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克洛德·库方(Claude
Couffon)
一场悲剧……她去世时我不在她身边。一天,同往常一样,她清晨很早起来准备早饭。她在等我,等我帮助她写报税单。由于准备笔纸,忘记了火上的牛奶。太专心了,竟忘记煮沸的牛奶会扑灭煤气。后来发生什么事呢?人们在走廊里发现她,电话线缠在脚上。我不在场。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这是去年的事。母亲除了我,没有别的亲人。几年前,父亲死在我怀里,她总想着,她死时,我必定在场。
她叫安娜。我称她妈妈。我眼看她变老,她纯朴、谦虚、持重。
50年来,她一直住在诺曼底的弗莱尔,虽然上了年纪,仍不肯离开那间房子。我定期看望她。我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人,每次我到之前,她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去采购,为我准备丰盛的菜肴。然后让我看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她的小花园,每天她必用数小时管理园子。我陪她一两天,临走时,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和我道别,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口,站在台阶上,热泪盈眶地目送我消失在胡同尽头。
我印象中的母亲纯朴、谦虚,一辈子辛苦侍奉丈夫和儿子。
她死后,我打开她存放照片的柜子,看到顶层目录时,我才突然发现,这个我十分熟悉、自认了解的母亲实际上很陌
-- 133
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321
生,深奥莫测。照片上这位年轻漂亮、装束入时、头戴帽子、身着长裙、如同服装设计师复制的女人,真是我母亲吗?我当时不足10岁。
这个陪伴我度过童年的神秘女人,到底是谁呢?我对她的一生为什么一无所知?为什么许多年来我从未向她提出这个问题?
那时候,我们过着殷实安逸的生活。父亲在一家保险公司任总监,收入可观。翻阅过去的照片,我想起那些漂亮的汽车,每年我们都换最新型号的。
眼前又浮现出那些招待会,家中的好朋友及他们来做客的情景。我又看见马塞尔·蒂勒——世界拳击冠军,他常来家中吃午饭。父亲在圣·布里沃克办了一个拳击俱乐部,还创办了《布列塔尼体育报》,主管报社的所有工作。记得马塞尔·蒂勒还用他的红色赛车带我去学校图书馆——我已经很喜欢看书——他对我说:“选你喜欢的书吧!”这时许多人把他围个水泄不通,请他签字留念。
过一会儿,他问:“你选好了吗?”我一时举棋不定,只见他用那双大手把整个一层的书全拿起来,问图书管理员:“多少钱?”然后把书全装进汽车。
奇怪的是在这些记忆和周围的人中,母亲的形象寥寥无几。见到母亲时,她已不是那个神秘的女人。父亲失去了原有的工作,带来的是破产、毁灭。
1936年,我们离开圣·布里沃克来到弗莱尔,母亲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她先让我懂得热爱花草树木,热爱大自然和花园。我喜欢作家克莱特,这中间会有什么联系?我常逃学,一生中没有间断,对母亲如此陌生不正说明我已经逃学了吗?我是独生子,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别人不可介入的小天地。正象人们所说,有类似猫的
-- 134
421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独立。
还有一件事很蹊跷,母亲那种神秘的东西不翼而飞,我却开始成为她的秘密,让她琢磨不透。小天地的秘密、阅读的秘密,母亲均不关心。她也不曾督促我读书。一天,我正看报,不知谁递给我一本塞居尔的《伯爵夫人》(La
Comt-esse)。是我创建了家庭图书室,但父母从没读过任何书。母亲读报纸,但她完全不知道我上中学时下课后已经开始读现代诗歌,除保尔·福特和保尔·瓦烈里,全部是19世纪的作品。老师在我的一篇作文上批语,说我最喜爱的作家是马塞尔·普鲁斯特,母亲对此竟若无其事、无动于衷,我大为震惊。我去格林纳达报导加西·洛卡尔之死,文章发表在1951年8月的《费加罗文学报》上,聂鲁达、阿尔贝蒂、吉梅纳等名人甚至挥笔翻译转载,后来我们成为好朋友。
此后不久,我跨入文坛,母亲有些吃惊。
她家境贫寒,父亲是马车夫,母亲在离康城不远的地方开客店,后来客店也倒闭了。我父亲让母亲到社会上提高自己的地位,享受意想之外的奢侈生活,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让她进入我从事的陌生领域,她感到胆怯,惟恐招致第二次失败。但父亲不同,看到报纸上登了我的文章,感到受宠若惊,还进城让别人看:“这是我儿子写的。”为此我献给他《阿尔拜蒂》(Alberti)一书。但我从未赠书给母亲。在她生前,我写过有关她的文章,但她没有阅读过。
