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地方可能回不去,回不去的地方现在可能回去
也许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到这里,因为山是突兀的,云是枯糙的,连水都是死寂的。荒芜好似山野,一片绿油油的水稻田演绎了多少个春秋冬夏。满眼的水稻就是我童年最多的回忆。
我越过那堆积如山的20年长的岁月,坦然的回到了这里。开着车子,带着我的捷克丈夫和那个乳臭未干我们的爱的结晶mike来到这里。车子已经转辗了几条路,这已经不是原来的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的样子,更多了一种孤棺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之感。丈夫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眼里的景象对他来说都是惊奇的,对我的小mike也是新鲜的。但是对我来说有着五味杂陈的触动。一页页的记忆在脑海里翻起,像是经历了轮回般蹉跎。我们的车从原来的森林路蜿蜒驶入,还是一样的曲折,有些则截弯取直了,可能是这样的弯道造成了很多交通事故,原来的路很窄,只允许两辆车像恋人的接吻般亲昵擦过,现在却不需要担心这样的问题,因为现在的道路像是好久不见得远房亲戚疏远的很呢,得有原来的三倍那么宽。是因为这里经过了几任新的领导干部吗?领导造路,百姓修路,可笑的是有一条路好像是没穿完衣服的新娘,裸露的脊背还在外面,架起的立交桥就在半空横着在也无人问津了。我们也就没能享受这新路的宽敞,还是从原来的路径进去。开到小区中心,人流很大门庭若市,仿佛是换了人间,我再也记不起邻居家的小孩,再也喊不出原来的商店名,再也数不出楼的栋数。但是这是儿时的第二个家,今天我们开车回到的最初的地点是一间平房,不过是有花园的平房。我们去寻找那棵开满白色花朵的山丁子树。儿子在我怀里已经有些困意了,我的丈夫亲吻着他的脸颊。这是我最欣慰的画面,也是我觉得我向上天要的最奢侈的礼物,就是眼前这两个男人最奇迹的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现在又要一起见证我的过往。车子穿过市区中心,绕过广场,远远看过去好像已经不是原来简单的小公园而是变成了一个主题乐园,乐园的名字叫“湖中情”。我离开这么多年最大的变化就是家乡的旅游业发展的完善成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人总是矛盾的,小的时候这方土地那么荒凉落寞总盼着有一天能像大都会那样繁花,可是如今这般繁华之境真正在眼前呈现时,心里却想找寻原来的那份安逸。因为这里注入了太多陌生的元素,好多是外地来开发旅游业的或者是海外来的朋友们来休养生息。原来心理上的陌生是对自己曾经生长过的地方的最深的控诉。
开过主题公园,这里的水稻田是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原来中国面朝黄土背朝天,朝九晚五的农耕景象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的记忆很清楚,我的父母就在那个年代经历了我认为最底层的职业农民。很小的时候,这样自卑的种子就种在心头,那时被父母命令去田间地头工作,拿着小水稻苗他们开着拖拉机,将这一条水田道路碾在脚下,记忆留在心上。那是的大荒地,几百亩都会是一家人耕种,肩挑篮子,手提水桶,男人们背着喷壶,女人们站在稻田间撒化肥。农药是需要父母手工搅拌的,一袋50斤的重量,一块地可能需要十袋化肥。而一天的任务量就是这些,而且要把搅拌后的化肥亲自背到要作业的那片水稻田,近处则还好,母亲也背着去送。远处就得由父亲亲自上马。那远去的身影现在就仿佛在我眼前呈现。“轰,轰,轰,”mike被这声音弄醒,忙着问我“妈妈,这是什么东西,是我们做的飞机吗?为什么这么低飞的?”
