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去黑沟驿站是去年11月, 米东邀请自治区几位知名作家寻访米东历史文化遗迹。来之前, 我还给同车的老师介绍之前我去黑沟驿站的情况。等我们下车, 沿路去找那块黑色石碑时, 眼前的一切让我惊呆了。
山坡夷为平地, 横在眼前的是正在修建的公路。那块石碑不见了。我站在原地, 四周环顾, 仍旧不见踪迹。心想这跟我以前来时怎么不一样了。莫非它自己走丢了不成。失落, 失望中还夹杂这那么一点忧伤。同行的二十几个人中除我外, 几乎都是第一次来。以前的情景他们是没有见过的, 自然不知道。即便我想通过自己的描述让他们能有一个更清晰的认识,但我心里清楚, 这样的努力是徒劳的。
上一次去黑沟驿站是2010年3月8日的下午, 天气格外明媚, 搭乘友人的车, 去寻找黑沟驿站。
说来也怪, 以前光听老人们讲过黑沟及它的点滴轶事, 可从没有对它产生过兴趣。其实在八十年代上中学时, 我曾经到过黑沟, 它按行政区划属于古牧地镇下大草滩村。我不是去寻找驿站, 而是去同学家玩, 同学就住在那个村庄里。
两个人骑着一辆旧自行车飞奔而去。一路上车辆很少, 偶有小四轮拖拉机隆隆地在公路上行驶, 红色的机头, 外加一股胳膊粗的黑烟从机头一侧的烟管中喷涌而出, 大老远就能看到, 有时为了显示我们的车技, 会不遗余力拼命追赶它, 当汗流浃背地超过它时, 我们都发出胜利后的欢呼。当公路转向村庄后, 路面变得更窄了, 颈下挂着一枚铜制铃铛的驴车就多了起来。春天车上拉着有机肥, 夏天拉着青草, 秋天便是麦捆或玉米棒子, 也有拉着红薯、土豆的。
后来我参加工作去过那里。因为有两家商店和一家磨坊, 每年个体工商户验照时, 我们都是上门服务的。一辆三轮摩托车载着我们飞驰而下。不时有解放卡车、 两轮摩托车、 大客车和小汽车从我们的身边掠过。
原本荒芜的地方因为经济的发展, 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宝地, 米东区的九沟十八坡就是如此渐渐消失在我们的眼前, 它成为人们记忆中的一个地名,
如今取而代之的是米东区工业经济开发区。
这黑沟驿, 位于米东区东北8公里。曾是丝绸之路北道重要的一个驿站。清乾隆四十一年 (1776) 的春天, 在黑沟设置驿站, 配备有专用鞍马五匹,驲书一人, 马夫二名。驿站一开通就很繁忙, 原本配置的驮马匹远不能满足需要, 两年后黑沟驿站的马匹就增加到了八匹, 马夫增加到九人。直到光绪二年 (1876) , 驿站由黑沟移设古牧地。整个驿站存续了一百年。而那这一百年对新疆、 对黑沟来说都是意义寻常的一百年。首先是人口骤增的一百年,跟随湘军进疆的不仅有将士, 也有做生意的买卖人, 对发展生产, 恢复经济的作用不言而喻。如今米东境内就有许多湘军的后裔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到三道坝、 长山子等地遇到七八十岁的老人, 打听几个, 问问祖籍是哪里的, 湖南的居多。当然也有从陕西、 甘肃来的。这一百年是这片土地焕发生机与活力的一百年。
黑沟北靠山坡, 近有黑沟河水流过, 其发源于柏杨河山里的泉水。可谓依山面水, 地势险要, 南靠三道坝地区, 又是平原地带, 土地肥沃, 气候温和,其地理环境可谓得天独厚。这里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来了, 正想如何才能找到黑沟遗址, 我们的车刚进村子, 在路边就站着一位老伯, 当他听说我们打听黑沟遗址时, 他抬起手指着北面的山坡告诉我们, 就在那坡上有块碑, 往前走五百米, 沿着田边小路走过去就是, 车过不去, 但在高速公路上可以看到碑。
我们车停在小路边, 才恍然明白, 吐乌大高速路就从这而过, 它与我们而行的田间小路形成鲜明的对比。被雪沁润了的泥土是柔软的细腻的, 我们的双脚沾满了泥, 田间一侧是高速路, 一侧是正吐新展绿的冬麦地, 再往前快到山坡处是一片疏密的树林, 虽然树叶没有挂满枝头, 看得出它们都很好。一色的黄土, 往上爬是困难的, 好在有芨芨草可以让人搭搭手。我们走到碑前才看清上面写着 “黑沟驿” 三个大字。时间是1999年。
