简直就是黑发人撵白发人！
大 铖 好了好了，咱不生气，不生气啊。既然人家店都已经开了，老板娘也破
产了，今天是最后一夜，咱就让它快快乐乐地过去，好不好？
安 娜 可这实在是太气人了！你说现在的人怎么都那么喜欢牌子呢，一点都不
务实！
大 铖 对对对！不务实，他们就是不务实。
安 娜 不说了，再说下去就要化悲愤为眼泪了。对了，现在几点啦？
大 铖 （从口袋里掏出手表）八点了。
安 娜 你骗我！报时钟的声音我都没听到。
大 铖 （尴尬地）哎呀其实我最会估摸时间了，八九不离十！不信你听。
[大铖按一下挂在脖子里的报时钟，背景音响起“现在时刻，晚上八点
整。温度，二十四点八度。”
大 铖 你看！
安 娜 都八点了。再过一个半小时，咱就成无业游民了。（笑）
大 铖 是呀，咱就失业了。
[停顿。
大 铖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呀？
安 娜 我吗？（失落地）我爹娘都叫我回老家去结婚呢，他俩好像已经帮我找
了一个，听说是个癞子！但有点小钱。然后，大概就不回来了。
大 铖 （同样失落地）这样啊。那看来，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安 娜 （叹气）是呀……哎！什么见不见面的，咱俩都是瞎子，顶多“摸”个
面。大铖，那你呢？你怎么办。
大 铖 我应该会留在这里吧，再去别的按摩店找一份工作，或者换一份职业。
安 娜 换一份职业？你一个瞎子，除了干干这个还能干吗呀。（捂嘴笑）
大 铖 我……
安 娜 也没办法。现在什么岗位竞争压力小呀，要是按摩师的工作真找不到，
那就只能另寻出路了。
大 铖 是呀。
[停顿。两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大 铖 安娜，我问你个事儿！
安 娜 （同时地）大铖，我问你个事儿！
大 铖 我先说！
安 娜 （同时地）我先说！
大 铖 不……还是你先说吧。
安 娜 （抿嘴唇）那好，我说就我说吧。（偷偷吸了口气）大铖，你也知道，
你到结婚的年龄了吧。那……你现在有心上人了不？别乱想啊！我就是
八卦一下，女人的天性嘛！
大 铖 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刚想问的……（不好意思地）就是这个。
安 娜 你这么关心这个干啥呢……我都是要嫁为人妻的人了，这也不重要了
吧。
大 铖 那你又那么关心我干啥，我结不结婚，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安 娜 哎呀！我不就图个好玩儿嘛。反正现在没什么事，不如扯扯犊子呢。有
些话现在不说不问，以后再也没什么机会了。
[大铖沉默。
安 娜 喂！我和你说话呢，怎么又神游了。
大 铖 现在几点啦？
[安娜按一下挂在脖子里的报时钟，背景音响起“现在时刻，晚上八点
三十分。温度，二十三点三度。”
安 娜 自己听。（停顿）哎，你到底有没有心仪的妹子啊？
大 铖 （摇头）没。
安 娜 其实我也没。（停顿）一直忙着干活，哪来的时间谈恋爱啊。再说了，
现在就是盲人都不一定喜欢盲人了，我这样可就更加老大难啦。
大 铖 好吧。
[大铖低着头不说话，安娜不断咬嘴唇。
安 娜 晚上还是满凉的，我去换件衣服。（安娜向店门口的方向走去）
大 铖 （注视着她）你不是去换衣服吗？要出去？
安 娜 （尴尬地）风大，我把门关关严实。
[安娜故意拉拉门，往反方向的衣帽间走，走到一半转身踮着脚尖，从
大铖背后绕到门口，故意发出开关门的响声。
大 铖 （垂头丧气地）欢迎光临，请问您找哪位技师，有预约……（发现是安
娜）吗？
安 娜 （变声，以下皆由安娜变声与大铖对话）没有预约，我就是来做个脸部
按摩，就按摩脸部！
大 铖 （愣住）好好好，这边请。（狐疑地看着安娜）
[安娜躺在床上，大铖用干洗消毒液清洁手。
安 娜 就脸部啊，脸部！
大 铖 知道了，放心吧。（大铖开始为其按摩）小姐，您真特别，光按摩脸的
客人可不多啊。
安 娜 听说今天最后一天开业，特地来做一次。
大 铖 哦，是吗。
安 娜 因为我是做酒店接待的，每天都要对无数的人微笑，时间长了脸就受不
了啦。
大 铖 好吧。不难看出来，小姐长得这么漂亮，不去干个露脸的活真是可惜了。
