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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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国皇宫之中,明黄龙袍的皇帝膝上宝刀横搁,平和地笑。

  他道:“承恩,战况如何。”

  名叫承恩的侍卫拱手道:“陛下……暂时无事。”

  “承恩,你不用瞒我,如今,卫国恐怕已经攻入京师了吧。”

  承恩惶然,他连忙跪地:“陛下,属下只是——”

  “罢了,你是为朕好,朕知道。南宫将军还想着要背水一战,这朕也知道。可是,卫国何其强大,如何敌得过呢?”

  “陛下……”承恩满面为难。

  “承恩,我向来最为信重你,如今,也该告诉你些东西了。”他举起那把刀,“你瞧,这是我秦国圣祖传下来的刀,名曰伏月。”

  “属下也听说过那位先辈的威名,传说他面目俊朗,勇猛无比,有万夫不当之勇。他的刀也是绝世名刀。”

  “既然如此,朕就直接说了。秦国成祖早有祖训,后代子孙若遇国灭之危,就用这刀自裁。”

  “陛下!”承恩立刻去夺伏月刀,却见伏月刀早已深深地嵌入到自己的君王的脖颈中,回天乏术了。

  皇帝的身体颓然倒下,鲜血汩汩流出,却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渐渐地堆积成型。先是脚,再是腿,然后是躯干,最后是头。

  它由下向上结成血痂,再咯啦裂开。

  那是一个天神般的男人,眉目英挺,肤色苍白,天生一副尊贵气派,眼神却凶戾非常,一眼便刺得人一个激灵。

  承恩从未见过他,却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参见成祖!”

  “你先别忙着拜,朕刚刚活过来,还什么都没穿呢。”

  承恩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给他披上。

  “陛下。”阶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魁伊听见,没有半分欣喜,反倒眼神一厉,抓起身侧人手上握着的刀,下一刻,它就带着呼啸风声飞向殿外的人。

  “陛下,在下何时得罪于你了?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嘶,好疼!”那人声气有些苦恼,却毫不在意似的,“陛下,这是她留给你的纪念,要好好收着呀。”话音未落,伏月刀就被递到了他魁伊手中。

  魁伊握住刀,下意识地反手一撩,却再也动不了,那人微微笑着,俯下身去,对着被迫保持这个姿势的魁伊行礼:“陛下再临,必将成就大业。”

  这句话说完,魁伊觉得自己又可以动了。他见拿对方无法,只好丢了刀,道:“羲和,你怎么有兴致来看朕的笑话?”

  “怎么会是笑话?陛下,在下此次前来,是为辅佐陛下大业而来。”羲和收了嬉笑,正色道。

  “大业?你是看我秦国国势式微,风雨飘摇,特地来拿我寻开心的么?”魁伊冷笑。

  “陛下实在过于自谦了。以陛下之能,天下之主岂不是手到擒来,何须他人相助。在下此行,是为陛下封神。”羲和捧上一叠月白衣物。

  “神?这样的乱世,何来神明?”魁伊接过衣物,却并不穿上。

  “正因无神,便要造神。”

  “谈何容易。”魁伊把衣物往羲和怀里一塞,“替朕更衣。”

  “的确不易。所以那位大人派遣在下前来。”羲和便真的开始服侍魁伊穿衣。

  “那位,哪位?”

  “赠予陛下伏月刀,又为陛下封印诅咒的那一位。”

  “朕猜得不错,她们果真是同一人。可惜我那位堂兄,等了她一辈子。”魁伊穿戴完毕,低下头整理褶皱,掩住眼中的那一丝情绪。

  “她可不是凡人可以触及的,连他,也要多费心思,才堪堪困得住她。”

  “这个朕早就知道了。那般冷漠无情,怎可是凡人呢?”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不语。

  魁伊从那皇帝身上摸出一枚玉玺,丢给承恩:“喏,你拿着。”

  承恩慌忙接住,面色惶然。

  “别怕,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见你对我的这个后裔十分忠心,又在他身边服侍,想必耳濡目染,也可处理些政事,暂时让你代为理政罢了。你且昭告天下,说陛下病重,由他人代为理政。切不可乱了民心!”他说完,丢给羲和一个眼神,便走了出去,“走了。”

  “是,陛下。”羲和含笑道,却并不动作,而是转向承恩,“辛苦你了,承恩先生。”说完,也消失在原地。

  承恩这才看清羲和的正面,被他眼中奇异的光华所惑,怔怔地跪在那里。

  魁伊身形如飞,穿梭在山涧林木之中,他虽看不见羲和在何处,却知道他一定跟在自己身边,他开口问道:“我不明白,她们两个是一个,相貌却完全不同,你什么都知道,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羲和轻笑一声:“这是她所用的花招啊。冷刿只是她所制作的傀儡,空具肉身,却无神知,她把自己的行为投影在冷刿身上,冷刿才可自由行动,而飀歌,才是她的真身。”

  “原来如此。既然她那般无情,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我呢?”

