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刚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包装，里面是白色粉末。

　　“我操，这就是我要的三步倒？”杨刚戴上胶皮手套，把白色粉末倒在面包片上，用奶油均匀涂抹。

　　为了这三袋三步倒，杨刚绕着成都市区跑了一圈。最早他傻乎乎地去药店问，有没有耗子药。药店说，我们只卖人吃的药，你去兽医站问问吧。杨刚又急冲冲转了三趟公交赶到兽医站。兽医站的秃头医生义正言辞的告诉他：耗子药国家明令禁止不能公开出售。杨刚觉得自己撞到枪眼上了，哦了一声转身想走，秃头医生又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叠文件。名字长的吓人：《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非法制造、买卖、运输、储存毒鼠强等禁用剧毒化学品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秃头医生一个字一个字把题目读完，严肃地说，你可知道，你公开购买毒鼠强，也就是三步倒，是犯法的？杨刚一愣，摇摇头又点点头。秃头医生见他思想觉悟还不够，于是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翻着几十页的文件一条一条的给他讲。当讲到买卖毒鼠强那一条的时候，秃头医生停顿了一下，提高了声音说，看看，看看，我今天要是卖给你三步倒，我也三步倒了。这可是犯法的。秃头医生说完，不住地摇头，然后看着杨刚，等待他的回应。杨刚被思想教育了3个小时，彻底崩溃了，连说，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一边说，一边起身倒着退出去。刚走到门口，秃头医生又叫住他。杨刚无奈的回头，一脸苦相央求说，我不买了，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谁知秃头医生居然从后院抱出一只猫，慈眉善目地说，小伙子，家里有耗子，别用什么三步倒了，给，叔叔送你一只猫吧。杨刚一听到猫叫，吓得浑身发抖，拔腿就跑了。

　　足足跑了一千米，穿过马路，走过天桥，过了百货商场，又转了一条小吃街，杨刚这才停下来，喘着粗气休息。回想刚才那一幕，杨刚不禁哧哧笑出声来。他越想越觉得好笑，越想越觉得荒谬。

　　“我买三步倒，就是要杀死一只猫啊。”杨刚自语着，天光都暗了。

　　2

　　三步倒是从在李家庄菜市场一个摆地摊的瞎子老头那里买的。5块钱一包。那是在杨刚跑遍了农药店，杂货店一无所获之后，偶然间遇到的。杨刚找累了，憋着上厕所，摸了很久，终于摸到菜市场的公厕。从厕所出来，一拐角，一个巨大的木牌子靠在厕所墙边。上面写着：“专卖三步倒”，下面挂着几只死老鼠标本，硕大无比。猛一看叫人吓一跳。杨刚欣喜若狂，俯身问那老头，“这三步倒，毒性怎么样？” 老头正襟危坐，佛祖一样，微微一笑，说，“人吃一包就死，爱恨情愁身后无人知；鼠尝一口即倒，纷纷扰扰了断静悄悄。”杨刚听了哈哈大笑，想这卖耗子药的还有一套文雅的词，整的跟《红楼梦》似的。他小心俯下身子，轻轻问，“我要杀死一只猫，用多大的量？” 瞎子老头用手摸到一小袋，用手指掐到二分之一处，冷静地说，“半包足矣。”

　　杨刚一下子买了三包。他低头又倒了一些在面包片上，他嫌半包不保险，把剩下的统统倒下去，薄薄的面包片被涂了厚厚一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杨刚专门买了鱼子酱涂在三步倒表面。还买了猫最爱吃的猪肝，剁碎了分洒，然后卷成一卷，大功告成。

　　闻上去我都想吃。一定能引诱那只猫。只要它禁不住诱惑尝一口，哈哈，今晚就是它的死期。杨刚一边得意的想，一边轻轻走向阳台。

　　那只猫就在那里。是的。它就弓着身子站在邻居阳台的墙沿上。在这个平静的夜晚，月光温柔如水，那只猫居然也一反常态的安详。

　　杨刚有些不忍心。他觉得杀死一只猫，而且是谋杀一只猫，是一件多么残忍卑鄙的事。

　　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邻居的主人回来了。猫听到了主人用钥匙开门锁的声音，它一下子兴奋起来。它跳到晾衣杆上，又落到阳台门前，撕心裂肺的叫起来。狗日的！那只猫又开始无休止地叫了，杨刚的火气蹭地窜上来，他把身子探到外面，右手轻轻一挥，面包片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准确落在阳台的玻璃桌上。

　　“你他妈的叫！你这只疯猫。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了！你还叫！”

