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让·塔迪沃（Ｊｅａｎ

　　Ｔａｒｄｉｅｕ）

　　我们的客厅、走廊、厨房坐落在沙达尔街内。家里没有佣人。母亲奔忙于客厅和厨房之间，边教授竖琴演奏，边照看烧煮的菜肴。一天，她脑子里只想着火上的平锅，本应对找不到音符的学生说“降音”或“升音”

　　，结果却说成“排骨！

　　排骨！“

　　我以此为题，撰写出剧本《张冠李戴》（Ｕｎｍｏｔ

　　ｐｏｕｒ

　　ｕｎ

　　ａｕｔｒｅ）。

　　母亲卓尔不群，胜其她母亲一筹，表现出的整体美，事物的和谐与形象的逼真展示着一个时代和一种环境，我至今记忆犹新。

　　她出身于音乐世家。

　　家族史可追溯到１８世纪的莫德纳时代。

　　她的祖先曾是莫德纳公爵铜管乐队的组织者，为了生存，移居里昂，在那里成立了闻名的路易吉尼音乐之家。祖父是名作曲家和乐队指挥，生在里昂，死在故乡。我１９０３年来到世上。

　　母亲有意大利人的魅力，风趣幽默，热情奔放，才华横溢。她和蔼可亲，充满活力，也能在盛怒之下乍然止住，变得平静无事。她生有一双栗色眼睛，梳着褐色头发，说她美似天仙毫不夸张。她叫卡罗莉娜，别人称她卡莉娜，我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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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虽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聪明绝顶，诚挚可靠。我为她着迷，被她吸引。

　　她在外祖父指导下演奏竖琴，是位优秀的音乐家，在乐队中的演奏悠扬悦耳，竖琴是适合她的特点的理想乐器。她把毕生都消耗在授课和家务上。

　　她在音乐学校是辅导教师，是一位好老师，还在沙达尔街双层套间的客厅内教授竖琴。父亲维克多·塔迪沃的画室在六层，从上面可以观赏巴黎风景。

　　我出生前，母亲患了肺结核，而且咳血。为了治病，她来到汝拉山区我的一个叔叔家，我出生在这个地区的圣·日尔曼·德卢。叔叔不同意她喂奶，于是我被送判一个善良的农民奶妈家喂养。这个家庭位于汝拉山上峰，在那我生活到１岁半。

　　母亲常去看我，冬天坐雪橇进山。

　　见奶妈除了喂我她的奶外，还让我吃霉干酪，母亲吓坏了。岂不知这种喂养是成功的。

　　母亲把我接走后深信我的身体受到霉干酪的摧残，采用减肥方法，结果把我养得骨瘦如柴，几乎不能进食，２２岁时体重只有４２公斤。我现在重９５公斤。

　　小时候，父亲因绘画不常在家，我和母亲睡在一起。每天晚上，她都给我读她喜欢的《法国历史》和我们都喜爱的《拉封登寓言》。无疑，我受到很大影响。父亲偏爱传统诗歌，很早就帮助我了解波德莱尔、魏尔伦和雨果。母亲在家中授课对我也不无影响，我身边全是年轻姑娘和小姑娘。

　　在巴黎，家里门庭若市，我喜欢所有来上课的女孩子。母亲开始教授看谱即奏方法后，更是应接不暇，曲谱出于当时名声远扬的加布里埃尔·富雷等名作曲家之手。我还清楚地记得和那些年轻学生在走廊和等待上课的小客厅内偷偷亲吻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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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３３３

　　住到里昂南部农村祖母家后，这种情况没有改变。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小村庄，极富南方特色。战争期间，父亲应征开赴前线，为了生活母亲又招收寄宿学生。祖母的庄园很大，夕阳落山前后的景致大相径庭（我当时１０岁）。有一位浓眉大眼的以色列姑娘，名叫玛丽·雅娜，她三年如一日风雨无阻来家中学习。葡萄园尽头是一个大果园，里面有一颗榅桲树，树干长得奇形怪状。我和她在低矮的树干下搭起一间小屋，成为与外界隔绝的美好小天地。３点钟休息时间结束，母亲摇铃召唤我们去上课。

　　我跟母亲学过竖琴，为让父亲大吃一惊，也能弹一小段曲子，用的就是那把一直跟随我的竖琴，后来再也没有摸过，它已成为装饰品。母亲见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又让我学钢琴，结果也不让人乐观。

　　１４至１７岁期间，我常和她一起弹琴。

　　还有一位她的好朋友，一位阿尔萨斯老画家，留着山羊胡子和长指甲。他们触琴键时发出的噼啪声在我耳边萦绕，他们还演奏根据莫扎特、布朗斯作品改编的钢琴曲，还有拉威尔的作品。由于演奏不流畅，我不知挨了多少记耳光！她动作敏捷，有时不问青红皂白，见我大汗淋漓回家上来就是一耳光！

　　她总认为我身体孱弱，加上担心不能胜任教育我的工作，对我备加监视，有时甚至刁难。父亲不常在家，她意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她很武断，但也很温柔，现在人们称这种母亲为“过分”但又富有魅力的母亲。我１９～２０岁时要同一个女伙伴同居，她大闹一番，充满妒忌。我成为她的男人，父亲的替身。我已成年，眼见要失掉我，她痛苦难忍，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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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可以思想解放，一切宽容，但我必须完全受她的支配。

　　祖母的庄园被卖掉时我心如刀绞，觉得失去了美丽的天堂。

　　父亲曾用大量笔墨描绘这座花园，尤其是夏季的花园，美不胜收，他采用印象派后期明快的笔法绘出大型油画。

　　后来，他又改为小幅作品创作，并在花园里为我和母亲展出。母亲与花园不可分离。在我住的地方挂着许多幅油画。

　　父亲比母亲更容易怒发冲冠，我的儿童时代正是在不断的家庭纠纷中度过的，无奈只好孤独地过独生子生活，躲起来反省深思。他们的脾气不同，因此导致出现一些可怕的场面，我吓得魂飞魄散。

