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果·
赤卡亚乌·汤姆斯(Tchicaya
UTamsi)
B由于父亲执意同母亲离婚,我很早就被断奶,三四岁就跟随父亲来到另一个女人身边。
养母待我很好,如亲生儿子,7岁了还让我吃奶。
我们融洽相处,如同把一只异母的小猫送给母猫,虽然不是最受宠爱,但小猫视母猫为母,挖空心思、竭尽全力做力所能及的事以获取同母猫的孩子一样的恩宠。
养母的出现使我变得极为敏感。我总认为身边没有可以充分信任的人,不能向她倾诉衷情或索取安全感。无意中我感到生活在漂泊动荡之中。然而,除去精神上的压力,我生活的环境很好,并得到周围人的关心。十五六岁后、乃至一生,我或多或少地一直认为自己是乞丐——这样想很可耻,明知得到的既不能充饥,也不能解渴,更不能满足自己的愿望,但出于无奈,必须行乞。找到自己的生母时,我已50岁,母子之情已清淡如水,那种离开母亲不可生存的血肉联系,早已不复存在。我找到的仅仅是一位妇女,同她的关系只剩下礼貌与客套。
当初,母亲很想把我留下。记得刚过4岁,她兄弟一天突然跑来,把我从城里父亲家“偷”回到她居住的非洲农村。
小村庄坐落在刚果黑角,我正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西洋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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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刷的海滩上玩耍,想捕捉拍打脚面的海浪,追赶横行的螃蟹。有人来到我身边,对我说:“我是你舅舅。”他把我扛在肩上,一溜烟地跑到3公里远的村子里。母亲错误地认为我肯定吃不饱,便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让我吃奶。她和两个兄弟住在一起,一个是“偷”我的土大夫,另一个是锡工。他们带我去打捞小鱼,然后晒干拌进蔬菜,堪称一道精美的菜肴。
记不清夜里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清晨外面一阵骚乱,父亲大人和他的朋友迎门屹立,又把我带走了。我跟他来到殖民者办公室,他在那里任“作家”职员,整整一天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别人削铅笔。傍晚回到家中,父亲对养母大发雷霆,嗔目叱之,怪她对我看守不严。
这次“偷盗”前的事,依稀还残留在脑中,眼前又闪现出我出生的小村庄姆皮里,它距内地60公里。
一个个画面在脑中掠过:萨王纳稀树草原,丛林、森林,还有外祖父,我一直夸大其辞,称他为船东。为使粗大的树干免生黄褐色由皮,他生产独木舟,每次去河边送货,我都形影不离。
还记得一天清晨,在一幢拥有数间房的纸莎草屋前,有一棵气势磅礴的大树,上面悬吊着舅舅刚刚打捞回来的一条大鱼。全家人喜出望外,我当然也不例外。外祖父手持一把刀,可怜的大鱼没料到末日来临,仍在活蹦乱跳,做最后挣扎。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母亲哀叹着从屋里走出来,制止我说:“太残酷了,快进屋,到草垫上炉火边玩。”祖父马杜乌举刀一挥,大鱼一命呜呼,立即断气。恰巧这时,母亲的女儿也归天了。占卜者指控祖父是“吃掉”外孙的罪魁祸首。
母亲也出生在这个村庄,名叫艾丽莎贝特,是氏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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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我们讲述过自己的身世。我母语讲得不好,她又不会法语,我们的交流存在许多困难。父亲是卢安戈的王子。父母有亲属关系,但我们的家族亲戚概念与欧洲有异。许多家庭可以同时居住在一个村庄,属同一氏族,但非亲非故。我既不属于母亲的氏族,与父亲的氏族也不相干。小村庄位于萨王纳稀树草原边缘,姆皮里河内生长着成千上万的虾蟹。
1961年父亲故去前不久,执意让我继承卢安戈王位。卢安戈氏族众老乡亲还让我吃下活家禽、绿香蕉等祭品。临终圣体仪式对父亲来说非同小可,因为我们一直以两种方式生活:一方面是殖民者创造的环境。父亲在教堂举行了第二次婚礼,生活方式完全欧化;另一方面则是传统风俗,父亲成为法国政治家后,仍保存其名存实亡的王位。
