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穆·朗日

  德国·

  阿特穆·朗日(Hartmut

  lange)

  1937年3月31日我出生在柏林时,母亲经商,父亲是屠夫。他们的家庭也都生活在社会底层。母亲叫若阿娜,是德国母亲、波兰父亲的私生子。家里人希望我成为手工艺劳动者。哥哥比我大15岁,当了木匠。战争摧毁了我们的生活。

  1939年,我们随父亲来到刚刚被德国和苏联瓜分的波兰。

  他是宪兵队员。

  我们在那里一直生活到1945年战争结束和波兰解放。父亲被波兰人枪决后我和母亲被关进平民集中营。集中营被苏联红军重重包围,几次想逃跑都没成功,被迫返回出发地。我当时6岁,波兰语讲得相当好——后来全忘光了,我可以自由地在集中营内散步。

  这个集中营很小,我和母亲挤在一张小床上。我时时心惊胆颤,因为波兰人随时来找小孩替他们照看牲口,多次想把我从母亲身边拉走。只有不懈地斗争,才能保证不和母亲分离。记得有一天,我生病了,母亲乘一辆笨重的汽车去20公里远的城内找医生。

  她临行前,答应我一定早些赶回来。

  我在集中营门口翘首以待,望眼欲穿,虽然她离开只有几小时,我觉得特别漫长,度日如年。天色渐黑,还不见她的人影。我心急如焚,提心吊胆,如果她不回来,我是绝对受不了的!在黑暗中黯然神伤,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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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俱茕!独自生活在充满敌视的环境中,对我来说等于落入虎口。

  波兰处于百废俱兴时期,共产主义或非共产主义,苏联军队与波兰军队等各类抵抗组织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同内战爆发。我们随后住到乡下一个共产党书记家,母亲在那里做家务。许多事情犹如昨日发生,历历在目。一天,我们去几公里外的农场买油。路上遇到一位拄双拐的苏联上尉。突然,粮仓中射出枪弹,我们卧倒在地,看到许多波兰士兵乘一辆马车跑掉,身后留下死在我们面前的苏联上尉。

  母亲因此受到苏联人的审讯,游击队员来后,还对母亲使用武力。几夜的拷打审问后,苏联人又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地方,他们威胁说要殴打我和母亲。最后,是波兰当局决定把我们送回德国。我们来到柏林苏联占领区。

  我跨进小学大门,学习成绩优秀。母亲本不想让我读中学,指望我立即找工作,但当局鼓励工人子弟接受高层次教育,劝母亲让我继续深造。不费吹灰之力她便让了步。一位朋友的儿子却成为锁匠。就这样,我进入巴尔贝斯贝格电影学院。

  我的童年印着战争创伤。我和母亲很亲热。我们只有一间卧室、一个厨房和卫生间。她很爱我,但脾气暴躁,点火就着。父亲性情沉稳,不易动情,从不见他怒发冲冠,他也没打过我,我反而常遭母亲的痛打,象普通人家一样,习惯迁怒于别人。爱与暴力并非交替产生。因此,我怕她,甚至恨她。

  她怒不可遏时,样子吓人,我只好躲藏起来。

  有时,她整夜不让我进家门,我在街上象个游魂,拖着步子东走西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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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寒冷时,我如果壮着胆子敲门,得到的则是一记耳光!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次为丢20马克遭到的无可比拟的教训。

  她的行为让我窒息,但我竭力理解她对我的态度,并始终没有完全否认她,因为她也有温和的一面。我认为爱与暴力,同时在她的内心世界相呼应,她是一个纯朴的妇女,可以让人对她做出评判。当然,目前我感触很深,觉得她的爱远远超过凶暴。

  生活的悲剧没有结束。在柏林,我们见到哥哥,他成功地从苏联人眼皮下逃脱掉,那时他18岁。一天,在柏林的某个地方举行庆祝活动,他去跳舞,一夜未归。干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

  清晨,母亲说她做了个梦,梦见花圈和坟墓。

  她去做工的路上,恰巧遇到两位警察在谈论一位青年人在树林里被杀,偶尔提到哥哥的名字,正是他!

