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蓝苇《城市的温度》

  城市的温度

  一个城市的温度,就是一个朋友的热度。城市再大,倘若没有一个被自己称为朋友的朋友,该有多么的失落和寂寥。或许因为这点,这座城市自然会显得空洞、孤独,让人感到心头寒峭。

  大年初一,我在上海的衡山路闲逛。一个人。我习惯一个人行走。

  上海很大,从城南到城北,要坐很久的车。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我没有一个朋友。走在异地他乡的大街上,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全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只有内心熟悉的向往。我不知道,迎面走来的,和我一样是游人,还是本来就是生活在这里的“老上海”(或新上海人)?我看着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走过,或小声谈论着,或开怀欢笑着,一派很春天很明媚的样子,快乐地洋溢在这个新春佳节的街头上。那一刻,内心那颗坚硬的心,如破碎的面孔,瞬间簇簇而落,并深深地感动着。原来,我并不孤独,原来,那么多人与我同在。我与他们走在同样的大街上,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默数着同样的流逝。这是多么的好!

  此时的上海,气温很低,只有八度。我在风里穿行着,夹两襟微寒,寒气袭人,有丝丝的寒意掠过面孔,却不觉得冷,倒有几分萧条的凛然。大街两边有着高大的树木,叶子已全部落光,光秃秃的枝桠直伸向天空,衬着蓝天,像一幅美丽画卷。我向来较喜欢艺术感很强的画面,直觉得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把视野都给填满了。灰褐色的树枝很有张力,蓝色的天空作为背景,两种冷色调的搭配,在这里竟会如此的协调,真是好看!我痴迷地抬头张望,以一个很投入的姿态,心生欢喜。可以想象到盛夏时,它一定是顶着一冠葱茏婆娑的绿,微笑风中。阳光照耀下,叶子闪烁着扎眼的光,投在地上,都是连不起的点子。

  这是什么树呢?脑海里开始迅速搜索与之外形相近的树木,无奈江南与岭南的差别,也在树木中体现出来。对着眼前这些只剩下枝桠的树,请原谅我对乔木贫乏的认识,实在不知道它叫什么?一时好奇,我拉着身边走过的一位女人问:“阿姨,请问这是什么树呀?”她微笑着,操着一口柔柔的吴侬软语说:“这是法国梧桐树呀?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我们上海到处都有这树。”阿姨笑颜如花,似乎把一个春天的花全开在我眼前。那声音软软的,是上海特有的口音,也只有上海人,才能把话语说得如此轻清柔美,说得如此贴心贴肺的舒心。眼前的女人,眼前的树木,还有刚听到的话,相得益彰。吸引我的,不仅仅是她那一口糯糯的上海话,还有一个关键词:“法国梧桐树”!

  天知道我有多么的喜欢法国梧桐树!最初对它的认识是来自书本上的“梧桐树叶像手掌”。记得读小学二年级,美丽的语文老师带我们朗诵关于法桐树的课文,读到这句时,我悄悄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想象它是法桐树叶子,上面也布满密密匝匝的纹路,跟叶脉一样。细细的纹路从掌心蔓延到手掌边,如同我的思绪,伸到远方,飘到有法国梧桐树的地方。只可惜,在我生活的这座岭南小城里,以榕树、木棉树、白兰、大叶紫薇等树木居多,唯独不见法国梧桐树。于是,看法桐树就成了我未了的心愿。每每在书上看到描写它的文字,内心如同被一张小小的桨,在平静的湖面轻轻荡起水波,漾起阵阵涟漪。

  直到今天,我甚至还记得那篇课文叫做《秋天》。记忆是如此的顽固,可以把很多年牵挂着的东西牢牢拽住,偶尔的想起,竟有一丝憾意掠过心头。其实,法国梧桐树正确的名称是“三球悬铃木”,是“悬铃木科”植物。树皮灰褐色至灰白色,呈薄片状剥落。叶掌状5——7裂,叶缘有锯齿,花序头状,黄绿色。果实球形,3——6球成一串,呈刺毛状,果柄长而下垂。

  眼前,就是法国梧桐树了!

  我甚至忘了是否跟那位热情的阿姨道谢,便迫不及待地走近它,用一颗温柔的心。没有人知道这个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小秘密,多少年的期盼,竟然就是这树。

  他乡遇故知,格外亲切。我抚摸着粗壮的树身,树皮光滑,显苍白色,大片状脱落,很有质感。虽然还是新年,却依然很大气很华丽,气场跟上海女人那样,雍容华贵,可以镇住整个大上海。这就是法国梧桐树,不张扬,不喧闹,不哗然取宠,低调、质朴、务实,有着不可掩盖的气场。即使落光叶子,也有着逼人的气质。

  千言万语,都化在风中,整个世界很静,静得似乎只听得见岁月流走的声音。多少年了吧,法桐树就这样迎着风顶着雨,走过春夏与秋冬。此刻,我不言,它不语,只有彼此久久的沉思。与法桐树,甚至达到了“相看两不厌”的欢喜!

  我沿着衡山路慢慢地走,再走过思南路和武康路,沿路与一棵棵法桐树相遇。我轻轻从它们身边走过,默默地想着关于这座城市、关于法桐树、关于这个季节的故事。

  第二天,乘坐115路公交车去同济大学。公交车向前行驶着,一站又一站,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快快往后退,却依然能清楚看到满街的法桐树,它们立在寒冷的春节里,光着枝头,暗暗积攒所有的力量,只待春天一到,迸发所有的生命力,向我们展示枝叶繁茂的蓬勃,又如往昔一样,把整座城市荫盖住,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因为听错了车上的语音提示,我提前下车了。走了十多米,公交车司机按着喇叭,示意让我上车,我漠然看着他,不知所措。司机把车缓缓驶到我旁边,冲着我大声说:“这里离同济大学还有两个站,走路挺远的,你上车吧!”语气不容迟疑,我快速跳上车。

  多温暖的话语!也许这是他日常工作中一个习惯而善意的提醒,在我看来,却是如此的难忘,内心旋即涌出暖暖的感动,如春天里的暖阳,温暖着我以后的每一个日子。

  突然在想,那位阿姨、公交司机、法国梧桐树,不正是我在上海的朋友么?!他们友善、热情、亲切,就像是我生活中的朋友呀!我们追寻一些纯真、快乐的友情,原来,在上海是触手可及的;原来,上海于你、于我,都是有温度,都是温暖的。或许,只是一句话,一个微笑,一处景物,甚至一个名字,都会撩拨内心感动的弦,弹奏一曲动人乐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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