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罗姆·查汉

  美国·

  热罗姆·查汉(JéroDme

  Charyn)

  我们一同走进市场,我只有4岁。转过身一看,母亲不见了。

  “母亲在哪儿?”我独自一人,又不知回家的路。怎么办?也许我询问了别人,记不清了,最终回到家里。这算不上悲剧,但在我记忆中的印象很深刻。

  母亲先是大发雷霆,接着便说找不到她是我的不对。这种事时有发生,我时常成为丢失的孩子。

  我喜欢到处乱跑,也会认错人。

  这件事虽小,却成为我对母亲的最早记忆。

  她已经76岁,住在纽约。

  60年前从苏联来时,还是乳臭未干、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次背井离乡不是为了冒险,而是来美国布朗克斯犹太人居住的纽约区寻找已经定居的父亲。她焦虑不安,惦念看待她如父的哥哥,因患肺结核病卧在床,没能陪她一道来美国。

  母亲家拥有土地,称得上富裕人家。外祖母过世后,顿时变得一贫如洗。正是这个原因她才到国外生活。

  母亲来到一个人种杂居的新地方,在莫里斯尼阿居民区落脚。邻近是波士顿黑人居住区,克罗顿公园周围是芬兰城根,犹太人和意大利人有那里居住。

  除少数皮货商和会计,人们见到的是凄凉与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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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58

  我在《首府》(Métropolis)一书中曾描述过这个纽约区,它成为母亲生活的另一世界,也是我出生和度过青年时代的地方。我是小偷,偷毛衣、玫瑰口香糖,在房顶上或街头玩纸牌时善于作弊,趁对手不注意,我就用袖子巧妙地推牌。

  浑身浸透着怪癖,好象被战争遗忘的受害者。我游荡于大街小巷,象城中之狼四处窥探。

  父亲几乎不干活儿。他内心受到过严重创伤,他的话我听着象天书,我们之间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并存在严重冲突。他认为我是家里的游击队员。我和哥哥住在一起,我不是马克西姆·高尔基,也称不上鲁瓦克,走不上正路,长期被裹在襁褓里。我曾一个大字不识,手头连本字典都没有。

  我在《达尔穆德》(Talmud)中找到些字词反抗父亲。我只去过莫里斯尼阿图书馆,读《斯皮诺克》(Spi-noza)历史,用以贬低父亲。

  12岁以前,他动不动就用扫帚把打我,没有这些,也许不会有今天。然而,我不能忘记他怒发冲冠时那冷酷无情的目光,我的存在好象是对他的挑战。

  他现在70岁了,头发颜色比我的深,但他的话我始终听不明白。

  与父亲相识之前,母亲曾同另一个男人相处,中间的变故我不太清楚;受家庭影响,她违心地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父亲结婚。他定时去母亲上课的地方等她。他是皮衣裁缝。别人总对母亲说:“皮衣裁缝和医生没有两样,你应该和富人成亲。”她选择了他,但我并不认为这是最佳选择。

  最近,我找到父母1928年照的一张像,他们风度翩翩令我惊愕不已,真够时髦的!我发现那时人们穿的服装相当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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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虽是普通人的装束,但很讲究。这种风格现在实在少见。

  生我时家中无任何忧虑,父亲在一家商店当工头。战争爆发后,美国经济衰退,只好自谋生路。

  他买了一辆汽车,随后竟大有通晓美国秘密之派头,因为他当了一家商店的财东。

  汽车上的标牌是用一条船上的银板改装的,车上的小桅杆闪闪发光。我们没有开车去过别的地方,车总停在车库里。父亲也没进过驾驶学校。他的买卖开始走下坡路,而且瞬间倒闭,他负债累累,只好把汽车卖掉。

  从此,贫穷挤进家门,并一直伴随着我们。我去上学时,还忧心忡忡,担心吃不上饭,家里人团结如一,母亲又很能干,她忍辱负重,无论什么工作都肯做。我同父母关系很不寻常,不那么和睦,可能因为哥哥的原因,父亲不再喜欢我,我当时和母亲结成小集团。

  父亲整日杞人忧天,无名火随时爆发,样子很凶,好象与谁都有争执,我实在弄不明白。他一起床就发脾气,只有躺下进入梦乡才能终止。我倍加小心,时时提防,防止他怒不可遏带来的厮杀。这种气氛穿透我的骨子,滞留终生,我现在几乎不会发怒,心中总有羞愧之感。

