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们躺在石壁上,等到我们的衣服和裤子都晒干了之后,我们就晃晃荡荡地走回家了,时不时地侧着脑袋,把耳朵里的水给跳出来,弄干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我们迎着晚霞,都各自回到了家。
我拿条凳子坐在房前,下方是熙熙攘攘的小镇,远处,巍峨的青山上夹杂着一片片竹林,其中还点缀着一点点红色的杜鹃,青山和天空的交界处,火红色的云霞,笼罩着金黄色的大地。
我俯瞰着整个小镇,静静地听知了的长鸣,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更加显得天气的闷热,虽然已经到了傍晚。
我草草地吃过晚饭,不知道是由于什么的驱使,就快步地朝下走去,我很快就到了桥上,到了桥上我才记起来没有叫上阿洁,于是也就算了,只是和小镇的人们一样,靠在桥上乘凉。
我待在桥上的一角,远远地看着桥上的人们闲谈,一点儿都没有想加入其中的意思。过了一会,老人尤亮也出现了,他在桥中央坐下,我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而是站在原地,桥上聚集了大量的人,挺着大肚子的男人也出现了,还有富贵,虽然身高还不到一米五,但是特别喜欢和人比用脚踢动原来合作社门前的两个椅子那么大的石墩子,我曾经见到过,他站在合作社的门前,放下手里正在吃饭的碗,向后退了几步,说着就跑向那个石墩子,一脚踩在上面,他收回脚的时候,只见石墩子底下又新添了痕迹,还有唠家常的妇女。
他们都在闲聊着,可是我连一句话都没有听清,我在桥上等了很久,可是郭强和阿洁适中都没有出现,我走向桥头,向郭强的家望去,他家的一块块房门都已经关上了,不过还留着一块没有合上,房屋里还亮着灯。
我不好去打扰,也并没有想打扰的意思,反而却很高兴,可以在喧闹的环境里保持安静。
时间渐渐地过去,他们还是没有出现,天也早就已经黑了,桥上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地走光了。
于是我也提起脚步回家,我走上那段小斜坡,一转眼睛,看到阿洁家的灯还都亮着,于是转过一个弯,踏上几级台阶,向阿洁的家里走去。
我悄悄地走到了阿洁房子的门口,她家的房门关着,我透过门缝向里看,阿洁的父亲——阿顺——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正好面对着我,阿洁的母亲在厨房,蹲坐在那里。
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向右一瞥,看到,在房屋另一侧的屋檐底下,挂着一件似曾相识的白裙子,虽然现在已经是夜晚,但是借着皎洁的月光,还有衣服的颜色,还是看的比较清晰。
我沿着墙根向右挪步,确实有许多衣服都晾在衣杆上,我一下就认出了那件非常显眼的白裙子,就是今天阿洁穿上的那件,我向四下里望望,看看有没有人,用手摸着白裙子,非常的柔软,我把它捧在手里,把鼻子凑上去闻,又向四下里张望,心跳加速,我又放下这条裙子,从头开始一件一件看,这里不仅仅只是阿洁一家人的,从衣服的颜色和大小就可以观察出来,我把右手“检查”过的衣服一件件拎过来放在左手上,终于找到了属于阿洁的这段衣服,对于衣服的熟悉程度就像是自己的衣服一样,一件一件地看着,熟悉的白色长裙,熟悉的短袖和裤子,接下来,一件白色的内衣内裤更是加速了我的心跳,我慌张地拿在手里,有点不知所措,激动地满怀不安,满头大汗,我不自觉得用手摸着它曲线的轮廓,它外面缝合的针线被里面紧致的棉絮绷紧,手随着它的轮廓上下游动,接着又用手掌包着它,感到一种如丝般的光滑,用手指一前一后捏着,又放开,手指能感受到被绷紧的棉花的野蛮的张力,一种想要冲破针线的冲动。
我背靠着,躺在这一堆衣服里,双手打开,也贴在衣服上,像是躺在一张温暖舒适的大床上,而这张床的不同之处并不是为了让你睡着而是为了让你苏醒。
“嘣……嘣……嘣……”三下敲门声把我惊醒,我悄悄探着脑袋,朝左边望,身子一动不动,尽量不被注意,看看是谁在敲门,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前。
他听了一下,里面什么回应也没有。“嘣……嘣……嘣……”他又继续敲门。
可是依然没有人回应,不过我看到,就在高出我头几米的地方,阿洁的房间里亮起了灯。
“阿顺。”他喊道,“开开门啊!”
