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弯(下)

  (下)

  阿弯一口气喝了那碗茶,“砰”的一声放到桌子上,吓了梁子他娘一跳,“你小兔崽子,跟俺家的碗有仇咋的?”

  “呵呵呵,大娘,晚上饺子够吃嘛?”阿弯看到长亭瞪了他一眼。

  “够!够!够你们吃个滚圆!哈哈哈……”梁子他娘开心啊,房子装修好了,还愁梁子再也找不着媳妇么?哈哈哈……

  “那……大娘能先盛出一晚来给红升家送去么?”

  “啥?”梁子他娘怔住了,阿弯这是闹得哪一出?

  “俺还得烧火哩……”

  “大娘,不是,俺没让你去,俺是说,俺去……”夜晚的灯光特别晦暗,却把长凌的影子拉成了直的,厨房的篝火映得他的脸红彤彤的。自己这是怎么了?

  “啊?”梁子他娘更吃惊了,火棍在灶火里捅了半截停住了。

  长亭走进来,“大娘,饺子还没熟么?”

  “熟了!这就熟了!阿弯想让俺先给他盛出一碗来,给人红升家送去……”

  “阿弯,你丢不丢人?你拿着人家的东西给人红升家送什么去?出这熊毛病干啥!”长亭狠狠将烟头扔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右脚又狠狠地碾碎了火星。

  阿弯看了看长亭,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有错么?不就是想给她送一碗饺子么?她都是快死的人了,红升还那么对她。人啊,怎么会这样呢?

  “要哭回家哭去,别在这丢人现眼!”长亭弯下腰一拳打在了阿弯的肩膀上。窝囊废!

  梁子他娘一看架势不对,“阿弯,好孩子,别哭了,咱喝醉了,别哭了,好孩子……”她扶起阿弯,像是哄着自家孩子一般,拽起身上的大襟去擦阿弯的脸。大襟上的黑灰抹到了阿弯的脸上,映着暗光,像极了小丑。

  梁子和长亭架着阿弯走了,阿弯哭了一路,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人啊,怎么会这样呢?”可谁能听懂呢?路上开着拖拉机的人回头瞧了瞧,又急匆匆地开了过去,只剩下尘土在黑暗中暴起,却什么也没有。三两个推着小车往家赶的人喊了一声,“阿弯,这是咋着了?”长亭头也没转,就应了一声,“喝醉了。”走到胡同口,背着路灯的光看不清是哪家的小孩儿,只听见奶声奶气的声音传过来,“弯伯伯怎么哭了啊?”

  夜晚的月亮焉焉地挂在东边的树梢上,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极不明亮,阿弯歪着头看了看,好像这月亮从来没有亮过。

  等梁子回到家,娘俩就开始笑个不停,仿佛梁子在相了十几次亲之后终于找上媳妇一样,他们笑得弯了腰,俨然成了俩弯人。窗外的树一动不动,连片叶子也无动于衷,只有草丛里的蛐蛐应和着屋里的笑声时不时来上几句。

  这样一个笑话被人传得再也懒得被人提起时,阿弯买了一群羊,整日地放羊。他比以前更沉默了。

  “阿弯啊,阿弯放羊呢,阿弯?”猛三儿开着车刚从县城回来,路上碰见了赶着羊群的阿弯。他摇下车窗,摘下墨镜,胳膊架在车窗框上,手里夹着烟,食指还弹了弹烟头上的烟灰。他的眼斜视着阿弯和他的羊群。

  “阿弯,你看你的羊也太不文明了,到处拉屎污染了公共环境,一点儿都不知道保护环境,哈哈哈……”说完就“咳”了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大大的唾沫。

  “阿弯,跟着我去城里吧,给人看大门也比这个强啊,阿弯……”

  “阿弯!阿弯!阿弯是你爹!”阿弯手里的长鞭子在空中甩得“啪啪”直响。

  猛三儿立刻变了脸,扔了墨镜,打开车门,跳下车来,踹开阿弯的羊,挥着拳头奔向阿弯。

  路上看热闹的人们一看架势不好,纷纷上前劝架,却个个把脸憋成了猪肝色。“猛三儿,咱别这样,都是乡里乡亲的,干啥啊这是,消消气儿,阿弯就一根筋,别跟他一般见识……”

  “阿弯,阿弯,你给我过来,别以为有别人拉着我就揍不了你!”猛三儿跳开来,挥舞着拳头,原本梳得整齐的分头凌乱着,一身杂牌西服起了很多的褶皱。

  秋风乍起,又几片树叶掉下来,没掉下来的挂在树枝上岿然不动,但它们唯一的相同之处是沾了路边的尘土,看起来很是肥厚。路边还没发黄的青草被看热闹的和拉架的人们踩来踩去,溅出了绿黄色的汁液,和着叶片上厚厚的尘土变成了粪便一样的颜色。

  阿弯不紧不慢地走着,也不回头看,径自赶着他的羊群。眼角瞥了瞥那座新坟。背影上的脖颈儿直挺挺的,手里的长鞭甩得更响了。他走进夕阳的所在,在落日的余晖中,带着秋日的凉意,伴着玉米叶的清香,越走越远。

  谁是阿弯?阿弯在哪?

  我叫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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