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

　　多米尼克·罗兰（Ｄｏｍｉｎｉｑｕｅ

　　Ｒｏｌｉｎ）

　　母亲有３个孩子，妹妹、弟弟和我。她喜欢我们，控制我们，不想让我们长大，从而永远留在她身边。

　　我和一些男孩子谈恋爱时已经很晚，母亲仍千方百计把他们驱逐走，害怕我建立自己的小天地。一段时间内，她在地址上大作文章，挖空心思让那些小伙子和男人远离我。我和后来的丈夫相识时，她说：“我能把一切事情扼杀在摇篮中！”我奋起抗击，离开了这个地狱般的家，却又迈进另一个更阴暗的夫妻生活地狱。

　　然而，我必须首先摆脱母亲的束缚。

　　弟弟也遇到同样的情况。

　　１１岁时，他想当飞行员，母亲对他说：“如果你今后当飞行员，我就割断自己的血管！”他泪流满面，没有回答。他的一生都献给了飞行事业。

　　后来，我女儿谈起恋爱，虽然直觉告诉我危险存在，但我没有反对。我心里想：“应该给她充分自由。”她的婚姻持续了２２年，以彻底失败告终。我曾想，在我的个人问题上，母亲的预测是有道理的，这件事刚开始，她就断定我做出的选择是错误的，因为草率的婚姻，仅仅是履行法律上的手续。

　　她凭直觉认为我的生活会朝悲剧方向发展。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的写作恰恰是从那时开始的。对任何事都无需悔恨，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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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６９２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该满足于获得、哪怕是在最不愉快的环境中得到的东西。

　　母亲的婚姻也充满痛楚。她和我父亲５２年中相互伤害。

　　１９２６年，父亲爱上一位小姑娘，她是他的学生，母亲不愿离婚。那个时代，特别是在比利时，离婚谈何容易，双方意见不一，要离婚，必须由母亲首先提出，母亲不肯。父亲离开家，每天晚上回家讲条件，进行威胁。他说：“我把你们的脑袋全砸碎。”我们整日提心吊胆。我当时１４岁，弟弟１２岁，妹妹对这一悲剧更敏感，受到伤害再也没能恢复。父亲除日常必要时，从不跟母亲讲话。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母亲强壮的身体受到疾病的威胁，去医院做胆囊手术，我看到父亲整日满脸愁容，想到这个精神上由于他受到摧残的女人手术后可能死去，他泣不成声。一天，他对我讲出心里话：“你母亲和我不是一类人，不该相爱，也根本没有爱情。”还有一次，他说：“我的一生都在陡峭的河边度过，在那里远距离地注视着事情的崩溃与灭亡。”

　　他们的相遇说来令人疑惑不解。他是布鲁塞尔皇家图书馆馆员，她在巴黎高档帽店工作。父亲的一位女朋友常去巴黎，一天，她走进这家帽店，见母亲姿色秀丽，一见钟情，心里盘算：“我一定带这个女人去布鲁塞尔。”母亲当时２９岁，没有任何搞同性恋的倾向，是个纯正的姑娘，为了吸引她，这位妇女想出个主意，让她与让·罗兰结婚。她说：“到根克的林堡来吧，我让你见爱丝特·克拉德，你去爱这位诱人的姑娘。”

　　事情很快定妥，因为母亲是个风趣神经质的女性。

　　１９１４年战争爆发的前一年，我来到世上，弟弟１９１５年出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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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在１９１８年。

　　艰难困苦的生活使她的神经质恶化。

　　有什么不顺心，她就大喊大叫。我们生活在吼叫之中。记得她常辱骂佣人：“脏鬼！蠢东西！”她不打我们，只是大声训斥。她总揪着心，并把这个毛病传给我。我们亲眼目睹了父母的唉叹和相互谴责。但她转而会突然平静下来，变得和蔼可亲，甚至还会笑容可掬。