我的童年实际上是在塞西尔养母身边度过的。我把她看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直喊她妈妈。在我们国家,称谓不存在什么问题,我们称母亲的同龄人为妈妈,父亲的同龄人为爸爸。
1937年,我去2公里外的原巴蒂诺尔营地小学读书。
那里除学校外,还有两间曾被欧洲人占领的房子,父亲得到其中十分宽敞的一间。
1936—1938年,我们及叔叔、姑姑和数量可观的堂兄妹住在一起。
养母是个漂亮女人,思想开化、生活彻底欧化。她在一所修女院长大,十分温柔,我都7岁了,还让我坐在她的双膝上吃奶。她与外祖母奥诺丽娜不同,感情不易外露。外祖母还有个妹妹,她们两个人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当小学教员的父亲在威慑中使用传统方式——拿尺子打手指——教我读书认字。这不是女人的事。我还尝过打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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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滋味。打屁股属教育范畴,无大惊小怪之必要。在我最后一本书里,我描述一位父亲不敢举手打孩子,这才是愚蠢的教育!换句话说,一位父亲对孩子的错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或委曲求全就是放纵。对我其它方面的教育,父亲不屑一顾,由养母负责。家里有保姆专门操持家务和做饭。记得第一个侍者是别人赐给父亲的奴隶(旧时概念)
,但他也属于我们的家庭成员。实际上,每个人都参加家务劳动,我负责砍柴或买海鱼。
除父亲放在办公室保存的课本、语法书及词典,家中的书籍寥寥无几,剩下的只有占据重要位置的徽章目录和圣·艾蒂安纳杂志。代替书籍的是守夜。夜幕降临,全家人汇集在院子里,围坐在篝火旁,讲故事或传说,并集体唱圣歌。
最热闹的当属星期日。大家“穿衣”打扮去做弥撒,养母打扮得格外漂亮。她穿的鞋子、戴的帽子和那些漂亮的衣裙款式大都来自圣·艾蒂安纳杂志。我也不例外,拥有许多漂亮服装,有的甚至来自巴黎高级服装店。
除父亲以外,全家人很虔诚。
1943年前我一直是异教徒,别人都去做弥撒,修身养性,创造来世,我偏不信教!
我这个异教徒,成为别人眼中的恶魔!我是那种一旦死亡就进入漫漫黑夜的人,其他人相反,呼吸停止后迎来的是纯洁与光明。
12岁那年,我独自做主,接受洗礼。尽管大家都是基督教徒,仍去找拜物教巫师。
正常死亡根本不存在,死总由第三者造成,这种思想在人们的头脑中根深蒂固。死亡一旦发生,便为亡灵乞求上帝。
或去找巫师了解死亡的祸根。
人们准备传说中的小祭品,放在手背或太阳穴上以防止妖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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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冷眼,同时借助圣水驱赶恶魔。
这两种宗教始终互补存在。
玄奥世界的历史往往是人们守夜时争相发挥的话题,我兴趣盎然,同时不寒而栗。
星期天也是音乐之日。我们围坐在客厅内的留声机旁欣赏音乐。第一次接触欧洲音乐,也是由于迷恋古典乐曲的父亲的诱导。
他们的唱片中有雷奥·德立勃、雷纳尔德·阿恩、查理·古诺德及赫夫曼的作品。当时,耳边回响的是拉克美的乐篇和一些抒情歌剧选段。我负责换唱片,奇怪的是唱片总飘逸着香水和浪花的芳香,原因是我们的房屋建造在辽阔的海岸边。
养母不是歌唱家,但她在圣心修女院受过教育,她演唱颂歌和圣母经时,那美丽的歌喉令人拍手称快。
为此,我很喜欢古典乐曲和单旋律圣歌。
父亲一手创办的黑角印第安人非洲联谊会,在我的脑中记忆犹新。他还领导一个合唱团。大家都身着巴黎时装,母亲穿一条长裙,其他妇女有的穿斯宾塞式上衣、有的穿女式紧腰上衣、燕尾服、无尾常礼服。父亲和其他男人都是一身雪白色服装。更衣间变成化妆室,女人在晚会期间因出汗太多需要换四五次装束,以便始终保持娇美、高雅、诱人的风姿。年轻男仆和侍者星期六清晨把衣服烫好,晚会几小时前一切准备就绪。
我看到身着白色礼服的男人骑自行车赶来,然后摘掉裤夹。
