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雅克·布罗什埃

  法国·

  让-雅克·布罗什埃(Jean-Jacques

  Brochier)

  警报拉响了,德国飞机开始轰炸里昂。此刻应该躲避起来,躲到地窖里。但时不择机。那天,母亲弄到些肉,正做油炸酥盒子——一种肉末做成的小丸子,外面滚上面糊,放在烤箱里烤熟。

  爆炸声渐渐迫近,附近的一所房子坍塌了。

  我们围坐在桌旁,忘记了敌机的轰炸,不受任何干扰,品尝着母亲刚刚端到面前的油炸酥盒子。

  这段回忆恰如其分地刻画出母亲的性格和她对美好东西的执著追求。她的文化:就是懂得生活。快83岁了,她一直住在里昂,家里的佣人已陪伴她度过40个春秋。

  同其生活伴侣一样,时而也争吵几句。这真是奇怪的一对。

  对母亲最早的记忆与饭菜相关。当时我4岁,战争刚刚爆发,我们躲在乡下。她拎回一只小山鹑,放在一个红锅里炆火慢慢煮。我们俩把山鹑全吃了。她父亲是猎人,因此从小就有吃野味的习惯,她对野味很感兴趣。母亲的饭做得很有特色,每次来巴黎,总要做骇人的山鹑。我吃野味的美食观大概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主要东西,它是联结我们的桥梁。

  由于心脏病,她被迫遵守饮食制度,但只在里昂。来巴黎看我时,便又买野味,又吃海鲜。她说:“饮食制度如果影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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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就不必生存下去。“她有自知之明。她体宽、健壮、有些肥胖,不同于运动员。

  战争期间她曾骑自行车到30公里远的地方买鹅和土豆。必要时她是不会惜力的。

  母亲穿的全是传统服装,潇洒大方,我们没见她赶过时髦。她叫吉斯莱特,但自称昂里埃特,这名字是外祖父起的,外祖母认为太俗。

  她穿着卷毛羔皮大衣,梳着发髻,给人以冷漠的感觉。

  其时,她心如炭火,虽然生在穆兰,却是个典型的里昂人,而里昂并不是人们想象的寒冷城市。

  她曾在医学院学习,成绩优秀,还当过住院实习生负责人,这在当时实为罕见。她父亲是医生,为避免引起他的不安,她没有从医。一般说来,女医生都是独身者。

  母亲共生4个孩子,几乎都当了医生。我的路自然已经铺平。但我讨厌血,更讨厌别人的血,也不喜欢数学,于是和文学交了朋友。不走父亲的路,是母亲给了我支持。

  母亲不仅培养我的美食观,还把音乐变成联结我们的纽带。

  外祖母是钢琴演奏高手,是钢琴教师,在母亲7岁时,就为她组织了第一场音乐会。

  17年中,每天1小时,母亲教我弹琴。

  60分钟,绝不是59分钟,她十分严格。

  我常和母亲一起听音乐会,每周二次,有时也去看电影。

  记得我曾带她去听阿尔邦·贝格和施耐贝格,她并不反感。

  她懂音乐,我们的情趣一致,认为莫扎特的作品让人讨厌。许多人同意我们的看法,但很少有人敢说出来。一天,又提到莫扎特,她对我说:“没什么新东西。”

  我只演肖邦的作品,她喜欢肖邦。我思忖为什么她很早就停止演奏。我没听她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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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琴曲,而外祖母83岁还演奏,技术高超。母亲现在年纪大了,不再弹琴,也不去听音乐会,只是经常听广播、看电视。

  她爱读书。但以前没有时间,整日忙于孩子们的教育和家务事。

  她督促我读书,5岁我开始读第一本书,从此再也没中断。

  我寄书给她,她也去外面买书或读父亲书房里的书,她读的书一般都是浪漫色彩的。对西蒙娜作品比我精通,可脱口讲出阿尔塞纳·陆班。

  母亲家有我所有的书,她是第一位读者。她对我的作品一般都是默不作声。只有一次说了一句:“很好!”那是一本叙述童年生活的书,在书中我很少谈她,但我的书里有家人的影子。大家似乎也从不谈论这些。

  如果我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母亲会十分关注。她保存着每一期《文学杂志》。她对我从不说什么,但是见书店橱窗内没有摆我的书,她便惘然若失。

  她说:“我给你做广告了。”

  我讲的事,她不会重新提起。在《玛格丽特》一书中,她找到了姑母的影子。姑母是个好人,对吃很重视,变成一种谵妄。

  她的配方:12个广柑。一天,我们中午去她家,正赶上她同骨瘦如柴的丈夫共进午餐。先是直径至少25厘米的圆馅饼,然后是一只6~8斤重的波旁肉鸡,接下来便是12个广柑,或1公斤草莓。菜谱并非千篇一律,总有更新。

