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自由？小马说，自由就是生活在阳光充足的山坡上，无忧无虑地生活，像梵高一样，画着浩瀚的星空，肆意生长的向日葵；老王说，自由就是硕士毕业之后，找份稳定的工作，慢慢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赢取白富美；老吴说，娶一个不够，自由就是三妻四妾，娶很多很多女人，生很多很多小孩。雷子说不出话，憨厚地笑着。

　　我一直找不到属于我的自由，但我知道，在这个地方，我离他很遥远。所以我一直想跑，这个想法萌生于我进这个地方的第一天。所有人都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但大部分人的这个想法，死在了一次次的电击和日复一日的药剂中，而我的，一次次覆灭，又一次次重燃。我会在听到别人被电击时的惨叫放弃这个计划，又会在夜晚看见星空时重新想起，而最终坚定，是因为我看到网戒中心外面的树，叶子掉了。我想起刚来时那棵树枝繁叶茂的模样，第一次清楚的感觉到时光在我身上流逝。

　　老实说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逐渐模糊了生活的概念，每天都做着规章上面的事，时间又有什么意义。早上六点起床，在二十分钟内要打扫小室卫生，洗脸刷牙，倒垃圾，叠被子。然后跑步，站军姿。干什么都要喊报告，一言不合就记你圈，集齐60个圈就去电击房电一次。刚进去的时候，15个圈就电一次。然后就是点评课，上课前家长组织先唱赞美父母，远离网瘾的歌，之后牛永信就会来讲课，他穿着白大褂，戴个眼镜，一直笑眯眯的，讲那些被改造的孩子现在活的多么好，然后怒斥盟友，或者对家长说什么：“你们要相信牛叔，虽然牛叔的小仪器包治百病，但家长也要配合牛叔，相信牛叔。这样你们才能得到一个崭新的孩子。”之类的。听歌时你必须坐军姿，谁做不好，又是记圈。午饭后就是分配下午的任务，看牛永信自己写的书，在不联网的电脑上写作业，组织盟友打辩论赛。晚上还要各个寝室演讲，分享一天学到了什么改进了什么。然后关灯睡觉，就这么日复一日。

　　有一次我偷偷和希元聊天，我问她还记得自己进来多久了吗，她不回答我，只是自言自语道，“多久了？几个数字又怎么能概括时间呢？”但当我看到落叶时，我知道，时间到了。如果我不反抗，我继续装乖，吃药，也许有一天我会被放出去，但那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轨迹，而我的，就是注定要带领大家冲出这里。我想起我喜欢的导演说过的一句话：“你能够长命百岁，如果你放弃所以让你想长命百岁的理由的话。”我要出去，但我不能放弃我想要出去的理由，因此，我一定是逃出去的，而不是被放出去的。我不仅自己要出去，我还要带着希元，带着李转，带着小马，老王，雷子，老吴他们一起出去。我制定了一个计划，并把它叫做落叶计划，以纪念今时今日带给我勇气的那一片片落叶，那接下去的事情，就是组建落叶小队的成员。

　　万万没想到，第一步就失败了。我第一个告诉的人，一定是我最信任的人，李转。但意料之外的，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

　　“这个地方根本逃不出去”李转摇摇头，“出这栋楼的必经之路是主走廊，因为它连着外部楼梯。楼梯扶手外面悬空处都是为了防止自杀布满的麻绳网，每一扇窗户外面都有铁栏杆。而主走廊和楼梯走道之间有两道铁门，它们从来不被允许一起打开，两道门之间有两把椅子，平时有人守着。”

　　我说：“我们可以制服看门人，拿到他的钥匙。我调查过，一般会有两个人看守，但周五晚上只会有一个人。”

　　李转笑笑：“你知道我们两个打不过他吧。”

　　我也对他笑了笑：“所以，我们需要更多人。”

　　李转继续笑，不过其中的情绪似乎已经变了，至少语调认真了很多：“但这个地方还有一道无形的墙，一旦有人发现你的计划，牛永信就会知道。我之前就告诉过你，相互举报才是这里的灵魂。”

　　我说：“肯定是要冒险的。”我告诉了我的人选，他几乎都同意，除了老王。

　　他说：“老王以前不是坏人，但他已经变了，最早的时候，他老是念叨着，差一点就考上硕士了。他特别想再考一次，但家里已经没有钱再供他读一年书了。他是我们这学历最高的人，但无可避免的，他还是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