养母还佩戴上从布尔马商店买的金首饰和项链。
晚会到来前几日,整个家庭处于沸腾状态。
1945年我15岁时被送上飞机赴法国奥尔良一寄宿学校学习。
一别14年,我没有回刚果。
1960年8月第一次返回家乡看望父亲和养母。
我的到来使全家人欣喜若狂、格外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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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家外一派节日景象!如同神童回故乡!借此机会父亲带我去拜见卢安戈国王。我先后只给养母写过一二封信,70年代末她曾到法国看我。
1948年我开始创作,第一本诗集于1955年以父亲的姓名费利克斯·赤卡亚问世。
我的成功必然首先得到他的奖赏。
他是法国国民议会海外省代表之一,别人对他说:“继桑格尔、塞泽尔之后,他是第三位诗人。”
父亲曾为我在诗歌上花费大量时间而忽视学习十分恼怒。后来他竟自豪地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这是我儿子,一位诗人!”
生母和养母都没有读过我的书,我也没寄书给她们,然而,由于国内电台常提到我,她们知道我在写作。我在皮埃尔·施沙埃菲领导的法国海外省广播公司录制的节目在非洲转播后,全家人喜出望外。虽然我身在异国它乡,但电台带去了他们远方儿子的声音。
3年前,我接到从黑角打来的电话:养母刚刚去世。
我知道她生病了,她也曾到巴黎治疗糖尿病。
我立即乘飞机返回。
作为家里的长子,我操办丧事,先是宗教仪式,随后是葬礼。
她被埋在父亲身边。她的死使我悲痛欲绝,受尽折磨。
尽管我知道生母的存在,但始终把爱奉献给养母。两位母亲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已五十岁。
一个生我的母亲,一个养我、并且我深深爱着的母亲。她们彼此是在养母生命的最后时刻相遇相识,彼此既无对抗,也无怨恨。
回刚果度假时,在一亲戚家重新见到生母。别人向我介绍说她是我生母。从她的某些特征我立刻确认无疑:她同我的手、包括手指如出一辙,脚也十分相象。虽然长期没有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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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的声音,但她一开口立即唤起我始终存留的记忆!见到她我本可以表现得非常亲热,可是“从那时起您远离我,过得怎么样?”
之类的问题却没有脱口而出,反而有些傲慢地问:“你好,你身体好吗?”没有更多的表示,也没有充满爱的怨恨。我不了解她,更不知道她同另一个男人的生活:一度腰缠万贯,而后急转直下,最后突然手头拮据。
只要回刚果度假,我必定去看望她。她和她的孙子、孙女一起生活。自那时起我担负起赡养她的责任,还常赠些实用的礼物给她,但绝不送与风俗习惯相悖的礼品。我想请她到巴黎,但遭到拒绝。她似乎与其孙子、孙女更亲密。
现在,我挖空心思想从她的记忆中挖掘有关她身世和传统风俗方面的情况。她必定比欧化的养母更了解情况,因为她土生土长,固守家园,可以提供第一手资料,我希望将这些与我未来复活的记忆融为一体。
〔作家简介〕赤卡亚乌·汤姆斯,1931年生于刚果姆皮里。诗人、剧作家、小说家。曾出版诗歌《不洁之血》(Lemauvais
sang)
、《丛林之火》(Feu
de
brousse)
、《肚子》(Le
ventre)
、《内衣》(La
veste
dintérieur)与《城市纪实》B(Notes
de
ville)获1977年路易拉贝奖;剧本《祖鲁人》(Le
Zulu)
、《创始人》(Le
fondaleur)
;小说《蟑螂》(Les
cancrélats)
、《尺娥》(Les
phalènes)
、《非洲的传说》(Lé
gendes
africaines)
、《干瘪的手)
(Lamain
sèche)等,并获得1966年达卡尔黑人艺术节诗歌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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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