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蛎儿要往水塘跳的一刹那,有人急切地叫住她:“蛎儿!你不能……”
来人是仆人程宽。他是为抵债来程府当长工的,人很老实,嘴很笨,木讷少语,只知道干活。是他从春月搁把杨蛎儿接来的。他见杨蛎儿要寻短见,几个箭步冲上去把她抱住。
在程府,程宽是杨蛎儿唯一亲人,她一头扎进程宽怀里,伤心大哭起来。
程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拍着杨蛎儿肩膀,一边愤愤骂道:“畜牲!连畜牲都不如!”
程宽为杨蛎儿擦去眼泪,劝慰说:“你还这么小,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
冯曼曼走进园子,正好看见程宽和杨蛎儿搂在一起,小眼珠一转,一个坏主意升上心头,脸上浮起奸笑,恶狠狠地说:“哼!真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这么小就学会偷情养汉了!这可是你自找倒霉,怪不得奶奶心狠!”
杨蛎儿自打被程道儒伤害以后,常常精神恍惚,往往独自看着空中发呆,一坐就是好长时间,有时候程老夫人一连叫她好几声都听不见。
这天上午,老太太上完早香,觉得身体不适,气喘咳嗽起来,想喝水,见杨蛎儿没在屋里,便大声叫起来:“蛎儿!杨蛎儿!”
没有人应。
老太太急了,嘟噜着脸,气得只劲用拐杖戳地:“杨蛎儿!死丫头!到哪儿去了!”
杨蛎儿就在外间屋,两眼发呆,没有听见。
冯曼曼从外面进来,听见老太太叫杨蛎儿,杨蛎儿却坐着不动,冲杨蛎儿呵斥道:“小贱婢!发什么愣!老太太叫你呢!”
“啊?”杨蛎儿一激灵,从懵懂中清醒过来,慌忙跑进里屋,愣愣憧憧问老太太:“老太太,您叫我?”
“你死哪儿去嘞?”程老太太抡起拐杖砸在杨蛎儿头上,生气地说:“叫这么半天也不应?”
冯曼曼一边讨好地为老太太捶背,一边添油加醋地拱火:“哼!越来越不象话了,快养成大小姐啦!”
“去给我熬碗参汤。”程老太太脸耷拉老长。
杨蛎儿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程老太太看着杨蛎儿的背影,对冯曼曼说:“这个杨蛎儿,也不知怎么了,这些天来总是神不受舍,丢了魂似的。”
冯曼曼借机挑拨:“都是您把她宠的,程府快盛不下她喽!”
程老太太不住地摇头:“真是,贱人就是贱人,烂泥巴什么时候也扶不上墙。”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冯曼曼,“道儒去苏州好几天了吧?”
冯曼曼说:“都七天了。”
程老太太说:“也该回来了,他走时跟我说最多去四五天。”
“怎么?刚离开这么几天就想儿子啦?”冯曼曼在逗这个老小孩,然后说,“老爷在苏州熟人多,准是有事耽搁住了。”
程道儒离开程府去苏州只有七八天时间,程府表面看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其实,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安排妥当,就等着点燃导火索,地裂天崩的大爆炸就就起来了。制造这个阴谋的是冯曼曼和程道儒的几个姨太太,不但远在苏州的程道儒不知道,程府包括程老太太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天黄昏,程道儒坐着青布小轿回到程府,在二门前下了轿,向上房走去。
他意外地发现,院子里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人们三一群俩一伙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议。而当他走到近前时,便都讪讪地散去。来不及散去的,也都停住议论,神情很不自然地向他请安:“哦哦,老爷回来嘞?嘿嘿……”
程道儒隐隐感到人们有什么事在瞒着他,心中顿生疑窦:“诶?人们这是怎么了?”
