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冬尼娜·玛莱

  加拿大·

  安冬尼娜·玛莱(Antonine

  Maillet)

  母亲生我时已37岁。

  我14岁时她就去世了。

  家中共9个孩子,我排行第八。虽然在她身边生活时间不长,但我确信自己很了解她。她性情爽快,为人正直,不善掩饰自己,兄弟姐妹也常提起她。从精神角度讲,我觉得母亲比父亲更充实。这在阿卡蒂习以为常,这里的女人一般比男人坚强。现在变化也不大,谈起阿卡蒂人,总会提到诸如埃迪特·比特莱、昂热莱·阿松诺尔特、我及其他女人。这种现象有其历史根源:阿卡蒂人被流放时,许多男人死于疆场,拯救整个民族的重任落任妇女肩上,加之男人的职业一般是捕鱼或伐木,他们大部分时间在外,家务乃至社会工作自然而然地由妇女完成。

  另外,女人强于男人也由于她们受过更高的教育。

  阿卡蒂的学校分为公立英文学校和私立法文学校。送男孩子去中学读书比送女孩子去教会学校费用高。因此,修道院女孩子众多。另外,教育大权通常掌握在女人手中,女教员多于男教员,使得阿卡蒂男性发展缓慢,男人的社会文化功底同女人相比也略逊一筹。

  我家情况特殊,母亲和父亲都是教师,文化水平持抗衡势态。

  大概父亲略显优势,因他读完了中学。

  他博学多才,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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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常求教于他,母亲对书爱不释手,但由于家庭人口众多,负担沉重,属于她的时间寥寥无几。在我们村里,她受教育最多,无事不晓,法语又比别人讲得好,在宗教协会担任秘书。

  受教育相同,社会地位无异,但父母两家的特点却截然不同。玛莱一家忠厚老实,一切凭理智行事,沉默寡言,轻易不开口,一旦讲话,则会让人洗耳恭听,视为名言。他们是阿卡蒂人的代表,生来严肃深沉,属悲观主义者。科尔米埃一家恰恰相反,他们会让人想起拉伯雷笔下中世纪法国人,热爱生活,诙谐幽默,迷恋文艺、手工艺,擅长音乐、绘画和诗歌。直率地讲,母亲是科尔米埃家族最差的一个,她不会演奏,也不会绘画,但歌唱得不错。这些都直接影响了她的孩子。她不是拉伯雷式人物,放荡不羁与她无关。有一个姐姐非常放纵,母亲为她感到羞惭。她的服装种类繁多,既有新潮款式,也有庄重素雅的礼服。

  一天,父亲腼腆地向我披露了他在大西洋海岸、皎洁的月光下向母亲求爱的地点和情景,极富诗情画意。那里有我的寓所——我今日的“灯塔”

  ;他说他只爱母亲一个女人,她是他全部的爱,把毕生都奉献给了她。

  然而,我一直怀疑她生活中是否存在阴影。她和父亲恋爱结婚,但我觉察出她的全部梦,并没有实现。最初,她想进修道院,父亲也进神学院准备当神甫。是否因为他们的相遇改变了双方的命运呢?

  母亲与父亲相遇后又返回修道院,好象木已成舟,她已经决定读完备修期和初修期。一天,来了个人告诉她,父亲已离开神学院。母亲立即夺门而出——发自肺腑的爱,钟情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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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父系家族可追溯到路易13时代,拉·罗什尔、罗泊尔、多玛、布埃奥、皮埃尔、菲利蒲、弗朗索瓦、卡布埃尔、达维德等,沿袭至今。第一位科尔米埃人以殖民者身份来到阿卡蒂建造船只。母亲的母系家族是布列塔尼人,祖先约瑟夫·盖干来自法国莫尔莱。

  母亲叫邦雅曼,兄妹10几个,和我一样,她出生时父母已进中年。

  她最小,处处受偏爱,为所欲为,家务完全由几个姐姐承担。正因如此,她对家务一窍不通,甚至饭都不会做。

  但她聪明伶俐,很快成为内行,我印象中她是手艺高明的女厨师。与阿卡蒂人不同的是,她讲究营养饮食,特别是冬季,竟以超人的才能创造出品种奇异,味道鲜美的菜肴,每天餐桌上都有蔬菜、冷拼和甜点,夏季有水果,冬季有果酱和罐头食品,新鲜蔬菜四季长存,因为阿卡蒂人都知道她自己有菜园。

  我们的衣服也由她缝制,她很少做大衣,偶尔还帮助邻居做衣服。床单、桌布、绣花、挂毯,可以说样样精通。她还教姐姐,但不教我,因为我在家里年龄小,被娇惯。晚间,洗过餐具,我们聚集在客厅,由姐妹伴奏,大家可以听到她优美动听的歌喉,或我们一起唱母亲选的歌曲,圣诞节时则唱圣歌。

  我认为,我今天的一切大部分归功于母亲。

  6岁上学前,是她教我写字。结婚后她不再教书,因阿卡蒂传统风俗不允许已婚女子再教书。为什么?我认识一些始终独身或迟迟不嫁的女教师。母亲从此成为我们的老师。我们在英语学校上学,所居住的地区却讲法语,在这种环境中,母亲的帮助十分珍贵。我们的作文、信件都由她批改。还记得她给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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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é和er的区别,告诉我两种形式发音相同,但é是动词过去分词的结尾,er是动词不定式的结尾。