我看着这孩子纯真的脸,感受着他幼稚问题里他世界的不可思议,告诉他“这是现代化农业,这是飞机在为水稻田喷药,水稻生病了就需要这样的医治。”
“妈妈,那我生病了,会不会有飞机给我撒药啊?”丈夫在一旁笑的开了花。
“亲爱的,这里好像美国的农场主庄园,现在每个农场主的土地是不是很多,机器工作也很先进,中国现在每年出口粮食也是有一定比例的,咱们在捷克的家里很少吃到大米,只是每年爸爸妈妈特意邮寄给我们,今年真的能吃到本地的了,还是很期待的。我们一会下车可以去农场主家参观吗?那肯定很有意思。”
我当然没有权利反对这两个男人想法,因为丈夫是在捷克研究生物技术的所以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很。没准对他的研究发明有很大启发和帮助。在开过了一栋栋农场主的宅院时,我突然感到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慌张感,一是看到这么大的变化可能原来小时候的家已经没有了踪迹。存在的最后记忆就是童年临走时的那最后一眼,也许是历史的定格。因为这时代的变化是任何事物也无法阻挡的。二是如果还在我真的难以想象它会是个什么样子。还会有原来我们的气息吗?还会有属于我们的记忆吗?
终于要驶进家里的老旧房子了,我让丈夫先慢点开。这条路好像是丢弃的孩子,可怜无助。没有人问津,也无人照看。难道是政府没有计划修建这条路,但是要是这个样子,我们还真的有可能找到家家里原来的样子。这路真的是没有修过,旁边的河坝也是长满了荒草,原来记忆力在这条河上我们邻居家的小伙伴还光着屁股嬉闹过,也曾傻傻的撒尿进去捉小鱼。有一年最危险,我们去河里游泳,以为水很浅结果一同去的三个小伙伴有一个严重受伤,我也是淹的差点出了生命危险,在那以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那我们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也是从那时再也不接触水。哪怕是很浅的水,人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觉得真是这样。可是还好,我的小mike并不怕水,我也真心的想把这件事保留在自己心中,不想那它出来打扰mike的思维方向,他的世界接触由他自己去探索,我若将我经历的自己觉得不好的经历告诉于他,并有些方向性的指引。那就是我的自私,把这个世界还给下一代。无论是我的mike,还是人类的下一代都应该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我们经历的过往要如实的展现给他们,评定与赏析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所以今天在领mike看我的人生时,我还是有些慌张的。这条路另一侧原来是开满野花的水道。现在也没有一朵花了。终于到了房子前,原来低低矮矮的邻里房子都挨着,现在的季节正是花开满园的时节,我们把车停在房子附近十米远的地方,我把mike抱下来。他三岁的样子,下了车就往小院里跑。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是五岁也是放了幼儿园就急着往家跑的身影。这个小的生命今天又要延续我的生命了。心理有一些高兴和欣慰。“mike,慢点。这里已经不是妈妈的家了。我们不能冒然进去,站在铁大门后面的小mike眼睛望着我。好像是在请求,他的心思被丈夫看了出来。他一把抱起他,让他透过栅栏试探着往里面看。我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嗅到了山丁子的香气,还是淡雅的很。围栏之上它的枝条已经比当年还要萧条的很多,应该是没有什么人在来这里住了吧。所以植物也厌倦了这样的沉寂,欺凌了很多。但是开出来的花朵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与素雅,即使枝条枯瘦,但是要是结花骨朵定是让它每一朵都开的精彩。儿子也惊奇的发现这棵开满了白色花朵的树,跳着叫着要我们摘花朵给他,我硬生生拒绝了。它可能独自在这里艰苦的养活很多的花蕊了,像妈妈一样艰劳,如果他的儿女们再被我们这样的戏谑心态采摘,对它岂不是一种伤害。Mike听出我的意思,但还是要爸爸把他抱起来接近那棵树,我有些恼火。Mike 却做出了让我们敬畏的一个行为,他凑近花蕊亲了亲花朵,像是悄悄话似的在那里讲了5秒钟。我们不知道孩子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想那是他和山丁子之间的秘密。就由他珍藏吧。
我和丈夫牵着mike的小手来到大门前,铁门已经生锈了,而且门早已歪了身子,原来木桩立的门柱早已腐烂,底下的寄生虫们受了好多的福利,在无情欢愉的啃食了木桩后,它们疯狂的占据了领地。也就导致门柱倾斜成一道歪斜的门。“当当当,”摇摇晃晃的门着实有些担心。再敲,没有人回应。忽然晃过一丝感觉,似乎这一切都变化了,又似乎什么都什么都没有变。我们向屋里招呼“有人么?有人么?”可是喊完后心里有虚,我们应该怎么和他们说,说什么?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还能让我们进去吗?会不会变得更糟糕或是更美好。这些在我的脑海里闪过。只见一位年轻的姑娘踉踉跄跄的走出来,那姑娘远看生猛的很。衣衫褴褛的样子,灰头土脸。手里拿着大葱嚼的来劲的很。左手拿着碗,右手拿着葱不时往左手的碗里沾着浆料。明显吃葱时将浆料撒在袖口上,只见姑娘毫不顾及像汉子一样,管起袖口将掉落的酱用力吸到嘴里吃掉。倚在开了屋里的门冲着我们喊“什么事?
