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尔纳·克拉韦尔

  法国·

  伯尔纳·克拉韦尔(Bernard

  Clavel)

  几天之后,12月30日,将是母亲诞辰100周年纪念日。

  她生于1887年,1945年去世时只有58岁。她走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寻找她,同她交谈,向她询问有关事情,我并不相信生命会消失。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她确实就在我面前。

  母亲去世时是年轻的老人。

  繁重的劳动、生活的艰辛、缺少保健,加上忧伤和失爱,使她精力衰竭。她永不停歇地劳动,却毫无怨言,从不憎恨这种艰难的生活。尽管她不是农民,却有着农民的健壮身体。我们住在龙勒索埃城。小房子坐落在花园中央。她白昼不离小花园,我看她戴着草帽,正在修剪花,手里拿着剪刀,准备婚丧红白喜事用的花束。

  父亲同母亲结婚时有一个面包店,他们一起经营数年,后因比母亲大许多的父亲年事过高,告老还乡,卖掉了面包店。

  从此,收入中断,但他们必须继续谋生。母亲精通花卉,因为她母亲是多尔的花匠,她在城内有个花店,现已改建为奶酪铺,不远的地方有个小花园,我母亲就是在那里学会扎花的。

  一旦提起我母亲,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花;每当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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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花,又必定想起母亲。菜园占去花园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全部用来种花。工作繁重,生活艰难,家中没有电灯,父亲又怕把花园搞乱,不让在园内插桩子。很长一段时间后在旁边盖起一间房,才总算通了电。家里没有自来水,花园尽头有一个水泵,可以供做饭洗衣用,但这口井的水不能浇花,必须到很远的街头找喷壶用的水。父亲一直承担这个任务,直到病倒,母亲接替他。她步履艰难,非常可怜,因为她有疝气。没能体贴、关心她,我一直深感内疚。本应更多地照顾、帮助她,但我当时只想远走高飞,去开创自己的生活。

  母亲死时我不在身边。我曾出版两本有关她的书,现在回忆她,回忆她的死令人悲痛。可以说她是被杀害而死,因为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除几件小东西存在橱窗里,我没有保留别的东西,她的遗物四散,全被卖掉了。只有一只手表和她最后一张身份证,上面有她的手迹,有她长年累月辛苦中留下的道道疤痕。这一切使我震惊。

  我觉得和母亲很亲近,我是她的独生子,有两个哥哥是父亲和母亲成亲时带来的。

  对母亲来说,我是她的独苗苗,她爱我,娇惯我,和她在一起我非常幸福。尽管家境贫寒,她却是充满爱、疼爱孩子的妈妈。

  她疼我、爱我,唯一让我不满的是她禁止我出去和别的孩子玩,似乎街上的孩子全是野人,全是流氓!带小孩子来花园,又可能弄坏花,因此,我只好常和女孩子、和街坊的女孩子们玩。很奇怪,其中一个最近给我写信时还提起我母亲。

  花园的墙把我和外界隔开,逐渐地我感到压抑,加上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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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全是大人、老人,父亲年纪又大,他的朋友全是上了年纪的人。

  我似乎又看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水井、水泵、水池、面包房的旧面缸,井水打上来先放在里面沉淀,然后再用它浇花。我展开幻想的双翼逃离这个封闭的世界,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小说家。也由于母亲的帮助,每天晚上,她讲故事或传说给我听。

  家中没有电,没神秘可谈,天渐渐昏暗、点燃油灯之前,我们生活在黑暗之中,在仅有的房间内,我们在窗边注视着最后一缕白光逝去,才点上灯。正是在这一时刻,由于无事可做,母亲便讲故事给我听。父亲也讲,但总是老生常谈,同一件事讲上500遍,没有丝毫不同,好象已成文的作品,不可能丢掉一个逗号。母亲讲她听到的事,但总有修饰和发挥。

  最早的传说故事,便是母亲讲给我听的。

  比如,读马赛尔·埃梅前,我就知道《吞婴蛇》(Vouivre)。令人惊讶的是,母亲在多尔时就知道马赛尔·埃梅。她称他为小埃梅。但她从未读过他的任何作品。母亲不读书便了解作家,我同她的渠道一样,不自觉地置身到文学生涯中。

  她也读报,读年鉴。年鉴在汝拉山地区人的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

  弗朗索瓦神父的年鉴送到时总是别有一番风趣,年鉴很厚,不能丢讲信箱,邮递员必须穿过花园来到房间内。

  父母便请他喝杯酒。当晚,打开年鉴,母亲在油灯下给我高声朗读一年中发生的事情。母亲并不认为我会成为作家,这使我很失望。

  45年她故去后,我发表了第一篇文章,第一部短篇小说,而且获得反响奖。这倒无关紧要,但对她来说可能是难以置信的事。她去世前总觉得我一事无成,而且永远不会有所作为。

  我曾想当画家,我要做的事,母亲从不反对。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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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清楚我不能靠这个维持生活。

