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黑土把从城里回来的赵贵带回家里,叫赵脑壳倒水给他的爸爸洗了脸,然后又让杨雪花去灶屋做晚饭。那种从灶屋里散发出来的米饭的香味,让赵贵想起了以前。七年前,他每天从地里干活回来,一进屋就能闻到这种米饭的香味。可是七年前他去了城里后,他闻到的是女人的香水味,还有空气的汽油味。他不由深深感叹,还是乡下的米饭香。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赵庄的田野和庄稼,还有村庄,被夜色包围在一片宁静之中。只有几声狗叫声,从村庄那边传来,守护着赵庄的那片宁静。
赵庄的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都跑到赵黑土家门口,等待看电视。那些人焦急地催促着说,快放呀。
赵黑土对前来看电视的人说,别急,等吃过晚饭,就开始放。
赵黑土从家里拿出了过年的时候,杨雪花亲手酿造的米酒。赵贵平常不爱喝酒,但为了这相当不容易的七年,他决定陪兄弟赵黑土好好地喝一回。
赵黑土说,乡下最好的东西就是米酒。
赵贵说,都七年过去了,我们兄弟俩还能坐在一起喝酒,真不容易。
赵黑土说,是啊,不容易。
俩兄弟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从七年前聊到了七年后,从过去聊到了现在,从城里聊到了乡下。他们感觉他们是世界上最亲的兄弟。聊到七年前他们一起爬火车去城里的那次,他们都觉得相当的好笑。
杨雪花吃了一小口饭,就去了一旁教赵世界写作业。她不希望自己打搅赵贵跟赵黑土两个人喝酒。喝酒是男人们的事。
赵黑土跟赵贵脸都喝红了。吃完晚饭,赵贵把电视机和天线搬出来,说要试试。赵黑土说,别急,你坐下来喝口水,醒醒酒气。
赵贵说,乡亲们都等着看电视呢。
赵黑土说,那我叫赵脑壳爬到屋顶上拉天线。
说完他就去叫赵脑壳。赵脑壳吃了晚饭后人就不见了。赵黑土问杨雪花,赵脑壳去哪了?
杨雪花回赵黑土的话,哪晓得他去哪了。
没找到赵脑壳,赵贵说,别找了,我爬上去就行了。
赵黑土说,还是我来。
说着便拿着天线爬到了屋顶。杨雪花见了,焦急地说,你喝了酒,要小心点。
赵黑土说,没事的,才喝了半斤。赵黑土是个很有酒量的人,他只要一高兴,就是喝上一两斤米酒,最多也就红着脸,抽上几根烟就没事了。
赵黑土在屋顶上拉好天线,赵贵回到屋里打开电视机,调了调频道。赵贵对赵黑土说,行了,有图像了。
听说有图像了,赵黑土从屋顶下来,高兴地跑进屋里。他问赵贵说,电视里有些什么?
赵贵说,只能收到中央电视台,在播新闻。
等着看电视的那些人听说电视里在播新闻,也都围了过来,将赵黑土的家里围得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他们都为那个才不到一根板凳大的镜子里,能装下那么多的东西,感叹不已。他们感叹着说,真是好看,简直就是变魔术。
赵贵的这种归来,就这样让全赵庄的人第一次看上了电视。他们不再为他们的精神生活感到空虚,也不再长时间停留在一头公猪表演的乐趣之中,他们有了新的生活。为此,那个叫赵大闲的人做了一次相当有意思的调查,他发现了一个秘密,自从赵贵从城里回来买了电视以后,赵庄那些结了婚的人,晚上做那种“事”的足足减少了三成。赵大闲于是在心里偷偷地笑,真想不到一台电视机竟然比做那种“事”还要受人欢迎。
而没有看到电视的是赵花絮,当全赵庄的人都围在赵黑土家看电视的时候,她正跟赵脑壳偷偷地在油菜地里约会。
油菜花在月光下散发出芬芳的清香,淡黄淡黄地开满了田野,风轻轻地吹过来,一眼望过去,就像是涨潮的湖水,一浪接着一浪。趁着幽静的月光,赵脑壳把赵花絮带到油菜地的中央,一起坐了下来。赵脑壳对赵花絮说,如果把油菜地比作是一张床,那我们就成了两口子,就可以在上面睡觉。
赵花絮一个劲地摇头,她对赵脑壳说,不是那样比喻的。
赵脑壳说,我的那篇得奖的作文,里面就有这样一句比喻。
赵花絮说,得奖是得奖,可不能随便拿出来乱说。
赵脑壳说,那你说个比喻给我听。
赵花絮便冥思苦想,最后想了一句相当有水平的比喻。她想好了对赵脑壳说,如果把油菜地比作是一块作文本,我们就是作文本上写的两个字。
赵脑壳不明白地问,两个什么字?
