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神龙之怒

  庄霁云将刚泡好的茶倒了三份,将媛溱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嗓音中带了几分倦累和沙哑,水阁之下是一处莲池,满目翠色的莲叶之下是悠哉的金鲤,亭前有鹂鸟三五作伴,四野尽是一派春色,却忽然就飘起了几丝雨水,落在莲叶上聚成了大滴的水,在圆形莲叶上来回滚动,最终落入池中,晴好的天气变得迷雾蔼蔼,雾气为水阁围上了一层天然的帷幔,轻柔缠绕,化指为柔。

  那大概也是一个这样的春日,庄跷与刚刚有孕的妻子按照古法来到抚仙湖祭祀神龙,因是外来户籍,又因怀着对妻子族中人的感激之情,庄跷格外重视这场祭祀,神情心思都十分紧张,要知道当时的汉人对于神鬼祭祀之事还是持有非常保守的态度的,如今天这样大兴祭祀一只上古神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也就因为这样,庄跷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之下,跪错了方向,全族人都先跪拜天神,而后才跪拜抚仙湖内的神龙,可他,却偏偏跪错了顺序。等到妻子回头看他时,他神色尴尬地面对着妻子,妻子赶紧将他推了一把,这才换过方向。

  妻子是当时部族里的第一美人,名唤佩云,族内追求他的男子甚众,她却选了一个外族的、来历不明的人为夫,而且从此以后整个部族都要归一个外人所有,这自然令族内的很大一部分人妒恨,但庄跷平时为人极好,又帮族中消灭了好几股外敌,论人品和武功都远在族内那些男子之上,时日久了,也将老酋长的一部分势力成功拉拢在自己麾下,如此一来,想要找他的痛处就越来越难,但是难,不代表找不到。

  自古以来,以有心害无心者最终都会成功,只因成心害人者必会找到机会痛下杀手,而无心害人者一定也有不该仁慈的时候却仁慈了,不该残忍时却残忍了,不该犯错时却犯错了的时候,庄跷正是被害在这个时候。

  妻子佩云有孕,老酋长退位,庄跷成了族长之位的承袭人,庄跷为滇国带来了汉人的酿造术、耕耘术,但这些都不能以汉人相传而被记进滇国史册之中,庄跷也不在意这些,只是一心治理国事,将部族周边几个小部族全部收编,扩大了疆土,从此部族变成了滇国。而朝中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箭从来未曾放松过,佩云初孕祭祀神龙时庄跷跪错了方向的事一直牢牢被那些人记在心里,一统滇国部族之后,朝野稳定,该冒的险,该流的血,全都被庄跷一人顶下,此时朝中稳定,暗箭却齐发。

  有人以庄跷自继位以来从未祭祀过神龙为由,向老酋长及刚生下一对龙凤胎的佩云发难,并拉拢了一众反庄的势力将王宫围的水泄不通,甚至当时的大祭司也受了蛊惑,听信谗言,将庄跷不敬神龙之说愈演愈烈,而当时,正逢神龙寻找冰绮又一次失败的不佳时机,神龙一怒之下便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雨。

  大雨毁了庄稼,毁了百姓的安宁,毁了整个滇国的平静。国师连同大祭司,联名要求用庄跷祭祀神龙,庄跷抱着刚刚满月的一双儿女和妻子,泪如雨下,堂堂滇国的王,居然哭的像个孩子般无助。

  “佩云,是我对不起你和一双儿女,他们要取我的命,我只能给他们,替我带大一双儿女,庄某欠你的,只能来世再报答了。”庄跷紧紧地抱着她们,尚在襁褓里的婴孩被抱得太紧,直至哇哇大哭起来。

  那是他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也是他们生前最后一次相见,庄跷死后,乌戌似乎渐渐地从愤怒中走出来,滇王以死正名,这是怎样的无奈选择,乌戌深感内疚,于他而言,这是有悖修为的报复,看着人间一片沧浪之后的狼籍,他知道,自己错了。

  庄跷走后,佩云的日子如同在地狱般煎熬,那些本就虎视眈眈的人们此时早已按捺不住逼她将王位拱手相送,而原来追随庄跷的势力终是敌不过寡众悬殊甚大的局面,几次相拒之后的结果便是,人越来越少。最终,他们跪在佩云面前齐刷刷地抽刀自刎,这样的局面,将佩云和一双儿女推上了风口浪尖,若不让出王位,一双儿女必然保不住。

  万般无奈之下,佩云抱着一双儿女来到抚仙湖边,她将一双儿女举过头顶,眼中是翻滚的恨意和滔天的怒浪:“我知道你能看到!他们的爹爹被你害死,如今我就把他们放在这。他们是大滇的国主,是你要庇护的人,我倒看看你是不是连他们的命也要取走!”