  “你以后怎么办?”一天,她问我。她临终前,我的境遇极其悲惨,一个钱也没有,她想方设法寄钱给我。

  1968年我获得龚古尔奖时,她已近80岁。

  如果她活着,我也不会写那本书。

  14岁,我辍学去多尔一家糕点铺当学徒,她心如刀绞。

  她希望我能继续读书。我每次回去看她,她总黯然神伤地对我说:“如果你想回学校,还是可以的。”

  对母亲最早的记忆是我两三岁时,去多尔祖母家。当时多尔到格莱的铁路从房前经过。早上7点火车进站,可以听到远处拉响的汽笛。母亲把我叫醒去看火车,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车开走后又一起躺下。

  母亲大部分时间留在她的花园里,周围是玫瑰、丁香、郁金香,她做的花束妙不可言,成为我时常想到的花卉。

  我隐约听到她的笑声。我总逗她笑,只要她情绪好,就不能抵御我的挑逗。然而,家里没有娱乐,没有收音机,也从不光顾影剧院。唯一的活动是冬天,花园小憩之时,我们乘火车经莫沙去多尔,共60公里的路程。

  有时,星期日下午,当然也是冬季,我们去隆斯,朝蒙太鼓方向散步。遇上父亲开面包房时去农村结识的老朋友,就停下相互问候。也参加过村里的节日,但她从不跳舞。她已疲惫不堪,看上去老态龙钟。除了给我唱歌,我不记得她唱过歌。

  冬季闲暇之余,壁炉点燃后,母亲便成为手艺高超的厨师。啊!那香喷喷的葱头牛肚!里昂任何一家饭店都不可能有同等水平。我试过几十次,想做出她的那种味道,完全徒劳。还有每星期吃一次的猪血香肠。另外,蔬菜牛肉浓汁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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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先吃热的,然后吃冷的,随后再吃肉冻。还有,肥肉炖土豆!但她不管我怎样请求,就是不给我做炸土豆条,因为油烟会熏脏屋子。我们还吃兔子肉、红酒洋葱烧野味,这是父亲的专利,他不允许任何人做他的拿手菜。当然,母亲仍有权做白酒野兔。

  父母配合默契,如同拴在一驾车上的牲口,只是套在母亲脖颈上的枷锁比父亲更重,他年岁大了,比母亲干活儿少,而且保持着在面包房时的习惯,每天下午睡觉。她埋怨他精神不振,总忧心忡忡,不那么乐观,特别是整日唠叨陈芝麻烂谷子。他听后很生气。他们彼此相爱,但又总有磨擦。

  年轻的时候,我写诗给母亲,她有些担心,怕我象以前学绘画那样有始无终,重蹈覆辙。她曾拿着我的画去找教过我的老师,征求他的意见。父亲竭力反对我学绘画,当然出于偶然的原因:皮维斯·德夏瓦纳去库函斯面包店时丢下一块石板。父亲便到附近他住的地方送面包,心想,大概是女管家忘了付钱。父亲因此得出结论,认定画家连面包钱都付不起。他说:“绘画,这是连面包都买不起的职业。”

  对母亲最令人惊讶的回忆之一,是我有一天带她第一次进电影院。我几乎是用力把她拽进去的。那天上映《雾蒙蒙的车站》(Quai

  des

  brumes)。

  当米歇尔·摩根和让·加邦用嘴在彼此脸上亲吻的特大镜头出现后,她不知所措。她从没见过这种举动,害怕得惊叫起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想进电影院。多尔的姑母有一天请她看电影,由于电影中有维也纳华尔兹,她非常高兴。整个一生她总共看过五六次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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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时地想起母亲,眼见她穿着格子工作服在花园里耕耘,看到她正照顾摇篮中的我,伺候生病的父亲,做家务、做饭、洗衣服。我常问自己,母亲总乐呵呵是否有什么妙方?

  〔作家简介〕伯尔纳·克拉韦尔,1923年生于法国。曾出版20余部长、中、短篇小说,有《黑夜的工人》(Louvrierde

  la

  Bnuit)

  、《谁把我带走》(Quimemporte)

  、《西班牙人》B(LEspagnol)

  、《巨大的耐心》(La

  Grande

  patien-ce)

  等,B其中《冬季的硕果》(Les

  fruits

  de

  lhiver)获1968年龚B古尔奖,他还为孩子们撰写作品10余部,是法国当代多产作家。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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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