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峋把杨蛎儿卖进程府,实在是出于无奈。开始时,程道儒和老鸨子反复说买杨蛎儿是去侍侯老太太,老太太心眼好,蛎儿不会吃亏。徐雅峋依然没有同意,程府毕竟是狼窝,在狼窝里怎么能不受到伤害呢?紧接着,官府突然来查户口,要把杨蛎儿驱赶出去。这下徐雅峋没有办法了,去到程府总比流落街头强。他特意把程道儒叫来,程道儒以为徐雅峋是借机向他要大价钱,便爽快地说:“大姐放心,钱的事完全依你,要多少都行。”
徐雅峋不屑地一笑,说:“钱算不了什么,但请老爷一定依我一件。”
程道儒说:“姑娘请讲,哪一件?”
徐雅峋说:“您必须实现诺言,蛎儿去贵府以后,一定要叫她侍奉老夫人,不能派往别处。”
程道儒心想,人到我家,做什么活有何关系,总能弄到手,便信誓旦旦地说,:“程某向来说一不二,保证叫她做家母的贴身丫头。”
徐雅峋好仍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不能言而无信?”
程道儒说:“老夫以人格担保,决不食言。”
徐雅峋说:“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老爷日后若要是不讲信用,我就把蛎儿领回来!”
程道儒说:“哎呀,我都说了多少遍啦,肯定叫她伺候老太太。”
徐雅峋这才放了一些心,对程道儒说:“明天来领人吧。”
这天晚上,徐雅峋让杨蛎儿睡在自己床上,嘱咐了许多话,最主要的是嘱咐杨蛎儿到了程府以后,要行影不离的跟在老太太身边,心眼要灵,嘴要甜,干活要勤快,务必把老太太侍奉好。老太太是一家之主,只要讨得了老太太的喜欢,谁也就不敢欺负你了,包括程道儒。
杨蛎儿机灵乖巧,又有心计,对徐雅峋嘱咐心领神会。到了程府以后,不肯离开老太太一步。加上心灵嘴甜,手脚勤快,很快得到老太太喜爱,到了片刻不能离的地步。老太太执拗任性,有什么谁也劝说不开,只要杨蛎儿一劝,冰消雪化云散天开。
程府是大宅第,后院是个精巧的花园,名绮翠园。园子虽然不大,但极为优美雅致,池塘假山,水榭回廊,绿树翠竹,清幽秀丽。这天,天气格外好,镜面似的蓝天上舒卷着几缕白云。映在绮翠园的池塘里,出现了两个明丽的天空。程家的漂亮画舫碧波中自由自在荡漾,宛若穿行在蓝天白云间。
画舫里传来女子甜美歌声,尚带着几分稚气,曲调是江南小调,而词却是新编的,唱的是:
“江南美,最美是程家,
绿影亭畔好山水,
妙手丹青画。
山上新竹翠呀,
塘中开荷花呀,
杨杨垂下绿丝绦,
鱼戏清波燕尾斜。
若同西子比一比,
西湖不敢再称大。
呀儿伊子吆,呀儿伊子吆,
蓬莱仙境住菩萨!”
唱歌的是杨蛎儿,坐在她对面听的是程道儒的母亲程老太太,还有程道儒的几个姨太太,其中最漂亮,也最刻薄刁钻冯曼曼。这些贵妇们一边欣赏园中美景一边听杨蛎儿咿咿呀呀唱歌。程老夫人听到最后一句:“蓬莱仙境住菩萨”,乐得合不拢嘴。杨蛎儿的歌声刚落,便亲热地拉住杨蛎儿的手,故意喜滋滋地问:“蛎儿呀,你歌里唱的蓬莱仙境在什么地方呀?”
杨蛎儿甜甜的说:“就在咱这绮翠园呀,你看,这山,这水,难道不象蓬莱仙境吗?”
“象!象!”程老太太高兴地连声说,“那菩萨在哪呀?”
“就在这儿!”杨蛎儿故意大声:“您心眼好,就是活菩萨哪!”
“我?”程老夫人故作惊讶。
杨蛎儿依偎在老太太身边,说:“不是您还能是谁呢?全城谁不知道您是最大的大善人呀!早晚一炉香,晨昏三叩首,吃斋念佛,慈悲为怀,最近又在做善事,谁不说咱程府出了个活菩萨呀!”
这小马屁拍得妥帖太舒服了,把个老太太乐得两眼笑成一道缝儿,说:“慈恩寺圆觉禅师说我做够三十三件善事,就可以成就正果。我已经做够二十件嘞!”
