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乔治—埃马纽埃尔·克朗西埃（Ｇｅｏｒｇｅｓ—Ｅｍｍａｎｕｅｌ

　　Ｃｌａｎｃｉｅｒ）

　　两位妇女正守护着一个幼童，一位棕色头发、蓝眼睛，一位褐色头发、褐色眼睛。

　　她们是两位母亲，一个叫艾莉丝，另一个叫路易丝。艾莉丝是我母亲，路易丝是她母亲，我的外祖母。

　　两位年轻女人的面孔令我永生难忘，她们陪伴着我。

　　使我童话般的童年充满欢乐与幸福。而我在这两位女人眼中又是何等专横啊！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父亲奔赴前线驰骋疆场，母亲无奈只好外出工作，每晚回来陪我。

　　５年中，两位母亲把爱全部奉献给我，而我无所报答。

　　尤其是外祖母，与我形影不离。

　　我因为小，还没有时间概念，但外祖母很快以其衰老让我懂得了时间的意义。

　　她对我说：“我很快就老了。”

　　我昏头昏脑，不相信，对她说：“不，你永远不会老的。”对一个我那种年龄的小孩子来说，老的概念是绝对站不住脚的，然而，这种形象却永远铭刻在我心中。

　　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很残酷。父亲请假回来看我，我心想，这个入侵者、碍事的人、一个外乡人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母亲对他百般殷勤，外祖母避开，我则象被赶出王国的小王子。我一直悔恨曾对父亲讲的一句话：“讨厌的大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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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８９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快打仗去吧！“他若死在战场会怎么样？

　　我常设想，这些不自觉冒出的冷酷无情的话会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外祖母是文盲，不识字。她的童年很悲惨，尽管家中无米下炊，还要全身心想方设法让母亲受教育。母亲拿到小学毕业文凭，正是它帮助母亲在利摩日军事司令部当上秘书，以养家糊口。她１７岁辍学，使外祖母极为失望。母亲不久后觉察到外祖母因此事心情沉重，为了外祖母，她去当小学教师。

　　这是外祖母梦寐以求的工作，但母亲去是为了别的原因。很奇怪，她后来十分重视我那两个孩子的学习。两位母亲对各种书籍如获至室。她们自以为无知，受这种心理驱使，竭力让我懂得掌握知识及学习的必要性。出于同样目的，她们不厌其烦地给我讲充满迷信的利摩日童话，这些童话为我的童年渲染上两种不同的色彩。上小学后，我还总听她们说：“你应该学会读书！”

　　母亲则说：“你看，外祖母不识字，多苦啊！”

　　战争结束后，父亲回到家，我过上正常的有父母的家庭生活。这一变化我并没立即体会到。外祖父母搬到一家巧克力店的值班房住，啊！

　　浓郁飘香的童年！

　　这家店坐落在村镇，还有一个我觉得很大的小花园。我和父母留在城里，仍住在楼房内。

　　但是很快达成一项协议，我的生活虽不是双重的，但交叉进行，每周四和周日我去外祖父母家。城里的小孩子来到巧克力王国，在花园中消磨时光，那是多么美好！

　　在那里，外祖父读《中部人民报》时，常听外祖母问：“报上有什么消息？”

　　然后便叹气，“唉，我要识字该多好！”

　　我看在眼里，决定教她识字。我找来一本旧的初级课本，开始给她上课。真费劲！到她那把年纪再学习非常困难，但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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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９９