程道儒去上房给母亲请安以后,来到冯曼曼的房间。
冯曼曼急忙迎上去,连撒娇带送媚殷勤地说:“哟!老爷回来啦!进来!快进来呀!累了吧?”吩咐仆妇张姐,“快去打水,叫老爷洗洗脸。”
忙不迭地为程道儒脱外衣,掸土。
张姐端来洗脸水。
程道儒一边洗脸一边试探地问:“我走这几天,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冯曼曼为了吊足胃口,故意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嗯……这……老爷您累了,赶快歇息吧……”
冯曼曼越不说,程道儒越起疑心,只问道:“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唉!”冯曼曼长叹一声,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态。
程道儒预感到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事,急切地问:“你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到家就感觉出来了,你们有事在瞒着我。”
冯曼曼觉得火候够了,便说:“大家是在为老爷鸣不平……”
“为我鸣不平?”程道儒一怔,追问道:“我怎么啦?为我鸣什么不平?”
“老爷在外面风里雨里闯荡了大半辈子,官坐得也不算小。没想到如今这把年纪了,却被人戴上了……”冯曼曼故意停住。
“啊?!”程道儒老有世故,早已猜出她要说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样子十分难看,他想让冯曼曼亲口说出那几个字:“我叫人戴上了什么?”
“绿帽子!”为了把火烧得更大,冯曼曼说得很干脆很响亮。
程道儒眼里冒着凶光,盯着冯曼曼,几乎是大吼:“什么?你说什么?谁敢叫我戴绿帽子?你说!是哪个小贱人!是谁活腻味了!你说!你快说!”
“我……我不敢讲……”冯曼曼一副小可怜儿的样子。
程道儒揪住冯曼曼,厉声呵问:“你说她是谁?快说?不说我掐死你!”
程道儒象只发疯的狼,狠狠掐住冯曼曼的脖子。
“老……老爷松手……我说……我说……”冯曼曼被掐得直翻白眼。
“到底是谁?”程道儒松开手。
冯曼曼说:“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小狐狸精杨蛎儿!”
“啊?!”程道儒没想到会是杨蛎儿。
自从上次在水榭发生那事以后,他曾向杨蛎儿做过保证,等她长大以后正式娶她为侧室。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太喜欢这个女子了。为了表示自己是真心的,他特意把一把亲笔题诗的檀香小扇送给杨蛎儿,以为定情凭证。上面的诗是这样写的:“国色天香松下栽,松枝滴露催花开。苍松遒劲探花蕊,信是高唐梦阳台。”说是定情诗,实是一首淫诗。杨蛎儿悲痛欲绝,哪有心思要他的什么定情诗扇,程道儒硬是塞进她的手里。
如今,杨蛎儿居然做出这样的丑事(要知道,在人前很是人模狗样的),程道儒气得浑身哆嗦,问冯曼曼:“你说的可是真的?不会是一 打翻醋坛子胡乱编的吧?”
“哎呀老爷!”冯曼曼仿佛受了天大冤枉,指天誓地地说,“这么大的事我怎敢胡说呀?千真万确呀!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就老爷您被蒙在鼓里呀!”
这回程道儒信了,黑虎着脸问:“奸……奸夫是谁?”
冯曼曼说:“程宽!”
程道儒脸色铁青:“你可有证据?”
“有。”冯曼曼答得很爽快。
程道儒问:“什么证据?”
“就是你自作多情给她的诗扇!”冯曼曼果然尖酸,没忘往程道儒伤疤上捅一刀。
“她给了程宽?”程道儒问。
冯曼曼说:“张姐在程宽那里亲眼看见过。不过,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老爷不妨问问杨蛎儿诗扇还在不在?程宽那里有没有您的那把扇子,不就清楚了吗?”
张姐是冯曼曼屋里的仆妇,这场双簧自己是事先编排好的。
程道儒审问过张姐以后,便传杨蛎儿来见。
杨蛎儿走进屋子,发现气氛不对,见程道儒阴沉着脸,冯曼曼翘着二郎腿腿,一 脸的幸灾乐祸。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疑惑和紧张起来。惴惴不安地向程道儒请安:“奴婢给老爷请安。老爷叫我有什么事?”
程道儒对她怒目而视,鼻孔里哼了一声,劈头问道:“哼!你做的好事!还不如实招来!”