老太太很是得意,仿佛她真的成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冯曼曼见杨蛎儿这么讨老太太喜欢,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谄媚地笑着说:“老太太是菩萨心肠,一定能成就正果的。”
“有你们的吉言,能!一定能!”程老太太信以为真,乐得合不拢嘴,高兴地把杨蛎儿揽进自己怀里。
冯曼曼冷冷地白了杨蛎儿一眼,装作最关心老太太身体的样子,哄小孩似地使说:“老太太,您出来的时候不短了,水上风大,咱们回去吧。”
“好。”老太太拍了拍冯曼曼的胳膊,说:“还是曼曼心细,疼我。还真有些凉,走,回去。”
还有一次,冯曼曼为了讨老太太欢心,特地从苏州请来一位从北京回来的前清宫中御厨,拿手菜是清蒸太湖银鱼,据说方法、味道与一般的做法都不一样。这天正好是端午节,冯曼曼特让老御厨做了这道太湖银鱼。开饭时,自然是老太太坐在上首,依次是程道儒、程道儒的正房太太,然后是冯曼曼一帮侧室姨太太们。皇宫御厨是她请来的,她要显摆显摆,所以特别活跃,亲自把太湖银鱼端上来摆在老太太面前,讨好地说:“老太太,这是您最爱吃的太湖银鱼,是按着皇宫里御膳的做法做的,味道跟一般的就是不一样。您尝尝。”
老太太看着盘子里的鱼,疑惑地问:“真是按是御膳做的?”
“当然是真的。”冯曼曼说得很肯定,“这个厨师在宫里当过差,专给贵妃娘娘们做饭。朝廷垮了,回到江南老家。幸亏是咱程府,一般人家好请不到呢?就是咱程府,还费了很大劲,才请来的呢。”
程老夫人知道冯曼曼机巧奸猾,难免有些夸大,依然高兴地说:“好,叫你费心嘞,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冯曼曼反倒拿捏起来了,撇着薄嘴唇说:“这还不是应该的,您尝尝可口不可口?”
程老夫人说:“哎,我尝尝。”
冯曼曼夹了中段一块最好的肉,放到老太太面前的盘子里,说:“好吃您就多吃点儿,下次还叫他做。”
老太太一边咀嚼鱼的滋味,一边高兴得连连点头,说:“嗯,不错,味道就是不一样!好吃!好吃!”
程道儒和众妻妾齐说:“好吃您就多吃点儿。”
老太太吃得满嘴流油:“嗯,是得多吃点儿。”她发现杨蛎儿不在,问:“蛎儿呢?怎么没见杨蛎儿?”
冯曼曼心中颇为不悦。
另一个姨太太说:“老太太,您怎么忘了,不是您叫她到孙府送礼去了吗?”
老太太这才想了起来,说:“瞧我这记性,老了,不中用了。”
冯曼曼说:“您不老,您身子骨这么壮实,少说也能活一百岁!”
老太太乐了:“真的?我能活那么大?”
众妻妾齐说:“您行善积德,准能活大岁数。”
老太太乐得笑出了声。
真是乐极生悲,就在她笑的当儿,大概是吸气太大,一根鱼刺扎住了嗓子。脸上的笑模样戛然消失,两眼翻白,咳喘不止:“啊?!刺!鱼刺!好疼!疼!哎吆!哎吆!疼死喽!”
在场的所有都慌了,有的问鱼刺在哪儿?有的问疼不疼?有的抚胸,有的捶背,有的试着往外拔鱼刺……乱作一团。
天呐!鱼刺扎了老太太,这还了得!尤其是冯曼曼,没想到闯下这样大的祸,小脸吓得煞白。
鱼刺拔出来以后,老太太怒不可遏地大骂:“什么臭厨子!还御厨呢,狗屁不是!他没安好心,要把我扎死!把那个瘟厨子给我带来,狠狠地打!”
仆人把厨师带来,厨师跪在地下求饶。
众人为厨师求饶:“老太太消消气,他不是故意的,饶了他这一次吧。”
老太太是越劝气越大,老脸都变青了:“不行!他要害死我!打!给我打死他!道儒,不把他打死,你就不是我儿子!”
程道儒哪敢违逆老太太,吩咐仆人:“打!往死里打!”