米开尔·昂热·阿斯杜力亚夏季来我家,母亲喜欢这位作家,久久注视着他那玛雅人的面孔,仔细打量,无论他在花园里还是在房内谈话,她都注意听。他也喜欢母亲。聂鲁
-- 135
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521
达就不同了,在她面前我们只谈文学、诗歌和职业。阿斯杜力亚走后,她对我说:“他很有意思,这个男人很奇怪。”
对神秘母亲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这也是对她最早的记忆:我3岁,她第一次送我去芒什卡维莱幼儿园。幼儿园很小,靠近我们家一个好朋友开的理发馆。
她拉着我的手,走进院子,迎面出现两大片花丛,我觉得象两个大森林,全是勿忘草。我个子很小,眼睛齐草高,母亲用力攥我的手。
她对我一直很好,悉心照顾,从没打过我。但我常问自己,在这后面是否隐藏着她的生活。
她把一头猪放在我身边,结果把我搭好的东西全撞跑了。
我自己发现了男女性的区别,家中没有这方面的书,更没人提及。总之,她变得越来越明朗,我却日趋神秘。她生活在暗中,深深掩盖着过去,在扮演妻子和母亲角色的时候并没有揭去朦胧的面纱。
没有钱,穷困潦倒,战争爆发,父亲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商业代表,不能养家糊口,她似乎非常情愿过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有人知道我成为作家后,不少人及市政府的一些大人物开始关心她。但她却躲到马路另一边,避开和他们打招呼。也许是怕我又把她带进原来的世界,还其本相。
多次试图探索她的秘密,但全告失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时辰。同母亲不能有推心置腹的交谈。年轻时,我就象面对镜子嬉戏一样刺激她,想看她做何反应,会有何等答复。但她大都以微笑,充满信任的神情回报,不做任何透露。我同母亲演过多次,年轻时也常骗她,对她隐瞒自己的生活。她难道没有猜到吗?记得告诉过她我顺利通过了初领圣体初级班的考试,被录取了,实际上我去钓鱼,去祈求神
-- 136
621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甫赐给我好成绩,理由是我家里太穷。
虽说她并不十分虔诚,但她那天无比兴奋,请来60位朋友参加我初领圣体仪式。
我们交谈时很少谈及她个人,她从不告诉我怎么与父亲相识的。父亲去世,在做各种丧事准备时,我才知道父亲结过婚,有一个女儿,但妻子和女儿全死了。
家境破落之后,父母除了邻居,很少与朋友交往。他们和邻居相处得很好,星期日下午一同外出围着城在乡村散步。
我不陪他们,陪他们对我来说是劳役,我喜欢留在僻静的角落里读书。
他们有时也带我去看电影。但比家庭兴旺时期少。城里只有一家电影院,晚上同他们一起去,有时一个电影也许看两遍,因为下午我刚刚陪女朋友雅尼娜看过。
母亲做饭手艺不凡,按当地规矩,每周一种菜谱,星期五吃鱼。一周的菜下一周重复。她擅长做英国式水果糕点和砂锅炖兔子。在弗日莱——那个时期我们常搬家——母亲在家里还养了一条狗,一条很好玩的短腿猎犬。
后来到弗莱尔,猫代替了狗,小鸟代替了朋友,它们常来家里吃饭。在她生命最后时刻,唯一珍贵的东西便是花园里的鸟儿。
最后几年,她戴着从街上捡来的眼镜按时看报。我见她整整一下午都坐在厨房里读《法国西部》报,报纸常晚到一个月!这位纯朴、谦逊、善于理解人的母亲和我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星球上,各自珍爱自己的工作。这样,我便获得充分的自由完成自我;她并不完全懂得我的工作,我在她眼中是个谜,她对我也是个谜。现在,我深深怀念她,留恋在她庇护下度过的时光。有时,我去她的老家维里埃勒·塞克
-- 137
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721
墓地,送上一束鲜花。吸引我的,并不是墓地,而是那些坐落在乡村、教堂周围的墓,有母亲喜欢的花园式的魅力。父亲在那里,母亲在那里,我也将在那里。在她的墓上,我献上她喜爱的天竺葵。
在弗莱尔她的房内,我继续培植她在花园里精心养育的多年生植物,我保存着这幢房子,她花园的所在地——远远超越我们那两个秘密的花园……
〔作家简介〕克洛德·库方,1926年生于法国,是当代有影响的作家、诗人和翻译家。他曾出版各类作品10多部,翻译作品30余部,如《尼古拉·基伦》(Nicola
Guillen)
、《神秘西班牙的童话与传说》(ContesetlégendeslEspagneBmystérieuse)
、《拉菲尔·阿尔贝蒂》(Raphaè
Alberti)
、《在寂静的边境线上》(Aux
frontièsent
du
silence)
、《缺席E出席》(Absentprésent)等。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