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

　　皮埃尔·麦尔坦（Ｐｉｅｒｒｅ

　　Ｍｅｒｔｅｎｓ）

　　我２０岁结婚时才找到“现在”的母亲。成年人之间的关系把我们日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开始对话，追忆逝去的年华。太令人兴奋了。现在才逐渐真正了解母亲，与她越来越亲密。今年她已过７０岁高龄，隐居在布鲁塞尔，津津有味地独自享受清闲的孤独生活。

　　我自己也是只无家的老狼，因此，很尊重这种生活。我们的话题通常也围绕孤独展开。我对酷爱幽静、孤独生活的人，怀有极大兴趣，生怕有人逃离它或对它产生恐惧心理。

　　长时间内，我对母亲漠不关心，或者说对生我之前的母亲更感兴趣。

　　从文学角度讲，过去的母亲对我更具吸引力。

　　为什么我一直毫无理由地认为，母亲由于生我而痛苦呢？她后来跟我讲过多次，说生我时，并没有遭受很大磨难，倒是我认为她给我的出生造成困难。

　　我终于下决心去寻找这个陌生的母亲。不能提及她的过去，那会使我义愤填膺。

　　她曾答应我详详细细地讲述过去，但总是食言。我失望了。以未来作家的身份找她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于是，我被迫到保存在抽屉中的照片内搜寻。这回她无处躲藏，无话可说了。一个善于冒险、充满矛盾、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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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９３２

　　跄而行的女人出现在眼前。

　　这种人的举动总出乎别人的预料，我喜欢这种生活。但我不赞同她步行穿过拉伯尼或特辛去度假。

　　我发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正当父亲在前线厮杀时，母亲却经历了心花怒放、喜气洋洋的生活。还有花园、公园。

　　我得知，她参加了抵抗运动，活动中心距布鲁塞尔３０公里。

　　她负责接收抵抗分子或父母在前线阵亡的孩子，保护他们免遭战争的摧残。她有运动员的体魄，身穿百褶裙，头戴纱巾，似乎战争烈火不会烧灼她，并保护我们同战争进行抗衡。当然，这些情况我原来并不知道。我出生于１９３９年１０月９日希特勒发布进攻比利时命令之时，就在这一天，比利时遭到袭击，这个安特卫普年轻的资产者瞬间成为母亲和抵抗分子。

　　我不承认有幸福的童年，但我了解到母亲的童年是绚丽多彩的。她学文学、舞蹈、音乐……有关她的童年我想待调查完全结束后写一本书，那时我知道的会比现在多，调查正在进行。她父亲疯狂地热爱大海，渴望成为一名海员，但由于近视，只好放弃原计划。这种事很让我着迷，因为作家不可能经历所有的生活，许多东西都是在创作中获得的。

　　我很了解外祖母。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资产阶级习性大大减弱。她成为寡妇，深居简出，对昔日不曾关心的东西产生兴趣。她开始学习俄语、西班牙语，读托尔斯泰、塞万提斯。她半身瘫痪，躺在床上，在和谐的气氛中，同母亲一样享受幽静闲雅的生活。

　　我还了解到，父母都是天主教徒，但我出生后他们放弃了宗教信仰。当然不是“因为”我！他们经历了战争，投向在抵抗运动中成长壮大起来的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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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０４２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母亲是那个时代的自由妇女，而不是家庭主妇，过着地地道道的自由女性式生活。她当时同别人的来往在今天绝不会导致满城风雨。战争期间，她在一家书店工作，晚上很晚才能回家。她是为一个犹太人的合作者工作，后来发现他是内奸，战争结束后被清洗。这在她一生中，是一出极大的悲剧。这时，她和父亲离了婚，必须自食其力，独自谋生！太有刺激性了。她当时３０岁，于是重新背起书包，在阶梯教室年轻人的簇拥下随心所欲地学习。很奇怪，她是文学家，却偏转向理科，学起生物。由于学习成绩优异，不久就成为助教。这种双重天赋，能从文学世界轻而易举地转入科技世界的才能，令人刮目相看。我着了迷，精神抖擞，这为小说创作提供了素材，带来很大影响。

　　最初，她竭力让我读理科，但我更喜欢文学，她同意了。我步入文学领域的同时，她却转入科技领域。奇怪的是越创作，我对科技的兴趣越浓，尤其医学，在我书中占据日益重要的位置。

　　到布鲁塞尔大学任教前，母亲到过许多国家旅游、工作。

　　她在巴西的一个实验室工作了很长时间——孤独生活的证明！在此期间，她不断写长信给我，信上充满趣味，有丰富的描述，对事实真相的披露，大量来自远方的信息，还有异国他乡风土人情和狂欢节情景的画面。当然，信中也谈到她自己。我从那时起，成为她的密友。我独自生活在布鲁塞尔，边上学，边开始创作。

　　极好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笔战在继续。我保留着她的信，并确信，她的钱夹中也有我的信。

　　父母离婚时我年龄不大，法庭把我判给母亲，但父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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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来看我。

　　每天与他擦肩而过，剩下的只是他的轮廓和外形。

　　我当时喜欢独自生活在属于我的小天地里，她同我尊重她一样，尊重我的选择。如上所说，她在书店工作过，懂得满足我的求知欲，我从书店未经允许拿回的超过我实际年龄的书，她也允许我读。我同时与两种文化发生关系，一是周五至周一在父亲家，他有内容不同的书房。

