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罗歇·弗雷尼(Roger
Vrigny)
母亲告诉我:“你看完第12页就翻到第14页。”
12岁时,我迷上侦探小说,而且从此再不能放弃。我当时订了《面具俱乐部》报,后来还在上面发表一部中篇侦探小说,还读《面具》小说集。当然不是拿来便看,毫无选择!母亲先看,有些内容不让我看:“你不能看这个!”我很听话,毫不犹豫地从第12页跳到第14页。
她对我很有权威,但我并没感到不适,完全欣然接受。
两个姐姐和我这个小弟弟享受着母亲奉献的爱,生活很幸福。
稍有意外,或一点点忽视,我就会表现得十分沮丧。
她的爱,尤其是亲吻、身上飘逸的芳香、裙子的清新味道构成世界的全部。小时候,一般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母亲,只能通过爱抚、织物、味道等编织的情网想象她。她的形象在我脑中并不清晰,只有我对母亲的感觉。
相当长时间内,我不能成功地在书中描述母亲,不能把她刻画成小说中的人物。我跳不出自我,不能从另一角度看母亲,对父亲则不同,他是母亲的反衬,写起来轻而易举,母亲太神秘,与她接触频繁,不容易描写。
60年后,即她故去后,我才基本上能够把她忘记并重新把她展现在眼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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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朝夕相处,难舍难分,但我们的关系却没有达到无话不说的程度。我敬佩她,天生有亲和性,很敏感,而她也很尊重我。这种问题很难加以分析,我以前并没意识到。即使长大后,我仍觉得她对我精心照料,充满深情和母爱,生怕我有不适。
1963年她故去时我40岁。
她把一生都奉献给我,包括我们不在一起的日子。当时我们很亲密,我每周去看望她一两次,她读我的书,关心我所做的一切事情。既然她与我形影不离,为什么在感到她对我尊重的同时又觉察出这种距离呢?
也许因为我脑中、生活中的她太多了,我觉得她一直活着,因此不能谈及她。我只涉及到她的葬礼,仅此无它。尽管她很漂亮,当时很难描述她。现在写,没有困难。
13岁时我才意识到她在家庭中的重要作用。
我们住在巴黎,去乡下度暑假。父亲是工业家,生意不好,最后被迫放弃。形势急转而下,财经问题迫使我们更换住所,勤俭持家,一改过去外出时的习惯,特别是母亲每天必须随父亲一道工作,父亲渴望重整家业。
瞬间,这位文质彬彬、没有忧虑、养育儿女、接待客人的母亲变得对别人发号施令,神经质,武断专横。
她的武断从不直接对我,她清楚最好的说服办法是和蔼。
她也很会运用这一特点,使姐姐和我在我们周围建立起一个奇异的世界。小时候放学回家,我到小客厅沙发上休息,随后,她来和我一起准备功课,让我背诵课文,气氛温和而严肃。只要她稍一蹙眉,或讲话时语调有点细微变化,不再说“我的小家伙”
,而说“罗歇,你要注意了”
,我就会立刻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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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温和的气氛变得威严逼人,于是一切顺从,以免她生气。
她是一位教育孩子的艺术表演家!
我觉得自己继承了她的温和,同时一生中的许多烦恼也与她有关。她没有武装我,让我具备抵御别人打击和中伤的能力。而她做出某种决定时十分果断。她在困难时期没有回娘家去享受,而决定同父亲一道工作。
她从不打我,对我的控制完全是情感的。记得一次父母外出旅游,我正上高中,我被留校了整整2小时。我大姐很不好说话,她比我大9岁,说一定在父母回来后让他们斥责我。那一夜太可怕了。深更半夜,我仍不能入睡,这时听见父母回来了。他们正在厨房里喝水。我看见母亲(实际上并没有看清,只是感觉到她的存在)
,一下子扑过去,搂着她的脖子哭起来,她忙问:“你怎么还没睡觉?你怎么了?”
“我被学校留了2小时。”
“啊!就这点小事,没关系,快去睡吧!”