  羲和语气沉凝,道:“也许,她仍残留有些许的怜悯吧。”

  “哼,也许吧。”

  二人又陷入沉默。

  魁伊立在树梢之上,轻盈得犹如羽毛,羲和也站定,道:“前面就是卫国皇宫了,陛下可有应对之策了么。”

  “应对什么,直接冲进去把人杀个精光不就得了。”

  “陛下,切不可鲁莽。”

  “好啦,啰啰嗦嗦磨磨唧唧。刚才不过开个玩笑,好歹也做了几年皇帝,这个都不懂就真的是个窝囊废了。”

  “陛下英明。”

  魁伊沉默半晌,忽然眼睛一横:“愣着做什么,那个兔崽子在哪,告诉我,我去一刀宰了他。”

  “是。”羲和抬手一指。

  “好嘞,让你见识见识秦国成祖的厉害!”

  魁伊大笑着扑向那个方向。

  话说卫国皇帝正和徐贵妃在御花园内饮茶,一边说起秦国镇国宝刀伏月的事来。

  “陛下,据说那位秦国先祖手持伏月刀,一人便平息藩王叛乱,更是在登基之后,杀尽来犯的向国十万大军,这些人的尸首还全部失踪了呢。”

  “爱妃,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那魁伊是开国皇帝嫡子,年纪轻轻便登基为帝,后来又早早夭折,虽说也有些政绩,却终究输在了时间上,后来继承大统的是他的堂兄魁偃,据说这一位还曾经跟随魁伊一同闯荡江湖,自然是对魁伊忠心得紧,将魁伊说得厉害些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这牵强附会之事从古至今还少么?只是那刀朕十分欣赏,托小妹的福,如今秦国将灭,它便要如爱妃一般,归朕所有啦……”

  “陛下真是英明睿智,臣妾心中……仰慕不已呀……”

  “是么,爱妃……”

  就在此时,一声长笑传来,二人先闻其声,眼前掠过一抹极淡的蓝,喉头一凉,两颗头颅便干净利落地被斩落在地。

  那徐贵妃向来喜爱狐媚惑主那一套,这二人今日在这也必定不是做什么冠冕堂皇之事,于是屏退了侍卫宫女太监,正巧为魁伊开了后门。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不谨慎,常人都是从宫城外围入侵,自然会遭到侍卫的拦截,哪里想到魁伊身法如此之快,勤学苦练加上罗缑之体,就是从面前经过也不过是一阵风,又有羲和在旁指点,这样一来能够和魁伊打个照面的除了卫国皇帝和徐贵妃,就少之又少了。

  “杀伐果断,毫无牵挂,好刀功。”羲和从空气里显出身形,蹲下来查看尸体上的血口。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日只知吃喝玩乐,刀砍下来骨头都是脆的,这样的人是怎样把我们家那个小家伙打得落花流水的啊,我们家那个明明好得多了。”魁伊皱眉道。

  “谋事在人,陛下。”

  “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陛下不是知道吗?”

  “你刚才不阻止朕杀人,就说明心中已有谋算,藏着掖着做什么,快说。”

  “陛下如此勉力,在下也该略尽绵力才是。”

  羲和拣起两颗头颅,拼在各自的尸身上。

  断口一点点的连接起来,最后连血痕也看不见了。

  两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空洞无比。

  “这样就能省去很多事情了。”魁伊满意地道。

  当夜·,卫国皇帝吕功竹重病在床,口不能言,神志不清,但事先留下了诏书,立六皇叔吕其方幼子吕毅为帝,经一众文武大臣鉴定,遗诏上确实是吕功竹的笔迹,还盖了玉玺,真实性是确实无疑的,而这吕毅却面生得很,是从未见过的。

  “这有什么可疑问的,朕的父王早年获罪,全家抄斩,父王用李代桃僵之计救朕一命,朕流落在外,至今才与堂兄相认。”魁伊语气悠然,举手投足之间帝王仪态尽现,“对了,徐氏呢?”