  说着,她将一双儿女放在湖边,抚摸他们的小脸,亲吻他们的小手,将她们抱在怀里又放在地上,又抱在怀里,眼泪滴在他们稚嫩的脸上,溅湿了包裹着他们的庄跷生前的战衣,最后她还是将他们放下,自己毫不犹豫地飞身跳进抚仙湖追随庄跷而去。

  乌戌只恨自己被封湖底,没能救得了她,她终是随庄跷去了......

  故事讲到这,典宁和媛溱终于明白为什么庄霁云能坐拥这么一众彪悍将士,原来,他的祖上才是真正的滇王。

  “可是,后来呢?乌戌就这样任凭你招兵买马吗?”典宁还是很茫然,既然乌戌是守护滇国的神龙,他为什么不将庄氏后人视为一股威胁的力量,反而在他眼皮子底下招兵买马,大兴土木他都不管呢?

  “能亲手将自己的国主推上断头台的王朝,随时都会历史重演,若真的再有那么一天,庄氏必定会剿灭贼子,重新寻回王位。”庄霁云若无其事地回答,可却真真吓坏了典宁。

  “你你你!你当真要造反啊!”典宁似乎有种要拍案而起的冲动。

  庄霁云斜睨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你倒不想想,当初究竟是谁造反在先?”

  典宁闷不作声看向媛溱,眼神中带着几分求救意味,媛溱读懂了他的信号,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云哥,究竟乌戌是用了什么办法将那一对婴孩抚养长大呢?”

  庄霁云看望向挂在墙上的一张画像,画中人是一个须眉善目的老者,白发苍苍却目光如炬,执一把青木拂尘自有一番仙风道骨,身姿笑意之间都透着一股仙气,庄霁云眼中满怀敬意:“他是真一师傅,因崇敬神龙而隐居在抚仙湖畔,那日乌戌用了念力将他唤来,救下了曾祖,自那以后,他将毕生所学传给曾祖,一砖一瓦建起庄氏宅邸,因神龙是大滇的守护之神,又对曾祖有着纠缠不清的渊源,神龙便一直守护着庄氏,曾祖也与神龙定下契约,只要滇国国主不犯我庄氏,庄氏必不会再起兵夺位。”

  媛溱恍然点头,但旋即又摇了摇头:“可是,典宁,这次究竟为什么大王会雇钟离秋来杀云哥呢?”

  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典宁叹口气,拈起桌上一个茶盏一饮而尽,顿了顿,道:“茂云说你在天子面前极尽谗言,想让天子还王位于汉人,让汉人治理滇国,并且,并且......”话未说完又看向庄霁云。

  眼看他的表情马上就要变得凌厉起来,典宁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接着道:“并且,接受,接受汉王朝统领,成为,成为大汉的附地。”

  “混账!”从未见过庄霁云发这么大的火,怒火延伸之处,方才置放着茶具的一掌厚的松木八仙桌应声碎也几半,媛溱和典宁向后跃了几步,愣怔地望向庄霁云,屋外雨丝渐密,拍在院内树木上的声音越渐急促,屋内霎时寂静,庄霁云眼中怒浪一浪高过一浪:“竟把我当成卖国的乱臣贼子!”

  “这,这不是误会了吗。”典宁喏喏道,“好赖我也是滇国的世子,父王派我来就是向你解释清楚,希望我们还能如从前那样相安无事。”

  “已存了疑心,如何能够相安无事?”庄霁云忿忿道。

  典宁郑重地说:“我决不会向你发难。我保证。”

  媛溱及时拦下了即将再次爆发的庄霁云:“既然误会解开了,云哥,这次便算了吧。师尊不是叮嘱过,不可做有悖修行之道的事情嘛。”

  庄霁云看了看她,又看看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的典宁,默许地点了点头:“你回去转话给大王,这次是误会,庄某不会再纠缠下去。往后我们各自相安,永不相犯。”

  送走了典宁,媛溱拉着庄霁云的手在院中相对而坐,月上柳稍,远山寂静,耳边几声虫鸣啾啾,她在月色下看着他,他的面庞微愠,但看她的眼神却极为温柔,媛溱紧紧握住他的手,像稍一放松他就会溜走一样:“云哥,我们去身毒,我们去替花林美送凝珠,我们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了,好吗?”

  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便庄霁云愿意,他府中的那些军士必不会善终,若没有他护着他们,尝羌一定会想尽办法铲除了他们,她心里明明都知道,但却还是问出了口。

  庄霁云面上神色暖了起来,静静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个笑,眼中尽带着柔情,他竟点了头,媛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能放下庄氏的责任答应与她远走?!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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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略略游览下,其语句流畅,其动作流畅,如扫落叶松哈,棒棒哒


    叶蓁 作者

    回复 @麋鹿美丽: 谢谢麋鹿姐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