“是!”仆人不敢怠慢,取来家法要打厨师。
按老太太这个气劲,非把老厨师打死不可。
众人知道老太太的脾气,这种时候是不会听劝的。眼见要出人命,个个焦急万分,但又想不出劝解的办法。
正在这时候,杨蛎儿回来了。在大门口遇见仆人程宽,程宽看见杨蛎儿,急切地说:“哎呀!你可回来了,要出人命啦!”
杨蛎儿见程宽焦急的样子,知道出了大事,问:“程宽哥,出什么事啦?”
程宽说:“老太太吃鱼扎了嗓子,要把厨师打死,谁劝也不行。”
“啊!?”杨蛎儿吃惊不小,但转念一想,对程宽说:“可是,她能听我的吗?”
程宽说:“试试吧,平时她最喜欢你了,兴许能行。”
杨蛎儿果然聪明,一边向上房走一边思索着劝说的办法,终于想了出来。
杨蛎儿走进上房时,仆人正要打厨师,杨蛎儿一时情急,脱口喊道:“住手!不能打!”
众人都怔住了,仆人举起的棍子停在了空中。
冯曼曼见是杨蛎儿,大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一个下贱丫头,敢管老太太的事,反了你啦!”
众姬妾纷纷帮腔:“哼!不知天高地厚!太放肆了!”
冯曼曼喝令仆人:“愣什么?连这贱丫头一起打!”
杨蛎儿紧走两步,跪在老太太面前,摇着他的手说:“老太太!真的不能打呀!”
老太太余怒未息,瞪了杨蛎儿一眼,气咻咻地说:“他扎了我的嗓子,为什么不能打他?”
杨蛎儿煞有介事地说:“老太太,正因为他扎了您,您不但不应该打他,还应该感谢他……”
“什么?扎了老太太还要感谢他?你安的什么心?”冯曼曼厉声尖叫。
老太太更是怒不可遏:“你好大胆!他扎了我,我还要感谢他?我看,你也想找打啦!”
众人帮腔:“太放肆了!连她一块打!”
杨蛎儿咚地给老太太跪下,说:“老太太,我说的是真心话,您确实应该感谢他啊!”
老太太说:“你说,我为什么要感谢他?”
杨蛎儿说:“老太太,您不是在做善事吗?他做的鱼扎了您,您如果原谅了他,正说明您对下人仁爱慈悲。佛家讲的是慈悲为怀,普济众生,您这不是又做了一件大善事吗?他给您提供了做善事的机会,使您离成就正果又近了一步,难道您不应该感谢他?您想想,我说的是这个理儿吗?”
“喔?”老太太似从梦中醒,顿时恍然大悟,“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老太太立即换了另一副面孔,怒容变成了笑脸,对吓得浑身哆嗦的老厨师说:“起来,起来。都怪我一时糊涂,没转过弯来,委屈你了。你让我又做了一件大善事,我应该感谢你!来,赏他五块大洋。”
厨师因祸得福,喜不自禁,慌忙跪下磕头谢恩:“谢老太太!谢老太太恩典!”但他内心感谢的却是杨蛎儿。
冯曼曼气得小脸煞白!
程道儒见杨蛎儿如此聪明,对她更加垂涎,占有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可是,杨蛎儿牢记徐雅峋的话,寸步不离程老太太,睡觉也在老太太房中。
程道儒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心中万分焦急。
一天,他独自一人在书房喝闷酒,一边喝一边唉声叹气。
管家没有眼力架,为了讨好主人,一边斟酒一边唠唠叨叨地夸赞杨蛎儿:“老爷,您真是好眼力,没看错人,蛎儿年纪不大,鬼心眼子还真多,小嘴吧吧的,又甜又爱人儿,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她了。不简单,真不简单!”
“不简单个屁!”程道儒一蹲酒杯,狠狠瞪了他眼。
拍马拍到马蹄子上,管家吓得一哆嗦:“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对你奶奶个脚!”程道儒说,“我把她买来可不是叫她伺候老太太的,她这样和老太太形影不离,我不是白买了吗?”
“对,对!”管家这才恍然大悟,“这么说,她是拿老太太当挡箭牌?”
程道儒说:“亏你还能想得出!猪脑子!老太太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的人,我敢下手吗?看着的肥肉吃不到嘴,我能不急吗?喂喂,你肚里花花肠子多,帮我想个主意。”
管家受宠若惊,眼珠转了转,嘻嘻笑着说:“嘿嘿,您甭说,我还真有个主意。”
程道儒听管家说有主意,顿时来了神儿,忙问:“快说,什么主意?”
