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沿海地区,有一个并不算发达的乡镇,名字不大记得了,姑且称为W镇,只知道整个镇都沿着河流居住。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候人们的生活蒸蒸日上,人们在时间的冲刷下早已忘记了多年以前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但是有那么一个人,他把它记得牢牢的,死咬着不放,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每天的太阳都照常升起,他也不会觉得这是新的一天。
就是他,这样一个人,在1984年一月的这一天,家里多了一口人,一个女娃,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好养活。家里最有文化的,也就是他的儿子,女娃的父亲,给她取了个极其文雅的名字—许秋白。寓意自然各有个的想法,但是大多数人对其十分满意。除了一个人,他那个一直很倔的婆娘,女娃的奶奶。她不喜欢这个名字的大部分理由是她不喜欢这女娃。为啥?这还用问。因为她是女娃,其实她自个也不知道自己为啥痛恨女娃。她也从来不问自己为什么。因为她不敢问,因为她自己不敢想。这是个很久远的事情。或许可以追溯到尧舜禹那个时候,或许更早。当人们有了血统的意识的时候,男尊女卑的意识就产生了。时间在历史的进程中总要留下些什么。比如说这个。极其严重的男女不平等的思想。
后来,每次女娃的奶奶宋英红打她的时候,她还有些可怜她。这么一个人,连自己为什么憎恶某样东西都不知道,在人类的进程中,她没有特点,容易被时光掩埋,或许世界上不止一个恶毒的奶奶,因为她普通。什么是普通,最常规的定义就是和很多人一样,没有特点。比如在一锅红豆汤中有一颗绿豆,则称这颗红豆为普通,而这颗绿豆为特别。反之绿豆在绿豆汤中,也成了普通。
忘记说了,他,上面说的女娃爹的爹,用中文总结也就是他爷爷,名曰许汇之。“汇”字浅显易懂,但是它却有着特别的含义。它因拥有它的人而特别。因为,许汇之,他就是一个特别的人,就类比于我们上面说的红豆汤里的绿豆。他这辈子不认识多少字,但是总有一股文人的气质。每次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急的,就算是骂人也是慢慢来,而且总是语出惊人。有时候,即使是她那个刁钻的老婆也怕他,在发脾气时也要看看他的脸色,如果毫无表情的话便会讪讪得收回她那急于张开的口,退到一边去自个儿出气。
女娃有两个姑姑,一个爹,一个娘。或许你说我说的是废话,爹和娘当然是一个,前面的“一个”量词显现得时那么得不稳妥。但是你这么一看,没准就记住了她这么特别的“一个”。
按照年龄,从小的说起。她的小姑姑,也就算她奶奶的小女儿,在她出生的时候刚上初中,虚岁13,还是个孩子。一头短发,自个儿觉得潇洒极了。生性活泼得很,在许秋白刚满月的时候要抱她,看她小小的样子被一团布包着竟觉得十分好玩,当球耍了起来,幸好当时她大姑姑看见,才把她救了下来。幸亏她皮是皮了些,读书可不赖。也是家里后来学历最高的一位。多年以后当她回想那天的事情,心里便隐隐发寒,真是年少无知,差点断送了一条性命。
许秋白小姑姑叫许晴,大姑姑叫许暖。许暖性子有点像她爹,说话做事慢条斯理,但唯一的区别是她没有那一股戾气,让人见了不怕。用书面点的话来说就是一极斯文的人。她年长许晴两岁,但是平时两人一块总让人觉得许暖才是姐姐。许晴是真的对她这个姐姐好,或许她在宋英红那里得不到母爱,便把这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姐姐当成了母亲。但是奇怪之处就是她自己老爱是照顾这个遐想中的母亲。每次对许暖好的时候,她总会有那么一种小小的喜悦,时间久了,就更习以为常。
许秋白的母亲杨慧枝是个非常怪的人。之所以说她怪是由于她那“与众不同的性格”,她生长在书香门第,父亲和母亲都是教师,她也从小接受了老一套的正规教育。她当初嫁给许秋白的父亲许明生正是因为他的一手好字。但嫁给许明生以后却很少再读书了。每天的家务活让她从一个文人变成了妇人,念诗的嘴变成了每天谈论张三李四的喇叭。她对许秋白的态度也和她的变迁史一样,从开始许秋白呱呱落地时信誓旦旦得说要把她培育成一个有为女性,到后来转变为不闻不问,再后来就和她飞扬跋扈的婆婆学习,变成了拳打脚踢。所以,还没等到许秋白能够记忆某些事情的时候她就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以至后来许晴对许秋白说她穷凶极恶的嫂子曾经对她很好的时候许秋白都怀疑它的真实性。
