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梅《我曾与她有过一次殊遇》

  有人这样形容过,“整个中国全都是农村,没有城市。如果有的话,只能是上海。”

  作为中国同时也是远东第一大城市,她的清高和孤傲可见一斑。但真实的她,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冷艳颓靡和华光流彩,她隐藏起优雅繁丽的耀眼光芒和沉淀百年的逼仄风情。如一条常年经受雨水冲洗和砂石打磨的河流铺衬开来,在我眼底,在万千大众的见证下,哗哗地向前流动一刻都不停留。在浩瀚宇宙中,这条耀眼的星河像一条镶满钻石白色丝带,轻轻的连接着海洋和陆地。

  这是一座魔力与梦幻并存的城市,你可能不会喜欢她,但却很爱上她。遇见她,是我今生尤为难忘的一次殊遇。

  2013年5月,我所搭乘的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二号航站楼。独自一人推着行李,走出人声嘈杂的机场。抬起头,望向布满低垂云朵的灰色天空。人潮涌动,霓虹闪烁。陌生,恐慌,闷热奇幻,漂泊不定。种种情感蔓延,内心一片荒芜。眼前不知道该去哪里乘坐计程车,转念之后又不确定是否来到正确的地方。在内环高架中山西路旁租下一间十平米不足的房子,唯一的家具是一个占据一面墙壁的书柜。用兼职赚来的钱买书,绿色植物和生活用品。简单的装饰和布置以后,我惶恐不安地开始了我的“海漂”生活。

  白天奔波忙碌,不得空闲。路过南京西路钟爱的“lily女装”总店和洪泉路口味醇正的“cafe bene”。也只得匆匆一瞥,渴慕般地望向明净的玻璃橱窗和打发享受下午茶时光的人们。马斯洛理论把需求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和归属感,尊重和自我实现五类,并且是循序渐进的逻辑关系。这就表明,当一个人的基层需求无法得到满足之前,需索爱,安全,尊严和找到归宿是很困难的,自我实现更是几乎不存在的事情。此时连我的生理需求都频频出现状况。赤裸皮肤出现过敏,红肿。水土不服,食物难以下咽。喉咙间被一口痰堵住,吐也吐不出。夜晚入睡,壁式空调喘息颤动,窗外车流轰鸣,感觉高架桥上下随时都会有“山洪”爆发,冲破夜色,搅动人心。若是难以入眠,就在楼下24小时营业的“family”超市买一杯冰水,穿越马路,贴近绿化带行走。头顶有列车与轨道的剧烈撞击,身后呼啸而过的黑色的风和风驰电掣的车辆。若是想在一座城市安身立命,得先适应恐惧和孤独,打开耳朵倾听死亡的声音。若是想继续留在这座城市,走近和了解真实的她,得必须喜欢上这样的声音。

  两个月之后,我可以有闲暇时间乘坐轮渡观光游览。天光一色的万国式建筑和陆家嘴栉次鳞比的摩登建筑形成鲜明对比。外白渡桥建造的缘由和苏州河的悠久历史又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丝淡淡的哀愁。上海邮政博物馆格外醒目,楼顶装饰造型是一个天使手里举的是轮船,飞机,和火车。分别代表当时的三种交通方式。建筑群在变幻不定的光线下时而明媚,时而阴沉。远远望去,它们像是被遗忘在江边的贝壳和石子,等待着有缘人来与它们相识,相认。

  步行至常德路195号的艾丁顿公寓。天空忽然飘起了雨。张爱玲曾在这座装饰艺术派风格的建筑里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几部小说创作。我在缠绵的雨丝里浑身一冽,在心里默然拼接成一幅幅浓烈的水彩画。胡兰成在她门口塞下一张名片,她捡起来看清他的头衔。他一句“你长得这么高,这怎么可以?”的一句暗示性言语,她才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他们两人有了一段开出花的爱情传奇。他们短暂渡过”现世安稳“静好岁月。他开始落跑,她一路寻他到温州,送了一笔钱给他作为差旅费。她在回来的船上嚎啕大哭,心如死灰。至今仍在营业维持存活呼吸的“凯司令”和“红房子”想必是张和胡热恋时光的最好见证。梧桐雨,丁香愁。我也同样感受到了那份怅然和美丽。

  除了张爱玲以外,我还了解了见证风云变迁的人物邬达克,杜月笙,马乐,哈同等。他们在各自领域为上海做出的贡献足以证明这座城市的历史性和包容性。国际饭店,大光明电影院,诺曼底公寓,笙馆,哈同花园,马乐跑马场,孙中山故居,周公馆。“当诗歌和传说沉默的时候,建筑还在说话。”一幢幢风格迥异,历史悠久的建筑矗立在石头森林的喧嚣都市。被风雨洗礼,被树木遮挡,被识别珍藏,被人遗忘。寂静,忧郁,阴沉,晦暗,落落寡欢。它们像迟暮之人静默不语,淡泊从容。又像说书的人,娓娓道出那些悲怆,生动,苍凉,激烈,沦陷,孤绝,隔离。催人泪下,感天动地。无论在它们身上发生过什么,我始终是怀着一种敬畏和瞻仰的。上海这样一个历经铅华,又一尘不染的女子是值得人去疼惜的,爱护的。我爱上她,她由内而外散发的灵魂香气绝不仅仅于此。

