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提尼克岛·
爱德华·戈里桑(Edouard
Glissant)
有一天,好奇心驱驶我问母亲她那么矮小是怎样生出这样大的孩子。她高颧骨,梳着乌黑的长发,样子很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前的印第安人。她精力充沛,很自负,一个人生活在马提尼克岛拉芒丹,在家里养鸡、养兔。尽管已89岁高龄,仍拒绝别人和她一起住。幸运的是孩子们都住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我常返回马提尼克,也曾虔诚地朝拜、追寻昔日生活的脚印。回到母亲身边、沿着在她怀抱中走过的道路漫步,心情不能平静。那时我只有2岁,为去城里找工作,母亲步行50公里,在独具特色的家乡风景中穿越安的列斯小山——硕大无比的山丘,从圣·玛丽来到拉芒丹。
那个时代,欧洲人意识中只局限于父母孩子的家庭概念,在马提尼克岛找不到繁衍之地。我们继承了非洲文化,家庭庞大、人口众多。不仅母亲抚养我,还有祖母、姑姑、姐姐,甚至邻居伯母、姨母,庞大的女性阵营不乏母系社会的色彩,母亲是家庭的中心人物。父亲的身影时隐时现。他负责居民住宅,经常外出,几乎只有在假期才能看见他。母亲的形象从我记事就铭刻在脑海里,还有怀抱婴儿的女人、奶妈、保
-- 168
851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护人,妇女的影子在家庭中无处不有。
马提尼克引进社会保险制度、使整个生活方式发生了明显变化。
为能领取家庭补助金,人们趋向于早日结婚成家,昔日只管生育后代、为丈夫服务的状况同种植园一样,逐渐远离了现实。
那时的母亲们对孩子的前途野心勃勃,凡与学习有关的事倍加重视,从不敢掉以轻心。母亲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拿起我的书说:“背课文!”她勉强能听懂课文中的内容,但我再狡猾,也不可能欺骗她。通过我的声音、语调,她能感觉到我是否说错或讲错内容。一旦出现漏洞,迎接我的就是阵阵马鞭!
使用马鞭是母亲怒火上升时为帮助孩子采用的有效措施,是唯一能达到认真学习目的的强有力手段。遭母亲痛打的情景,至今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她说:“是的,就是要打你,不打你,还不知你会怎样!”
这种现代人不可忍受的严厉管教,在故乡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崇高和神圣的爱。
感谢她的教育,我获得了法兰西堡中学的奖学金,后来又获得赴法学习的奖学金。拉芒丹地区只有一个名额,可谓竞争激烈,万万不能忽视。一个字母上的符号或一撇,就会断送人的一生!我遇到了那些粗枝大叶的伙伴,他们失去了学习机会,只好返回故乡种甘蔗,到头来几乎又变成文盲。
我十分敬佩母亲为我的学习成绩从不表现出骄傲与自豪,也不奉承我,她同其他马提尼克母亲一样,认为这理所当然,无需虚张声势。的确,倘若我是地道的野孩子,朝不露面,夜不归宿,当然不会招致这种“苦刑”
,更不会怨声载
-- 169
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951
道。我同样认为这种教育是人之常情。我们心中有数,知道办蠢事的后果只有惩罚。记得某个星期五,赶巧拉芒丹地区罗伯尔节,我和伙伴们跑到20多公里外参加庆祝活动,迟迟未归。星期日下午回家时,见母亲们正手持马鞭恭候在大门口。我知道回来后会遭受皮肉之苦,但这是规矩,我不会记恨在心。
我们的家境可以说是捉襟见肘,母亲被迫操持家务,同时做别的活计养生,每月只挣150法郎。我是教堂辅祭唱诗班成员,每月25法郎补贴,可为家中做出不小贡献。我当时7岁,这种情况持续了2年。我们有两间房,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一个弟弟和母亲在一起睡,我和一个表哥住另一间。
单独一个人睡觉不可思议,令人提心吊胆!母亲不允许我夜间读书,为了不被她发现,我便藏在油布下面,多少次由于蜡烛,险些酿成火灾!母亲阻止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保护我的眼睛。传说吃过驱虫药读书会变成瞎子,这一传说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而我已习惯,每星期都吃驱虫药。故乡人讲究清洁,即使在农村,地板擦得象抹了漆一样,灰尘无处藏身。从小一直到9岁,母亲数年如一日,早晚6点钟都把我的衣服脱光,放进凉水盆里用草为我揉搓20分钟,然后再用热水洗澡。
母亲是做饭能手,能做许多拿手的安的列斯菜肴,将热带和法国烹饪方法熔为一炉,做出的饭香醇馥郁,远近闻名:既有巴罗克的风格、内功和味道,又不乏精美和寓意,体现出母亲的特殊美食观。她从不喝酒,也不吸烟,只吃确认无害,自己种植或养殖的东西。
她从不为买鸡蛋光顾超级市场。
-- 170
061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十几年前,我设了个小圈套,想测试一下始终让我惊讶不已的这种特殊风味。当时我在马提尼克,想邀请母亲来我家,我对她说:“听着妈妈,我在特立尼达海滩买到一条刚刚出水的大鱼,你一定要来!”母亲恋家,不想出门,我再三恳求,她终于来了。我买来一条约一米长的红鱼,以最佳方法精心烹饪,待鱼好出锅,捧上桌时,众人都为其鲜味惊呼,拍手叫绝:“太棒了!地地道道的海鲜味!”我的小诡计演得如此逼真,几乎把自己也骗了,鱼的味道实在令人垂涎!母亲立刻说:“不,不,不是活鱼!”这条鱼确实是地方特产,从加勒比海打捞上来,但我是在一家超级市场买的速冻鱼。我喜欢从母亲那里学习这种嗅觉,这种真实感!
