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搬家会让人的神经绷起来，但尹默却是兴奋的。他不必挂念某些可能遗漏了的东西，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去，他是主动离弃，又不是被驱逐出来的。这炎炎夏日，尹默本只需拖个肉体就行了，而且他相信只要把那坨肉拖出去，精神也会跟着拖出去。但他还是不愿意舍弃墙上新挂的字帖，那可是长辈要让他“雅存”的东西，另外就是几张揉皱了的照片。就在跨出门口那一刻，什么东西刺了他，他的中指和无名指跟着抖动了一下。他转过头来，仔细审视着每个角落。从床头到书桌再到墙壁，到窗帘再到玻璃。他的视线又迅疾地返了回去，在玻璃与窗帘的夹缝中，有一盆仙人掌。

　　那是一小盆仙人掌，买水仙的时候老板给搭的。如今，水仙花期已过，仙人掌依然健在。他突然想到买来水仙的时候，他把仙人掌往阳台顺手一扔，白日里，暗夜里都不曾顾及。倒是水仙还得天天忙着换水。这样想来，仿佛是仙人掌受了太多的委屈了。他便生了要补偿的心，还是带上它吧。

　　来到了“新家”，一个人空落落的。他可以尽情地走动，把脚垫起又放下，小跺几下，楼下的人也不会来找。每到一处，他总是要到窗口凝望一番。那三角形的小房子依然静穆，就在那片蒿草地上，一群白鸽时而升腾，时而滑翔着落定，还有那咕咕声声。他忽然想到瓦莱里的诗歌：“这片平静的屋顶有白鸽在荡漾”。他只是没有比瓦莱里站得高而已，屋顶只是换做了蒿草地而已。他一时间迷恋起这景象，蒿草地化成了一汪水，白鸽们轻点着水在皋翔，斜阳穿过叶丛，洒在水面上，涣散开来，扑朔又迷离。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就那么倚着，任凭风吹着面颊。

　　尹默坐在沙发上。看看自己的房间，又看看隔壁的房间，似乎门是没有锁上的。他想到了上回那电话里传来的音，他开始根据那清朗、柔媚以及其他一些更细腻的音质来构筑那个女人的形象。他几乎把最美的特征全加在那个女人的身上，他也几乎把最丑的特征全加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可无论美的也罢，丑的也罢，他还是不能构筑起一个完整的形象来。自然，他还想了其他许多，歪到一边去了。

　　那夜，他一直不安。他热切地盼望她能早回，轻推门，缓缓走进来。他想在他她回来的时候，礼貌地打个招呼，毕竟算近邻了。大半个晚上，他机械地重复着一系列相同的动作，翻身、滚动、蒙头、揉眼，折腾了大半夜，头脑虽十分清醒，身体还是感觉到累了。尹默只记得最后一次看表是三点五十二，后来的清醒还保持了一段时间，后来就睡过去了。

　　其实尹默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得睡着了。因为在后半夜的一段时间里，他听似乎听到了从浴室里传来的洗漱声，他似乎也闻到了一股清香。“现实世界怎么可能容得下这种芳香存在，一定是在梦里”，他有过这么一念，便转了身，不去看天上的云彩，尽情沉醉在花儿的海洋里。那双诡异的眼睛不断地远去，躺在花床上的尹默小了，越来越小，小到只剩花瓣了。可是一点渺小感也没有，一点孤独感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