  立刻有太监上前,拱手道:“回禀陛下,徐氏已押入牢房,却胡言乱语,不肯招供。”

  魁伊垂眼,十指轻轻敲打着椅背,闲闲道:“徐氏狐媚惑主,祸乱朝纲,证据确凿,这样做,不过是装疯卖傻,逃避罪责。既然她这般嘴硬,就处以拔舌之刑,再斩首示众罢。”

  这样残酷的手段,不由得人不心生畏惧。

  就在大臣们汗毛倒竖之时,又听得魁伊道:“宫中余下的嫔妃,清白无辜,愿意出宫者,发放适量安家费,送其出宫;当然,愿意留下的,朕也不勉强。”

  听了这话,大臣们就都搞不懂了,这位新帝,心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好了,诸位爱卿请回吧。”

  “是。”众人行过礼,刚要离开,却听魁伊道:“对了,成王,你留下,朕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被点名的成王心中一跳,还是乖乖留了下来。

  “朕听说,你家有个聪明绝顶的孩子?”

  “可,可陛下,她……”成王满面惶恐。

  “朕有说过,那个人是男是女么?再说,他难道不是男子么?”

  成王只得应道:“臣尊旨。”

  第二日,魁伊正与羲和在御花园中饮酒,一杯接着一杯,酒液醇香中,他仿佛又见到了圆月之下,她伸出的那只手,清冷月色将本就素白的柔荑衬得愈加洁白如玉……

  羲和察觉到了什么,起身走到一旁,出声提醒道:“陛下。”

  魁伊一惊,从迷蒙中醒来,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什么事?”

  “丞相胡维携礼求见。”

  “来便来,朕怕他不成。”

  “在下要说的不是这个,胡维所献之礼必定不寻常,并且此人极为精通察言观色之技。陛下不可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以免被看出破绽。”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你烦不烦。”

  这时有太监上来禀报:“陛下,丞相胡维求见。”

  魁伊不耐烦地一挥手:“宣他上来!”

  “是。”

  不多时,胡维走到御花园中,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斗篷,遮住面孔的身材娇小的人。

  魁伊看见此人的身材,眯起了眼睛。

  羲和无法,只得道:“丞相大人,怎可私自带人进宫?”

  魁伊反应过来,也道:“胡爱卿,你带来这个人可有什么神异之处么?”

  胡维笑了笑:“陛下请看。”

  那人应声摘掉兜帽,露出一张双眼紧闭的清丽的脸来。

  她道:“奴婢参见陛下。”

  连声音也!

  魁伊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羲和的袖子几不可见的一摆,魁伊立刻觉得自己颈部以下的身体像是消失了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他只得强作镇定:“朕可看不出她有什么奇异。”

  “如此,是臣唐突了。臣想着,陛下后宫尚无一人,才寻来这样一个美人,原本认为陛下会满意的……臣死罪。”

  “哦,朕可不认为朕的后宫需要一个臣子来操心。”他站起来,挑起女子的下颌,“原来……眼盲么?”

  “是,奴婢天生就有眼疾,不能视物。”

  “奴婢……调教得挺不错啊。”魁伊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胡维。

  胡维心砰砰直跳。

  “丞相一片好意,朕也不能驳了他的心意。朕收下了。”

  胡维长出了一口气。

  “你下去吧。”

  “是,陛下。”胡维躬身退下。

  “陛下,你怎么能收下她?”羲和也乱了些许方寸。

  “那又如何,她没有杀气。”

  “不是杀气的问题!你轻易收下这个人,又作那般反应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是你的弱点么?!”羲和大声道。

  魁伊呆呆地看着羲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笑出声:“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羲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在这种时候露出破绽,等于把死穴暴露给别人!”

  “好了,死穴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羲和强自压抑下不满的情绪,道:“不过,陛下,我劝你最好不要收下她。”

  “怎么?”