  这好象晴天霹雳,她眼前一片昏暗。

  我从学校回家时看见她在邻居家,她告诉我,哥哥被杀害了。我毛骨悚然,又感到在波兰时的恐惧,害怕母亲离我而去,我只有11岁!

  和母亲一起生活时,留下的最令人心酸的回忆则是我们吵架后,她威胁说要把我带到地下室教训我的情景。她狂怒时,我有预感,她会变得无所顾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常在晚间我要上床睡觉时发生争吵,她总想留下吸烟或看书。我不敢睡,内心深处有一种不合情理的惧怕,担心她在我睡觉时干什么蠢事。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最后我还是睡着了。夜深人静时,我会突然惊醒,跳起来,有时甚至撞翻床头柜。

  母亲不幸的原因诸多,她曾爱过一个男人,我知道他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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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骗了她,可她却偏偏不肯相信。当她了解到事情的缘由后便吞吃安眠药。

  由于绝经期性激素紊乱,随之出现癫狂现象。

  她多次企图自杀,有一次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就会造成致命危险。我当时住在柏林城外的巴尔贝斯贝格大学,星期六回家时,发现她已昏迷不醒,我立即叫来救护人员,把她送进医院。不久,她便出现神经性瘫痪,不能继续工作,她手头拮据,我便接济她。从此,生活在她眼里已完全丧失意义。

  我已是成年人。失望过后,她对我变得格外温和,还常写充满温馨与爱的信到学校。我以同样方式复信。我远离母亲所处的无产者阶层,可以评价她,但从不指责,而是满怀激情地去理解她。

  我在电影学院的学习,她不能理解,也难以想象。自然,无意中对我的工作表示出自豪,象所有女工那样,尽管孩子远离母亲,以完全不同的方式生活,但对他们的学习成绩感到骄傲。我中学毕业后中断学习,去从事田径运动时,她也持同样态度。对她来说,重要的是我自己能够生活。

  18岁我写出第一本小说,没有发表,而且后来遗失了。她知道我写小说,但兴趣索然。她没读这本书,因为那时她已生病,患肝癌。

  在生活和写作中常常提到母亲,并不意味着她在我的写作“生涯”

  中起了重要作用,真正的写作是在她去世之后,那时我23岁。

  她知道我小时候就显露出讲故事的天才。

  我认为这主要源于父亲。她没有给我讲过故事,记得我们骑车去波罗的海的路上我开始编造故事片段和完整的小说,一直到高中三年级。

  9岁那年,哪个班老师生病,学校就把我叫到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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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给大家讲故事,我常讲鬼神故事。战争结束时,我腹中无食,便讲故事换面包,班里总有伙伴的父亲是面包商,我给他们讲故事,他们给我面包。母亲没有听过这些故事,她也许听不懂。我很早便开始创作诗歌。第一部剧本脱手后,东柏林一家剧院接受排演,母亲知道后异常兴奋。她明白,国家鼓励我创作。但剧本最终没有上演。第二部剧在东西柏林均引起极大反响,剧本虽没上演,但从文学角度获得很大成功。母亲不知道。她已于1960年55岁去世。

  她故去前几天,我去医院看她,留下的印象可以说十分美好。外面天气寒冷,她见我没戴帽子,便恳求我,诚心诚意,甚至是乞求,让我下次再来医院时,一定穿暖些。我感到她对我那种深沉的爱。后来去见她,我却惊愕地发现,她已经进入梦幻世界,生命之光即将熄灭,医生给她打了吗啡。

  我走近她身边,她却呼唤哥哥的名字,说我到之前父亲来看过她!

  她静静地躺在棺木中,身上水分已消耗殆尽,皮肤皱褶,令人不忍目睹,我惊呆了。从教堂出来,穿过街道,走进墓地大门时,看门人摘下帽子,为死亡人行礼的情景,使我激动,刻骨铭心。现在,我和母亲心贴心,也常思考她一生中遇到的罕见的灾难:父亲被枪决,哥哥被杀害。我常去东柏林墓地看她。可惜,埋葬日期已到,且无法延长。母亲永远活在我心里,如同未开垦的肥沃土地。

  〔作家简介〕阿特穆·朗日,1937年生于德国柏林。评论家、中篇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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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家和剧作家。他的《独奏音乐会》(Le

  récital)及小说被译成法文出版。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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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