这没头没脑的话,把杨蛎儿问愣了,眨着疑惑的大眼睛,不解地问:“这……奴婢做了错什么事?奴婢实在想不起来。”
这时,程道儒已从极度的愤怒中平静下来,一副洞若观火的神态,说:“你当我不在家就什么也不知道?你与程宽私通,难道还不算错?”
“啊!?”太出杨蛎儿的意外了,惊得眼睛瞪得象铃铛,惊诧地说:“什么?我和程宽哥私通?这……哪有这样的事呀?奴婢是程宽哥接进府来的,他为人忠厚,待奴婢象亲妹妹一样,奴婢在空闲时,帮他洗洗衣服,做做针线。我们情同兄妹,没有一点越礼之处,更没有什么私通。老爷,您可千万别听信……”
冯曼曼细眉毛往上一挑,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吆?说得多轻巧呀!照你这么说,真该给你立贞节牌坊啦?那我问你,老爷赏给你的那把檀香扇,你给谁啦?”
“檀香扇?”杨蛎儿一怔,眉头紧蹙了起来。说实在的,她真还不知道那把扇子在什么地方。你想呀,程道儒强暴了人,还要显示风雅,题什么诗送什么扇。杨蛎儿是受害者,一肚子的羞辱仇恨,哪有难以的心情?程道儒把扇子硬塞给她,回到住处,她就随便丢在了一旁。虽然她一时想不起扇子在什么地方,但她确实没有送人。心中寻思,扇子没长着腿,自己不会走,反正是在屋子里。因为心里没鬼,便理直气壮地对冯曼曼说:“谁也没给,就在我屋里。”
“啧啧啧!”冯曼曼嘴撇得象个瓢,“得了吧,别装嘞!早把它送给情哥哥了,你能拿得来吗?”
“你胡说!”杨蛎儿毫不示弱,“你诬陷好人!”
“我诬陷好人?有你这样的好人吗?”冯曼曼对程道儒说,“老爷,她干的这些下流事,府里的人哪个不知道?老爷不信,派人到程宽房里去搜就清楚了。”
局是冯曼曼一伙事先设好的,当然很容易地就搜了出来。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扇子怎么会在这里?这……”杨蛎儿大感意外,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扇子怎么到了程宽屋里?可这是当场搜出来的呀?她就是浑身是口,也辩驳不清啊!
“攥住了手腕子,你还有何话讲?”冯曼曼得意忘形,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此时,程道儒倒有些犹豫了。一是他觉察出这是冯曼曼设的一场局;更重要的是,他确实非常喜欢杨蛎儿,舍不得这个温柔乡里的可爱尤物,她太性感太迷人了,跟这样的女子睡在一起,能忘掉世间的一切,简直就象睡在天堂里一样,他真有点难以舍弃;但是又一想,自己对她毕竟是未娶而奸,传扬出去着实有碍自己的名声。他权衡再三,决定利用冯曼曼设的这个局,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程道儒想到这里,瞪了杨蛎儿一眼,:说“不知廉耻!伤风败俗!关起来!按族规家法处治!”
奴仆一涌而上,捆绑杨蛎儿。
杨蛎儿拼命挣扎,大声哭喊:“老爷!冤枉!杨蛎儿真的冤枉啊!”
程道儒早带着他的妻妾们走进了内宅。
程道儒万万没有想到,有人竟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把杨蛎儿救走。
当初,杨蛎儿出走以后,韦二海连夜寻找,找了一天一夜,附近几乎都找遍了,没见杨蛎儿的踪影。大人们暗转猜测,杨蛎儿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二海却执拗地继续到处寻找,依然没有一点音信。二海家因为穷,没钱给父亲治病,病情越来越重,竟至卧床不起,母亲连急带累也病倒了。亲戚朋友们看着实在可怜,凑了些钱,叫二海给二老看看病。
这天,天气阴沉,沉甸甸的云彩象灌了铅,压得如喘不过气来。远处雷声隆隆,冷风猎猎,好象老天爷要发怒,天要下雨了。二海怀揣着亲戚朋友们凑的前钱,来县城的药房抓药。
伙计抓好药以后,二海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对伙计说:“给钱。”拿起药就要往外走。
伙计数了数钱,叫住他:“等等,回来。”
二海回过身,问:“还有事吗?”