  4个孩子中,我与母亲关系最密切。

  我们彼此存在着一种只有两个人全死后才能消失的爱,我们的默契任何人都不可比拟。她的原则是干任何事情都要井然有序,但对我的无秩序却能容忍,认为是自然的,似乎混乱由她造成。这种默契持续了50年。

  我认为与母亲争吵不尽情理。

  如果同她谈不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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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一走了之。强加的事情,不能过多接受,也能忍辱负重。

  她给予我的不是无微不至的关怀,而是保护。无条件地帮助我做想做的事,即使她不喜欢。在阿尔及利亚民族阵线时期,我进了监狱,这对父母这样的名门贵族家庭来说是一种耻辱。因为我,医学界的朋友大多都不理睬她。母亲挺住了,3年中每天到圣·保尔和蒙陆克看我。

  天天如此,毫无例外。她不允许别人说我的坏话。母亲在我的脑海中,占据很大的位置,是她给予我幸福和快乐。

  德国兵进驻里昂,队伍穿过维克多·雨果街时,正是母亲敞开窗户,无意识加上胆略,奏起《出征歌》。

  母亲与众不同,第一个通过驾驶课考试,买了汽车。记得她开车带我们去维拉尔·德朗参加冬季体育活动,她开车技术良好,从没出过差错。

  父亲是在母亲之后才学开车的,母亲开车,风驰电掣;父亲开车,慢似蜗牛。

  母亲性格开朗,比较主观,但从不动手打人。记得一天她正收拾箱子,我把她惹烦了,她用绳子把我捆在一把椅子上。那根绳子和我后来入睡时的情景,我永生难忘。但不能说这是体罚。

  母亲在我16岁时给我钱带伙伴去最高级的饭店吃饭。

  母亲的口味与我不同,她喜欢吃鱼,我不喜欢。她喜欢吃蔬菜,我也不喜欢。我和父亲一样,爱吃肉。但这并不冲突,人的口味也会发生变化,现在我也喜欢吃鱼,只是仍不喜欢吃蔬菜。

  母亲偏爱美丽、漂亮的物品。她教我如何爱,我敢说有些东西,只有我们两个人认为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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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对我中学、大学的成绩感到骄傲,对我17岁就开始领导校刊工作,感到自豪。

  母亲常送礼物给我,不喜欢我忘记节日,一旦忘记,节后3天内必定打电话埋怨我。自然,她有充足的理由在节日时刻,收到一束美丽动人的鲜花。

  我每隔五六天,给她打一次电话。

  她很活跃,过着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每年夏季,她去父亲的老家普雅德鲁西荣度假。

  如果有一天要依靠别人生活,恐怕她是不能忍受的。

  有一天,我拿了母亲50个生丁,被她发现了。我很傻,她肯定能发现。为此她大闹一场。我又把钱还给她。我拿钱是为了买烟,而她偏偏不同意我吸烟。

  从此,我变聪明了,从父亲口袋里拿,他对钱心中无数,因此不会察觉。钱这东西是件大事,母亲完全有道理抓住不放。

  我觉得我的母亲比任何别人的母亲都好。

  她教我玩牌,而且总赢,她从不和我玩。只同她的心肝——我的12岁的女儿爱米尔玩。

  有一次,一件事引起我的嫉妒:我当时12岁,父亲请假回来。当我发现母亲床上有别人时,就闹了个天翻地覆。后来走到街上,出于报复心理,我猛地扑向父亲,拼命喊:“爸爸,爸爸!”母亲很尴尬,过路人感到莫名其妙。

  衷心感谢母亲为我做出和仍在做的一切。

  能同母亲有过、现在仍有默契使我非常高兴。唯一的谴责是她为自己花的时间太少,她没有从事自己的事业——搞研究,发挥自己的才能,整个精力全用在家庭上。

  她为孩子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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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她有一天会因放弃原来的工作而悔恨,因为总有一天孩子们会离开,她孤身一人是会痛苦的。

  〔作家简介〕让一雅克·布罗什埃,1937年生于法国里昂,任《文学杂志》主编。曾出版小说及评论作品10余部。

  《受到良好教育的男子》(Un

  jeune

  homme

  bienélévé)

  获1978年七月奖,《恶梦》(Un

  cauchemar)获1985年国际书籍奖。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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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母爱真伟大呀!在了不起,最大还是母亲大。是母亲赐予了生命.是母亲的方向.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绝招”苦口婆心。母亲是了不起的人,把我们从暗地.危机.宝宝养大,是多么辛苦.劳累。我多么想对母亲说:“妈妈我爱您,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