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4):踢老门怒救瘾君子

  周一一大早,王继禹在街道组织科雷蕾的陪同下,向向阳苑居委会出发了。边走,王继禹边听着雷蕾的介绍。

  “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啊,以前都是从棚户区的老房子里搬过来的。王科长,您也知道,棚户嘛,就是以前旧社会从四面八方逃荒到上海的难民。有的房型很小,一室户很多。吃过官司的、山上下来的比较多,动拆迁总要安排吧,就给了一个小间。人的素质都不是很高。弱势群体也比较多。”

  “贫困并不是素质不高的理由嘛。”王继禹接话道。

  “王书记,您真有水平。以后要向您多学习。您挂职的文件这两天街道党工委就会发了。”雷蕾一脸喜气。

  向阳苑居委会的会议室这时已挤满了人。当王继禹走进会场,也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招呼,也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笑脸,什么也没有。为了消弭尴尬,待王继禹坐定,雷蕾首先发言:“各位居委干部,这位是新来的书记王继禹同志。他原任区委组织部组织科副科长,分管社区党建工作。从今天起到我们向阳苑居民区来挂职一年。大家欢迎!”

  话音刚落,雷蕾带头鼓起掌来。可除了居委会主任陈建国和孟春芳、李伟芳跟着拍手外,那掌声很是零星。雷蕾赶紧补位,让这场景快些过去,“下面,请王书记讲话!”雷蕾此时,已再难开口说“大家欢迎”了。

  “各位向阳苑的党员干部们。大家好。首先,我想说的是,我以为,高传宝书记是一个好同志!”王继禹特地停顿了2秒,面带微笑地,像电风扇一样扫视着会场的每一个人。他注意到人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惊疑,便有了些信心,继续说:“我是一个典型的“三门”干部,别看我是指导社区党建的,其实对社区并不了解。挂职时间是一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我来,就是拜大家为师的。说不定啊,一年以后,高书记回来,我给他当副手也说不一定哩。”雷蕾也是一个快奔五的女干部。他对面前这个“80后”如此镇定自若的表态,投去了几分敬意,更何况她又十分了解向阳苑的基本情况。

  王继禹再往下指示:“我想,向阳苑党总支是有着优秀传统的战斗集体。我刚来,什么也不熟悉。我想先有这样两条。第一条,一切照旧,大家做,我边看边学。第二条,我请陈主任带路,从了解情况,访贫问苦开始。大家看如何?”虽然仍无掌声,但人们的面容已明显不再沮丧和铁青,陈建国则带头说“好”、“好”。人们知道,高书记的离开已是事实,最担心的是人走了,事也跟着变。王继禹的表态,让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来,这个王书记并不强势。此时,人群里有个上了年纪的人高声喊:“欢迎王书记来向阳苑指导工作!向阳苑明天会更好!”雷蕾轻声告诉王继禹:“这是物业公司经理纪传法。”王继禹诺诺点头。可回应纪传法主张的人貌似没有。

  报道会的最后一个议程,是由居委会主任陈建国简要介绍向阳苑居民区概况。

  王继禹边听边记:3512户的小区里,下岗待业人员1010人,各类持证残疾人员311人,经医学鉴定精神病患者108人,吸毒人员64人,受行拘留以上处罚的人员568人……上海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地方?这里的人都是怎么活的?这样的小区高传宝是怎么拿到先进的?

  显然,王继禹作为一个曾经的领导秘书,尽管他对社区并不了解,但他要比一般人多一个心眼。在王继禹看来,他单枪匹马来到向阳苑,又是在前任“大王”做得如此出色的情况下,或许先给后来人一个“下马威”是不可避免的。看看这迎接仪式,听听这情况汇报,王继禹心里最大的声音是“来者不善”。可究竟谁才是来者呢?!在向阳苑毕竟要待一年,这样下去日子必然难过。所以,王继禹拿定了主意,一切自然而然,就学那菩萨低眉,就顺着你看、顺着你听,看准了,听清了,就有的放矢。要是找到了要害,就一招制敌,现在不妨“让子弹飞会”。

  好吧。既然这里有那么多特殊的人群,那么多不稳定因素,不妨就从为他们服务的保安队长谈起。上任的第二天,王继禹就带着陈建国开始了走访。

  “王书记好。我叫邱善行。是这里的保安队长。”