伙计说:“钱不够,差多呢!”
“这……”二海翻遍了所有衣兜,没有翻出一分钱,向伙计哀求道:“能不能叫我拿走,先去救人,俺爹娘都快不行了。求您了!求您行行好!”
“掌柜的不在,我可做不了主。”伙计很为难。
二海还要说什么,另一个伙计夺过他手里的药,粗野地说:“去去!没钱还来抓药,找死呀!快走!”
二海气得小脸煞白,但又无可奈何,沮丧地走出药铺。这时,天已经下起雨,他象泄气的皮球没精打采地走在冷落的街上,寒风冷雨把他淋成落汤鸡。此刻,他觉得钱比什么都重要,发泄地迎着凄风冷雨狂叫大吼:“钱!钱啊!我为什么没钱啊!老天爷!你为什么不叫我有钱呀?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叫我生在富贵人家?我要有钱!有好多好多钱!象那树页一样!雨点一样!花不清用不完!我为什么没有啊!呜——!”
他仿佛失去了理智,在铺天盖地的风雨中嚎啕大哭。
几个穷孩子从对面走来,象是在寻找什么。当他们看见二海时,急忙跑了过去。一个叫黑鱼的小伙子急切地说:“二海,我们打听到杨蛎儿的消息啦!”
“啊?!”二海喜出望外,一下子忘掉了刚才的烦恼。当他听说程道儒要把杨蛎儿沉塘处死时,惊呆了 !吓傻了!不!他不能叫他的蛎儿妹妹死,他要去救他。他真的去了,而且把杨蛎儿救了出来。
他们几个渔民家的苦孩子,又没有武功,怎么竟在家丁打手甚多的程府把人救出来呢?其实,这全是凑巧,也就是人们说的歪打正着。当时程道儒没有准备,事情来得太突然,一时措手不及陷于慌乱,再加上他们水性好,让他们逃了出去。
因为二海黑布蒙面,杨蛎儿并不知道他是说。当二海背着杨蛎儿甩掉了追赶的打手和奴仆,来到野外一间破屋子,把杨蛎儿放下。
二海扯下蒙着的黑布。僻静处将杨蛎儿放下,大口大口喘粗气。
“啊?!二海哥!怎么会是你?!”杨蛎儿又惊又喜又感到意外,“你怎么知道老狗今天要处死我?”
二海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瓮声瓮气地说:“是黑鱼给我报的信儿。你让我找得好苦啊!这些日子我到处找你,真快把人急死了!”
杨蛎儿知道,程道儒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二海担心起来,说:“你不该来救我,这太危险啦!老狗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二海还是那样执拗,执拗得可爱,“我不能叫你死!就是死也要把你救出来!”
杨蛎儿被这个实心哥哥逗乐了,说:“哥,你不能死,不会死,我不叫你!”
杨蛎儿说着,紧紧依偎在韦二海怀里,他们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相依相偎了。
外面的风雨停了,奔马云在天空急速飘过,露出的蓝天有几颗寒星在闪烁。夜很静,只有草棵里的昆虫在单调的鸣叫。他们就这样紧紧地依偎着,一动不动,彼此听得见心跳,仿佛时间凝固了。
二海担心成到程道儒追来,对杨蛎儿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走吧。”
可是,已经晚了,他们刚站起身,四外蓦地亮起无数松明火把,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屋已经被程道儒的打手团团包围。
杨蛎儿和韦二海大惊失色:“啊!?这……”
打手们个个手拿棍棒刀枪,气势汹汹,足有十几个。
程道儒走进小屋,皮笑肉不笑嘲弄地说:“小毛孩子想跟我斗,差着辈数呢!拿下!”
杨蛎儿向外推二韦海:“二海哥,别管我,你快跑!”
“谁也跑不了!”程道儒吩咐打手,“都给我拿下!”
他们哪里是训练有素打手们的对手,虽然拼命挣扎反抗,终于被双双捉住。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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