  “这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个她。她的魂魄,常人的身体自然无法承受,于是要制作特质的肉身,结果由于出了一点事故,肉身被复制了多个,只好向多余的肉身中注入魂魄,再投入人间。没想到,此人如此神通广大,竟能认出陛下的身份,再找来这样一个人。常理来讲,不应该投入她经过的位面啊……”

  “她制作的肉身,都是天生目盲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羲和面色冷峻,“要制作出足以承受她的魂魄的肉身,那肉身就必须完美地健全,而且她并不是只有目盲,为了防止力量外泄,她的五识都是封闭的,所以只有在进入肉身后自行封闭五识。因此此女的双眼,必定是被人用了某种手段弄瞎的。”

  魁伊毫不在意地饮下一杯酒,笑道:“你无所不知,应当知道,堂兄他即位后,将伏月供在祠堂上,日日敬香跪拜,他拜完之后,就像拉家常似地跟我说话,说皇家儿郎身不由己,愿来世莫投帝王家;又说如今还是忘不了她,虽然只是相处了很短的时间,却已经成了执念,每天念一遍,已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了,至于想要得到的欲念,反而不那么强了。”他毫不躲闪地望向羲和,眼中悲色一闪而过,“此事我自有分寸。”

  第三日,成王之子种观入宫面圣,对答如流,龙颜大悦,当即授予吏部尚书之职,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得如此赏识,将来必定是有大造化的,却也有人鄙夷道,这小子生得清秀,天生兔儿爷的料子!

  种观向来喜静,出宫时也挑了僻静的道路,正缓缓走着,却见一人背靠墙壁,垂头闭目,好似沉沉睡去。

  “种观。”羲和待到种观走近了些,便微微偏过头,拿眼角觑着种观,十分轻蔑的模样。仿佛为了确认似的,认真地念出这两个字。

  种观认出他是在皇帝那里见到的侍立一旁的人,只面色不变,语调平平地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无他。不知尚书大人可知前些日子进攻秦国之事?”

  “此事倾举国之力,自然是知道的。”

  “这样最好。”羲和转过来,朝着种观露出平静的笑,一瞬间眼中光彩灼然,摄人心魂,似是溟海突生变故,波涛翻卷之中巨兽暗中窥伺,“听说大人才华高绝,运筹帷幄,常人不及,在下十分仰慕。”

  种观被那目光惊得退了一步,愣了一会,才道:“先生过奖。”

  “如今主君新立,形势大变,今上虽圣明有为,却人心不稳,陛下予此重任,还望大人能够励精图治。”

  “多谢先生提醒,下官要回府了。”

  “大人慢走。”羲和拱手,便绕过种观,径直走了。

  种观扭头一看,却已不见人影,心下暗惊:这人当真深不可测,竟一下就消失了,再回过头来细细思索,他方才的话似是鼓励,又似敲打,言谈之中竟似知道我为进攻秦国献计,看他与皇上的关系也十分亲密,又无有官职,难道是男宠?

  不,一个男宠怎会有那般慑人的眼神,再说这位陛下出现的时机十分巧合,身份也存疑,偏偏有太上皇的亲笔诏书,还盖了玉玺,朝中最有影响力的几位又是死心眼,只认诏书玉玺,拉拢他们是极为困难也是极为危险的,从基层着眼的话,又耗时太久……思及此,种观不由暗恨:他们分明是将自己放在眼皮底下,防止自己造反才是真的!

  一月后,丞相胡维因卖官鬻爵之罪入狱,被判凌迟处死,即日处刑。

  自此,种观兢兢业业地做自己的尚书,魁伊安安心心地当自己的皇帝,又从秦国撤了兵,对外政策一律改为怀柔政策,将重心放在铁腕整治国内经济和政治上,国家也一天天地强盛起来。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

  成王府中。

  “这……”成王满面犹豫,看着种观。

  “成王殿下竟如此胆小,我今日算是见识了。”种观手捧茶杯,悠闲地啜饮,行动之间的雍容气度,竟隐隐压过了成王。

  “可……殿下,这样不妥啊……”

  “不妥?这皇位本该是我的!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抢了,如何能够甘心?我忍辱负重这么久,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被凌迟,为的就是这一天!你现在给我说不妥?是忘了自己是谁的臣子了么?父皇当初真是看错你了!”种观忽然暴怒,一茶杯砸在成王头上。

  成王额头茶水和鲜血混合流下,模样十分狼狈,他也不顾,竟径直跪下:“殿下不可!如今皇上气候已成,又有忠心部下,贸然行动恐有性命之忧啊。”

  “哼,气候,部下,也看他有没有那个命!这些东西我没有吗?你看看他,脸色那么难看,肯定是个短命的痨病鬼,我怕他作甚?这皇位他要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来替他!”