  王继禹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总面带微笑,他对初次见面、初次谈话的人都以此示好。

  “你好啊,邱队长。你在向阳苑干了多少年了?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在向阳苑干了快8年了。是高书记一手带了我。我以前也吃过官司,二十年前和哥们几个打了一架,把人家弄得破相了。”

  王继禹的惊讶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在他看来,一个党员、一个干部如果没有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怎么可能让他随便“进门”,更何况如果再遭遇举报,则多半倾向于以“莫须有”的理由而放缓。可眼前这位保安队长居然明目张胆说自己是“山上下来”的,看来向阳苑的新鲜事还真多。王继禹毕竟是年轻的老干部。一个具备一定政治涵养的人面对此种情况,是不会脱口而出“你怎么能做保安!”的。他继续套近乎:“邱队长,我也是高书记的小徒弟啊。高书记还去过部里为我们做过报告呢。我来之前,高书记还打电话跟我说邱善行这个人有义气,可以用。你要不先说说高书记带你做社区保安的事情,让我学习下呀。”说着,王继禹掏出上衣口袋里的“中华”,给邱善行递了过去。只见邱善行的眼睛有了充血的迹象。就如同卢永祥江淮戏里唱的:提起了传宝,就如同箭穿胸膛……

  却说自从柏文龙被高传宝收拾了之后,群众都拍手叫好。特别是他过去欺压的棋牌室、发廊、足浴店都造起反来,万秉章更是把高传宝说得神乎其神,带头煽风点火,从此保护费一说在向阳苑只能在香港电影里看到了,邱善行那三个人又怕又懦,从此没了生计来源。

  这或许是好事。可也有老党员和“革命群众”找高传宝抱怨:恶霸虽然剪除,但“黄、赌、毒”的顽症却莫名地反弹起来,“澳门路”和“湿地普吉岛”的名气随着他们的服务半径越来越大,更加乌烟瘴气,向阳苑的红色意味竟然有与“红灯区”联系在一起的趋势。邱善行“四人帮”排行老二,此时再没了腔调,转而成为淫窝、赌场里的常客。吃、喝、嫖、赌、抽,天天是挥“精”如土,吞“云”吐“雾”,驰骋在“长城”内外、“大河”上下。很快,钱就靠借着用了。不能借,就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

  在经历第一场战役中,高传宝对飞来的板砖回以砸去的板砖,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体现了“用革命的两手对反革命的两手”,奠定了初步威信。根据群众的意见,他显然要把对黄赌毒的整治作为第二个大战役的主题,可他该如何是好呢?看看他的杂牌军吧。万秉章可是第一次战役的大功臣,也是最大受益者,但他不久就蜕化变质,马上转变为“被革命的对象”。而孟春芳、李伟芳,两个整天穿着深色袖套的女人虽然也使过刀子,可那只是用来吓人的,跑腿传话还行,要是硬碰硬起来,这女流之辈又能为高传宝做些什么呢?

  高传宝想到了邱善行。这个曾经与他一起上学,一起打过架的小学同学。高传宝记得有次下大雨,他独自一人躲在供销社的屋檐下,路过好多同学,他们都有油布伞,却都望了眼高传宝,而默默地走了。唯独拿着“天堂伞”的邱善行经过时,却叫上了高传宝一起回家。这是他们友谊的开始。

  高传宝是记情的人。他总想今后该有所回报。那句“别瞎混”的意味是深长的,尽管没有什么反应。他也曾经去敲过邱善行的家门,可里面从不曾有动静。这个三次进出白茅岭监狱的“皮五辣子”,在铁笼子里、监控探头下消耗了太多的光阴。他并不知道,他尽管与高传宝很少照面,但一举一动已经被高传宝盯上了。

  那天,邱善行家的房门被再次敲响。

  “嘭!嘭!嘭!”和往常一样,还是此门无人应答。不曾想,一个“天马亮蹄”!门被“蹦”地踹开了,一股狗屋里才会有的味道迎面扑来。

  走进老门,一眼便望见屋内的全景。一个折叠桌、一个钢丝床、一个旧衣柜就是这间房子的全部摆设。此时的邱善行,光着身子,一丝不挂,身子躺在冰冷的水门汀上,眼角泛出湿润的光,两道清水鼻涕把“人中”前后围堵起来。邱善行一阵恼怒,想要奋力起身,却不想原本弯曲起来的右脚没有支撑起精瘦的身体——一个滑空,惯性把脚下的瓶子踢了撞墙。瓶子里装着液体,上面插着两根管子,还有床头角落里的打火机、锡纸,这些分明就是用来飘飘欲仙的“家伙事”。