安 娜 真的吗！我真的很漂亮吗？（低声）我自己都没看过呢。你们盲人的手
法就是好，一只手抵两只眼摸摸就能看世界！
大 铖 （笑）谢谢啊，要是没你们这些人鼓励我们，能看世界又如何呢。
安 娜 你看你那小嘴甜的！女朋友一定被你哄得不要不要的吧！
大 铖 女朋友？我可没什么女朋友，就一单相思的单身狗。
安 娜 （失落地）哦。谁这么幸运能被你一直惦记着？
大 铖 （看着安娜）一同行，刚才还在店里呢，这会儿换衣服去了。
安 娜 她？好吧。那……既然你都说我漂亮了，也应该知道我长什么样了吧。
大 铖 是啊，怎么了？
安 娜 没什么，我就问问。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异性摸脸，怪紧张的。
大 铖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给女生做按摩。你应该感觉得到吧，我手心都有点出
汗了，还是第一次碰这么白白嫩嫩的脸蛋。小姐你保养得真好，脸上一
点瑕疵都没有。
安 娜 （吃惊地）皮肤白无瑕疵这都能摸出来？
大 铖 不……当然不，我是说我刚才其实是在恭维您说说客套话……不，也不
算是。我们还是聊聊我为什么是第一次给女生做按摩吧，你一定很好奇
这个。
安 娜 这个我倒不怎么关心。我知道按摩店的规矩，男归男，女归女。
大 铖 这儿的女技师刚才换衣服去了，不知道怎么了现在还没回来。
[大铖继续给安娜按摩了一会儿。须臾，安娜起身。
安 娜 可以了，舒服多了，谢谢你。
大 铖 可是时间还没到呢。
安 娜 我还有事，放心吧，钱我会如数给你的。（把五十块塞进大铖手里）
[安娜开门走出按摩店，清清嗓子。
大 铖 （看着钱）我关心的，也不是这个。
[安娜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开门进来，坐回大铖身边。
大 铖 你刚才去哪里了？刚才来客人了。
安 娜 （变回原声）我去换衣服了，晚上有点凉。
大 铖 （上下打量安娜）换衣服需要这么久。
安 娜 因为是脱了T恤换件长袖穿，所以……反正是要全部脱掉才能穿，很
麻烦。
大 铖 （看手表）八点四十五了。
安 娜 你又知道了！
大 铖 不不不，我的预感真的很准。距离咱们分别，还有四十五分钟。（抓耳
挠腮）
安 娜 我就信你一回。
[安娜端坐着，一旁的大铖则表现得十分焦虑。
大 铖 哎哟……糟糕，我晚上好像吃坏肚子了，好疼！我去上厕所！
安 娜 哎？
大 铖 失陪，先失陪了！
安 娜 大铖，记得快点回来啊！
[大铖跑出门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重新开门进入。
安 娜 （起身，对着观众席）这么快就回来啦？
大 铖 （变声，以下皆有大铖变声与安娜对话）我是来做盲人按摩的。
安 娜 哦，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的男技师出去了，要不……
大 铖 就你吧。
安 娜 好，我本来还生怕您会介意呢。
[大铖躺下，安娜用消毒液清洗双手。
安 娜 哪儿不舒服想要疏通疏通？
大 铖 随便。腿、腰，或者，脸。怎么样？按你喜欢的来好了。
安 娜 （尴尬地）先生，您这样可真的太为难我了。
大 铖 那就按摩一下脸部吧（把先前安娜给的五十块塞给安娜）。
安 娜 （愣）好。
[安娜开始为其按摩。
安 娜 先生，我的手法怎么样？还不差吧。
大 铖 确实不错。
安 娜 谢谢！可惜了，从明天开始，店就要关门大吉喽。
大 铖 我知道。
安 娜 哦？看来先生您还是位老主顾呢。
大 铖 那当然，一直来的，可惜你从没见过我呢。
安 娜 我们盲人可不需要眼睛看，譬如像现在这样摸，我也能知道你长啥样呢！
大 铖 厉害厉害。哎，对了，小姐你长这么漂亮，屁股后头一定一大群人追吧。
安 娜 可喜欢的人不追我，那有啥用呢。
大 铖 （坐起来）这么说，你有心仪的对象了？
安 娜 是啊，他长得又高又帅，还很有钱！也是我们店的老主顾，我当时一触
及他的皮肤就疯狂地爱上了他！
大 铖 （垂头丧气地）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安 娜 （笑）你看看你，我逗你玩儿呢那么高大上的人哪会来我们店啊。我喜
欢的人啊，（停顿）他上厕所去啦！
