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勒·干泰克

  法国·

  查理·勒·干泰克(Charles

  Le

  Quintrec)

  母亲走到窗前,对她姑姑说:“又一家穷困潦倒的人来了!”姑姑问:“有多少人?”

  “有父亲、母亲,怀里还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

  这种事每周都要发生三四次。

  上个世纪末的布列塔尼,成群结队的乞丐、穷人、流浪汉和各地的皮货商纷至沓来,川流不息。

  母亲玛丽当时只有7岁。

  1898年她家住在莫比里昂地区的一个省府,名叫大田园村。

  她出生在一个农业工人家庭,父亲在母亲怀孕后3个星期就去世了。她母亲夙兴夜寐,在外工作,把她送到修女院哺养,这大大改变了她的性格和观念。

  12岁前,她与姑姑接触比母亲多,最后终因母亲劳累过度住进医院。

  她正式领初圣体后被送到别人家当女仆,艰辛的生活从此摆在她面前。

  她在那里学习做饭,管理农场,喂养牲畜,直到出嫁。婚后生活依然如故,不同的是多了9个孩子!还要去地里放牛放羊,到河边浆洗衣物,为全家人做饭。这就是她的世界!我们现在似乎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

  母亲日复一日的辛劳,简直不可思议。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写道:“他只有等母亲来把被褥铺盖好,亲吻时,讲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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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满希望的话语,才能入睡。这些话语可以帮助他走出茫茫黑夜和无边无际伸手不见五指的沙滩。“

  我想到母亲,她同莫里亚克夫人有她的儿子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她无暇为我们盖被,和我们亲昵。然而,她的爱无处不有。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们一丝一毫的胆怯都会促使她把我们紧紧搂在怀里。我们也以同样方式报答她,只要发现一个更鲜红的土豆都会立即拾起来,跑回家送给她。

  姐姐比我大11岁,但19岁就结婚出嫁了,剩下8岁的我和4个亲生姐妹。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父亲本是赫赫有名的泥瓦匠,是他建造了省里第一批粪水坑,但他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厌烦,最后他放弃了原来的工作,去瓦纳附近的一家医院当护士。

  父母相亲相爱,他们时有争吵,但又难舍难分。母亲有时甚至喊起来:“好,既然如此,我走!”说完拔腿就走。我们住在一个磨房内,方圆10公里没有人家。

  15分钟内,父亲稳坐钓鱼台,心里暗暗思忖妻子会做出什么事。然后对我们说:“你们不认为应该去找她吗?”不大功夫,他说:“她要自杀怎么办?

  跳河怎么办?

  她要从顶楼上跳下去怎么办?“我们四处寻找,不知谁说了一句,还没到田里看看,我们又跑到田里,只见她正在播种或锄草。我对她说:”你知道吗?我们害怕极了,到处找你。“她问:”谁让你们找的?“我们回答:”是爸爸!“

  她用严厉的目光盯着父亲说:“你永远也改不了!”

  这种事发生过许多次。

  12岁那年的一天我从学校回来,穿过约2公里深的荒野丛林时,一位老灌木砍伐工对我高喊:“快回家,你们家出事了。”我脱下木屐,扔掉风笛,直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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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从磨房出来,爬上光秃秃的山丘后我惊呆了,父亲失魂落魄,后面尾随着几个孩子,他朝我喊:“你母亲死了!”我说,“真的!”我绝不相信这会成为事实,我对他说:“还是去地里看看吧!”他说:“对,马上去!”我们又一次看到母亲悠然自得地呆在那里。

  他们之间争论的主要原因是交不起税款。

  他们激烈争吵,过后立刻相安无事。

  1930年我们家境贫寒,从学校回到家,常见母亲在壁炉旁偷偷落泪,见我回来便竭力掩饰,佯装正擦壁炉。为了生存,我们喂养了两三头牛,两三口猪,家禽、兔子,还侍弄三个菜园和庄稼。去河边洗衣的情景历历在目。小河离我家只几米远,她把衣服装在一辆单轮车上,在河边的洗衣机中煮,煮好后在河里清洗,最后放在树干、灌木丛或荆棘丛上晒干。我们还带着极大的喜悦象过节一样凯旋而归。有时不小心掉进河里,母亲把我们捞上来,赶上她情绪不佳,就会挨两记耳光,因为她害怕我们着凉受寒,必须立即带我们回农场换掉湿衣服。实际上,我们对凉早已习以为常。冬天的清晨,我们醒来时,壁炉的火已熄灭,炉台上的咖啡也已结冰。

