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埃尔韦·巴赞（Ｈｅｒｖé

　　Ｂａｚｉｎ）

　　３岁时，有一天我掉进河里，人们把我从河水中打捞出来，送回城堡。这就是我最早的记忆。我们当时住在昂热姑母家。一天，一个大胡子男人来到我家，别人告诉我他是我父亲。他带我去城内最高级的糕点铺买甜点吃。

　　１１岁以前对父亲印象就这些。直到那时，我对母亲也几乎没有印象。

　　我们由祖母带大，母亲不愿抚养我们。哥哥出世后留存她身边几个月，简直糟透了。

　　她只管生孩子，不负责养育。

　　只记得父亲常来祖母家看我们，母亲是否来过，实在记不清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父亲在凡尔登受了伤，随后被派往中国替盟国解决同德国的财产分配问题。他独自登上一艘战船，留下母亲。父亲走后时间不长，母亲便说：“孩子怎么样，我无所谓，我要去中国。”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上了路。她是个无拘无束的女人，胆子很大，精力充沛，令人刮目相看。她从西班牙的加的斯港上船，后来这艘船不幸被鱼雷炸毁，船上的四名幸存者中竟有我的母亲。要知道她并不会游泳！她转乘下一班次的船来到纽约，从那里打电报给父亲让他去纽约接她。

　　他们在中国一直生活到１９２２年。

　　祖母去世后，他们无奈只好回国，放弃生活安逸、内心喜爱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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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３２

　　重新回去照顾根本不了解的孩子，心中十分恼怒。

　　在《手攥蝰蛇》　（Ｖｉｐèｒｅ

　　ａｕ

　　ｐｏｉｎｇ）一书中描述的场面便是那时候我对母亲的记忆。

　　别人在父母到达前都说，母爱是温馨的，会远远胜过祖母对我们的爱。怀着焦急的心情我们去火车站等待她的到来。然而事实太让人吃惊了！她非但没有拥抱我们，反而给我们每人一记耳光：为打消一切幻想，她举起戴着手套的手，左右开弓！我们被那只有经过训练才能打得如此准确无误、如此力大无比的拳头打倒在地，“打得我们再不会喊她妈妈了”。

　　《手攥蝰蛇》中描述的那一幕幕生活持续了２年。

　　丧失了理智、刁难人的、充满恶意、残忍凶暴的教育使我们怨气冲天。公园的大树上刻满了ＶＦ，意指“报复福尔科希”。字体随着大树的成长变得硕大无比，饭桌上刀叉的击桌声，加上“福尔科希”的绰号（她叫保尔）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从此以后，又有许多孩子在抱怨母亲时，常用此绰号称谓她们。

　　这个名字并不是新创造，这一方言意指吞食猪仔的母猪。

　　我写这部小说时３７岁。

　　动笔前一直犹豫不决，是克拉维尔、拉努、萨巴蒂埃、马雷卡尔等当时还不闻名的朋友鼓励我才完成的，这本尝试性的书我只想印３００册。不料在法国竟印了３００万册，国外也印了同样数量，也就是说３０多年来每年印２０万册，已有三代人读了这本书！

　　书问世时父亲已去世。

　　２０多年中我没见到过母亲。全家人对我的书均持保守的市侩态度，声称没见到这本书，实际上书一出版他们就都偷偷地读，他们心里明白，沉默是最好的答复。我和哥哥曾一同生活在“地狱”之中，可他也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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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４２世界６０位作家和他们的母亲

　　谈及过《手攥蝰蛇》。

　　后来，我和母亲失去一切联系，又一次见到她是我去昂热一家书店签合同时，书店里人很多，突然鸦雀无声，人们闪到一边，母亲进了门。似乎我走进了她的领地，她来接受挑战。墙角边的摄影师立即拍了照。正当我把书送给一位夫人时，她一个箭步冲上前，说：“这本书是不是谈论到我？”

　　她在上面签了字，然后又还给那位夫人。朱利安·格拉克得知后火冒三丈，以为是我同母亲有意策划。同前一日见到我时一样，母亲询问我第二位夫人及孩子的情况，似乎她十分熟悉她们，随后便离开了。

　　《西部信笺》的一位记者劝我去看望她，我当晚便去了。

　　看到那简陋的房子经过这么长时间后的变化，我心里十分惊讶，房子破旧不堪，一个乡下资产者的破产，世代大家族的崩溃，２０多年的变化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母亲老多了，变化也很大。她对家族的变化并不感到异常，不管怎么说，她不是这个家族真正的成员。

　　那次母亲接待我是因为她没有得到祖母的遗产。我哥哥继承了银行的全部资产。

　　家里人都不喜欢她，她也不想改嫁。

　　我帮助母亲同兄弟的欲望进行斗争，因为我觉得她很可怜，上了年纪却连生活保障都得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助她一臂之力，也算是一种报复！我们的关系并没因此得到改善。

　　后来，我们每年见二次面，情景令人心酸。每次去我都带必要的食品，她那时什么都没有，加上她的吝啬。这片废墟共有３０间房，但她只住２间，其它的无人问津，她靠土豆维持生活。去海边时，我们经过这片废墟，看到雨水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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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家具。