　　杨刚在心里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拍拍手，如释重负。

　　3

　　一年前，杨刚在这个名叫“幸福花园”的高档小区租了一套房子。三楼，光线充足，通风顺畅。他一个人住，虽然寂寞了点，但总归是安静宜人，可以沉下心写他的网络小说。是的，他就是这样码字为生。

　　八个月前，隔壁搬来一户新人，是个20多岁的女孩，长发披肩，看起来温柔可人。在她入住第二天，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只波斯猫。那猫奇丑无比，脸上有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嘴角溃烂，耳朵里藏污纳垢。毛色黯淡无光，是那种洗不干净的粗糙的白。永远都是弓着腰，瘦骨嶙峋。最受不了的就是，它无时无刻不在叫。它弓着腰站在阳台的墙沿上声嘶力竭的叫。像是婴儿哭，带着凌厉阴森的发霉味道。音调时高时低，高音处声带撕扯，像是一根针扎进了嗓子眼；低音处呜咽哀鸣，仿佛在吃着什么腐肉。它从来都没有安静的时候。饿了疯狂地、祈求地叫；吃饱了就轻声地、娇嗔地叫；寂寞了，就以固定频率寻找似的呼喊着叫；发情最可怕，掏心掏肺、欲火焚身地叫。叫得你心慌失眠，坐立不安。

　　自从邻居家养了这只猫，杨刚就没睡过安稳觉。猫整夜整夜的叫，叫得撕心裂肺，叫得天荒地老。杨刚翻来覆去，根本没法睡着。好不容易捱到没声音了，以为可以做个好梦了，刚一闭眼，那猫就又开始叫了。而且越叫越惨痛，越叫声调越高。杨刚暗自里吼了一声，操。抄起扫帚，兴冲冲走到阳台，见那只丑猫居然跳到他家的阳台上，卧在垃圾桶里冲他叫。他一扫帚打过去，那猫用力蹬翻垃圾桶，腾挪跳跃，轻盈矫健，一下子飞到了墙沿上，对着它怒目凶光，穷凶极恶地叫。杨刚挥着扫帚直直向猫砸去，那猫一个闪身，侧着飞回了自家阳台的窗沿，继续对它叫，而且变换着节奏地叫。杨刚索性操起球鞋去扔它。猫不紧不慢，待到鞋飞过来，它自信地退了一步，鞋落在地上，它依然淡定地站在墙沿上，不知疲倦，得意洋洋地冲他叫。

　　杨刚被那只猫折腾得神经衰弱，无精打采，马上就要逼疯了。在那个晴朗的早晨，他终于见到了女主人。彼时，她正穿着一袭连衣长裙晾衣服。那只猫就依偎在她脚跟，轻声的温柔的叫着。

　　“你好，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件事？”杨刚走到墙边。

　　“你说吧。”女主人已经晾好了内衣，鲜红色的，在阳光下充满诱惑。

　　“你家的猫，一直在叫，叫得我都快疯了。”杨刚的抱怨汹涌而出。

　　“哦？不会吧？它很乖的啊……”那只猫好像回应似的，跳到主人怀里来回蹭。

　　“你为什么总把它关在外面呢？你夜里没听到它一直在撕心裂肺的叫吗？”杨刚瞪大了眼睛，大手挥舞，时刻要打起架来。

　　“那是它在和我聊天呢！”女主人低下头，不紧不慢地说

　　“你夜里都不睡觉的！我劝你把你的猫给关好！别再让它乱叫了！”杨刚被女主人那一副傲慢的表情气疯了。此刻，她正低头坐在椅子上，喂猫咪吃面包片。一副人猫含情脉脉的样子。

　　“你有睡的自由，猫也有叫的自由。我也有和猫聊天的自由。”她连头都没有抬。一脸温情的抚摸着猫纤细的身躯，猫眯着眼睛，完全放松了舒展开来趴在它怀里，一幅孩子依偎妈妈的模样。

　　“操，神经病！”说完，杨刚摔门回到浴室。

　　“我要杀死那只猫！”杨刚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握紧拳头，一拳砸在浴室的镜子上，瞬间支离破碎。他张大嘴巴，呼呼喘着粗气，双手青筋暴涨，费力撑在梳妆台上。镜的碎片落在水中，映出他狰狞扭曲的脸。

　　打开水，把头埋进去。三十秒过后，杨刚清醒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杨刚展开了和猫的斗争。他起初采取自我让步的方法，戴着耳塞睡觉，听着音乐工作。这种方法在刚开始的几天起到了良好的效果。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人总不可能天天戴着耳塞吧。何况，我为什么要戴耳塞，凭什么是我逆来顺受啊？因为一只猫搞的我耳膜损伤，耳压失衡，岂不是太窝囊了。