  生活嘲弄我,我和母亲的关系也变得不正常。

  她很聪慧,我常把她理想化,但有时她的态度很伤我的心,也许她是无意识的。她没参加我的婚礼,推说我妻子不是犹太人,说父亲不让她来,实际上她在撒谎,她完全可以来。为了这件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怨恨她。现在差多了,我体会到穷困潦倒的移民生活使她心情沉重,生活圈子狭窄。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她把精力转到孩子们身上。令人遗憾的是一生艰难困苦埋没了她的聪明才智,她没有受到应有的教育,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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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变自己的命运——终生摆脱不了贫困。

  我读书时一直住在家中,后来当上替课教师,象个漂泊不定的流浪诗人,从一所学校到另一所学校。结婚后我来到加利福尼亚,但这次婚姻如梦,转瞬即逝,我似乎在自己身边建立了肺结核病区。

  24岁离开家时母亲希望我成为医生,因为犹太移民中,人们崇拜医生。我觉得做什么都一样,为什么偏去当医生?我相信母亲对我当上作家并不会感到失望和沮丧。我没有对母亲讲述自己的生活,但她却以其固有的方式了解到不少情况,只是难于向我启齿。母子之间不能坦诚相待,的确是件怪事。

  我的第一本书出版后,她十分骄傲。她拼命读,可惜父母英文水平有限,读起来非常困难,他们只会讲意第绪语、日常英语和俄语。

  我不记得曾经给母亲读过或解释过这本书,她以前读过一小部分,后来慢慢丧失视力,变成瞎子,另一不幸又挤进她的生活大门。

  母亲叫法妮,灰色眼睛,我始终欣赏她的姿色。我爱过的女人几乎全都与她相象或截然不同,金色头发、栗色头发,二者之间的从没有。做饭是她的拿手好戏,只是犹太饭并不好吃。她不是充满温馨与爱抚的母亲,印象中好象她从没拥抱过我,但她并不声色俱厉,从未象父亲那样经常对我动武力,直到12岁。我长大后,他不敢贸然行动,怕遭到我的抵抗。母亲感情深沉,她爱我,发自内心,但不善表露。她曾说想要一个女孩子,因为她只有3个儿子。

  母亲并不虔诚,但节假日总去犹太教堂。她曾试图强迫我也信教,但未成功。我认为,一个人不信上帝也可以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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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良、温和、待人诚恳的好人;我不明白为什么只对上帝好,才算是好人。为什么要对上帝好?相反,上帝应该对我好。

  记得母亲的一个女朋友开了一家旅馆,她一直为她经营旅馆,直到她们变得怒目相视,她来庆贺我的生日,但彼此很少赠送礼品。父母的生日,我是陌生的。我们的内心世界与他人相异,很少共进午餐,在家中也不坐下来讨论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我们的家庭谈不上团结和睦。

  母亲丧失了视力,我不给她写信,偶尔打个电话。我也很少去看望她,深感内疚,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我想说的话。现在,她几乎病入膏肓了。

  我渴望自己的生活与父母不同,若不是他们,我相信今日的生活会另有天地。我在困境中长大,终日充满忧虑、黯然忧伤。我整天忧心如焚,似乎世界上找不到安全之地。在家里,由于父母关系处于危机状态,唯一的生活方式,是让一切运行在脑海里,封锁在记忆中。他有时告诉我说母亲不爱他,怕她……有一件事也很蹊跷,大约15年前,母亲有一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离开了父亲,准备来我家定居。想到阿尔莱,我认为这样做不妥。

  我一直深深地爱着阿尔莱,遗憾的是她的态度让我十分失望,我认为她不诚实,并不象我原来想象的那样。

  然而,又有谁是诚实的呢?

  我尤其伤心的是,她所受的教育,没能改变她的生活环境。我能成功,一部分功劳应该归功于她。

  〔作家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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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60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98

  热罗姆·查汉,1937年生于纽约。曾出版《蓝眼睛》(Yeux

  bleus)

  、《马丽兰痴子》(Marylin

  la

  dingue)

  、《总统的水手》(le

  Marin

  du

  président)

  、《诗歌与孤独》(Le

  ver

  et

  le

  solitaire)

  、《蓝色俱乐部》(Club

  bleu)

  、《首府》(Métropolis)

  、《鱼——猫》(Poisson——chat)等10余部小说。

  《亲爱的贝尔》(Dar-ling

  Bill)获美国科学及文学艺术院奖。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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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 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