　　孩子们全被她吓坏了。

　　她身体欠佳，但从不就医，对自己同对待别人一样冷酷无情。

　　母亲不喜欢打扮，穿着随便。去世前那些日子，她一直穿旧衣服，我还看她翻出祖母的衣服穿。

　　祖母是议员夫人，穿戴一贯入时。母亲书读得不多，唯一爱好是集邮，我称她集邮狂，与世界各地的人都有些联系，可惜，她的集邮册后来被盗走了。

　　母亲是勇敢超人的女性，也许是正因为这一点我又十分敬佩她。一天，她从蒙巴纳斯火车站的楼梯上跌下来，摔在最底层。她坐在地上，一条腿折断好几处，但她只说了一句话：“法国铁路公司付钱！”当时她７０岁，医生把断腿接好，她竟能重新走路了。出诊所后，她打算去一个朋友家，我想找一辆出租汽车，可她说：“你不知道只有３公里路吗？”

　　因一件偶然事件她死在我家里。在巴黎，她遭到坏人拦截，人们到处找能接收这位夫人的人家，恰巧附近又只有我们一家，她就这样来到这里。她并没失去知觉，想请牧师来，她说：“我不需要治了，我不能这样活在世上。”生活没有挽留她，３天后她便走了我找人在她居住地附近的公墓内，修建了她生前所希望的、简朴的墓。埋葬那天，由于村里没有灵车，农场工人将她送到了墓地。我那时已有些名气，记者们在场，我无能为力，真让人不舒服。有一张照片竟可看到我的手臂搭在神甫头上，当时我正取圣水涮，我认为这实在不合时宜。

　　２年前，意外的发现对百思不解的问题作出了回答。

　　我遇到一位了解母亲的太太：母亲家恪守金钱至上的信条，１８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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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走出龚巴尼修女院的母亲就被嫁出去，她父亲为的是那份嫁妆。这些我都知道。我不清楚的是她当时已钟情于我祖父旅馆里那位英俊年轻的师傅。这引起轩然大波，与一位身份低下的人结合是行不通的！一位耶稣教徒应求，找到了一位有关系的家庭，立刻把母亲嫁了出去。数年后，这位教徒发现他干了一件有生之年最蠢的事。

　　这段辛酸史帮助我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抛弃我们：我们只是她丈夫的孩子，她对这桩婚姻一直都没接受，很不情愿。

　　她母亲也没能帮助她使婚姻完美。其结果是我从没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个家庭相互鄙视。我想父亲一定知道旅馆师傅的事，我对母亲这种婚外爱情是理解的，这种爱也许会使她和蔼可亲。

　　另一件事也可以解释她的行为，即１６岁那年，她感染上伤寒，并发脑膜炎，这种患者脑叶会受到损害，同时影响情感。靠意志调节的感情细胞受到了破坏。

　　现在，我对孩童时期的反抗心理认识更深了。

　　１４岁时，面对一位如此威严的母亲，我如同迎接世界末日的来临。祖母同其他母亲一样和蔼可亲，把我养大，我在那里生活幸福，无忧无虑。当时，我并不明白、也不理解母亲。现在了解了母亲悲剧的真相并不是想原谅她，只是对她行为的一种解释。

　　当然，她可以有其它做法。在这种冷酷的环境中长大，我并不抱怨，因为这与法国每年统计的约５０００名受虐待的儿童还不一样，他们中的３００人死于父母的暴力之下。我至少没进过医院，这就意味着我享受到了应该享受的爱。当然，我十分渴望有一位更让我喜爱的母亲。我当时７岁，清楚自己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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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所为，相反的结局会是对大自然的抗争。

　　母亲共有１９个孙子、孙女，但只有一个“不可靠”

　　，而临终前她却在签有福尔科希的遗言上注明这个“不可靠”的人是她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她的行动意味着：家庭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作家简介〕埃尔韦·巴赞是诗人、中短篇小说家。

　　他１９１１年生于法国昂热。

　　于１９５８年当选为龚古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委员，后出任龚古尔学院院长。小说《手攥蝰蛇》使他声名大振，曾获阅读奖；《追逐鸢尾花》　（Ａｌａ

　　ｐｏｕｒｓｕｉｔｅ

　　ｄＩｒｉｓ）获B阿波里奈奖；巴赞还发表了不少小说：《头靠着墙》　（Ｌａ

　　ｔｅｔｅ

　　ｃｏｎｔｒｅ

　　ｌｅｓｍｕｒｓ）

　　、《小马之死》（Ｌａｍｏｒｔ

　　ｄｕ

　　ｐｅｔｉｔ

　　ｃｈｅｖａｌ）

　　、《站起来走吧》　（Ｌèｖｅ—ｔｏｉ

　　ｅｔｍａ—ｒｃｈｅ）

　　、《火上加油》　（Ｌｈｕｉｌｅ

　　ｓｕｒ

　　ｌｅ

　　ｆｅｕ）

　　、《我敢爱谁B呢》（Ｑｕｉ

　　Ｊｏｓｅ

　　ａｉｍｅｒ）

　　、《以儿子的名义》（Ａｕ

　　ｎｏｍB

　　ｄｕ

　　ｆｉｌｓ）

　　、《脱帽》　（Ｃｈａｐｅａｕ

　　ｂａｓ）等。由于他全部作品的成就，于１９５７年获摩纳哥文学大奖，１９６７年获幽默作品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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