“您呀……”管家故作高深,摇晃着棉桃似的小脑袋,拿着腔拿调。
程道儒急了,说:“别泛酸了,快说。”
管家眨了眨眼,说:“您呐,直接去跟老太太要。就说您看中了杨蛎儿,要纳她为妾,求她老人家赏给您。”
“这……行吗?”程道儒心中没底。
“准行!”管家胸有成竹,解释说,“在老太太面前,您再大,也是孩子,准行!”
“嗯……”程道儒琢磨了琢磨,这个方法倒不妨一试,说“好,我这就去。”拍了拍管家的肩膀,说“成了我有赏!”
管家说:“这赏我拿定了。”
程道儒来到上房,程老太太正坐在床上,双目微闭,手捻佛珠在嘟嘟哝哝地念经。
程道儒二话不说,咚地就向老太太跪下。
老太太蓦地睁开眼,见儿子什么也没说就跪在地下,大为诧异,忙问“道儒呀,你这是怎么啦?有事站起来说。”
程道儒象个孩子,撒起了娇:“您老人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哎呀,你可真还是个孩子。”老太太放下手里的佛珠,说“你不说什么事,我怎样答应你呀?到底什么事?”
程道儒琢磨着火候到了,便说:“我要纳杨蛎儿为妾,请老太太把她赏给孩儿。”
这太出乎老太太的意料了,脱口说了句:“什么?你要纳杨蛎儿为妾?可……可她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呀?”
程道儒替自己辩解:“在咱们这里,女孩子十四五岁出嫁有的是。”
老太太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讷讷地说:“可……你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你的身子骨……”
程道儒说:“这是最后一个,孩儿娶了杨蛎儿就再也不娶了。您就把杨蛎儿赏给孩儿吧,啊?娘!”
程道儒拽着程老夫人的胳膊,撒娇地摇晃来。
程老太太仿佛看到程道儒的童年,被眼前的天伦之乐陶醉了,准备答应程道儒,用手点着程道儒的脑门,说说:“你呀,还象小时候那么淘气!我真拿你没办法。好,我就把杨蛎儿……”
杨蛎儿就在隔壁跨间,见程老夫人要把自己赏给程道儒为妾,顿时慌了。这丫头委实机敏过人,就在程老夫人“赏给你”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的一刹那间,蓦地想出了主意,不顾一切地从跨间走出来,咚地跪在老太太面前,一边磕头一边眼泪汪汪地说:“老太太,奴婢本是下贱之人,能蒙老爷怜爱纳为小妾,实在是奴婢的福份……”
程老太太说:“这么说,你愿意?”
杨蛎儿连连摇头,说:“我虽然求之不得,可……可是不能呀!”
程老太太纳闷了,问:“那是为什么?”
杨蛎儿说:“奴婢进府以来,深得老太太厚爱,待我象亲孙女一样,如此大恩大德,奴婢尚未报答,我若这时离开老太太,世人定骂我忘恩负义,说我贪图富贵尊荣。再说,奴婢才刚刚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好多事理还不懂,难免惹老爷生气。如果能让奴婢在上房多侍侯几年老太太,一来报了老太太的恩;二来那时奴婢正值青春妙龄,豆蔻年华,再去侍侯老爷岂不更好?请老太太做主。”
杨蛎儿说得在情在理,丝丝入扣。程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点头首肯,说:“你倒是个有良心的孩,你起来吧。”
程道儒一见煮熟的鸭子就要飞啦,霎时急了,说:“母亲,您……”
程老太太说:“你纳她,我不反对,蛎儿是个好孩子。只是她年纪确实小了些。这样吧,趁着这几年工夫,你教她些闺阁礼仪,诗词歌赋。等长大以后,我把她赏给你就是。”
管家教的这一招没有见效,程道儒冲管家大骂了一顿。
管家却抚掌哈哈大笑起来。
程道儒冲他瞪了一眼,说:“哼!你还有心思笑!”
管家说: “哎呀!你为什么不笑?你应当高兴才对嘛,老太太已经把她杨蛎儿给了你!”
“给了我?”程道儒眨巴着疑惑不懂的小眼睛。
“当然是给了您!”管家说,“老太太让您教她闺阁礼仪,诗词歌赋,您就能天天跟她在一起,还愁没机会……”
管家说着,做了个偷情的淫亵下流手势。
程道儒恍然大悟:“喔?对呀!在是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嘛!我才是猪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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