屋里应该是有声音传来,可是我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清。
“阿顺,别这样。”他继续说。
可是门还是没有开,他又走开几步,“阿顺,你开开门,你先让我进去,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门依旧没开,他站在那里,在黑暗中点起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我看着他在黑暗中的影子,还有他手里燃起的香烟。
突然,他开始向我这个方向走来,我吓得把晾起的衣服紧紧地拽在手里,连动都不敢动,我看到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想着我要是被发现了应该怎么解释我现在的处境,各种想法在我的脑海里闪过,错了,这是我看到的哪本小说里写的,不是这样,根本不是,我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除了恐惧外,唯一的想法就是期望他往回走。
他一步步地靠近,我都能听到他脚步的声响,在我以为我一定会被发现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朝着窗户喊:“阿云,你快开开门。你和阿顺说,今晚我就睡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他像是听到了我的期望似的,开始往回走,停在大门口,也在期望有人能为他开门。
可是门依旧还是没开,他把眼睛贴在门上,朝里看。
“阿云,你要是不开门,今晚我就没有地方睡了。”他继续说道。
我听着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他往后退,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接着又蹲下来,继续抽烟。
我们都焦急地等待着,可是他期望的结果迟迟未肯出现,他连续抽了好几支烟,等了一刻钟后,他终于站起身,走掉了。
我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浑身都被汗给浸湿了,好像刚刚又洗了一遍澡。
随着他的离开,我也松开了双手,从阿洁的门前飞快地跑过,想快点结束这段恐惧的路程,我快速地跑开了一段路,可是我又停下了脚步,手心中还留有沁出的汗,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壮起了胆子,跑回那里,我又看了一眼,然后用双手从头到尾抚摸而过,我又沿着它的轮廓抚摸了一把,最后飞奔着离开了。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看看在这漆黑的道路上有没有人跟着我,除了我自己外,一个人都没有,就在小路尽头的拐角处,我看到,阿洁房间的灯——灭了。
那天晚上,我感觉,这个小镇,只有我一个人在漆黑的月色下奔跑,脚步声回荡在小镇的街头巷尾,小镇的每条小巷,我都烂熟于心,转过每条小巷会出现什么画面我都是太清楚不过了,虽然身处迷宫,但自己却好像是迷宫中的国王。
我在小镇里转来转去,在回家的路上,我转过一个转角,踏上几级台阶,再经过眼前这个巨大鹅卵石铺叠而成大斜坡,就到家了,我低着头小跑,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接着我被一阵狗吠声吓了一跳,我看到,在斜坡的高处,靠近左边的地方,大海家的一条狗跑了出来,站在门前,朝着我不停地吠,黑暗中两只发亮的眼睛特别吓人。
我被狗叫声吓得停住了脚步,接着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我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我,我慢慢地走近,好让我们都互相认认清楚,让他从脑海中搜寻关于我的记忆,知道知道我的厉害,我和郭强曾经用一颗石子直接打中过他的眼睛,后来他一看见我们转头就跑。
于是我看着他,蹲下身,做出故意捡起一颗石子的样子,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 ,他撒腿就跑,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
我回到了家,溜进家门,立马躺在床上,没有开灯,我闭上了眼睛,马上就睡着了,我感到我自己,不知道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里,好像穿梭在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中,耳边是不尽的蝉鸣……
第二天,我睡到很晚才起床,像是被美妙的梦境给拖着不肯走,我并没有很早离开家下去找阿洁和郭强。而是在家里待到很晚,吃过晚饭后,我才从家中动身,向下面走去。
我又一次来到了阿洁家,但是不像昨晚那么惊恐不安,好像白天给偶尔夜行的人壮了不少胆。
我来到阿洁的家,像往常一样坐在门槛上,阿洁、阿云、阿顺都在,我和阿洁坐在门槛上聊着天,房子里的燕巢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三分之一,她和我聊着天,我像她提醒昨天洗澡的时候发生的趣事,不过她好像没有一点在意的意思,好像注意力完全不在那里,我问她昨晚为什么没有到桥上玩,她也好像没有听见的样子,阿云在厨房忙活,阿顺坐在大厅里,就在我们旁边。
我随手捡起旁边的一本像是连环画的东西,看到里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动物,我一页一页往后翻,每种动物都画的特别传神,底下都配着介绍,大多数的动物我都见过,接着我翻了一页,看到里面的动物双脚站立,有着厚厚的毛皮,底下的说明介绍是熊,为了打破这有点陌生的感觉,好让阿洁回到过去那种喜悦的状态。我指着它问阿洁:“这个你见过吗?”
她向我这边瞟了一眼,“没见过。”她说,“不过我爸见过,我听他说的。”
于是我又把它指给阿顺看,问他。
“熊吗?我当然见过。”
“是吗?”
“当然了,我还用枪打过。”
“是尤亮家的那种枪吗?”我想起了在尤亮家里见到的那把长枪。
“他怎么会还有呢,小镇上所有的枪都上交了。”
“是那种一米多长,从枪口往里填硝的那种吗?”
“对,就是那种。”
“这老家伙可真够贼的。”
“你们是怎么打熊的?你一个人打到过?”
“怎么可能呢,你知道那种枪,打了一枪,要想再打第二枪熊可早就跑了。”
“那怎么办?”
他转过身来,清清嗓子,阿洁和我仔细听着,“要想打到熊,得需要一拨人,首先得知道熊在哪里,然后把熊往好射击地方赶,接着大家围成一个圈,每个人手中的枪都上了膛,等到机会来了,就开枪。”
“一枪就死了?”