开头说道,W镇的人都是沿河居住,许家也不例外。许家门前的河在21世纪之前还是很清澈的。河里的小鱼小虾都可以看见,不过没有人去捕捞它们。在很多年以前,当许汇之还是一个键壮的汉子的时候,他们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以捕鱼为生。但是经“大跃进一折腾",人们便忘记了这传承下来的行业。人们大多数种起了水稻,种起了蔬菜瓜果,很少有人捕捞了。河里的鱼游得越来越欢快,人们也渐渐得忘记了它们的滋味。小秋白的童年就是夹杂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
她很野,就像一只没有人照看的野猫。
河边、田野、树下,总能看见她的身影。她的步伐多么矫健,即使只有约摸三四岁的光景,也能看得出她的灵性。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她都这么欢快,好像痛苦都是他人的,早就被她丢得远远的,和她再没啥瓜葛。
那时候家里面有一只白毛的狗,之说以叫白毛而不是黄毛或者黑毛,全都是因为宋英红每隔一两天就给它洗一次澡。就在河边,顺着台阶下去就可以够到河水,很多人就在河里洗衣服·。在很多年以前,自来水还没有普及的时候人们都是在河边洗菜淘米的,再往后算,到了21世纪初期,人们渐渐连衣服都不愿往河里洗了,再往后,就仅仅只有部分家里图省钱在河边刷马桶。不要问为什么?中国为什么会富,这是有代价的。就像老天 ,让你得到点什么也就会收走点什么,你不能白拿这点好处。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话题回来,又是这白毛的狗,都说狗有灵性。可不是。每次一有陌生人来家里,它总是叫个没完,好像和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一样。人们惧怕它但是不妨碍他们喜欢它。它的尾巴一直在摇,好像在说它很高兴,因为它的勇敢而自豪。
这天,人来人往,车来车去。小秋白在院子里玩着用塑料袋做的风筝,它飞得不高,但是能穿过许家那幢两层高石头砌成的房子。它像鸟一样,在飞,在风的吹拂下,越来越远。小秋白看见黑色的绳子在自己的手里脱落,突然发现了这就是失去。哇哇得大声哭了,这一切,显得如此荒谬,尘土飞扬,天苍苍野茫茫,那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呼唤。
这天,小秋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告诉她,他会帮她找到飞走的那条塑料袋。她停止了哭声,她笑了。她周围是寂静的夜,窗外是渐渐清明的天,原来,天亮了。
在山外头的一个繁华如仙境的城市,有那么一个人。在睡梦中也笑了。因为他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看着他,就像星星一样,她是那样得可爱,朦胧之下,淡淡的绯红,宛若童话中的公主。他的梦在她的眼睛下慢慢平息了,不在恐惧,不再孤独。
清晨是在鸡的鸣叫下到来的,又是新的一天。
小秋白又找到了新的玩具,一块发黑的橡皮泥,她用它弄出各种各样的造型。一会儿是只公鸡,一会儿是只鸟,一会儿是个娃娃。总之,就是各式各样的类型。这个游戏让她从早上玩到晚上,连午饭都是许晴硬拖着去吃的。她的脸黑黑的,一部分是由于整日在太阳下晒的,还有一部分是灰尘。玩累了就自己找个地方躺着继续玩,后来直到那块橡皮泥硬得再也捏不动了才肯善罢甘休。
从会行走那天开始,她就充分发挥着一个小儿多动症患者所需的所有症状。在没有人的干涉下就一直动着,生怕自己闲下来无聊。在每一个寻常的夜里,她都在做同一个梦,那个身影,带她走过了许许多多路,每一次,她总会摔痛,但是每一次她都会爬起来。因为前面的风景太美了,她还没有看够。就这样,她一直跌跌撞撞得来到了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