　　我创作正是为了表达对母亲表示出的疯狂的爱，她去世前我已动笔分析她，笔调尖刻。后来的探索有了节制，表现出一种深沉的爱。很后悔没有把这种爱直接转达给她。最后一次在布鲁塞尔医院见到她时，她的耳朵已彻底聋了，不能讲话，我没有满足她盼望已久的愿望，感到万分内疚。她死于１９６５年，享年８４岁。她的死带给我的如同骨折，永远不能治愈的骨折。从那时起，我在心里开始一条不肯表露的线路，因为我一直防备她。

　　我有时冷淡得令人瞠目结舌。

　　我１９６５年出版的书《森林的房子》（Ｌａｍａｉｓｏｎ

　　ｄｅ

　　ｌａ

　　ｆｏｒéｔ）主要描述她的特点。房屋指妈妈，森林指父亲。她读完这本书非常失望，哭泣着打电话给我。我说：“我的小母亲，这只是一本小说，你了解我！我很凶残，我有野性的一面，做什么事情都会不撞南墙不死心，但你要把它看成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她做不到，很难做到。

　　怪事发生了：这本书１９６５年３月出版，同年８月母亲去买东西时，在马路边绊了一下，跌倒后股盆摔坏。

　　３个星期后她就死去了。整个躯体都散了架。

　　我的一生，构成我所有书的支架。这并没有结束。

　　１４岁我产生写作的念头。在学校时，我的作文总得最高分，母亲很自豪。她佩服我，鼓励我写作。一次老师让写秋天，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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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８９２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笔，字一个个象流水一样跃然纸上，我尽情地写，一个名词搭配上五六个形容词，这个缺点以后总不肯离开我，迫使我倍加小心。我陶醉了，字词同音乐一样，也是一种艺术。

　　我的第一个短篇小说，取材于家庭的恐怖生活，为此，我给它命名为《恐惧》（Ｌａ

　　ｐｅｕｒ）。我写书时２３岁，在布鲁塞尔图书馆工作。我住的房内没有写字台，没有灯，只能在共用桌上写作。

　　书写好后，母亲读过。

　　她对我说：“你向我发誓，永远不发表这些东西。发誓！”我说：“我发誓！”后来遇到良机还是发表了。让·波兰在一封信中对我说：“亲爱的先生，我非常高兴地通知您，您获得了《衡量》杂志短篇小说奖。”

　　事情发生在１９３６年，这是我写作生涯的起点。

　　后来写的东西全部与母亲和遗传细胞相关。如果不创作，没有对文学发生兴趣，我敢肯定我有可能失去理智。

　　字词对母亲同样重千斤，她是城内几所学校的朗诵课教师。她的方法就是让学生背诵诗歌。她有这方面的天赋，语音、语调优美动听，极富音乐感。她让我学习波德莱尔和韦拉朗的诗。

　　父亲的图书馆给我开绿灯。

　　只有两本书不准我看：莫伯桑的《俊友》（Ｂｅｌ

　　ａｍｉ）和马塞尔·蒂纳尔的《罪孽之屋》（Ｌａｍａｉｓｏｎ

　　ｄｕ

　　ｐéｃｈé）。当然，我偷偷地读了，但并不很明白这种清教徒文学的耻辱所在。

　　时光荏苒。父亲又回到家，父母从实际出发复了婚。我憎恨父亲，站在母亲的立场上痛恶他。

　　１２年光景，我不跟他讲一句话，并尽量避开看到他。后来我认真思考，发现在父母的对立中，母亲也负有一定责任。她太母亲化，缺少妻子应有的特点。她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激动地说：“为你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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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牺牲了一切的一切。“我却毫不留情地反驳道：”谁也没要你这样做！“她失声痛哭，边哭边回忆她自己的母亲！

　　我只见过外祖母一面，莱昂·克拉岱尔夫人，她是马拉美的知心朋友，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作家，波德莱尔为她的第一本书撰写了前言。

