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风露立中宵

  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

  已是深秋,站在太阳底下,早就不那么温暖。透过大门,看到坡下的黄河,依旧那么缓慢地流着,浑浊的河水稍微有所清澈。河对面,远处是群山,在午后的阳光下,雾蒙蒙的,每次看到,心底就有一种开阔。山下面,一条线走过,那就是塬了,像老家的水平梯田。记得那年去白鹿原,从西安市区出发,远远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条线。

  伊在那边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我的心也在慢慢地盛开着。这种心像花一样开放的感觉,只有一次体验过。那是给学生讲课,连讲五天。那一届学生水平较高,我发挥得很好,看着学生的眼睛,我的激情就喷发出来,整个人就不见了,似乎只有心在跳。讲到最后一天的傍晚,我在讲台上,整个人都有点飘,觉得自己像一朵花,不,就是一朵花,在那里慢慢地盛开,一片,一片……,多么灿烂,连自己都陶醉了!

  鲁迅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可人生像花,很快就败了。就怕的是得一知己,并没有时间让你“以同怀视之”。伊说,人生如梦,找见了又不见了,而且害怕找见,更喜欢游荡着。是呀,游荡是一种最好的状态。虽然,它很苦涩。

  一片黄叶掉下来,摇摇摆摆,就掉到了我身上,那么黄且脆,我都不忍心动它。而一位打扫卫生的中年妇女总在我身边绕来绕去。伊也在那边走来走去,信号很不好,时不时就断了。伊说,在公园散步,下午的阳光很好,就是有点冷。我看着西下的太阳,黄黄的,说,我这里也一样。

  好在广场很大,我就这样走来走去,伊在那边走来走去,听得见人声,偶尔很嘈杂,偶尔几不可闻。伊说着伊的苦闷,伊的笑声似乎又在否定着,伊的苦闷于是有了一层金黄色。伊是一个很怪的人,我却喜欢伊的怪,以至于不觉得其怪。

  一阵风过,黄叶纷纷而下,一片花飞减却春,花飘万点正愁人,那这纷纷而下的秋叶,又在说什么呢?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林黛玉为什么有葬花吟?她为什么要焚诗稿,又为什么“迷本性”?一位海外作家说,曹雪芹不会编造焚诗稿这样的“戏”。我未知她为什么那么决断。

  伊说太阳下去了。哦,天冷了,那就回屋去吧。

  伊无语。想起曾问过伊,在做什么。伊说,刚下课,无处可去,在街上晒太阳。

  二

  下雪了,窗子越来越明亮。

  电脑里放着秦腔CD。我现在越来越喜欢秦腔了,平居在家,都要有秦之声。似乎只有秦腔才能舒缓我内心的强大压力。

  繁重的课总算歇几天了,过两天又是连续上课,想起来真如魔鬼一般。人活着怎么越来越无聊,而寂寞。于是想给朋友打个电话,却发现没有几个可以打电话的人。坐在书房电脑前,想写点文字,冷,冷得双腿发麻,也就没有了写作的欲望。而且文字多么苍白,怎么能表达清楚自己的幽微心思?

  每想起与伊的交往,心总是会飞起来。我写过一片文章:一座城市的记忆。一座城市因伊而让人牵肠挂肚。我们一起去的城墙,城墙上的落日,都在心之底显影。没有你的日子,我又如何去登上那颓圯的城头?我怎能经得起那一段生命之轻?

  你幽暗的眼神似乎永远是我的痛,我一生再不会走出那幽暗。那天,当你进来坐在我的对面,咖啡馆里的我一下子迷茫。那一刻,我发现,你是我浪迹天涯的人,蜡炬成灰泪始干,一寸相思一寸灰。那一刻,我似乎到了童话世界,不知道人世的磨难与辛酸。我有的只是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可能“月满西楼”也就如此吧?

  但现实是如此残酷,这一切仅是一个梦而已。我知道,我的命没有如此福分,我的轻薄承载不起你的美丽与幸福。就如此刻房间的冷,通过大腿在提醒我一样。

  那间房子那么老而寒冷,你夜夜在那里读书、休息,真令人的心疼而凉。不过,那个老巷子真如一段老时光,留下我们的思念。

  你说你喜欢下雪,可下雪的日子天就冷了。

  不过,下雪的日子,天也白了,人的心情似乎也要好一些呢!

  三

  冬日的太阳,红红的,挂在黄河那边山头。

  马路上,车来车往,司马迁说,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漫步在人行道,天并不冷,毕竟有太阳,虽然是夕阳。身旁是建筑工地,好象是家属楼。这时候,工地很大,工人却几乎看不见。这里几年前,还是农家,我有时候还跑这里打牛奶。那家养着十头奶牛,夫妻两人都很好,他们的牛奶很少添水,喝了还上火。现在不知他们到哪儿去了?现代化就是如此残酷,土地都成为了富人的天堂。

  马路上的柳树,叶都掉光了,光秃秃的,很荒凉。看山头的夕阳,红红的,正在一点一点的下降。我不由静静地看着,她就那么一点一点的没有了。红红的,就没有了。难道她真落在山那边?小时候,就想,是不是掉到山那边的人家里了。那家人晚上再不需要挂灯笼了。

  夕阳一下去,天边的红云也很快就消失了。天,一下子暗了。

  可等待的人,还不见踪影。大学时候,看《等待戈多》,贝克特的,看舞台上几个人,百无聊赖地等一个叫戈多的人,等得观众都快走完了,但那个叫戈多的人,却一直没有来。

  好多人就嘘,很失望。

  多年后,我才理解了它的伟大。

  黄河静静地流着,流得无声,流得苍凉。在黄河边度过了二十年,二十年,一段很长的岁月,白驹过隙,却很快。大学时期,和同学们来这里野炊,那时候的黄河边,非常原始,河滩很长很长,长得让人不想离开。李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我一直没有感觉到黄河是从天上来的,可能这就是凡人与天才的区别。可李太白的这句诗却温暖了我的心,温暖了半辈子。

  现在的黄河边,已经大变了样。北滨河路从这里而过,虽然留了很多绿化带,但路上的车太多,又太快,去黄河边的次数就少了。只有在夏天,我们来的才多一点。其实,我的单位就在黄河边。站在我家阳台,看见的也就是黄河,梦中听到的也是黄河的声音,那么浑厚,那么多情。

  只是冬天,我们来的很少,路上的车太快,河边也变得很寂寞荒凉。夏天,就不一样了,会有很多茶摊,几个朋友坐在那里闲谈,沐浴着阳光,看黄河东去,说历史风云,叹人世苍凉,总是喝很长很长时间,一直到月印黄河,话寡人淡。想年轻的时候,是坐不了这么长时间的,看来真的老了。人,老起来怎么这么快?

  附身静静地看着黄河,秋天的黄河,水清澈了,水也少了,有些地方甚至可以露出沙洲,白白的石头。黄河也老了吗?有野鸭在河里游动,那么怡然,那么舒适。我投下一颗石子,它们扑腾腾地飞走了。哦,它们原来可以飞这么高?

  车一辆辆地过去了。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我喜欢的作家哈金写过一部长篇小说《等待》,等待,会有什么结果呢?要么空等,要么等到了。空等,也有空等的情趣;等到了,伊人的出现,就如黑夜里的昙花一现,留下无情的深情,留下醉人的唇痕,留下空白的一段时光,留下心底的无聊,在那黄河之滨的风中,寂寞地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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