  位于泰康路的田子坊是由黄永玉先生取《战国策》里记载的艺术家“天子方”一名之音所得。琳琅满目的艺术装饰品弥漫浓郁厚重的文艺气息。这里有陈逸飞等多位艺术家的工作室旧址。去过厦门的曾厝垵,北京的798,重庆的磁器口。但都无法与这里媲美。老上海的元素是一个符号,刻在画上,印在扇子上,体现在身着旗袍,眼波流转,夹着香烟,冷艳奔放的女郎身上。路过一处古董花园,里面陈设古老香烟纱老衣衫和藤萝条编制的家什。楼梯口倒置一面破旧日本tanna coffee旗,还有一双刻着对联的门框,上写:明月好同三径夜, 异花长占四时天。足见日本侵略之时,骄奢淫逸,纵情享乐的昔日场景。走得累了,歇一歇脚,折身转进一家书店。店内装饰更是耳目一新。巡视四周悬挂的摄影作品,方才了解到这家沪上有名的“汉源书店”的主人正是著名摄影家尔冬强先生。心怀侥幸地点上一杯咖啡,看上一本好书,听着天花板上砸落下来的雨声,悠然自得地渡过整个下午。晚上寻到一处叫做“camel bar”的酒吧。混迹在不同语言,不同国度的人群中盯着电视屏幕为运动健儿呐喊喝彩,喝一杯酸甜可口的莫吉托鸡尾酒,感受薄荷叶和柠檬的口味交融,中西混合的文化碰撞。

  后来去了江南古镇特色的朱家角,欧式建筑风格的泰晤士小镇,“长江门户,东海瀛洲”之称的崇明岛,上海佘山国家森林公园。我用一年时间认识她,了解她,爱上她。这是鲁迅的上海,茅盾的上海,徐志摩的上海,也是俏吟与三郎的上海,她最终无法成为我的上海。只是她站在离我很近却又很远的位置,我渴慕她,却无法将她拥有。她温暖也料峭,妩媚也刻薄,美丽也沧桑,沉静也浮华。他们说,那个在冥冥中观看人类游戏的上苍才是最淘气,故意把你渴望的东西放得得远远的来撩拨你的心。一个不曾为爱而委屈自己的人,是得不到爱的高昂回报的。我无法完全了解她,也无法完全拥有她。不过没关系,至少我做到了珍惜当下,释放自己,有条不紊地度过每一寸时光。

  离开一座城,如同与一个人告别。此刻我不会说出到煽情的话。不想作出惜别或者流露贪婪。我不是寻常男子,早习惯人情薄凉,世间冷暖。这些所谓的短暂温存只会使我轻省,软弱无力。我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即便辗转与酒店和车站。我有清醒认知,自己是为了睡觉或是换个环境睡觉。天下宴席终会终结。该留下来的自然隽永相随,要分开的必定各奔东西。说再多的话,送多少次别都是无用功。我是讨厌伤感和离别的。

  曾经十多次的飞行,每一次在夜色里走出虹桥机场乘坐计程车。高架桥上川流不息,车辆或缓慢迂回或疾速前进。城市霓虹闪烁,华灯璀璨。天空静谧,呈现蓝紫色和青灰色相互交融交替。有时我会有种错觉,我在实现基层需求之前就已经获得过归属感。2014年5月,飞机再次脱离地面。载着我离开生活了一年的城市,所有沉浮记忆涌现,上升,沉没,击落,抛下,终结。但我知道到这不是一场梦,即便现在我已经离她而去,仍然感觉我与她仿佛是昨日才结识,我们始终不曾分开。记忆里,关于她,只有遇见。

  在冷气充足,满载乘客的飞机里睡去,沉沉入睡。从心底发出一个声音,恍惚中是一首歌的旋律。是年前上映的电影《上海滩》中的插曲,一首由林苑翻唱的爵士版的《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

  “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归去的路有些黑暗

  但是让你一个人走

  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 不能分担你的忧愁----”

  作者简介:话梅。榕树下,澄文中文网作品签约,上海华文创意写作中心签约作家 。代表作短篇小说集《韶华易逝红颜老》。新书散文自传体随笔《等不到的冬天》已经出版上市,正在全国各大网上商城及新书书店热销中。网址链接:http://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book/26307943/发表过青春校园类《因为爱情》,成长疼痛类《流年 安之若素》和都市情感类《第八个情人》等三部网络长篇小说。文字清澈灵动。生活肆意向阳,宠辱不惊,不卑不亢。写作风格倾向女性主义与表现主义。喜爱的作家有:吴尔芙,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 杜拉斯,萧红,虹影 安妮宝贝。

  微信:nysxh1989

  微博:@我不是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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