　　遗余力，以防止我失望。我想她并不是为了学些什么，而是爱我的一种表示。几年中，她结结巴巴大声朗读报纸，进步不明显。

　　后来慢慢读起街坊给她的《无耻的人》（Ｉｎｆáｍｅｓ）

　　，外祖父说这是专门使妇女愚蠢化的书。到临终前，她已能和我读同样的书，如马塞尔·阿尔兰的《旅游者的慰藉》（Ｌａ

　　ｃｏｎCｓｏｌａｔｉｏｎ

　　ｄｕ

　　ｖｏｙａｇｅｕｒ）。很遗憾她没能读印好的《黑面包》（Ｌｅ

　　ｐａｉｎ

　　ｎｏｉｒ）

　　，她只读了手稿。

　　对我来说这相当重要，如同作品是我们共同完成的。母亲也喜爱这本她占很多笔墨的书。我时时问自己，这种双重的童年生活到底是什么。有些邻居问我在外祖母和母亲两人中最爱谁，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是她们共同照料我到７岁懂事，即使后来，我也很难将感情一分为二。

　　她们在我脑子里、在我心中是一个整体。

　　外祖母把对母亲小时候对一个正常孩子的爱又给予我，她的温情和朴实无华便是最好的见证。她痛恶软弱怠惰，因为生活本身是艰难的，应该学会武装自己。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继续过悲惨的生活。

　　这种爱通过舅爷拍下的照片可以反映出来，小艾莉丝，我的母亲，娇小喜人，棕色头发下长着天使般的面颊，打扮得那么漂亮，让人以为是工人家庭的孩子！

　　当然，我有时也感到母亲与女儿之间的爱并不十分容易。特别是外祖父去世后，外祖母又回到我们家，她总觉得住在外人家，很不自在，我总站在外祖母一边。到了青少年时期，我又常和母亲针锋相对，这种事也司空见惯。

　　甚至我不知道为什么，竟达到远离她的地步。例如，我们早晚都相互拥抱，互祝“晚安！别做恶梦”。记得有一天，母亲问我：“怎么，乔治，你不再吻我了？”是的，我当时１２岁，和母亲产生破裂，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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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００１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变成敌人。

　　抛开两位母亲，父亲并不引人注目。他很了不起，我对他缺乏公正的评价。他沉默寡言，我几乎没想到问他的情况或他的生活。现在有些自责。我觉得父子间的廉耻心理很难逾越。通过他，我感到自己生活在现代化社会：由于业务需要，他很早就有汽车和电话。家里很少过节，父母不善广泛交际，满足于同周围几个朋友的往来。他们并非不开化，但反映出利摩日农民的特点。

　　家中饮食良好，但没有特殊嗜好。

　　１６岁因病我被迫停学，两位母亲围着我团团转，担心我的身体，更为我的前途忧虑。外祖母想让我当教师，母亲对疾病敏感，想让我当医生。父亲则渴望我象他一样成为商业代表。

　　生病期间，我如饥似渴地拼命大量阅读，除父亲没有时间，全家人都读我从市政府图书馆借来的书。我们交流阅读体会，从而彼此的关系得到进一步加强。我读的诗母亲不喜欢，她喜爱拉马丁，却招致我的嘲讽和冷笑。记得看完瓦莱里的《海滨墓园》（Ｌｅ

　　ｃｉｍèｍａｒｉｎ）后，我把诗给母亲，她说：“听着，乔治，我看不懂，但我觉得诗写得很好。”这难道不是绝妙的答复吗？她有欣赏诗歌的天赋。诗歌、小说等作品在我们家里传阅。这些与后来发生的悲剧，实在谬之千里。１２岁那年，我在读皮埃尔·路易兹的《性欲狂》（Ａｐｈｒｏｄｉｔｅ）

　　时被母亲发现。

　　里面的插图是裸露的美人！

　　我们是不信教的自由思想家，我也没接受洗礼（生病时在祖父影响下才开始信教）

　　，我想说服母亲，告诉她《性欲狂》是希腊历史的一部分，学校讲课要谈到，一切无济于事，书被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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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１０１

　　收了。

　　这个时期的阅读，特别是读了魏尔伦·兰波、波德莱尔后，深深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开始如醉如痴贪婪地读书。

　　读完普鲁斯特，我产生了写作的念头。

　　开始写些诗歌、故事，但从不念给两位母亲听。她们会横加批评，而我心里清楚她们并不懂其中的含义。后来，母亲开始对我的文学生活感兴趣，读我写的所有的书，听取别人的评论，告诉我她的朋友们的反应，如果有朋友对此表示无动于衷，她会立刻怒形于色。