  说完,种观仍然觉得不解气,一脚踢翻了跪在地上的成王,又点了他的穴道,手伸进他的衣襟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婴儿巴掌大的玉佩,攥在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成王用了好一会才冲开穴道,此时神色颓败,喃喃道:“殿下……”

  “陛下。”羲和立在屋脊之上,对一旁负手而立的魁伊道。

  “就在今夜。”魁伊面容冷酷。

  “种观本来身负大才,与吕功竹同父异母,又有气运傍身,自然是应当登基为帝的,只可惜……如今被陛下压制,心有怨愤自是应当,做出反叛的事情来也不奇怪。”羲和为魁伊解说起来,“只是,种观在被陛下压制的同时,也在对陛下进行反扑,此人是陛下登神的最大阻碍。实不相瞒,在原始的历史中,陛下会因对方使用卑劣的法子而死,但由于大人的出现,清除了罗缑血统在陛下身体里的副作用,又有在下在陛下身边久留,扰乱了历史线的进程。所以,现在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最毒妇人心。”魁伊冷冷道,一纵身,借着屋顶一路飞跃,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羲和低低一笑,消失在原地。

  入夜,京师的街道却并未平静下来,轮值站岗的士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同袍杀害,而杀人的士兵汇集到一起,向着一个黑衣人恭敬而又整齐地行礼。

  那人戴了面具,看不到表情,只冷冷道:“杀。”

  “杀。”士兵们也低低应道。声音虽然低,成千上万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有如黄钟大吕,听得人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就要颤抖。

  这样一支沉默的军队,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着皇宫行进。

  星夜之下,家家户户寂静无声,想是已经入睡,即使有那未曾入梦者,也不敢出来凑一个热闹,开玩笑,看这架势,必定是哪个不要命的做出来的,我们这些身微福薄之人,还是少掺和这些事吧。

  待黑衣人见到此次的目标时,不由后退了一步——

  大殿里,魁伊身后,满满都是人!

  怎么回事?难道有奸细?可这些人都是成王精挑细选出来的,别的不敢夸口,忠心都是一等一的,绝不会……

  正当黑衣人乱了阵脚,胡思乱想之际,身后的一个士兵却惊叫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定睛一看,魁伊身后,垂手肃立的人之中竟有一人,自己亲眼见过,而他,应该死在了自己的部下的刀下!

  那,这些人……

  魁伊有些不耐,走上来一把掀掉正在发呆的黑衣人的面具:“没想到吧,朕早就把你的的人甄别了出来,提前做了准备……”

  他看见面前人的脸,也呆住了——飗歌!

  对方一看有破绽,从袍子里掏出匕首就刺向魁伊心口。

  魁伊身后士兵一拥而上,制住刺客的手脚。

  魁伊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拈住闪着寒光的刀尖,笑道:“你倒与她不同,一上来就咬人。”言毕,他在刀刃上轻轻敲了一记,“叮”的一声脆响,匕首便碎成了粉末,仅剩魁伊拈住的那一部分仍是寒光闪闪。

  那片刀刃飞快地在魁伊纤长有力的手指间转了一圈,手指和刀刃在月光下竟是一般的闪亮洁白,看得人眼花缭乱。这般奇异光景,众人都看得呆住,一时忘了动作。

  而后面被遮住的人见前方没有动静,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却无心欣赏,见一击不中,便迅速后退,同时身后叛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便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魁伊身后的士兵也不甘示弱,纷纷抽刀,要与叛军决一死战。

  魁伊不怒反笑,伏月一扬,拦住身后的士兵:“别动!朕倒要看看,今天晚上来的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别出手,朕的刀要好好地喝血喝个够!”

  说完,冲入叛军之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叫。

  再说那黑衣飗歌,自认自己的手下久经训练,身手了得,让这一群人对掉皇帝的人,还能剩下三分之一,之后任他再厉害,也非死不可!

  心里如此盘算,正沾沾自喜时,听见惨叫。黑衣人虽心性非常,却因从小娇生惯养,到底少了经验,还是抖了抖,心里自我安慰道这样的事哪有不流血的,又把魁伊和羲和骂了一通,若不是他们苦苦相逼,自己何至于提前动手?

  正想着,忽听耳边一声长笑,面目俊朗此时却凶神恶煞的少年郎持刀杀出重围,正向自己而来,黑衣人心念电转,再抬头时已是平静微笑:“陛下。”

  此人声线本就较为低沉,此时又刻意压低,竟有几分嘶哑,在不见飗歌已有数百年的魁伊听来,与原主一般无二,再加上对方特意闭了眼,活脱脱一个飗歌再世!