  壁炉是唯一取火的地方,父亲获得伯爵的批准,可以砍伐枯萎的树木用来烧火。我们都住在同一间房内,我敢说,这段时光令人愉快,难以忘怀,我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且非常喜欢父母。

  见我总伏案看书,做作业,父亲认为我懒惰,而母亲很快意识到我将与书结下不解之缘。她不懂什么是诗歌,只从修女院学会认字和算术。

  父亲是文盲。

  “去,从你本上撕张纸,我说你写……”之类的事时有发生,通常是给省府写信,说明我们家每日只有20法郎的收入,付不起假膜性喉炎免疫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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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费。实际上,这种免疫每个人必须接受,而且早已张榜公布。

  我从没注意母亲是否漂亮。从照片上看,她很美。记得常有男人借观看菜园来家里,他们走后,母亲说:“以后永远不能放他们进门。”在别人眼里,她眉清目秀,年轻时更是秀色迷人,她个子不高,只有1.60米或1.62米,很会打扮,看上去雍容典雅,她的传统服装加上奥莱式披发,可与当时流行的菲尼斯太尔省的女式高帽媲美。这种发型表明地位卑贱,但对她来说却相得益彰。她的短上衣绣着花边,前面镶着一块绒布,同大绒布裙相连,相映生辉,外面是绣着花的围裙。看上去简直是位皇后!她若去省府,人们的目光就会集中在她身上。这是她平日的装束,毫不做作,没有着意打扮之意。穿着这身衣服,她带我去和大主教谈领初圣体的问题。

  代理主教接待了她,她一举获胜。

  当时出现的问题是,我上的是非宗教学校,这样,领初圣体必须去10公里外的教堂。

  若想在村里领初圣体,必须进修道院上学。父亲坚决不同意我进宗教学校,他有在工地工作和战争的经验,是当时人们说的革命党人,是温和派革命党人。这种人比比皆是。

  母亲的形象总在眼前闪动:我小时候,一天晚上,她做了鸡蛋、猪油丁炒土豆,我们纷纷靠近桌子边吃饭边取暖。

  突然,一阵巨响传来。母亲为驱赶我们的胆怯,说是鸡碰翻了鸡架,我家当时养了近50只鸡,刚刚坐稳准备重新吃饭。临街墙方向又是一阵沉闷的响声,我浑身颤抖,哭叫着躲到母亲裙子下面。这种恶作剧一直持续了几小时,母亲最终把我哄得进入梦乡。第二天清晨,她来看我睡觉的目光永远铭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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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脑海中。

  她微笑着,语无伦次地说:醒醒吧,小伙子,天已大亮,太阳洒满大地。

  “他们”已经走了!

  “他们”的确走了……从那天起,我总提心吊胆。对5年后妹妹结婚那天发生的火灾又做何解释呢?

  火灾过后所剩无几,母亲说:“我听见他们在房后奔跑。”我们抓住一个纵火犯,但他死不认帐。

  这是话外音,总之,我们被攥在别人手心里。母亲经过许多类似事件,但她没有受到影响。我觉得她是一个出色的通灵者,绝对虔信宗教,遇到类似情况就去祈祷。

  1943年我在一家疗养院疗养时吐血,当时正是法国被占领时期,几乎找不到食品。但她应付能力极强,每天都给我送来饭菜。我的病友伙伴没有亲朋好友来访,他们就充分利用母亲的出现,把她视为自己的母亲。

  1947年我又一次病倒,她还是这样。在瓦纳医院,我们三个病人住一间病房,其他两位病友责怪我是独裁者,让母亲每天步行6公里来看我。

  我对母亲说:“妈妈,你以后别每天来了,病友为此都说我了。”

  她转过身去,望着他们简单地说:“我不来看儿子,晚上能睡着觉吗?”