每次她得知我将回马提尼克——9年来我每年回去生活1个月,电话里同我讲的第一件事便是:“我马上给你准备桂皮汁。”
这是当地一种饮料,用一种树的树皮浸渍,然后发酵,成为香纯可口、略带苦味的饮料,我很喜欢喝这桂皮汁。现在这种饮料濒于消失,但母亲一片爱心,特地为我准备用以欢迎我。
有时我很粗心,3个星期甚至1个月也不给她写信。
但她从不横加指责,而且从不责怪任何人。她心明如镜,爽直公正。
同她一起生活是一种幸福。
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不愉快,书上经常谈及父母与孩子的不解恩怨,关系紧张,甚至横眉冷对,没有辩解的余地,家规家教无懈可击。
我上中学后,她发现许多东西都不知道,因此决定给我自由,让我自行其事,自作主张。她不再发表评论,也不斥责,更不提建议。无限信任地关心我的所作所为,但这里既无担忧,也无强迫。进
-- 171
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161
入青春期后,我就一些社会进化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我听见她对姐姐说:“是的,就是,他们恨不能在教堂里开辟舞厅,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母亲很虔诚,自从她放弃基督教转而成为侵礼会信徒后,可以说她的诚心较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新教派一个时期以来在马提尼克影响呈上升趋势,因为他们的信徒来自美国、加拿大,宗教意识淡薄,更多的是关心普通公民,主张公民团结合作。母亲自己不需要什么,因此从未向我要钱,但在教会组织的募捐活动中,她肯定让我解囊。她知道我是无神论者,也为此黯然,忧伤地告诉我:“你知道吗?我死后将留在天主身边,而你要下地狱!”她为我忧心忡忡。我始终保持着一个令她高兴的习惯——星期五下午,我去看她,给她读《圣经》诗篇。我绘声绘色,注意抑扬顿挫,不忽视每一个标点和停顿,她每次听后都说:“啊,你应该成为大主教!”
母亲的歌声伴我成长,她每天都给姐姐唱歌,因此,我知道许多40年代的和克里奥尔人世代相传的歌曲。
在我们家里,歌曲不是艺术薰陶,而是人丁兴旺、有生气的生活象征。
母亲叫阿德丽埃·戈达尔,一个法国祖父的姓。母亲见我获得奖学金,开始走上光明之路,进中学时,也叫我戈达尔。出于传统风俗,母亲也不反对。她对父亲的决定一贯采取尊敬的态度,从不责怪他。
她没有进过学校,胸无点墨,却有纯真、坚固、根深蒂固的文化,这同她的另一美德——刚毅,不无关系。我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
她有电视、收音机。
她的哲学是现代世界的人都在发疯,因此,应该让大家自由,各行其事。她善于思索,有料事如
-- 172
261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神的能力,只是从不讲给别人听。她对灾难、不幸极为敏感。
也许是侵礼教信念的禁锢影响了她对世界的看法,她对安的列斯岛的斗争兴趣索然,深知人与人之间存在差别,认为每个人都应该以自己的方式生活。我作为独立主义分子对她也无什么妨碍,也许反使她感到荣耀。
她对我走上作家之路起着重要作用,影响很大,因为我时时都想听她讲故事,特别是当我撰写小说时,更需要她滔滔不绝的讲演。我写作成为她的光荣。她虽不读我的书,但了解书的内容。她的宁静生活不会因此遭到破坏。我获得雷诺多奖后,马提尼克电视台记者到家中访问。记者对她无动于衷、神态自若的表情感到惊讶。她认为一切均属正常,不值得大惊小怪。为什么人们这样大吹大擂,大张旗鼓,是因为我获奖吗?在我心目中,她是诗之声,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作家简介〕爱德华·戈里桑,1928年生于马提尼克岛。曾出版诗歌《黑盐》(Le
sel
noir)
《诗歌》(poèmes)
;剧本《杜桑先生》(Monsieur
Toussaint)
;小说《裂缝》(La
lé-zarde)
获1958年雷诺多奖:《四世纪》(Leqeuatrième
si-ècle)获1965年查理·维龙奖。
此外还有小说《忧心忡忡的大地》(La
terre
inquiète)等。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