  此情此景,饶是魁伊心性坚韧,也不由得愣在那里。

  羲和在飞檐上冷然下望,身旁站着面无表情的白衣人。

  他冷冷一笑,似是自语,又似对白衣人道:“看来是多此一举了。就等他们二人决出胜负。”又一转身,“走了,烛雪。”

  烛雪一听,眼睛里就有些不满,皱了皱眉,终究不敢违抗羲和,只得蹲下去,五指成拳,在屋瓦上一扣,便追随羲和而去。

  烛雪刚刚离开,那屋子立刻土崩瓦解,只留下一个大坑,里面杂乱地堆着碎石瓦片。

  却说魁伊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一时不能自持,不自觉地伸出右手去,慢慢抚摸对方的脸颊,好似未曾注意黑袍之下慢慢泄露的一点银光。

  忽然,他手一翻,直接扼住黑衣人的喉咙,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看也不看,仿佛早就知道黑衣人哪只手握刀,径直伸进袍子里,一掰,骨碎之声骤起,黑衣人哪里受过这种苦楚,顿时尖叫起来。

  魁伊冷笑,从袍子里抽出左手,在黑衣人面上摸索一阵,拈住一个边角猛地一扯,露出黑衣人的真容。

  魁伊居高临下地看着痛苦不已的种观,伸手要摸对方的脸,种观惊痛之下居然还能分辨魁伊的动作,像是见了鬼似地扭头避开。

  魁伊再度冷笑:“朕猜得不错,你是个女的。”又一耳光扇在她的脸上,下手极重,眼看着种观的脸就肿了起来。

  种观满脸惊恐,像是被判了死刑。

  魁伊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闲闲道:“你放心,朕让谁死也不会让你死,朕还要你好好活着,看朕是如何江山永固的。”

  他手伸到种观面前,让她仔细看自己的手。

  原来他手上戴了手套,虽与皮肤十分相似,指甲都做得十分逼真,但终究与真实的有些差距。若是平常,她一定会发现端倪,不知是因为光线黯淡的原因,还是今夜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竟……

  不!在第一次交手时,她敢肯定他没有戴手套,所以,这个家伙是在一边杀人,一边戴上手套的吗?他在杀人这件事上到底有多熟练,还能分心去做另一件事……

  “本来呢,我想一刀宰了你算了,于你于我都是个痛快,但你居然有胆子去假扮她,想来一点折磨也是不会怕的吧。”他扔下种观,一边抽刀一边往回走,喃喃自语,“其实,是迁怒……”

  叛军清理完毕之后,被派去查看成王情况的士兵回报,成王已然服毒自尽。

  魁伊神色变了数遍,终究露出讥讽的笑,他看了一眼身下被五花大绑,一脸惊恐的种观:“他是你母族之人吧,或许还是你的舅舅……你妄图反叛,是为不忠;逼死亲舅,是为不孝。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是如何成事的?”

  “陛下。”在殿外的一片荒地上,羲和带着烛雪向魁伊行礼,烛雪歪着头打量魁伊,就是不动作,羲和有些恼怒地打了一下烛雪的头,烛雪委屈地抱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你们是来辞行的么?这个家伙你还没介绍呢,”魁伊一脸痞气,“好歹也让我认识认识你呀,小……呃,这家伙是男是女?”

  “烛雪是无性人。至于对这小子的第三人称,可以用单人旁的那个‘他’,必须把这些都约定好,不然某个同属性的记录者会很难办。”

  “听不懂你说什么,不过欢迎你们随时来我这里玩。”

  “对了,陛下,关于你封神的事,陛下那晚杀尽叛军,又生擒种观,在民众看来已经有些神异之处,若是亮出原本的身份,必定能得到不少信仰,至于大人们那边,早就打点好了,在陛下统一了这个位面之后,星大人那里的摩诘会来审查,此人虽刻板,却三观正直,届时只要正常地表现就行了,但是不要表现出嗜杀的一面,近来有个叫古河的家伙把自己的信徒全杀了,虽然古河也被惩罚了,作为审查者的摩诘却难逃其咎,也被狠狠罚了一回。摩诘因为这个事最近心情很差,虽然他一定会尽量做到公正,但难保不会有影响……”

  “好了好了,这个时候怎么突然变成啰啰嗦嗦的老太婆了,又不是永远见不了面。快走吧,我知道你事情多,快走吧。”魁伊满不在乎地说。

  羲和突然眯起眼睛笑了,连烛雪都好奇地盯着他,好像从未见过他这样温和这样高兴地笑。他用极柔和的嗓音道:“嗯,来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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