  她喜欢唱歌,早上起床后,边煮咖啡,边哼哼圣歌曲调或当姑娘时学会的歌。她的歌喉悦耳动听,和谐优美。只要她确信我们还在梦乡中,就唱个不停,因此,我小心翼翼,生怕突然打断她的歌声。

  在家里,父母之间讲布列塔尼方言,我们都听不懂。但同我们讲法语。战争期间,父亲在前线为自己的布列塔尼方言感到难堪,他发誓,只要生一个儿子,一定只让他讲法语。

  我姐姐会讲这种方言。很遗憾,我没能在母亲的双膝上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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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语言。

  母亲对我最终成为作家非常高兴。每逢我回故乡,她都说:“你看,我快无法走出瓦纳了,总有医生或药剂师问我:‘您就是查理·勒·干泰克的妈妈吗?

  您真有福气!

  多好的小伙子呀!

  ‘“她感到骄傲与自豪。为了不使她难堪,在她生前我放弃了反对因循守旧的斗争。当然,我信教,热爱耶稣和圣母玛丽娅,还有教堂里那些辉煌壮观的东西,但我不喜欢那些在教堂工作的小工作人员。

  母亲读我的书,她去世后,我惊奇地在一个鞋箱里找到所有关于我的评论文章,她象珍藏《圣经》一样保护我的书。

  她清楚我在一些诗中谈到她。

  在这方面,我缺乏廉耻之心,但她用马科斯·雅各布的话对我说:“你写完诗拿给一位农民看,倘若他说太美了,你就成功了。倘若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那你……“母亲简而言之:”我儿子真好。“她对我的缺点了如指掌,从不把我凌驾于别人之上。

  她很有尊严,不做作,不盘算别人,即使穿着华丽的服装去巴黎,也毫无炫耀之意,不存在任何矫揉造作。她始终根据自己的经济条件打扮自己,对常常被摄影师拦截拍照百思而不得其解。后来,来看我时,她索性不再穿原来的服装,还用头巾把头蒙上。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对男女歌唱家、杂耍演员、对德沃和费尔迪南·莱诺的节目很感兴趣,世界新闻也是她偏爱的节目,她喜欢了解世界各地的情况。

  1967年12月,我去住在德塞夫勒的妹妹家看母亲,她对我说:“你知道,我不能再去看你了。”她心里明白自己已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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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夕山。一个半月后,她被送进尼奥尔医院,医生说抢救已无济于事,立即派人请来牧师。当时,她视力完全丧失,对牧师说:“大夫,你好!”

  牧师纠正说:“我是来陪伴你的牧师。”

  她说:“神父您好。”

  她同牧师一道吟颂天主经和圣母经之后,闭上了双唇。

  我认为母亲是卓尔不群的人。每次去瓦纳,我都去墓地送花。同时把夫人和孩子带去。除圣母升天节不去,每年都要看望她三四次。实际上,去扫墓并不能说明什么。面对摆放在写字台上的父母的牌位,思绪、回忆和真诚,总会找到应有的位置。

  〔作家简介〕查理·勒·干泰兑,1926年生于法国莫比里昂。

  小说家、诗人。曾出版《黑暗的时光》(Les

  temps

  obs-curs)获1954年热拉尔·纳瓦尔奖;《大地的婚礼》(Les

  noces

  de

  la

  terre)获1958年马科斯·雅各布奖;《人体之灯》(La

  lampe

  ducorps)

  、《树的步伐》(Lamarchedes

  arbres)获1970年国际诗歌大奖;《衣衫褴褛的城市》(La

  ville

  en

  loques)获1973年沃尔康奖;《上帝的青春》(La

  jeunesse

  de

  Dieu)

  获1975年阿波里耐奖;《梦与血》(Le

  songe

  et

  le

  sang)

  获1978年法国科学院诗歌大奖;《光与粘土》(Lammière)获1981年文学京协会大奖;《爱的城堡》(Le

  chateau

  d‘amour)

  、《荆棘丛中的早晨》(Des

  matins

  dans

  les

  ronces)获1981年圣·西蒙奖。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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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