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寻行迹

  何处寻行迹

  ————韦应物·《寄全椒山中道士》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

  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韦应物 《寄全椒山中道士》

  一个优秀的诗人,除了在遣词造句、声韵格律方面要胜人一筹外,还需要丰富的生活历练,以及宽广的胸襟视野。不过若想成为众多优秀诗人中的顶尖者,仅仅具备这些能力,依然还是远远不够的。诗写到高处,决定高下的微妙因素,则是诗人在精神境界的修为。比如南朝诗歌,辞藻声律无不穷极,结果只流于轻浮华靡。魏晋诗歌,慷慨激昂意气风发,但余韵不足,则又徒显空洞勉强。

  这种精神上的修为是非常微妙的,可遇而不可求。对于韦应物来说,被迫辞去洛阳丞一职,固然是生命中一个重要的打击,但同时也是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转折。

  在此之前,韦应物的诗作中充满着慷慨为国的昂扬意气,或是言志遣怀,或是批判时弊,或是悲天悯人,“酒酣拔剑舞”,“驱马涉大河”。走的依然是豪情激昂的路子,可惜盛唐不在,这种底气不足的激昂掩饰不住诗人的无奈,无法和韦应物的精神丝丝入扣,所以这段时间的诗作只能算的上勉强合格。

  到大历中再度出任京兆府功曹、滁州刺史时,韦应物的心态已经没有了冒进和骄躁。洗尽铅华之后,文笔中自然而然的有了高古的气貌,冲淡宁静,“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清雅闲适,在唐朝诗坛巨星云集中,自成一家。诗歌至此,方为大成。

  有意思的是,反观韦应物的成长历程,无意间深合道家“福之祸所依,祸兮福所至”之旨。道家讲究精、气、神,似乎这正是韦应物的成功法门。而《寄全椒山中道士》一诗,恰恰是窥探韦应物精、气、神的最佳途径。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交代了作诗的起因。一个“冷”字,即说明了天气的寒冷,同时也暗含着人情冷暖。韦应物官虽不大,但官场混浊,自然免不了那套迎奉拍马、繁文缛节。对于明知无力改变现状的诗人来说,身边的人情往来,肯定没有和仙风道骨的山中客的交往来的自然、随意。于是才会有“忽念”一说。而因为想念,意到笔到,随性而至,可见韦应物的从容、洒脱。

  三四两句,是诗人所想所念。道士这个时候该是去深涧底砍柴去了吧,归来后,且一定是建灶围火煮白石。——煮白石是道家炼精化气的重要功法。即择日将薤白、黑芝麻、白蜜、山泉水和白石英同锅煎煮。同时煮白石也是超凡入圣的代名词,晋朝葛洪《神仙传》曾有云:“白石先生者,中黄丈人弟子也,尝煮白石为粮,因就白石山居,时人故号曰白石先生。”深秋时节,去涧底砍柴已非一般人所为,煮白石又给友人涂抹了一层仙气神彩。整首诗,从这两句开始,便脱离了一般的人间俗趣。

  韦应物对朋友生活的向往,是油然而生的。“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这种希望能携酒探望的心情,没有丝毫刻意,很是自然。行动随着感情起落,无需蓄意拜访,当然更有别于有事时临时寻找。仿佛云卷云舒,雨恨云愁,抒发的是心曲,解放的是行迹。

  诗歌行文至此,已经别有洞天了。韦应物和山中道人脱俗恬淡,却分外真挚的感情,成功的冲散了诗歌刚开始时,韦应物那隐隐约约的愤懑之气。也超越了由人为行为引发的,画地为牢似的“雅”“俗”境界。但是精气虽合一了,可以依旧有所持,感情的抒发,依然有迹可循,离浑然天成,尚有一步之遥。

  而这看似无法跨越的一步之遥,就是由最后一句完成了。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唐宋诗举要》称之为“一片神行”。苏轼曾力赞此句,效仿赋诗云“寄语庵中人,飞空本无迹”。却被施补华斥责曰:“东坡刻意学之而终不似。盖东坡用力,韦公不用力;东坡尚意,韦公不尚意。微妙之旨也。”确实一针见血。“落叶满空山”两句,是一种把诗意归付天地自然的笔法。杨子有哭歧路亡羊的故事。世上本没有路,人为方便而造之,按人的意图,沿路寻找,就会陷入一个接一个的岔路上不知所措。道人的修行,随遇而安,见山住山,见水止水,哪里有路?韦应物不去找寻,融天地自然为一炉,情意到了即可。不是不用力,而是把笔力托付给造化,诗即使是天地,天地即使诗,了无痕迹却充塞荡漾。学无可学。

  “静中念虑澄清,见心之真体;闲中气象从容,识心之真机;淡中意趣冲夷,得心之真味。”正是韦应物的真实写照。

评论
  • 作品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指点我的作品《小城故事》


  •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 情深句美意境幽,已点好评!欢迎关注愚作《天云诗钞》及《天云诗钞》(第二辑)。梦中神话,与你万世相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