　　母亲神经质发作时，神态很怪异，我深恶痛绝。她要批评我们或发火时，先死死盯着看，什么也不说。她给我们施催眠术，我实在难以接受。许多年后，我最终同父亲言归于好，而且成为挚友。

　　我丈夫是个酒鬼，粗鲁、懒惰，受过１０年迫害后，１９４６年我离开他。离开比利时时，母亲对我的决定也有看法。我把一切都留在那里，只想到巴黎定居。我很快认识了雕刻绘画家贝尔纳·米勒莱，幸福生活持续了１０年，直到１９５７年他去世。我们很穷，住在很不舒适的画室，冬天遭受寒风袭击，夏季饱尝热浪吞噬。母亲５年中每星期给我写信，好象贝尔纳根本不存在：“回布鲁塞尔吧，亲爱的，你的房子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你。”一天，贝尔纳说这样做总不妥，便利用艺术家的魅力感召母亲。

　　他英俊，象个温和慈善的庞然大物，很能打动人，母亲终于喜欢上了他。可怜的小母亲没有品尝过爱的滋味！

　　我常梦见她，而她已去世２１年。

　　奇怪的是梦中的她是个小姑娘，我反象她的母亲。我在梦中创造母亲。在梦中她非常可爱，穿得优雅动人，戴着漂亮的帽子。我创造出她的青年时代。随后我有规律地把梦见的东西记下来，妙趣横生。

　　她很快失去了温文尔雅的神态，变成一位眉发皆白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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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００３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人。我不喜欢她那已过时的发髻，而喜欢晚间睡觉前她那披散的长发，她的头发很漂亮，也是她留给我最深的印象之一。

　　头发一直垂到腿肚，带有波浪，呈棕红色。

　　在洗澡间洗头，可是件麻烦事：把头发散开，刷洗，梳通，头发四处飘舞！我十分羡慕她的头发，真想有同她一样的美发！当她问我“你想让圣·尼古拉带给你什么东西”

　　时，我总回答：“一个棕色、卷曲的长假发。”

　　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她常穿的一条裙子，裙子肯定还在衣柜中；淡紫色罗缎上印着白色小圆点图案。我对圆点花布的偏爱，大概与这条裙子有关。

　　每当我看见一条圆点裙子，禁不住总要买，并且拿去和母亲那条比较。也是这个原因，我的打扮始终比较讲究，而且一生都将如此。

　　记忆中留下的是我对母亲无限的爱和敬佩，她端庄、勇敢、聪明、慷慨大方。

　　〔作家简介〕多米尼克·罗兰，１９１３年生于比利时布鲁塞尔，曾出版《我只是爱》（Ｊｅ

　　ｎｅ

　　ｓｕｉｓ

　　ｑｕａｍｏｕｒ）

　　、《床》（Ｌｅｌｉｔ）

　　、《森B林的房子》（Ｌａｍａｉｓｏｎ

　　ｄｅ

　　ｌａ

　　ｆｏｒēｔ）

　　、《现在》（ＭａｉｎCｔｅｎａｎｔ）

　　、《身体》（Ｌｅ

　　ｃｏｒｐｓ）

　　、《给一位老人的信》（Ｌｅｔｔｒｅ

　　ａｕ

　　ｖｉｅｉｌ

　　ｈｏｍｍｅ）

　　、《两个》（Ｄｅｕｘ）

　　、《死人的甜点》（Ｌｅ

　　ｇàｔｅａｕ

　　ｄｅｓｍｏｒｔｓ）

　　、《旅游者》（Ｌａ

　　ｖｏｙａｇｅｕｓｅ）

　　、《小皇帝》Ｌｅｎｆａｎｔｒｏｉ）

　　、《两个妹妹》（Ｌｅｓ

　　ｄｅｕｘ

　　ｓｏｅｕｒｓ）

　　、《三十B年疯狂的爱》（Ｔｒｅｎｔｅ

　　ａｎｓ

　　ｄａｍｏｕ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