　　周一至周五我读加谬、萨特，周末读克罗岱尔、贝尔纳诺和莫里亚克。我同始终充满青年人朝气的父亲相处很好，就象伙伴或兄弟。排除青少年时期头脑发热，我与母亲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尊敬，比较冷淡。我希望独自处理事情，渴望独立自主。

　　这并不是逃脱，我只想早些到达生命的起跑线上。

　　我离开家时１６岁，她没有反对。

　　一位母亲，在孩子１６岁时，就让他从自己的双翼下飞走，怕是奇迹，妙不可言。她并非无痛苦，但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母亲很漂亮，天生有不同于众的纤细身条。她深谙打扮艺术，别人看不出她着意打扮，举止行为温文尔雅，谦逊和蔼，表现出气质与形体的和谐。家里有什么故障，她都能手到“病”除，要知道，这不是她的本行。她不愿下厨房，但喜欢音乐。我对音乐兴趣浓厚，应该感谢她。也许我本应成为音乐家。在这方面，我有个小小的责备，她没有给我足够的压力，见我缺少这种天赋就放弃了。我去听音乐会，看歌剧，但独自一人。我很快喜欢起现代音乐，比她更早些了解斯特汶斯基、巴托克、沙贝格，１８岁时她又让我熟悉了莫扎特和巴什。我打心眼里感谢她，为了表示谢意，我把巴托克介绍给她，她对四重奏兴趣很高，听后十分开心。她早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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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２４２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在我面前演奏钢琴曲，但我猜想她一定偷偷弹琴，因为她是钢琴教师，需要纠正每一个错误的音符。

　　我的早期作品令人心碎，充满夸张，她是第一读者，第一评论家，但她读这些作品时表现出的怀疑态度又使我痛定思痛。第一部作品发表在一本杂志上，我２２岁，作品是对孤独和不相沟通的极大讽刺。母亲也许感到自豪，她不断鼓励我。但对书中一位与她毫不相干的母亲的形象怒不可遏。我试图解释，但无济于事。从此，凡书中出现母亲，我必会深加思考，以免引起新的风波。母亲变得越来越“可敬可佩”

　　，我认为她已经完全放心了，也不象先前那样事事戒备，什么事都盘根问底，穷追不舍。

　　我每星期去看望母亲。照片上富有冒险精神的母亲已成为历史。她深居简出，很高兴接待来客，不常去朋友家，而且对这种生活从不感到厌烦。她深信人生之路已快结束，应该坐下来静静地回首往事。她充满幻想，博览群书，我便有了用武之地。每次我都带书给她，许多是我选的，因此，她越来越多地读我喜欢的书，我们的谈话内容丰富多彩，常谈论作家，意见不统一，相持不下，她显得很吃惊，一定让我解释为什么让她读某一本书。她不看电视，但听法国文化台广播，随时注意文化界的动态。她是个善于聆听的人。我在“点”新闻节目露面时，她也看了电视，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坐在电视机前。她喜欢浪漫派小说，同时阅读科技、物理、生物动态散文。

　　从母亲那里获得了哪些东西，我现在逐渐看清楚了。青少年时期我认为与父亲亲近，时光把一切都平衡起来。我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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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上继承了孤独、音乐情趣，喜欢一切自然的和有生命力的东西。她的勇气、胆量和责任感令我折服。她那突发的亲吻好似羞怯的自然抒发。这种笨拙的爱抚勇气，很难用语言加以描述。小时候，她每天晚上睡觉前到床边亲吻我。记得小时候因她对生活的激情与追求，我竟把一位出众的男人视为对手。这是一个绚丽多彩的爱情故事，恰恰是这种爱情故事迫使我退居到孤独之中。

　　我对别人的母亲没有任何兴趣。然而，我现在和刚刚著书为兰波母亲平反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为了我自己而关心与母亲的关系。我不想把自己的母亲同别人的母亲相比较，理由极其简单。况且，我从不视一个女人为母亲；我也有孩子，而妇女，我永远视她们为女人，而不是母亲。

　　我坚持认为，如果在书中或生活中遇到一位“可敬可佩”的母亲，我会对她有这种羡慕之情。只是太少见了。母亲并不是雕刻出的、一成不变的或有教益的人。她们首先应该让孩子幸福，而让孩子幸福可谓一种奇迹！

　　〔作家简介〕皮埃尔·麦尔坦，１９３９年生于比利时。小说家。曾出版《印度或美洲》（Ｌ′Ｉｎｄｅｏｕｌ′Ａｍéｒｉｑｕｅ）

　　、《避难地》（Ｔｅｒｒｅ

　　ｄ‘ａｓｉｌ）

　　、《遗失》（ｐｅｒｄｒｅ）

　　、《奇妙的东西》（Ｌｅｓéｂｌｏｕｉｓｓｅｍｅｎｔｓ）获１９８７年麦迪西斯奖；此外，还有《海水水位》（Ｌｅ

　　ｎｉｖｅａｕ

　　ｄｅ

　　ｌａｍｅｒ）

　　、《恐怖》（Ｔｅｒ－ｒｅｕｒ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