　　“我要杀死那只猫！”杨刚一听到那只猫的叫声就开始神经过敏，怒火中烧。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就是安静地听它叫，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咆哮着我要杀死那只猫，寻一根扫帚到阳台朝猫死命砸去。

　　终于有一天夜里，杨刚被折磨的几近崩溃，他冲到阳台上，发誓把猫抓住活剥了。打开灯，却看到女主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只裹着一身黑白相间的连衣裙。桌上有几层面包片，一瓶伏特加烈酒。猫就趴在墙沿上冲着她，也冲着夜晚荒芜的天空叫。

　　不知为何，杨刚的火气消了一大半。他看到女主人左手拿着面包片，轻轻递到嘴里，有味道没味道的嚼着，眼角的泪默默的就流出来，随即引颈喝下一大杯伏特加，喝完以后紧闭双眼，旋即呜呜地哭起来。

　　猫也对着她叫。好像安慰似的絮絮不止。

　　“我的猫又吵到你了？”女主人瞥见了杨刚

　　“是的。今晚比以往更吵。还夹杂了哭声。我以为是猫在哭。没想到是你。”杨刚本想把积蓄了几个月的抱怨和恨之入骨的痛发泄出来，却不知为何变得平和下来。

　　“除了每个月第一个周末，我夜里都没睡过。”女主人手持酒杯，优雅而伤感地轻轻摇晃着。猫的叫声也变得柔和、沙哑、疼痛，好像已全然溶在酒里。

　　“你是说你几乎每天都坐在阳台上，听猫叫？”杨刚觉得匪夷所思

　　“是啊，我睡不着。我成盒的吃安眠药也睡不着。我只有和猫聊聊天，只有它懂我。”她又独自饮尽了一杯酒，猫跳进了她的怀里，好像很有灵性似的。

　　“不过，大小姐，你失眠还是换种更健康的方式排遣痛苦吧……你不觉得因为你和猫聊天，影响了我的休息吗？”

　　“你可以搬走！”女主人把猫抱起来，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决绝冷峻起来，她把门啪的关上了。猫被她带进了屋里。

　　4

　　那真是一个怪异的女人。喜欢和猫聊天的女人。而且是喜欢和猫在阳台上彻夜聊天的女人。有那么几天，杨刚惊奇地发现没有猫叫。他便走到阳台去看。

　　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报纸，桌子山放着几层面包片，一瓶红酒。那个男人头发秃了一半，前面几乎都已经荒芜了，露出油腻的头皮，无奈只好把两边的头发往中间梳，边疆支援中央了。

　　那只猫没有在阳台上，一丁点它的踪影都没有。整个世界安详的像是坠在云朵里，软绵绵的，无限温柔。那个女主人不再是一袭慵懒的连衣裙了，那和睡衣没有区别。她换上性感的低胸衣，粉红色短裙，一袭黑丝袜。她把她散乱的没有生机的头发也扎起来了，不，是去烫了以后再扎起来。她还化了妆，涂了眼影，淡淡的口红，还有充满诱惑的月桂香水。她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与老男人杯中晃动的红酒遥相呼应。

　　她坐在男人腿上，就像是猫趴在她怀中那样甜蜜，娇嗔。两人红酒杯轻轻一碰，含情脉脉，什么也没说。男人一口饮尽，女人只用她那亮丽饱满的红唇小啜了一口，酒杯上留下一瓣淡淡的口红印。

　　“想我了吗？”女人低头问。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小猫咪。”男人刮了一下女人的鼻子

　　“骗子。”女人说

　　“怎么说话呢？”男人板起脸佯装生气

　　“女人都是傻子。甘愿受骗”女人接着说。说完，女人起身，到里屋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放在阳台的玻璃桌子上，是台历

　　“老公，你这个月一共只来了6天。”女人翻开日历，上面有六个数字，被画上了圈圈

　　“上个月是7天，你来的越来越少了，你到最后会不会永远不来了？”

　　“别闹。”

　　杨刚站在阳台的一角，晾晒的衣服挡住了他的身体。他退回房间里，洗了一个凉水澡。对着镜子说，“原来是个小三。”

　　5

　　从此，猫叫愈演愈烈，还附带着隔壁无休止的争吵，打闹。“你不爱我，你就滚……”，“你这个虚伪的老男人……”“我不是婊子……”“你不要再回来了”随后是撕心裂肺的哭，还有摔东西、砸玻璃的破碎声，听得出来，那只猫也在争吵中跳上跳下，根据吵架的节奏配合着叫，叫得比以往都丰富，比以往都刺耳。