　　父亲身材高大魁梧，母亲只会流泪，我同情她，认定她是受害者，想用堂·吉诃德的灵魂挽救这个无辜的女人。

　　我生活在两种不同的艺术领域必然受到两种影响。母亲是音乐家，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启蒙教师加利布莱尔·弗雷常来家里。还有圣·萨安老人，留着大胡子，长着钩鼻子，讲话速度快得惊人，他也常来家里做客。

　　父亲是画家，他的才能和灵感把他推进现代派行列，但他也画传统画，并向因循守旧和野兽派画家方面倾斜。

　　奥尔塞博物馆建立以来，象玛蒂斯这类画家才逐渐得到平反昭雪。他的朋友无论是名画家还是蹩脚画家都是法国艺术家沙龙成员。母亲有一个当画家的弟弟，但他比父亲思想进步，他们之间的论争频繁激烈。

　　在绘画与音乐之间，我能选择的唯一自由之路是文学。

　　七八岁时我有了写作念头，父母都支持我。我的第一部作品是７岁时为母亲写的寓言故事，现在还能背出来，题目是《苍蝇和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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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苍蝇在海洋上空东摇西晃，突然冷风吹来，周身冰凉。

　　寓意：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这几行字充分反映出父母对我的影响。苍蝇和大海这种对比来自雨果创作中采用的反衬对比法，父亲曾多次提醒我注意这一点：黑与白、日与夜、无限小与无限大等等，写成寓言形式是因为母亲喜爱拉封登。

　　我的书问世后，母亲欣喜若狂，从此带有夸张地崇拜我，无论做什么都言听计从。她保留着我所有的书，上面有我为她写的充满爱意的题词。但我很少写她，只有一部她去世后完成的作品写了她。在这本书里，我同她围坐在圆桌旁展开对话，我呼唤她，她却心疲力竭，很艰难地回答我。我们最后共同找到作品的名字，即我度过童年、她度过青春时代的花园的名称。

　　我对她的印象如此深，还应该感谢父亲的油画。

　　母亲长寿。先在沙达尔街套房内居住，我结婚时又把父亲的画室改装为漂亮的住房，我们的孩子出生后，她便搬到远离巴黎的维埃·苏·戈莱兹独立生活。

　　我们周末去看望她。

　　最初，她视所有同我来往的女人为入侵者，她也承认我妻子很有魅力，而且聪明过人，但仍与她为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才逐渐接受了我们的爱情。

　　虽然她独自生活，却门庭若市，毫无寂寞孤独之感。

　　记得她８０岁那年发现记忆力衰退，便强迫自己背诵诗歌。

　　母亲去世前６年，我们把她接到巴黎，同我们住在一起。

　　因为一年冬天的一个夜晚，管道漏水，她受了惊，一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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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水管的水漫到二层楼上，一片汪洋，一整夜她都用海棉吸水。

　　９０岁高龄怎么能经受这种打击呢！况且，体力也吃不消。我们在巴黎有一幢小楼，还有花园。她住在一层，还有一个女人陪伴。我觉得她的晚年是幸福的。

　　４年中，她“不在”

　　，但处处留下她的欢笑。

　　她死在塞纳·玛恩纳自己的房内。她本想去避暑，我们出发去意大利。突如其来的变化迫使我们急匆匆赶到她的住所。我们到达时她已昏迷不醒，两天后就归天了。她安息在父亲身边、恬静的乡村墓地中，周围是绿意葱葱的大树和鸟儿的歌唱。墓地还有两个位置。为使母亲、妻子和女儿高兴，我在母亲去世的住所内撰写出剧本《张冠李戴》。

　　我相信她会高兴。我很爱她，退一步说，我常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对她有不公平的地方。我们长期朝夕相处，可我有时还怀疑她对我隐藏个人的秘密。掩藏秘密的应该是父亲，他是个内心复杂很难猜测的人，我要把事实搞清楚，弄个水落石出。我在不断提问。与我爱得极深的母亲相比，我又不公正地偏向于不被人知晓的画家父亲。

　　〔作家简介〕让·塔迪沃，１９０３年生于法国。诗人、散文家、剧作家。

　　曾出版《口音》（Ａｃｃｅｎｔ）

　　、《见不到的证人》（Ｌｅ

　　ｔéｍｏｉｎ

　　ｉｎCｖｉｓｉｂｌｅ）

　　、《窒息的上帝》（Ｌｅｓ

　　Ｄｉｅｕｘéｔｏｕｆｆéｓ）

　　、《先生，先生》（Ｍｏｎｓｉｅｕｒ，Ｍｏｎｓｉｅｕｒ）

　　《张冠李戴》（Ｕｎｍｏｔ

　　ｐｏｕ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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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７３３

　　ｕｎ

　　ａｕｔｒｅ）

　　、《室内剧》（Ｔｈéǎ

　　ｔｒｅ

　　ｄｅ

　　ｃｈａｍｂｒｅ）

　　、《外省的夜晚或字与呼叫》（Ｕｎｅ

　　ｓｏｉｒéｅ

　　ｅｎ

　　ｐｒｏｖｉｎｃｅ

　　ｏｕ

　　ｌｅ

　　ｍｏｔ

　　ｅｔ

　　ｌｅ

　　ｃｒｉ）

　　、《言语喜剧》（Ｌａ

　　ｃｏｎｍéｄｉｅ

　　ｄｕ

　　ｌａｎCｇａｇ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