“怎么会呢,那种子弹,一枪根本就打不死,所以打头枪的人最重要,得打到要命部位,这样才能让补枪的人更好地打死它。”
“要是没打死呢?”我问。
“没打死?中枪的熊可不是闹着玩的,它发起火来,人都给掰成两半了。”
“你们有谁给熊掰过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亲眼见过一个老人,屁股上给熊掰去了一块肉。”
“那你们把熊打死过吗?”
“打死过啊。”
“你是打头枪的?”
“不是,郭强他爸当时打的是头枪,一枪就打中了熊的脑袋。”
“那这打头枪的是不是分的肉多?”
“打头枪的可以得到熊肉外加一只熊掌。”
“你们围成一个圈的话难道不怕射到人吗?”
“这种事情几乎很少发生。”
“不过它还是有发生的可能啊。”
“反正我们打猎的时候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要是这样的话,还有谁敢干啊。”
“不过,我倒是听过真事。”阿云说。
“枪打死人?”阿洁说,好像她也是头一回听到。
“就在几个月前,听别的镇上的人说的,说是兄弟两人上山打猎,可是只有老大一个人回来,回来的时候老大说老二掉下山屁股上摔了个洞,摔死了。”她说。
我们都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还带着点滑稽。
“可是当地的人们都说,就是哥哥开枪打死了弟弟,什么屁股上摔了个洞,明明就是被枪打中了,弟弟的儿子还在外面,还没等到弟弟的儿子回来,哥哥就提前把弟弟给埋葬了。”
“弟弟的儿子回来后呢?”我问。
“回来后,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大家都说弟弟的儿子应该开棺验尸,可是连他的亲身儿子都没有说什么,别人说有什么用。”
“再然后呢?”
“再然后,弟弟的儿子就又去外面了。”
我和阿洁听着这个故事越发地感到奇怪了,可是我说不上原因,好像是真事又好像完全是假的。阿顺靠近我们,撸起袖腿,把脚架在门槛上,我看到他右脚的脚背明显比左脚肿起来不少,不像是别东西砸过之后肿起来的样子,像是里面被灌上了水。
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我看到的地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这脚就肿起来了。”他说,用指甲掐了脚背一下,上面立刻就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指甲印,在上面留了好久才消失。
“不如过几天去外面看一下。”阿云走过来说。
“没事儿,过几天就好。”阿顺说。
阿洁好像还沉浸在刚刚故事的谜团之中,于是我就拉上阿洁往桥上跑去,可以去桥上听到小镇人们说的各种各样的俏皮话,我们趴在桥上,阿洁用脚尖把脚上的石头踢到桥底,我们在桥上看着它跌入水中。
没等一会,天也黑下来了,郭强从家里走出来,上了桥,我们也看到了他。我本想问他昨晚在家干嘛,为什么昨晚在桥上没看见他,刚想问,看到郭强出来后房屋的灯都灭了,想起刚刚我听到的关于他爸开头枪的故事,于是就问郭强:“你爸不在家吗?”
“不在。”
“去哪了?”
“去外面了。”
“什么时候去的?”
“今天早上。”
“要在外面待多久?”
“不知道,他说很久的样子,我看得要半个月。”他说。
我没有接着问下去,我们三个就这么待在桥上,不说话,抬起头,今晚,天上一片多余的云彩也没有,无数颗星星清晰可见。
一会儿,老人尤亮走了过来,在我们旁边坐下,我们开始询问他关于天上各种星星的传说,他指着告诉我们哪里是北斗七星,哪颗是北极星,那颗是天狼星,那颗是牵牛星和织女星,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等等等等。
我们随着他告诉我们的方向望去,抬头绕着走,眼睛遨游在这灿烂的星空中,天上淡淡白色的银河刚好就在我们头顶,从中穿过,和我们脚下的这座桥一样,连接着东西两岸。
突然,一颗一闪一闪的星星从我的眼角出现,慢慢地跑到我视野的中央,我问老人尤亮:“这颗星又是什么?”
“哪颗?”
我走到他旁边,右手搭在他的肩上,左手顺着眼睛的方向指给他看,还一边告诉他这颗星的轨迹。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说,“这颗叫火焰婆,老话说这东西要是落在哪里哪里就会着火。”
“是吗?”
“是啊,像什么森林起火一般都是她干的。”
我们都抬起头,目送着它从我们视野的左边移向中间,然后一闪一闪地跑到天边。
“她去哪了?”阿洁喊道。
“不知道啊!刚刚还在那里呢。”我说,她闪烁的时间长短都不一样,有时候长,有时候短。
“快看,快看,她又出来了,又出来了。”阿洁指着再次闪现的她说道。
“不好,她好像要走了。”我说。
“是,她就要看不见了。”阿洁说。
“看不见了……看不见了……”我们都看着她消失在天边不见了。
我们还在抬着头,接着一个声音拉低我们的头,只见一个人从桥上众多的人丛中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不好啦,不好啦!”
他跑到老人尤亮的面前,对着他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家房子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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