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觉得他这个事情很简单,他的反应很幼稚。”常老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说不清,一面又放不下这个事情。它就囫囵地躺在我心里、脑子里。你觉得呢?”
常老的深沉真的让我很不适应。
“他大概就是《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孩子吧,无意间发现了大人世界的无奈。也许,他的这个评价不属于他,更适合我们。”我也随着他深沉起来。
“为什么?”常老问。
“在他的故事里,奶奶的死与整个世界里每一个人的死都是同构的,都是必然的偶然,必然的意外。每个人都会老、病、死,但意外是,你不知道这些飘忽不定的东西何时会来临。也许就是这样吧,一种难以把握的不安便会接踵而来。”我答。
我仍在高高的云端去谈死亡。但是大宝的讲述还没有停。
六十年了,他从小常变成了常老,但是却一直被称作大宝,以至于他自己和他身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称一个青年人乃至中年人大宝都是行的,但称一位老年人大宝,特别是小孩子也这样称,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不适应么?在平常,上辈称小辈昵称表达一种呵护,平辈人互称昵称则更多一种亲近,但很少小孩子称老年人昵称的。如果称,大概的可能是,双方是忘年交或准忘年交,或孩子少年老成,或老人童心未泯。大宝属于后一种。但他未泯的不是童心,而是活力,一种年青人的躁动不安、横冲直撞。虽然年龄、肉体、外表的大大咧咧锅盖一样捂住了他的心声,但内里的一切沸腾、爆裂都经这狭小空间的压仄,成为一种浑厚的低音,直撼人的心房。在心底,他像年青人一样,坚毅地抓着缕缕阳光向心中的高处攀登,可是,喜马拉雅山有山顶,梦想与追求的顶又在哪儿呢?因此,他永远停不下向心中理想的步伐。对于颇有一些理想主义的他来说,攀登心中的高处几乎占据生活的全部,所以他很少为生活碎屑所困扰,一个是因为他不放在心上,另一个则是由于他对生活中的一切的预先设想都是善良美好的。虽然现实给过他教训,但这些失败都像枯叶一样,永远也战胜不了对新生的永恒信仰。于是,他的表面生活总是一副满不在乎无所牵挂的样子。但是,当他聆听一个个孩子在从童年到成年所经历的那些混沌的问题时,他都有一种无法解决的无力感。他这时候便会喜欢远望,涣散的眼神轻、薄、浮、广,能粘连起所有美好善良,抖落掉所有迷惑不安。生活之于他,就是遮蔽掉烦恼的美好,就是不必思考的先天乐观,而那终极的死亡、爱的问题,不过是高高悬挂的星星,魅惑却遥不可及,他不必去解决。但是,这一次,孩子的话告诉他,他所以为的不必思考,他所以为的终极死亡,其实全部贯穿于日用伦常之中,只要他自己愿意去发现,一连串的伟大问题就会时时脚踏实地地汹涌而至。当然,它们既会带来因思考得获而顿生的快意,也会裹挟因苦索无解而永恒的困惑。对于这一切,他既新奇又害怕。这意味着他的先天乐观和美好善良的预先设定都有可能轰然倒塌。他感觉到一种不同于他以往生活的新世界若隐若现。是否老迈的世界真的开始了?但他并未立马做什么,因为一大堆琐事还堆积在那。
中午回家,饭菜已经做好。老伴儿在厨房利索地收拾,儿子儿媳坐在桌子旁说话,小孙子一见他回来,小猫一样直往他怀里撞。含饴弄孙,他乐得不得了。
直到孩子的事情突然闯入。
他望望怀里的小孙子。“要是小家伙突然死了,我第一时间想着他还是其他?”
他又本能地望向儿子。“如果他突然死了,我第一时间会想着他还是其他?”
他望向老伴儿。“要是她呢!我会不会也会在潜意识里自私无比?恐怕不会吧。毕竟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但难保我有其他身外之事。我有么?”
可惜又可悲,经过孩子的提醒,他不可能出现那样假设死亡的潜意识,他只能清醒着做出一些假设,顺便再给自己无数的预备答案,却永远得不到自己真实的答案。他会么?他有么?答案只能他自己给,而他偏偏给不出答案,因为他清醒着。
他继续吃着饭菜,像吃着石头混金属,胃里沉甸甸、鼓囊囊,喉咙里留着余味,直恶心。他不想再想这个问题了。他紧锁一下眉头,下巴带动整个头颅使劲儿晃了一下,他想摇散这可恶的问题。但是不行。它们像头发一样捂住整个思维,令人烦躁窒息。他放下碗筷。他不安。他想到床上躺一会。
乞丐的故事,期待与众不同。ps.罗同学,你是不是每个作品都要评个“妙啊"…😂😂😂
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