大 铖 你是说，你喜欢的人是这里的一名男技师？（安娜点头）好，好。我累
了，先走了。
安 娜 可是时间还没到呢。
大 铖 没关系，再见。
[大铖飞快地冲出门，呆在门外踹粗气，留下安娜一人扶着凳子坐下叹
气。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开门进来。
安 娜 上个厕所这么久？
大 铖 （变回原声）便秘。
安 娜 肚子疼难道不应该拉稀吗？
大 铖 难道我的肚子就不能因为拉不出堵着慌而发疼吗？
安 娜 那可真是稀罕。（安娜拿起盲人杖慢慢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真凉啊。
大 铖 凉？说到凉，我有事要问你。
安 娜 说到你拉肚子，我也有话要说。
大 铖 你根本没有去换衣服，对吗？
安 娜 你也没有肚子痛，对吧。
大 铖 刚才那个来做按摩的美丽姑娘就是你，对吗？
安 娜 那么，刚才那个来做按摩的帅气男孩就是你，对吧。
大 铖 这都被你发现了。
安 娜 你以为盲人的耳朵是假的吗？也对，你根本不是盲人。
大 铖 （惊讶地）我怎么不是盲人了？
安 娜 我可从没见过手杖不拿还跑得飞快的盲人，作为盲人，即使对地形再熟
悉，也会慢慢走过去的。
大 铖 我没法辩解，安娜，我就全都告诉你吧。当时我饿得没招了，就装盲来
店里应聘，自打喜欢上你后，我就再也不想走了。上次裁员的时候，我
还给老板娘塞钱叫她不要赶我走呢！
安 娜 就这样？
大 铖 你知道，有些谎言一旦撒下了就很难圆回来了。（无奈地）我没有办法，
安娜，没有办法。我喜欢你，但我不善表达，我……我之后装顾客，也
只是想让你记住我的样子。
安 娜 （叹气）在这件事上，你还真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大 铖 安娜。
安 娜 这种事情，如果你早点说出来的话，我们的结局就不同了你知道吗！我
就不用回老家，我会劝说我的父母不要答应那个癞子的求婚。如果我早
点知道我们彼此是互相喜欢着的话，我也就……说到底，还是怪你太懦
弱了。
大 铖 这怎么能怪我呢。你觉得事到如今责怪我还有用吗？我也很伤心很难
过，你……你还不如不告诉我你喜欢我的好，现在我一想到这些，就想
到你马上就要嫁给那个癞子。总之这些东西我想想就难过，你觉得你的
告白能让我开心多少？
安 娜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反正我是真的喜欢你。不，喜欢过你，你快点
忘了吧。我记住你的样子了，放心。
大 铖 那么，你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吧，我会忘了你的样子的，你放心但你
要知道我依然喜欢着你。
[两人沉默着，背对着对方走开。
安 娜 （含泪）为什么，为什么偏要在今天，为什么这一切都要发生在今天！
大 铖 （面向观众）最后一夜。安娜，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夜。
安 娜 （面向观众）是啊，最后一夜，有些话再不说，一辈子也没机会了。
大 铖 （面向安娜）我要离开，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了。
安 娜 （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别。
大 铖 离开这伤心的地方，就当是为我的懦弱埋单。
安 娜 （突然从背后拥抱他）我不要，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们还要等老板娘
来关门呢！
大 铖 （摇头）替我和她道个别。
[大铖用力挣脱安娜下场，安娜没站稳险些跌倒。
安 娜 大铖，（对方未听见）大铖！（无力地）别走。
[安娜爬起来去追，但撞到了凳子跌在地上，不小心碰倒了报时钟的按
钮。背景音响起“现在时刻，晚上九点三十分。温度，十九点七度。”
安娜捂嘴哭了起来。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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