站在山坡上, 刚好可以平视眼前的高速路。不时风驰电掣而过的车辆, 让人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瓦蓝瓦蓝的天空, 那自由自在漂浮的白云, 似乎又让人进入另一种状态, 去感受黑沟驿。正是: 新稻翻匙香雪流, 田家入市趁凉秋。北郊十里高台户, 水满陂塘岁岁收。作为清代驿站过往人马车辆都要稍作休息, 有的还要住宿。据本土有关学者收集整理统计, 仅在历史文献中记载的名人过黑沟驿站的就多达二十几位。
清代嘉庆五年 (1800年) , 著名诗人、 学者的洪亮吉因上书获罪而被发配新疆伊犁, 在路过此地时赋诗 《元夕过阜康县七十里宿黑沟》 诗曰: 君恩应已重, 不敢更思乡。即此逢元夕, 先忘在远方。话愁唯对影, 与仆互倾肠。儿女虽相忆, 何由识阜康。
据说他是1799年秋上路的, 到这里刚好是1800年的元旦。可谓是秋来露白霜飞, 入冬山枕寒流。原本该与家人共庆新年的时候, 不想自己却远在万里之外, 诗人的复杂心情可想而知。
孤驿鸡一鸣, 月在万山顶。试想曾经坚守这个驿站的马夫们, 在他人都在酣睡正香之时, 却要起身给马儿添草加料, 漫天的星斗, 银盘似的明月, 静穆的群山, 还有那微弱的灯火陪伴他们在一个又一个无声的夜里, 迎来并送走他们的身影。因为谁都无法预测, 什么时候有重要的信客或差役要途经这里, 作为重要的交通工具, 马比什么都显得珍贵。没有一个人敢怠慢它们。
马是通人性的, 它们知道西涉流沙道路长。无论是在月黑风高速似飞之时, 还是漫天飞雪大如席之时, 它们都时刻准备上路出发。
清朝能将驿站设置于此, 显示了当时黑沟在交通及战争中的重要地位。
光绪末年, 这里有居民五六家, 多数是四川籍的; 到宣统初年, 此处只有三四家居民; 民国初年, 仅剩一家客店, 人们也称此地为黑沟店。黑沟一带常有土匪出没, 抢劫过往客商, 甚至发生命案, 让来往客商苦不堪言, 为躲避土匪的侵袭, 民国32年 (1943年) 7月, 由阜康经过黑沟至迪化的大路, 改经三道坝、 古牧地至迪化。
我曾寻访到一位当年从乌鲁木齐往奇台送货的车夫张大爷。据他回忆,1941年的11月份, 当时他刚满十四岁, 第一次跟马车, 很是新鲜。早早从迪化 (乌鲁木齐) 装上货出发。几辆马车快到黑沟时, 往常要休息一会, 自从听说这路上有土匪出没, 车马队就没有停过, 一心赶路, 求个平安。带队的叫赵忠义, 三十多岁, 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常年跟马车往来送货, 是个老把式。
当时在黑沟河边一带长着许多芦苇, 都在一人多高, 风一吹, 沙沙的声音, 远远就能听到, 像是有人在里面窃窃私语, 又像许多人在唱歌似的。白天看, 就是白花花的一片芦苇花。天一黑, 再看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颇有些恐怖阴森之感。
赵忠义赶车经验丰富, 他看芦苇荡的芦苇花摆动得很杂乱, 就嘀咕了一句: 难道有情况?他一边让车马跟紧赶路。一边谨慎地观察着芦苇湖的动静。此时, 忽然听到从芦苇荡中有马叫声, 紧跟着八九匹马, 嘶叫着, 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冲出了芦苇荡。
此刻, 天虽刚刚亮, 因天气阴沉, 显得很昏暗。赵忠义感觉不妙, 急忙手提缰绳打马跑到马车队前面。随着一阵飞扬的尘土, 一个骑着一匹纯黑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 手拿一把明晃晃大砍刀的人挡住了车马队的去路。
来人生得是虎背熊腰, 满脸络腮胡子, 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 一副杀气腾腾模样的彪形大汉, 身后几个人个个手拿刀棍, 面目狰狞, 呈一字排开横在大路中央。
没等赵忠义张口说话, 那为首的汉子大声说: “留下车马上的货物, 放你们一条生路。 ”赵忠义拽了下马的缰绳, 镇定自若地说: “各位好汉, 我等都是给东家干活的伙计, 让我们把货留下, 怎么给东家交差? ”
“少废话, 识相点, 不然要了你等的小命。 ” 彪形大汉恶狠狠地瞪着眼睛说。
赵忠义不慌不忙地说: “车上拉的并非什么贵重物资, 也不值几个钱。这样, 我车上带了些风干牛肉, 昨天刚刚烙好的锅盔, 送给弟兄们尝尝。 ”