　　“我要杀死那只猫！我要杀死那只猫！我要杀死那只猫！”

　　杨刚和猫的斗争进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紧要关头。要和那只猫背水一战了。杨刚开始构思谋杀那只猫的具体策略。

　　起初，他设想在阳台上下一个套。买一条鱼作为诱饵放在其上。只要猫禁不住诱惑过来偷吃，它脚只须那么轻轻一踩，夹子即刻反弹死命勒住猫的腿无法挣脱。“我只需用绳子将猫捆住，然后用水溺死。”

　　这样未免太残忍了一些，而且风险太大，极易被女主人发现。

　　接着，他决定从网上购买一杆气枪，亲手将猫射杀。但很快就被证明操作性不强，成本太高。最主要的是，那只猫原本就是流浪猫，野外生存能力极强，腾挪跳跃，飞檐走壁，爬墙翻窗，相当轻盈娴熟。而杨刚还要为此苦练射击。这对于近视300度的他来说，确实有些困难。

　　杀人于无形，莫过于投毒。

　　“毒鼠强：又名没鼠命，四二四，三步倒，闻到死，化学名：四亚甲基二砜四胺 是一种无味、无臭、有剧毒的粉状有机化合物。其毒性比氰化钾强100倍，它是可能比士的宁更强烈的痉挛剂。哺乳动物口服的LD50（半数致死剂量） 为0.10mg/kg。”

　　杨刚盯着电脑屏幕，自言自语说，就用三步倒，毒死那只猫。

　　说完，他一回头，居然在夜色里看到一双闪着绿光的眼。那只猫正跳在他的阳台上冲着他叫。

　　6

　　距离投毒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杨刚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时而停下来，悄悄探头到阳台，不敢开灯，只是听，那只猫还在。

　　他买来一扎啤酒，冰镇的，不停地喝，以掩盖内心的紧张。

　　“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谋杀啊，老天，我向你忏悔。我是忍无可忍才这样做的。”

　　“作为堂堂的男人，居然费尽心思去谋杀一只猫。你不觉得可耻吗，你不觉得你很猥琐，很残忍吗？”

　　“我也是逼不得已啊。那只猫要是不死，我也会被逼疯的。”

　　“你现在把面包片已经扔出去了，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听天由命吧。”

　　“不就是一只猫而已嘛！杀猫又不犯法，而且它也该杀啊。算是为民除害。你是正义的。杨刚，你没有什么自责的。相反，你是英雄！”

　　“不行，我得去看看它吃了没有，看看它死了没有。”

　　杨刚忐忐忑忑，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道德审判。他喝了6瓶啤酒，喝的浑身发抖，躲在被窝里，静静听外面的动静。

　　“动物中毒后兴奋跳动、惊叫、痉挛。四肢僵直”

　　他在等待那一声惨叫。有好几次，他蹑手蹑脚跑到阳台，去看猫吃了没有。昏暗中，只能看到猫那双绿色的眼发着鬼魅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光。

　　杨刚起身，冲了一个凉水澡，凌晨3点，距离投毒7个小时后，他隐约听到一声惨叫。他慌忙跑出去看，见那只猫还在。

　　他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折腾到4点钟，昏昏睡去了。

　　7

　　三天后。猫依然在。

　　杨刚却无法释然。他此刻连家都回不了。他蜷缩在天桥下，又饿又冷。

　　就在昨天，杨刚所在的小区发生了一桩凶杀案。死者就在杨刚隔壁。是那个一个月只来七次的中年男人。警察发现他时，他已经死亡两天了。而且可以初步断定，是中毒身亡。

　　杨刚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是在菜市场买鱼。他正准备把三步倒塞到鱼肚子里，进行二次革命。“估计上次面包片它没有吃。这次我换成鱼做诱饵，不信我杀不死它。”

　　新闻播完的一瞬间，杨刚猛地全身发冷，一个可怕而真实的念头涌上来，他先是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三秒以后，他完全清醒了，扔下鱼撒腿就跑。

　　“我操，那个男人误吃了投毒的面包片。是我杀了他。”

　　“我现在是杀人犯了。”

　　“上帝啊，你用不着这么惩罚我吧。我只是想杀死一只猫而已”

　　“我杀人了，我居然杀人了，我怎么能杀人呢？”

　　“不，你要冷静，这不是你的错，即使有错，也是过失杀人。”

　　“过失杀人也是杀人啊。杀人就是犯罪啊。”