  她心中的传说故事象星星一样多,激发了我对历史的兴趣。来家里帮忙的阿姨也讲故事给我听。有些故事纯属母亲的创造,是她丰富想象力的硕果。有一天,我想知道她的教名,她说叫维吉妮。对这个从没听到过的名字我很诧异。我便追问名字的起源,只见她眼角露出一丝笑容,回顾起往事:阿卡蒂人被流放,穿过弗吉尼亚,后来决定所有这个家族的女性后代,都以美国这块地方的名字命名……她异想天开的幻想培养了我的想象力,她具有赋予事物以感情和浪漫色彩的天才。

  耳边聆听母亲五彩缤纷的传说故事,我暗暗下决心,幻想今后成为作家;我爱听故事,更爱讲故事。有时我心里也想,母亲是否有意培养我成为作家。父亲去世时,我24岁,他知道我已开始撰写第一本书。我在他的病床前为他读了第一章。我也曾把这种想法告诉母亲,她是否认真看待这件事呢?她本可以说阿卡蒂没有作家,没有法文学校,没有女子中学,更没有出版社。但她只字不提。不过,她十分喜欢母亲节我为她写的那首诗。

  她对孩子并不亲昵,同其她阿卡蒂人没有差别。

  除婴孩、妇女在别人面前从不袒露爱慕之情。小时候母亲把我放在摇篮中照看我,摇摆我的情景又闪现在眼前,稍大些后,廉耻之心的出现,带来明显的距离,我怕她,又崇拜她。

  有一阶段,我认为她不爱我,对我态度生硬,我非常恨她。我很任性,若不是她阻拦,我定会步行或拦车周游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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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我的愿望如浩瀚的大海,但事事受到她的限制!我甚至认为她阻止我生活。

  她去世时我14岁,心中产生了荒诞念头,心想,她的去世对我是一种解放,这下可以自由飞翔了。自然,她的死给我带来的痛苦是微不足道的。

  其他人心中清楚,母亲去世带走了什么,我却自认是生活的开始,没有意识到她的离去等于锯掉我的一个臂膀或一条腿。

  那年秋天,母亲自知每况愈下,医生认为是绝经期,没有及时给予治疗。我听父亲说:“这些医生蠢笨透顶,他们应该明白一定有别的原因,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发展趋势!”

  医生想到癌症时已为时过晚,而且解剖后才敢确诊。

  整个秋季,我不知母亲患了不治之症,感到周身不适,这与父亲的担忧及母亲的痛苦不无联系。夜间,我听到她的脚步声,叹气声,她以为我们都已进入梦乡。星期六早晨,即她死前两天,姐姐告诉我“母亲病危,我们忧心如焚”

  ,这时我才如梦初醒。

  我们走进房间时,她几乎不省人事,姐姐说:“这是安冬尼娜。”她睁开双眼问:“塞西尔在吗?”塞西尔比我大2岁,依赖性极强。母亲无意中抛弃了我,我心如刀绞,感到她心中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位置。后来我才明白这是误解,母亲清楚我独立生活能力强,而姐姐不行,她为她担忧。她对我从不留情,因为我诡计多端。

  不谈她的死,她生前对我是关心的。她去世前不久,我决定去一所法文学校学习,但学费昂贵,父亲又因患帕金森综合症停止了工作。我心想:“应该等待奇迹的出现。”为能让奇迹发生,我这个馋嘴姑娘咬牙一个月吃面包不夹黄油。

  一天,母亲告诉我,说一个表姐刚刚被任命为我要去读书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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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校长。母亲葬礼时我见到这位虔诚、慈善的表姐,感到希望之光开始闪耀。几天后,有人通知我说,塞西尔姐姐获得那所学校的奖学金。可以想象我有多么妒忌。幸好我很快也被录取,在法文学校的6年,生活象节庆佳日,热闹非凡。

  我获得龚古尔奖返回家中,又迎来重大庆典。百年罕见的盛会!

  桌上摆着我最喜欢的菜肴,而且烹饪方法来自母亲:土产牡蛎,用烤炉做的褐色土豆烤猪肉,青豆萝卜菜泥,还有名点核桃仁蛋糕,我在别的地方从没吃过这种糕点。

  我和哥哥共同拥有他制做的船,命名:维吉尼。

  母亲对自己、对我们充满幻想,要求严格,憧憬未来。

  一天,寄宿学校的校长对我说:“你们的母亲是我们地区和你们村庄方圆百里最漂亮的女人。”

  我听后美滋滋的,十分愉快……

  〔作家简介〕安冬尼娜·玛莱,1929年生于加拿大。曾出版小说和剧本《远洋马车》(Pelagie—la—charette)

  获1979年龚古尔奖;此外,还有《第八天》(Le

  huitième

  jour)

  、《林中百年》(Cent

  ans

  dans

  les

  bois)

  、《糊涂虫》(La

  gribouille)

  、《气急败坏的寡妇》(La

  veuve

  enragèe)

  、《吝啬鬼》(Les

  crasseux)等。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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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