没等彪形大汉说话,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叫嚣着说: “不要什么风干牛肉, 烂锅盔, 不给货, 就给钱。 ”
这时, 赵忠义身后贴过来两个人。赵忠义眼角余光一扫, 是常年跟他的两个伙计。其中一个高个子的伙计低声说: “不用怕, 就这几个人, 我俩能对付。 ”
“你等傻愣着干啥, 闲话少说, 要么给钱, 要么走人。 ” 彪形大汉晃了晃手中的大砍刀大声地说。
几个劫匪看赵忠义没有给货给钱的意思, 站在大道中的几个人骑马向车马队靠近, 大有抢夺货物之势。此时, 不等赵忠义发话, 身后的两个年轻伙计打马上前。高个子伙计敏捷地掏出怀里的流星锤, 毫不犹豫地向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飞去。这流星锤带着风飞出的一刹那, 马都在颤抖。赵忠义手一挥, 身后另一个穿着蓝布衫的伙计, 骑马从身边驶过, 见他抡起手中的长棍,只听 “嗡” 地一声从耳边掠过, 长棍落向尖嘴猴腮的劫匪。那人头一偏, 头顶的尖尖帽子打落在地。
赵忠义不敢怠慢, 顺手接过一个伙计递给的木棍, 几个会功夫的伙计也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棍棒, 向其余劫匪挥去。剩余的伙计。靠近车马看护货物。
一时这路段, 尘土飞扬, 马蹄声, 马鸣声, 刀棍碰撞声等响成一片。彪形大汉见赵忠义是车马队的头, 挥起大刀向赵忠义砍来。赵忠义举起手中的长棍, 抵挡迎面而来的大刀。高个子伙计的流星锤也 “嗖” 地一声飞向彪形大汉。赵忠义眼疾手快长棍一挑, 将彪形大汉腰间的一个皮质酒壶挑了下来, 那彪形大汉怒目圆睁吼叫着: “你好大胆子, 看刀。 ” 赵忠义提马侧身, 躲过了, 一时间流星锤满天飞舞, 长棍左右上下翻飞, 几个劫匪已被赵忠义等打
落下马, 抱头向后倒退。不知哪个伙计给彪形大汉的马腿上一下, 马腿一软,马身子一倾斜, 人从马上掉了下来, 那彪形大汉只有招架之功, 无还手之力。见形势不妙, 尖嘴猴腮的劫匪气急败坏地说: “你等小心, 有朝一日, 会让你们知道爷爷的厉害, 弟兄们, 撤! ” 几个劫匪调转马头, 仓皇向南而逃。不一会就消失在黑沟的山坡后了。
张大爷还告诉我, 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场面, 刚开始害怕, 后来感觉跟看戏似的。马车重新上路时, 他才感到, 当时的情景太危险了。不由地都打了几个冷战。他没有敢给家里人讲, 他是家里的独子, 父母知道了, 怕不让他跟车了。他自己感到跟车很有意思, 到处走一走, 看一看, 比给人家放羊放牛有意思。
“看, 过高速路不远就是开发区了。 ” 友人告诉我。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 依稀可见的公路, 高耸云霄的电路铁塔, 让人感到这里不再是宁静的乡野, 汽车的鸣笛声, 机器的轰隆声, 清脆的电话声, 还有新进厂区工作人的笑语声……
从三千多年前古老的塞人在此无忧地放牧, 到公元前60年, 汉朝正式纳西域入版图, 从柔然、 突厥、 吐蕃、 回鹘、 蒙古等民族铁蹄纷争, 再到一百多年前骏马晨嘶瀚海风迎来收复新疆的第一场胜利, 这条路见证了历史的变迁与沧桑。老弱的兵卒, 逃荒的难民在一百多年来, 同样沿着这条路, 或骑马、 或骑驴、 或坐牛车、 或步行, 从巴蜀, 从两湖, 从陕甘等来到这里, 这黑沟又成了他
们生命中的驿站。
历史的车轮在前行, 昔日寂寞清冷的邮亭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在黑沟西侧1993年开始日益红火的三道坝私营工业区, 如今也没有了往日的景象, 它们被淹没在关注民生, 关停 “五小” 企业浪潮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有技术含量, 环保节能, 有规模上档次的大中型企业, 不再是家庭式的小作坊。
回头再看那条掩映在笔直杨树与麦田间的小路, 昔日驿站的灯火消失了, 我们的车影也渐渐消失在夕阳西下的暮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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