  高传宝原本想等待邱善行的第一波进攻,没想到还没有成形就已经瓦解,这是出乎他意料的。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用人民日报包裹的“长方体”,小心翼翼地向邱善行的脐下三分处抛去,正好打中邱善行那块“神秘的巨人树”,他本能地来了一计抖动。这让邱善行很是尴尬和难堪。

  高传宝调侃地说:“三毛,哪一个喊你把房子卖了的?你光屁股睡花坛吗?”

  “哪一个说我要卖房子?没这个事!”

  “罢了吧。卖大米的都看到你收人家的定金啦。妈的个逼的,你眼睛偷屎吃的吗?这个房子怎么也要三十多万,你十万块就卖了,你没见过钱啊?!”

  “不用你管!你是我老子啊!”邱善行奋力摆了一下手。

  “望望你!望望你!还是个人啊!老子姆妈断绝来往,追悼会都不要你去,快五十了,连个女人也没的。你不过啦!”

  “对,我不过了!”邱善行眼神中透露出绝望而又凶狠的神情,却始终不敢与高传宝正视。他还是试图支撑起身体,抓起床边用橡皮筋束紧腰围的短裤,努力坐到床上。

  “告诉你,三万块我已经退给人家了。你代我死了那心吧。你老子姆妈没的了,我就是你老子!先代我把毒瘾给戒了!”

  “放你妈一家子的屁!你妈的个逼的!房子是我的!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明天我照样去卖!你代我滚出去!”

  “你妈的个逼的!”高传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左右开弓两个大耳瓜子。先是右手扇,使呆头摆向左,又用左手扇,使呆头摆向右,终于在惯性的作用下,呆头一下栽倒在钢丝床上。

  随后,高传宝又老练地一把抓起邱善行的头发,以此牵引着带动整个身体拖行。接着,邱善行的呆头被压到水缸里,高传宝将水龙头旋转到最大,让含有氯气的水注直接冲刷起那呆头,像是要给可恨之人喝一碗醍醐灌顶汤。

  这碗汤可够呛!邱善行足足喝了有一刻钟。然后,他的呆头又被高传宝牵引着带动整个身体一把扔在了钢丝床上。高书记打开旧衣柜,捡了三四件衣裤,用他们做成了绳索,分别将邱善行的手脚捆绑在钢丝床的四角。此时的邱善行尽管拼命挣扎,甚至不停地大呼“救命啊!”、“高传宝杀人啦!”、“没有王法啦!”,却也无济于事。

  活干得利落。此时的高传宝已是满头大汗。他搬了张凳子,稍稍坐定,点上一支烟,尽管聆听着邱善行发出的阵阵惨叫。此时,更有不少住家的邻居探头探脑地拥挤在邱善行的门口。隔壁八十多岁的老劳模李桂芳走了进来,对传宝说:“宝宝啊,干嘛呢?”

  高传宝像看到了自家的母亲,说:“姨娘,没的事。我帮兄弟戒戒毒。你们都家去吧……”

评论
  • 太厉害了,好勤快的作者,知识量信息量很大哦


  • 我的作品《海东青之翼》已全新集录发布,希望得到各位前辈的回访支持,多谢!已赞


  •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


  • 很棒!非常有生活!好文!


    远鸿 作者

    回复 @老春: 谢谢


  •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 作者简介里排比句不错~:)


    远鸿 作者

    回复 @林继明: 谢谢老前辈的表扬。


  • 文字中彰显出博学。文章中很多东西不是常年积累,是不能这样“信手拈来”的。让我受教了,向您学习,多看书,😄


    远鸿 作者

    回复 @Henrypeng: 谢谢你


  • 内容很引人入胜,我会一直追看的:)


    远鸿 作者

    回复 @慧锦: 谢谢。


  • 拜读拜读


    远鸿 作者

    回复 @柠檬土豆: 谢谢


  • 看完再给评论😄


    远鸿 作者

    回复 @Henrypeng: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