我恨姐姐制造了一场虚惊,同时也暗忖:母亲这样做是否让我感到被罚的耻辱。
对母亲的第一印象是我4岁时候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
我在小客厅里玩,母亲正接待客人,还有教母伊万娜。还记得客厅里的条纹地毯,我在上面开小汽车。
一会儿功夫过后,我抬起头,“看见”母亲,这就是我记事后对她的第一印象。
现在,我常常梦见她,见她打扮得优雅、庄重、大方、漂亮。父母亲常参加化妆舞会,去餐馆促膝谈心,她一身茨冈人打扮,非常美。她是音乐家,但这并没阻止她把钢琴卖掉。
她的嗓音优美,歌声动听,她喜欢歌曲。
她是一位把主要精力放在家里的女人,没有更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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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乐趣是在孩子中间,带他们去散步,给他们讲故事。
她读书很多。与父亲不同的是她信教,只是不祈祷,但由于我们接受的是宗教教育,她让我们去祷告。她虔敬圣母。在我们家,圣母的像比比皆是。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深褐色皮肤和美丽闪闪发光的黑眼睛,她注视着我,晚间到我床边弯下腰亲我。小时候,我害怕黑暗,总点着一盏鸽子灯过夜。
我常问自己,我与她那么亲密,为什么她没有成为我写作的挚友呢?她知道我搞创作,我想写作,但事实是我们从没谈论过此事。
从14岁开始撰写侦探小说,都是她帮助我打字,如同她帮助父亲一样。
她不问我,除非一次偶然机会,但也不是文学方面的原因:她不喜欢我在高中时写的那部中篇小说,在那本书中学生相互残杀。
我总把写作情况告诉她,但不把写的东西读给她听。姐姐多尼兹听我读过这些书。我的第一部作品由一家有影响的出版社刊印出版,母亲读后没有任何表示。她充分信任我,我是作家,一切都允许。
母亲很迷信,常用纸牌为我算命,同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也很喜欢让她占卜。她讲的话有许多都得到了验证。
1963年2月她去世前1个月,她算命时说:“我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我看见你周围挤满人群,他们来为你道喜祝贺。”3月我的书《穆然之夜》(La
nuit
de
Mougins)问世,当时没有太大的反响,同年11月获得妇女奖。
由于敏感,使我同她的距离更小,同时又有保留。我觉得这种感受不可思议,它使我赢得尊敬。
这对她也很有益处,在舍什·米迪大街居住时,她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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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先生的关系很有意思。他是赫赫有名的《四轮马车》同性恋夜总会的老板。我去看母亲时从前面经过,记得周围停的全是高级轿车。人们从欧洲各地云集到那里。路易先生很崇拜母亲,生意上的事总找母亲征求意见。一天,我对妈妈说:“你知道他是谁吗?”她回答说:“当然知道。我跟他说:告诉你的客人清晨3点关汽车门声音小些。”
母亲是个很复杂的人,很难猜测。我敢肯定在父亲破产时,在严峻的环境中她实现了自己的梦,得以实现自我。父亲是没有计划的人,不会计算,却遭到许多人的算计。我还怀疑对母亲不轨的几个人,让父亲花掉许多冤枉钱。但这没有影响他爱母亲。这是两码事。他喜欢绘画,常给母亲画像,而且总是画成一个矮小的女人。她在500公里以外看着他死去。他生了病,不省人事,被送进医院。
我去医院看望他,然后回巴黎工作。每天我打电话。一天早上,我被母亲的电话吵醒。她说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见父亲浑身是血。我立即打电话给医院。父亲夜里已经死去。
我一直感到惊奇和目瞪口呆的是父母的离婚!而且是在40年共同生活之后!母亲在得知父亲破产、有了情人,却身无分文的情况后本可以离开他回娘家,但她决定重振家业,而且成功了。
正是在这时她离开了父亲。
她这种自我控制能力、自强不息的精神、出其不意以及勇于深入工人生活的能力令我钦佩。我琢磨,是不是她也爱上了某个人?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她虽然已60岁,仍有权利安排自己的生活。遗憾的是她这样做破坏了本来幸福、协调但又有些荒诞丑陋的一个资产者的家庭。我在这个家里从没感到过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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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五的晚饭后,我离开了母亲。我对她说,我要去农村我的家。
她说:“我们每星期一打电话,你要多多注意,路上要小心。”星期六清晨,我有些不舒服,于是决定暂不动身,一整天躺在床上。电话响个不停,我没有接,我已经习惯每周六一个接一个电话的干扰。
我想安安静静独自休息。
晚上,我想起来:“对了,应该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我没有动身,星期天晚上请她吃饭。”接电话的是姐姐,她哭泣着。母亲白天去世了。
母亲永远活在我心里,我管理她的墓地,但对死人不存在迷信。
因为我认为这是空的。
我身上一直带着她的照片。
她就在我身边,在镜框里。我去农村时,把镜框带上,然后摆在家中。我去旅游也不把它忘记。我不认为这是迷信。也许,也许我的想法有些古怪,我觉得她在保护我。我需要她在身边,因为她给我留下了创伤和永远不能治愈的爱的伤口。
〔作家简介〕罗歇·弗雷尼,1920年生于法国巴黎。曾出版《阿邦》(Arban)
、《洛雷纳》(Lauréna)
、《穆然之夜》(La
nuit
deMougins)获1963年妇女奖;此外还有《一日之末》(Fin
de
journée)
、《短暂的生命》(La
vie
brève)
、《为什么这样喜悦?
》(Pour
quoi
cette
joie?)
、《仙女过去》(Un
ange
passe)
、《敬意》(Sentiments
distingués)
、《途中事故》(Accident
de
parcours)
、《安培的老实人》(Le
bon-homme
dAmpère)等。弗雷尼是雷诺多奖评审团成员。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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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