赵花絮说,我不告诉你,你不晓得自己猜。
赵脑壳想了想说,我知道了,一定是“爱情”两个字。
赵花絮就红着脸,把头歪在赵脑壳怀里,不再说话。赵脑壳也害羞了,他感觉赵花絮身上的温度像是要把他烧起来。赵脑壳说,没想到你的语文水平比我的还好。
赵花絮还是没有说话,她把自己的脸贴在赵脑壳的胸口,她听到了赵脑壳愈来愈厉害的心跳,还有她自己的心跳。
赵脑壳从身上把那个从城里领奖得到的荣誉证书拿出来对赵花絮说,看来这个证书应该颁发给你。
赵花絮终于又说话了,她对赵脑壳说,我才不要呢。
赵脑壳于是说,那好,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去领一本跟荣誉证一样红彤彤的结婚证。
赵花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荣誉证上的红稠缎,心里顿然有一种特别美好的感觉。那感觉像油菜花上的蜜一样,从嘴里一直甜到她的心里。那一夜,月光高高地照下来,照在油菜地里,赵脑壳跟赵花絮没有回去,他们在油菜地里,在油菜花的清香里,在月光下,相互依偎着睡了。
那些人在赵黑土家看电视看到十一点半钟才肯离去。杨雪花安排赵世界去另一个房间里睡了以后,出来对赵黑土说,不早了,都去睡吧。
赵黑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像七年来跟杨雪花睡在一张床上,还是应该睡别的床上,让他的兄弟赵贵跟杨雪花睡在一起。都七年了,他跟杨雪花并没有领过结婚证,杨雪花跟赵贵也并没有办理过离婚手续。赵贵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杨雪花的丈夫,但他心里相当明白,现在杨雪花成了赵黑土的女人,他不能像七年前一样跟杨雪花睡在同一张床上,更不能跟杨雪花还有赵黑土三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赵黑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一直坐在电视机前没有说话。赵贵能看出赵黑土的心思,就对他的兄弟赵黑土说,你们去睡吧,我去赵脑壳床上睡。
赵黑土于是关好门,把赵贵带到赵脑壳睡的房间。然后又关上灯,去了他跟杨雪花睡觉的房间。赵脑壳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他跟赵花絮睡在了油菜地里。赵贵一个人躺在赵脑壳的床上,怎么也睡不下去。望着从窗子外面照进来的月光,淡淡的让他会突然感到一种凄凉。虽然他现在在城里赚了不少的钱,生活得很好,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赚不回来了。只是,事隔七年之后,他又回到了赵庄。想到自己回到了赵庄,赵贵心里又突然会涌现出一种特别的美好。这种美好让他又开始有了新的梦想。
赵黑土跟杨雪花也一个晚上没有睡。杨雪花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应该是赵黑土的女人,还是赵贵的女人,没想到七年前和七年后,区别会这样大。赵黑土的心情就更不用说了,几年前他的婆娘胡月娥因车祸离开了他,他跟自己兄弟赵贵的婆娘杨雪花生活在了一起。七年前他跟杨雪花在城里睡觉的那个晚上,他从联防队的人那里学明白了一个新鲜的词汇:“非法同居”,如今七年过去了,赵黑土不知道这七年里,他跟杨雪花是不是还叫“非法同居”,他只知道他跟杨雪花连张结婚证都没有。而现在他的兄弟杨雪花的丈夫赵贵回来了,赵贵却睡在了另一张床上。想到这里,赵黑土第一次真正感到,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最不够意思的人是他赵黑土。
当然,除了赵黑土跟杨雪花,赵庄有很多人也睡不下去,他们都为自己第一次看上了电视,感觉相当美好。连那个叫赵大闲的人都半夜里爬了起来,他十分想知道杨雪花究竟跟赵黑土睡一个床上,还是跟赵贵睡一个床上,可惜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到,他显得相当的失望。
因此那个晚上,赵庄有很多人没有睡好,只有赵脑壳跟赵花絮是赵庄睡得最香的两个人。
责任编辑小米:佳作来袭!推荐到IP池,作家加油创作!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