　　就在我赴巴黎那年，外祖母去世。她整个一生都没有离开我。

　　２０年后母亲也走了，悲痛之中又遇灾难。

　　母亲健在时，我觉得外祖母也活着，现在，我彻底失去了她们。

　　两位母亲被葬在一起。我很少去看望她们。我与马塞尔·阿尔兰观点相同，死去的人就在我们中间。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是她们的墓穴，因为墓穴属于死亡，而我们是她们生活的地方。两位母亲常出现在我梦中，奇怪的是，白天我无法逼真地勾勒出她们的容貌，而梦中的她们却栩栩如生。

　　通过我正创作的作品《双重儿童生活》（Ｌｅｎｆａｎｔ

　　ｄｏｕ－Bｌｅ）及《多梦的小学生》（Ｌ′éｃｏｌｉｅｒ

　　ｄｅｓ

　　ｒěｖｅｓ）

　　，我想再现与两位母亲共同生活的真实镜头，让她们在对话中重新生活在我身边。一天，女儿看过《多梦的小学生》后对我说：“你知道吗，我觉得听见奶奶在讲话。”我很高兴能将她的声音、口吻和个性逼真地再现出来。记得一位诗人朋友用我的格言对我说：你的格言就是《双手捧着两个女人》（Ｄｅｕｘ

　　ｆｅｍｍｅｓ

　　ａｕｘｍａｉｎｓ

　　ｅｎｔｒｅｌａｃéｅｓ）。这个格言酷似诗歌，深深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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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２０１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了我，我便以它为题作诗一首。

　　〔作家简介〕乔治—埃马纽埃尔·克朗西埃是诗人、小说家、评论家，１９１４年生于法国利摩日。

　　他的几部诗集在当代诗坛中受到重视，如《天上的农民》（Ｌｅ

　　ｐａｙｓａｎ

　　ｃéｌｅｓｔｅ）

　　、《一个声音》（Ｕｎｅ

　　ｖｏｉｘ）

　　、《明显的事实》（Ｅｖｉｄｅｎｃｅｓ）

　　、《回忆的大地》（Ｔｅｒｒｅ

　　ｄｅｍéｍｏｉｒｅ）。

　　他曾出版小说《生活的花环》（Ｌａ

　　ｃｏｕｒｎｎｅ

　　ｄｅ

　　ｖｉｅ）

　　、《在塔上跳的四步舞》（Ｑｕａ－ｄｒｉｌｌｅ

　　ｓｕｒ

　　ｌａ

　　ｔｏｕｒ）

　　、《最新消息》（Ｄｅｒｎｉěｒｅ

　　ｈｅｕｒｅ）

　　、《皇帝的发明》（Ｌａ

　　ｆａｂｒｉｑｕｅｃ

　　ｄｕ

　　ｒｏｉ）

　　、《城中旗》（Ｌｅｓ

　　ｄｒａ－ｐｅａｕｘ

　　ｄｅ

　　ｌａ

　　ｖｉｌｌｅ）

　　、《韦罗纳的圆形露天剧场》（Ｌｅｓ

　　Ａｒｅ－ｎｅｓ

　　ｄｅ

　　ｖéｒｏｎｅ）

　　、《多梦的小学生》及《双重的童年生活》等。

　　另外，他还著有诗人评传《安德烈·弗雷诺》（Ｆｒéｎａｕｄ）和两部重要的评论性著作：《从谢尼埃到波德莱尔》（Ｄｅ

　　ＣｈｅCｎｉｅｒá

　　Ｂｅａｕｄｅｌａｉｒｅ）

　　、《从兰波到超现实主义》（Ｄｅ

　　ＲｉｍCｂａｕｄ

　　ａｕ

　　ｓｕｒéａｌｉｓｍ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