丈夫机智得很“我们是来这里开发项目的,需要做个调查。只需要几分钟,希望你们能让我们进去。”那姑娘有些怀疑,但看我们也都是没有威胁性的。随后叫我们进来,踏进房间的第一步就让我唏嘘不已,整个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连家具的位置都是如出一辙的相似,只是家电稍微还了一下。最记忆的是挂在墙上的那副毛主席像,那是老爸心理的人物。当年搬家就没有动,一直挂在电视后的那面墙上。当时老爸就是要我们记住而且做什么事都是有人在看的。所以小的时候偷看电视,一抬头看见毛主席睁着眼睛看自己就再也不敢打开电视了。“你们这样是从哪里来?”女孩问我们,看到丈夫还是个外国人更是好奇的问上一些,不屑的眼神望着我一番打量。“我们在国外回来。”
“你们要调查什么?调查完了,记得给我们写上贫困证明。”
“你们现在还需要国家补助吗?现在你不上学吗?”
“上学?早不上了,我是嫁到这边的,原来听说这边农业发达所以就来这边了。”
“没有想过离开吗?这个环境你这个年龄也太可惜了。”
“我姐姐去外面打工了,技术活很挣钱的,不是现在国外都要什么高级技术工人吗?我弟弟在读清华大学,我害怕到外面去竞争,就和父母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嫁到了远隔家乡千山万水的这里。”
“后悔吗?”
“没什么的,无欲无求啊,也不用担心什么?我弟弟以后能扬眉吐气,我就省了担心家里。再说我的孩子也得照顾。”
“你都有孩子了?”
“恩,不过比你的孩子小点。这个姑娘都可以做我的下一辈人了,结果她的孩子和我的mike差不多大。”女孩抱过儿子亲了一口。
“没你们的孩子金贵,我们也养不起,以后就在这里小学读书就好了,能考出去就供。考不出去就回来务农呗。”
我感到凉意,难道走不出屋子的人的视野就屋子头顶上的天空一样大吗?这个地方,我走后离开了很多人,死去了很多人,毁了很多家庭,许多“坚持”的人在这里藏入黄土。可是还是有那么多新的人继续扮演不必要的悲剧。还有许多不必要的浪费,生命,经历,情感,财富,甚至是欢笑和泪水。
让我想到了巴金先生的“长宜子孙”,上一代如果留下的是带给下一代的毁灭。那我们宁可相信上一代人什么也别留下,该带走入土的都长眠于地下吧。如果能给下一代带来新生的,即使是命运的改革也要努力试一试。在这件老屋里,后院已经少了当年的蔬菜院的缤纷,取而代之的是破旧的杂物陈列,我很理解自己对这一画面的感受。却难理解这里人生的写意。
丈夫看到木然的我,觉得无言以对。从兜里拿出了一张明信片,是我的联系方式。给了女孩,这个地方有一个学校。
我们踏出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也关上了所有的记忆,我望着园子里的那颗山丁子树。它奋力的外长,即使束缚就在它身边,它的脑袋却向着太阳张望。想当年的那个小丫头一样。
别了,我一点也不想感伤,这是该出现的。
女孩开门送走了我们,站的笔挺,目光坚定,紧握着那张命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