　　“完了，我被一只猫害死了。”

　　“我现在是杀人犯了。我现在是杀人犯了。”

　　杨刚捶胸顿足，他实在也不肯相信命运的捉弄。他踏上了逃亡之路。

　　白天他游荡在公园和广场，靠捡拾矿泉水瓶为生。只要看到穿制服的人，哪怕只是保安，他都异常警觉，远远地撒腿就跑。夜里他睡在天桥下，身边是一群乞丐。只要有光打过来，他立马会惊醒。每当汽车呼啸而过，他总要捂住耳朵，生怕有一辆会是抓他的警车。

　　8

　　逃亡20天以后，杨刚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担惊受怕，诚惶诚恐，草木皆兵的生活了。无数次，他想自首，但是走到警局门口，他又退缩了回来。

　　反正都是要死了。自杀还是来的舒服点。

　　鬼使神差的，仿佛是命运捉弄。杨刚又走到了李家庄菜市场。那个瞎眼的老头还在。

　　“小伙子，我认识你。”瞎眼老头说。

　　杨刚盯着那三步倒看，一动不动。

　　“上次的效果怎么样？”瞎眼老头得意地说。

　　杨刚抬眼望着他，他眼珠上翻，黯然无光。杨刚顿时百感交集，泪在眼眶里打转，深呼吸，心跳加速。旋即，他平静的说：“效果不错，我再来三包。”

　　“人吃一包就死，爱恨情仇身后无人知啊。鼠尝一口即倒，纷纷扰扰了断静悄悄啊。”瞎眼老头哼唱着，弯腰摸了三包给杨刚。

　　杨刚转身要走，老头忽然叫住他，温暖地说：“放在牛奶里，死得舒服点。” 杨刚听从了瞎眼老头的建议，临死前买了一大罐纯牛奶。

　　临死前，杨刚痛哭流涕，他无法对抗命运的安排，一包三步倒，慢慢地，慢慢地放进

　　牛奶里，杨刚的手颤抖着，好几次他都想停下来，但是他没有。

　　“人吃一包就死，爱恨情仇身后无人知啊”

　　咕咚咕咚。杨刚一口气喝了半瓶，他忽然觉得胸中有一口恶气，不吐不快。

　　“我来生，要杀了那只猫。”

　　9

　　故事不应该这样结束。

　　杨刚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一个秃头，穿着白大褂。

　　“小伙子，你可真有趣。喝牛奶都会昏倒。”

　　杨刚揉揉眼，惊呼道：“我没死？”

　　秃头说：“你喝了一大罐牛奶，倒在李家庄菜市场的厕所里。”

　　杨刚定睛一看，竟然是先前教育过他的秃头医生。杨刚一下子来了亲切感，问道：“可是我放了一包三步倒在里面啊。”

　　秃头说：“那是假的。我们兽医站经常和工商局一起下乡查验假冒伪劣的三步倒。”

　　杨刚先是一愣，三秒钟以后，一个可怕而真实的念头涌上来，他一拍脑门，玩命似的跑起来。

　　跑到一家报刊亭，杨刚一扭头，看到报纸的头版《新版好奇害死猫：小三谋杀情夫》。打开报纸，上面这样写道：6月18日，我市幸福花园小区6栋三单元306发生一起谋杀案。死者顾卫东现年44岁，系一房地产老板。凶手林月是他的小三，现年22岁。4月，林月怀了顾卫东的孩子。林月提出要和顾卫东名正言顺地结婚，遭到顾卫东的拒绝。而且此后，顾卫东对林月越发冷淡。林月经常夜里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和猫相依为伴。随着矛盾的日渐加深，林月爱恨交织，冲动之下，她在顾卫东的红酒里下了“三步倒”，随后逃逸。7月10日，林月自首。本报独家采访了当事人………………

　　10

　　三个月后，杨刚的邻居又搬进一家新住户。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大约20多岁。她继续领养了那只波斯猫。

　　深夜，杨刚总能听到猫撕心裂肺的叫声。他忍无可忍地走上阳台，见女主人正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独自喝酒。女主人看见杨刚，对他说，“我在和猫聊天呢……” 杨刚忽然感觉似曾相识。旋即，他开口说：“要不要我给你讲一个关于《杀死一只猫》的故事？”

　　那个女人朝她鬼魅地笑了笑，居然忽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她那一条婀娜性感的波西尼亚裙似乎难以概括她丰腴的身材。女人走过来，忽然把一条长腿搭在阳台的栏杆上。然后，她跨了过来。是的，她跨了过来。

　　她变成了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